权臣的心尖啾by鹤梓
鹤梓  发于:2025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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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啾啾充满鼓励的小鸟眼和裴度沉静的眸子齐齐看向隋子明。
沈啾啾唰地站起来,在裴度肩膀上支棱着翅膀,跳了一段剑舞。
虽然身体圆滚滚是个球,但舞姿还真有几分味道。
隋子明:“……距离明日聚会可就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
泰安县主和郑闵可都不是什么傻白甜,在姑苏也都有自己人,他这又要找人又要动手的,是真的不好办啊。
沈啾啾双翅合十,眼巴巴瞅着隋子明。
裴度加码,眼神示意隋子明手里的荷包:“啾啾老爷说了,这个,翻三倍。”
隋子明果断:“成交!”

林宅后院里,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挡去了阳光,在树下石桌上的棋盘间投出一片阴影。
林老捻着一颗黑棋,轻放在黑白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
“我本以为,你不会再来。”
林老的对面坐着一身低调常服的裴度,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棋盒中捻出一枚白棋,温笑着落子。
“外祖如今身体康健,孙儿自是要来探望的。”
林老闻言,看着棋盘之上焦灼难分的棋局,也笑了:“这局棋,你念及我年迈,自退执白。可下了一个多时辰,也终究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围棋是执黑先行,林老占了一子优势,却被裴度后来居上,硬生生形成了压制逼迫之势。
裴度的态度如同最寻常的晚辈,言语谦逊,落子声却次次干脆利落,丝毫不似林老的犹豫迟疑。
“这局棋虽说焦灼,但尚未到死局难解的地步。”裴度抬眸时目光清明,话里藏锋却不外露,“只是孙儿已经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如若外祖执意想要一个胜负,那便也要试着退一退,舍弃一番了。”
林老捏着棋子的指节泛白,落子的动作顿住,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不甘:“事已至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能退?”
“外祖父心中当然清楚如何退。”裴度的声音依旧温和内敛,指尖轻轻点在棋盘一角被黑棋视作根基的一片棋子上,轻轻绕了一个圈,“不过是舍弃些心中看中的罢了——舍弃了,路自然便好走了。”
“外祖之前,不正是如此教导孙儿的吗?”
这话像是一根针,细碎到几不可查,却又绵延不绝的痛楚在林老心底晕开。
“只是孙儿愚钝,不及外祖目光远大,桩桩件件以大局为重。”
“孙儿此生,不论是自苦绝望,还是跋扈疯狂,所思所为皆为心中所重之人。”
“既然身后已是万丈悬崖,不见可退之路,孙儿也只能试一试,看这玉石俱焚之后,究竟是玉之光华璀璨,还是石之坚毅不移。”
裴度见林老的棋子迟迟无法落下,将手中白棋放回棋盒,站起身,朝着林老缓缓垂首行礼。
“还望外祖见谅。”
林老看着棋盘上疏密交织的棋子,忽然觉得眼前的棋局变得模糊起来。
指尖一开始优势占尽的黑棋仿佛有千斤重,此时竟再也寻不到落子的位置。
一阵凉意从心底漫上来,他这才惊觉——
原来不是棋局变复杂了,是他真的老了。
老到看不清进退的分寸,也老到跟不上晚辈的脚步,固执已见地在这方寸棋盘间,守着早已不合时宜的坚持。
他看向身前长身玉立的孙儿,眸光复杂至极。
他输得彻底,输得狼狈,但看着裴度,林老竟仍旧生出几分已然失去资格的自豪。
“扶光觉得,文津书院如何?”
林老当初拜托裴度前往文津书院乃是一念之差,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那种复杂的心绪中,究竟是理智占了上风,还是情感占了多数。
但现在,林老隐隐明白了。
或许当他知道郑闵并非皇室血脉,甚至只是一个生父不明的奸生子,却与宫中皇帝联手险些要了子明性命时,他便已然有了退意。
郑闵出身卑贱,手段狠辣,丝毫不顾念旧情;泰安县主性情倨傲行事莽撞,背后势力立场偏激,眼光有限,二者都非值得效忠之主。
他要扶持怎样的一位明主,才能与已然长成参天巨树的裴度相抗衡?
没有了。
不会有的。
如若当真有这样的明主,大周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几近山穷水尽的地步。
林老最终是将棋子放回了棋盒里,抬手示意裴度坐下。
祖孙俩安静了许久,林老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曾经也想过的,可你看看这片天……要如何才能救呢?你终究只是人,人力终有尽时啊。”
“我在一天,便守一天。”
裴度说话时并没有什么以身殉国的坚定悲壮,只有和平日里一般模样的淡定从容。
“外祖,我从不将自己看得太重,也从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出什么来。”
“这片天的确已然糟糕透了,但朝中尚有可用之臣,天下仍存有志之士,有人来与我们一同,我便接纳,若非同路,那也无妨。”
“我自己本就是自私,也不会要求他人是一心救国救民的圣人。”
“圣人纵然令人敬仰,但这世上多的是被私心推动,被利益驱使的寻常人。”
“若能太平度日,谁会想做丧国之子?”
“有没有贤明的君主又有什么打紧呢?龙座之上,坐谁都是一样。”
裴度微微一笑,阳光透过厚重的枝干树叶,在他的脸上落下一道暖金色。
“我既做了这个权臣,自然也不惧做一回摄政之臣。”
裴度的话可以说是大不敬的忤逆狂妄之言,但林老却坐在石凳之上恍惚出神许久,直到一阵风吹来,棋局之上落了树叶,才使得他骤然回神。
“你倒是让我有些遗憾了啊……”
遗憾,他如今偏偏已经老了。
注定等不到这篇故事落下帷幕,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林老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彻底放松下来:“江南的学子半壁出自文津书院,你若是敢用,便拜托了。”
裴度知道林老这是做出了选择。
他放弃了林氏的从龙之功,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汲汲营营,最终只求这些江南学子能有一个出路,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刀山火海,如今这个世道的文人,没几个是求安稳的。
他们读书明智,为的是出人头地,为的是光宗耀祖,为的是天高海阔的未来。
有这样一位首辅,怕是有不少学子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奔赴而去罢。
林老心想。
毕竟,方才那番话,就连他这个老头子都被说的心绪浮动啊。
裴度再度拱手,郑重应下了林老的这句嘱托。
林老摆摆手,却是话音一转:“我知你今日来此,是不想我插手五路商会聚会一事,但盯着这些商贾的,可不只有我。”
“你如此放心来我这里,便当真信任晞宁那孩子应付得来?”
裴度露出一抹自坐在这里后,唯一窥探得到真情的笑容:“自然。”
泰安县主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后颈传来一阵酸痛。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当即咬牙狠狠出声:“隋、子、明!”
隋子明恰好推门进来,肩上扛着一个晕过去还没醒的中年男人。
泰安县主认出那是郑闵派来姑苏的心腹幕僚,这几天正在姑苏明里暗里和她做对,也是频繁和江南的大商贾们见面私议。
隋子明将人甩下来,用绳子仔细把中年男人的手脚绑好,蹲在男人面前估摸了一下时间,又给人后脖颈上补了一记手刀。
刚刚还想说话,用身份压一下隋子明威胁两句的泰安县主:“……”
她没被补这么一下,看上去还是隋子明手下留情了。
“喂,没你这么干事的。”
泰安县主真的很无奈,她之前和隋子明相处过,知道几分这人的死心眼,所以也不挣扎了,直接吐槽。
“你把我们两个抓到这来,我们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商会那边你们也不见得就能占到便宜。”
“我不管那些。”听见泰安县主说话,隋子明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泰安县主手脚上的麻绳,甚至用力拽了下检查松紧,“我收了银子,只管听信办事哦。”
泰安县主:“裴扶光给了你多少让你这么死心塌地?我能给双倍,三倍,只要你开价。”
隋子明挑眉,抬起三根手指:“首先,表哥没钱,是大财主老爷雇的我;”
他落下一根手指。
“其次,我图的不是钱,而你不敢给,也给不起;”
“我能信如今入赘富家的表哥一边从我手里抢钱袋子一边许诺我的双倍,也不信你当真会给我一分。”
隋家见多了敷衍的出尔反尔,那么多条命铺在那,一层又一层,让隋子明再也无法信任旁人。
“最后,我给你们两遍手底下的人都留了绑架信。”
“谢天谢地,你俩的身份还是蛮重要的,省了我不少功夫。想来这会儿,他们应当都急着满城上下搜寻你们的下落,顾不上其他了。”
说完,隋子明也没有再和泰安县主多费口舌的想法,走到房间不远处拖了一把椅子出来,按了腰间佩刀的刀柄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视线定定盯着泰安县主和尚未醒来的中年男人。
原本还在脑中想办法破局的泰安县主隐隐有些崩溃。
任是谁对上这样油盐不进死脑筋,武力值又高的人都会无可奈何的。
“我只是一个没真正学过武的女子,不过能舞两下软剑,那点东西在你面前还不够看的,你用得着这么绑着我?”
隋子明的表情很认真。
“我知道你是女人,但我从不觉得女人就该被小瞧。”
“你也没必要通过弱化自己来说服我,毕竟你应当最摈弃这样的说法才是。”
隋子明见过太多远胜男儿的女人,所以从不小看女人。
“我自知不如你聪明,所以我不会因为你说的任何话有所动摇。”
因为隋子明的话,泰安县主脸上刻意装出来的柔弱僵了一瞬,而后逐渐褪去,被真实的倨傲所取代。
“泰安县主,日落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商会大聚结束后,我自会果断松绑放人,届时有何报复,县主尽管冲着我来便是。”
“只是现在时辰尚早,不如你我都少费些唇舌,也能少些茶水,以免憋得慌。”
隋子明的一条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单手握刀,笑容痞气十足。
“如何?”
沈溪年整理好自己的发冠,正了正簪着发冠的玉簪,站起身,最后检查自己的仪容。
确定一切无误,沈溪年对着铜镜露出自信灿烂,内敛光华的笑容,转身走到门前,准备走向属于他的战场。
房门在“吱呀”声中被推开,沈溪年看到站在门外的柳承。
“沈公子。”
柳承拱手,对着沈溪年一礼。
沈溪年肃然回礼,询问道:“柳先生为何在此处?”
柳承是外祖父的学生,自然是林系一派的人,按理来说,此时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柳承揣着双手,宽大的袖口垂在身前,笑容温和:“五路商会商贾齐聚姑苏,在下只是好奇如此盛事究竟是何场面,想跟着沈公子讨一杯水酒,涨涨见识。”
“还请沈公子应允。”
说着,柳承又是一礼,态度放得极低极谦逊。
沈溪年却并没有松口,而是静静注视柳承,模样无害亲和,言语却十分犀利:“柳先生是以什么身份来请求我的呢?”
“柳承。”柳承坦然回答,“我只是柳承。”
“好。”
沈溪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姿态从容大气。
“有柳先生助阵,想必今日晞宁定然旗开得胜。”
“请。”
柳承跟在沈溪年身后,转过回廊,不远处便已然能看到大小商贾齐聚的场面,忽而低声问:“如此场面,沈公子一人前来,可会觉得胆怯?”
五路商会说白了,是商贾们的聚会,是口舌之间的刀光剑影。
裴度的身份如今在这些精明的老狐狸中早已经不是秘密,他今日若在场,作为自古以来与商贾立场不同的文官权臣,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怕?”
沈溪年勾起唇角,眼神亮的惊人。
他的笑容不像裴度那样总是镇定而平静,而是比晨光还要耀眼的锋芒毕露。
“当然不。”
“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人要见,有太多的事能做。”
沈溪年长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与期待,慢慢吐出胸中浊气。
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盛,越来越灿烂。
“我自由了。”

半个月后,沈溪年回金陵办事,带着枕边人的同时,还顺手把隋子明提溜走了。
隋子明一开始还不乐意,一口一个姑苏还有事,但沈溪年直接抬手让人把隋子明绑了塞进船舱打包了。
沈溪年哪里不知道因为当日的绑架,泰安县主和吴王世子在姑苏的势力几乎是追着隋子明针对,隋子明最近都懒得出门了,天天赖在家里让厨子做大餐。
隋子明不想和沈溪年与裴度出门,也是考虑到会引来那两方的人影响沈溪年办事。
沈溪年懒得解释,和常驻姑苏的商会理事商贾暗示了一句,带着打包的心上人和家里人直接回大本营金陵了。
回金陵的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一个不长眼来煞风景的都没有。
隋子明揣着手从船头转悠到船尾,见沈溪年和裴度一个钓鱼一个看书,便硬生生挤进两人中间,蹲在沈溪年边上看沈溪年钓鱼。
沈溪年本来就不会钓鱼,但隋子明凑过来了,他就借口是隋子明身上有杀气,惊了他的鱼,一副让隋子明赔鱼的蛮横架势。
隋子明目瞪口呆,看看裴度,发现这人眼神专注,表情认真,两耳不闻书外事的样子,就知道表哥靠不住。
不服气的隋子明重重哼了一声,甩了外袍直接跳下船,咣啪咣啪地一连丢了三四条大鱼砸到甲板上,鱼尾巴拍出来的江水溅了沈溪年一脸。
沈溪年指着从河里爬上船,一脸得意的隋子明,扭头看向裴度。
方才第一时间抬袖遮挡了水花的裴度微微侧过身,抬起手中诗集,挡住了唇角勾起的下半张脸。
沈溪年现在虽说不晕船了,但是水性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船行驶得再稳,他也做不到追着隋子明打,便恶声恶气地大喊:“零花——”
隋子明脸色一变,连声叫着凑过来:“唉唉唉!你怎么玩不起呢!!沈啾啾你现在可是五路商会的名誉会长,你要注意身份!!”
商会聚会结束后,沈溪年这个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却有隐隐成为江南商会名誉会长的趋势。
所谓的名誉会长,便是虽无调用江南商会成员商贾之力的实权,但说出的话却在商会之中颇有重量——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毕竟沈溪年实在是资历尚浅,太过年轻。
但沈溪年如今身为镇国侯世子,身后站着已然隐隐有完全摄政之权的首辅裴度,又有江南文人之首的林老为其在文津书院亲自加冠取字,这样的权贵子弟却偏偏母家是实打实的商贾之家,且毫不避讳地继承江南谢家,亲自打理经商之事。
比起其他人,沈溪年这个真正拥有和商贾相同利益的“自己人”,更能让商贾们交付信任。
再加上沈溪年在姑苏与众商贾交流应酬之时言之有物,对经商一途不仅熟稔至极还常常有许多冒险求新的点子。
商人们的确求稳,但更欣赏敢于创新突破的天才,沈溪年这样的,放在他们任何一家的小辈里,那都是要被好好培养的商人好苗子。
所以这个五路商会的名誉会长会落在沈溪年头上,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天时地利人和。
站在朝堂之上搞权谋,对男大学生沈啾啾来说的确是太难了,不管裴度怎么对他寄予厚望,但在没有剧情压力之后,沈溪年是真的对当官没什么想法。
但要是说到赚钱的点子,沈溪年能不假思索洋洋洒洒写个三大张纸,每一条都不带重样的。
开玩笑,谁没个一夜暴富的发财梦?
在现代的时候看多了创业经历,梦多了如果自己有本金后会如何如何,现在好不容易有钱有势了,不去赚钱发财都对不起他穿越的这个身份。
家里有一个当官的就够了,毕竟当官真的需要天赋,不管裴度怎么想,沈溪年就是觉得自己没有那种一句话藏着十几层意思的弯弯绕天赋。
小鸟就是直肠子,弯弯绕不了一点。
赚钱多简单啊。
钱袋子是多重要的事儿!
沈溪年现在每天揣着他那把象牙珠子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谢家的主场在金陵。
当船停靠在金陵码头的时候,裴度和隋子明就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在姑苏的时候,谢家就已经算是行事顺畅,毫无阻塞,如今到了金陵,更是……
简单来说,谢家在金陵说话的份量之重,几乎盖过了金陵当地官员。
隋子明从前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咋舌道:“你这……土皇帝啊?”
这话能从隋子明口中开玩笑般得随口说出,足以见如今大周皇权之弱。
裴度抬手轻挑起竹帘看向马车外。
沈溪年给两人倒了茶,笑吟吟回:“哪就那么夸张了,不过是大家关系好,谢家是做生意的,算是给饭吃的主家,百姓们自然便给几分敬重而已。”
隋子明纳闷:“既然谢家势力如此之大,当初棠姨为何会被吴王那老匹夫逼到那般田地?”
沈溪年笑了下,看向裴度。
裴度放下竹帘,与沈溪年对视几息,也明白过来,哑然失笑。
隋子明抬手在裴度和沈溪年面前用力晃了晃。
沈溪年没好气地拍掉隋子明的手:“娘亲出事时,正值吴王势强。”
那个时候,就连裴度都还算不上大权在握,皇帝年少,太后没什么手段,吴王的势力之强可想而知。
“谢家虽在金陵根基深厚,却的确只是商贾之身,镇国侯府的那点名头在吴王这种实权亲王面前根本不够看,自然只能选择最能保全谢家的法子尽可能避开。”
“后来,谢家交到了我手里。”
沈溪年朝着隋子明一挑眉。
裴度在旁边发出一声轻笑。
隋子明:“这题我会,叫……哦,想起来了,官商勾结,私相授受!”
当时他看着沈溪年一天到晚地扒拉那把算盘,还以为是府中的账目有多难算,原来那会儿的沈溪年人在京城,手却已经伸到了金陵。
沈溪年把隋子明面前的几盘点心干果一把挪开。
“不许吃了!”
隋子明连忙伸手去够:“我错了我错,是强强联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了吧!把那个荷叶酥给我——”
江南的点心都讲究一个精致,荷花酥的味道清香酥脆,却也不大,不过本就是马车上垫垫肚子解馋的茶点,倒也足够了。
“我好奇一个事哈。”隋子明往嘴里塞了一个荷花酥,“你现在在江南,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此话一出,一直没有插手沈溪年行事的裴度也看过来,眸光颇有些感兴趣。
沈溪年的表情谦逊,笑容如同邻家公子一般温润亲和:“也就是你人在北疆,哪怕朝廷下旨不给北疆粮饷,我也能养你们五年的地步吧。”
隋子明瞪大眼睛,嘴里的荷花酥都忘了咀嚼。
裴度也是一愣:“当真?”
“倒也不是仅谢家一家之力啦。”沈溪年显然憋着这个等两人问很久了,语调扬起,“朝廷势弱,又有吴王盘踞江南,原本按照朝廷条例,商贾名下不得有地产。”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的,挂田产在家奴或是信任的掌柜名下,这种行事在江南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不过,江南商贾们的粮食税收交的比较……嗯,敷衍。”
“吴王想要拉拢江南商贾,手下官员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多加难为,毕竟少个一两成的,朝廷那边也好糊弄。”
“再说了,商贾们年年上贡吴王的珍宝无数,这些粮食税收留在商贾手中也能避开朝廷的耳目,在吴王看来,待到日后他起事,也方便调用粮草去往各处。”
五路商会的聚会可不是白开的,商贾们字里行间透出的讯息,只要能听得明白,稍加整合,字字句句都是重点。
沈溪年在想明白的当时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以为大周已经足够烂的时候,现实总能戳出一个更烂的窟窿给他看。
“怎么样?”沈溪年看向裴度:“有没有那种,嗯,女娲补天的无力感?”
裴度悠悠开口:“还好,毕竟我身边有只衔着补天石的能干小鸟。”
沈溪年有些害臊地清清嗓子,低头倒茶水喝,嘴角一个劲儿地上扬。
明明马车就那么大,却莫名被隔绝到一边的隋子明无奈撇嘴,把桌上两人都没心思吃的点心盘子拉过来仔仔细细品尝。
沈溪年回金陵的这趟如他所说,的确没什么大事,但却是每天小事不断。
隋子明在谢宅舒舒服服当大少爷,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太阳下面被晒成了一滩,舒服得不得了。
裴度不用每日出门上课,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
唯有沈溪年每日早出晚归,虽然忙碌,但繁琐诸事却被捋得妥妥帖帖,也发落了一些生了旁心的掌柜亲信,偶尔出门回来还不忘给家里人带点酒楼尝着味道不错的酒菜。
又过去半个月,沈溪年将金陵杂事全部处理妥当,留了可信任的、被敲打过的亲信时刻注意吴王势力和商会其他商贾的动向,准备启程回京。
姑苏那边的消息,泰安县主见江南已然无法争取,已经先行一步乘船回京了。
这次回京,一行人坐的是谢家的私船,吃穿用度都是提前备好的,比之来时不知舒适了不少。
隋子明刚跳上甲板,转身对身后的裴度和沈溪年正准备说什么,便听谢家的小厮来报,说是柳承求见谢家主。
“他之前商会聚会时也曾来求见过我,说是想涨涨见识,也的确是一言不发,只安静听了全程。”沈溪年问裴度,“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林家和文人那边的事儿都是裴度负责的,沈溪年的确想过想把柳承这个原著中龙傲天男主的外置大脑也打包带走,但柳承亲眷从前与郑氏有过间隙,恐怕很难为他们所用,沈溪年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倘若柳承最后还是选了郑闵做效忠之君,依照原著中他的心性手段,柳承的性命是当真留不得的。
裴度的目光掠过远远走来的长衫文人,道:“外祖说柳承辞去了书院先生一职位,只说已然有了日后的打算,其他的不曾多言。”
沈溪年打哈哈道:“日后的打算?那他现在不应该去京城投靠郑闵或是泰安县主么?跟着我们来金陵,这会儿又来求见我,难不成他想跟着我……”
裴度眸光微动。
沈溪年抬手指指自己:“啊?”
不能……吧?
他就是个商人啊,柳承一个读书人来找他干嘛?
当掌柜吗?
沈溪年挠挠脸颊,语气笃定:“来找你的吧。”
裴度束手而立,悠悠开口:“打个赌吗?”
沈溪年警惕:“你先说赌什么。”
“你输了,便陪我看七日奏折。”裴度笑道,“我输了,便陪你打七日算盘。”
沈溪年琢磨了两圈这赌注,觉得实在是简单,很难有什么坑,便一口答应了。

并且姿态十分谦卑地说是想在京城谋求一个谢家掌柜的活计。
沈溪年是真的觉得很离谱,但柳承既然主动且自愿跟他们走,沈溪年当然一口应下,让人上了船。
但……赌约是输了。
算了,不过是七日的奏折而已,小事。
问题不大。
沈溪年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有些好奇柳承的想法,他的确是能去问裴度,但因为赌约输了,沈溪年多少有点赌气,便在某一天拦住了难得走出船舱房间的柳承。
现在沈溪年的身份可是不同了,作为拿东家银两的柳掌柜,柳承十分放得下身段,看上去半点没有读书人的傲气。
这也让沈溪年越发好奇,所以他拦下柳承后寒暄了两句,便直接问了。
柳承也不意外沈溪年的问题,想了想,回答:“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自认手段计谋不如裴大人。”
沈溪年:“嗯?”
“家主,我的选择其实很少。”柳承并没有任何隐瞒或是避讳的意思,说话甚至是带着些对自己的揶揄,“如今还不到天下大乱的地步,落草为寇刀尖舔血的生活,对我这样体弱无力的读书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太辛苦了。”
“泰安县主有自己信任的幕僚,即使投奔效忠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吴王世子身边如今倒是的确缺少幕僚,并且十分礼贤下士,吴王又与江南天然亲密,算起来,可以说是我最好的去处。”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认为你会选择郑闵。”沈溪年抬手握住甲板边的护栏,在江风中微微眯起眼,“你这个时候去到他身边可谓是雪中送炭,一定会得到重用。”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即使如今流言四起,但吴王世子想要成为吴王并不困难,此时投奔世子,的确有微末相携的情分在。”
柳承笑着长叹了口气。
“若是此番裴大人与家主不曾南下姑苏,在下不曾与裴大人于书院论经谈策月余时间,在下一定会选择奉世子为主。”
沈溪年闻言,眉头高高挑起又落下。
怪不得,扶光会对柳承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意外,还和他打赌柳承是来找他的!
合着这俩在文津书院教书的时候,已经私下里接触过许多回了。
“老师从前曾多次在我面前提及裴大人,言语间满是赞誉慨叹。”
柳承想起自己从各种渠道收集裴首辅事迹消息的日子,不由笑了下,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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