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中有通医术的……?
沈啾啾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位也是暗卫,连忙点头:“啾啾啾!”
甲二十五走到床边,伸手诊脉。
甲二十五眼皮一跳。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自家大人平静的视线。
甲二十五缓缓垂下了眼睛。
“啾啾啾?”
怎么样怎么样?
沈啾啾凑过来,伸长脖子,朝右边看看仍旧闭眼蹙眉的裴度,朝左边看看诊脉完毕收回手的暗卫。
甲二十五在心中捂着自己的良心,慢声道:“大人无事,只是食积气滞,当以消食导滞为主,佐以行气消胀便可舒缓。”
学医的说话都弯弯绕,沈啾啾心里翻译了一下,大概意思其实就是裴度吃多了,胃里积食顶着了,消消食,给揉揉胃,气通了就好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沈啾啾满脸的担忧。
甲二十五不通啾语,没听懂,看向侧躺在床榻间装病的裴大人。
裴大人一开口就是隐隐忍痛的哑音:“啾啾问,有没有什么药丸子能助消食。”
甲二十五:“……有的,大人,奴婢这就去配制。”
去厨房找找山楂,搓几颗大山楂丸子得了。
“啾啾啾啾!”沈啾啾严肃。
裴度沉默了一下,道:“好,明日告病,在府中休息。”
既然裴度没有什么大事,房间里的人就退了出去,只剩下床帐里的裴度和沈啾啾。
沈啾啾把刚才怀疑的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看上去特别虚弱的病美人。
小鸟先是忙忙碌碌地将挂上去的两边床帐放下来,用脚爪踩着掖好,不让明早的晨光透进来扰了裴度的休息,然后扑腾翅膀飞起来,小心翼翼地落在裴度脸颊边。
“啾啾啾?”
还是难受吗?
小鸟伸着脖子,用脑袋顶和鸟喙轻轻蹭裴度的脸颊。
裴度本以为自己并没有的良心也开始隐隐不适。
他抿着唇角,抬手轻轻摸了摸沈啾啾的翅膀:“不痛的,莫担忧。”
沈啾啾不乐意地回嘴:“啾啾啾啾!”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小鸟心疼死了。
沈啾啾从来没有这么不满意自己是只小鸟。
哪怕是阿飒那样的大鹰,这会儿也能盖在恩公身上,至少能帮恩公揉揉胃。
沈啾啾飞到裴度身上,小小的一只趴在裴度的胃部,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鸟什么都做不了。
啾啾讨厌当一只小鸟。
沈啾啾这会儿也不想着入梦什么的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让裴度好受一点,胃不要难受了,如果能睡着就更好了。
小鸟抬起翅膀,竭尽所能揉着裴度的胃。
如果……啾啾是人就好了。
哪怕只是短暂的变成人,能帮恩公揉揉胃,也足够的。
前半生机关算尽,众生皆在棋盘的裴度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他能面对所有的指摘谩骂,却无法坦然直视小鸟满心的真诚与热忱。
裴度调整姿势平躺在床上,双手拢着胸前的小鸟,尽可能让小鸟趴得舒服一些,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承认自己是装病?
可是承认之后呢?
那就要解释为什么装病,就要承认他其实知道梦里溪年对他的心意表白。
承认了这一点,他又要如何才能继续揣着糊涂与沈啾啾相处?
裴度闭眼叹息。
一步错,步步错,直到变成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的手指拢着毛茸茸的小鸟团子,感受到沈啾啾还在努力帮他按揉的力道,终究卸下了所有的别扭坚持。
便梦吧。
裴度的喉结滚动,放纵自己不去抵抗睡意,很快便沉入无知无觉的温柔里。
梦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但这一晚,裴度并没有做梦。
三更梆子声从府外的巷口荡过来时,裴度猛地睁开眼。
怀里的触感变了。
房间里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裴度是极其警醒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这样的敏锐,当初南下查案,他早已被漕帮刺客暗杀在路上。
衣襟空荡荡的,原本趴在胸口的小鸟团子不见踪影。
裴度的里衣被扯得乱糟糟。
隔着单衣传来的绒毛触感消失了,变成一片滚烫的肌肤贴着他的腰腹,细腻得像刚剖出的暖玉,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点细若游丝的呼吸也陡然变得绵长,与裴度身上全然一致的暖梨香气一点点萦绕过来,漫过裴度的口鼻。
裴度僵着脖颈低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极度惊愕。
取代那一小团毛茸茸的,是个蜷缩在他怀中的少年。
是裴度曾经在梦中仔细观察过的,被他一笔一笔画过的眉眼,发色却是与人有异的霜白色,发梢处洇着几缕烟蓝。
失去鸟绒的沈溪年闭着眼睛,熟门熟路地往裴度怀里挤,啾得毫无心理包袱——
“冷了,啾啾,抱。”
嗓音比梦中的少年还要清亮,带着自然而然撒娇的娇憨。
纤瘦的脊背绷成一道弧线,肤色白到透明,腰侧的皮肉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裴度猛地抽出手臂,僵硬着身体正要坐起身,就见怀中的少年明明睡到迷糊,却仍旧抬起手,手指摸索着找到裴度的胃部,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
“……还是不舒服吗?”
“揉一揉就不痛了。”
裴度眸光复杂。
他闭了闭眼,压下方才直面惊变的愕然,冷静重新占据脑海。
裴度的目光落在少年异于常人的发色上。
不能唤人进来。
不能让旁人知道溪年的异常。
一只从前是人现在只是聪明娇憨的小鸟,和能够幻化成人的精怪,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度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不着寸缕的少年,想要将少年推到床榻内侧,保持两人的距离。
然而即使变成了人,独属于沈啾啾不受束缚的霸道也仍旧存在。
少年三两下就从被子卷里挣扎出来,继续熟门熟路地往裴度怀里钻。
裴度不敢把少年放在床榻外侧。
这样动来动去的模样,只怕是要滚下去的。
所以裴度只能挡在外侧,少年蛄蛹着蹭过来,他便伸手,隔着被子将人推远一点点。
裴度恍惚一瞬,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沈啾啾睡在裴度身上的时候从来都不安分,最喜欢的就是顺着里衣衣襟往里面蛄蛹着钻,要贴到裴度胸前的肌肉才满意。
所以即使睡着了,小鸟的执着也不容小觑。
裴度形容狼狈地按着自己的里衣带子,将少年往里面伸的手坚定抽出来。
少年小声嘟囔了句“恩公小气”,但因为贴上了熟悉的温度,少年总算是安分下来,脸颊抵在裴度的肩膀上,不一会儿便再度睡熟了。
只留下裴度浑身僵硬地躺在床榻间,两只手悬在半空,根本不知道应该落在何处。
后半夜再无法入眠。
睁开眼的瞬间,沈啾啾终于察觉到不对。
小鸟即使会飞,体型就那么大一点,看什么都很高很大,恩公的一块腹肌就足够小鸟当枕头。
但现在,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四周,熟悉的床榻,却是完全不熟悉的角度。
有过梦中的经验,沈啾啾飞快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然后坐在被子里,抓着自己的时髦白色长毛陷入沉思。
……梦中梦?
沈溪年看看平日里和恩公同床共枕的床榻,慢慢红了脸颊。
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什么布料都没有后,更是往被子里缩了又缩。
……还是个春梦。
但直接梦洞房是不是太刺激了点。
这不能够。
他不是这种孟浪黄芯的人!
沈溪年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手。
看着这双修长白皙,一点曾经握笔的茧子都没有的手,沈溪年狠了狠心,抬手凑到自己嘴边。
是不是春梦,咬一口就知道了。
“溪年?”裴度的声音自床帐外响起,打断了沈溪年的动作。
沈溪年的手都叼在嘴巴里了,听到裴度的声音,眼睛本能地一下子亮起来,伸出手就要撩开床帐。
但很快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沈溪年收回手,清清嗓子,装作很自然地的语气:“怎么啦?”
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梦里的人设,沈溪年还有些笨拙生疏地加了声“扶光”。
床帐外的男人似乎安静了一瞬,而后道:“床尾放了衣服,你穿戴整齐后,我们谈谈,好吗?”
沈溪年没回应。
他飞快咬了自己一口。
疼疼疼!!
沈溪年反应了一下,那双形状略有些圆的眼睛越张越大。
不是梦?
他变成人了?
他变成人了!!
沈溪年用力捏了下拳头,扒拉了自己的头发伸到眼前看。
发色是受到了小鸟羽毛颜色的影响吧?
白毛挑染烟蓝,还挺时髦。
沈溪年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又把自己摸了一遍,确定自己是真的胳膊腿重要部位一点都没少地变成了人,控制不住卷了被子在床帐里面蛄蛹着滚来滚去,脸上全是傻笑。
年少不知做人好,动心才知当人妙。
一番操作后,脸颊微红的沈溪年才一点点缩进被子里,然后顶着被子爬到床尾找到了裴度说的衣服,拽进了被子里。
虽然知道有床帐挡着,恩公这会儿肯定也不可能在看床帐,但沈溪年就是觉得害羞。
里衣有点偏大,沈溪年特意闻了下,没什么味道,直觉应该是没穿过的。
哪怕是放在现代,穿旁人穿过的贴身衣物也都是非常暧昧的事,裴度显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沈溪年穿衣裳的动作一开始还有点生疏,毕竟很久没穿过衣服了,但到底曾经当过十几年的古代读书人,稍稍熟悉了一下,动作便行云流水起来。
和里衣的稍稍偏大不同,中衣、直裰和下裤倒是大小还算贴合,穿在沈溪年少年模样的身上,并不会看出不合身。
都是顶好的料子。
尤其是最外面那件天青色的直裰,布料很细腻,沈溪年从小穿惯了好东西,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苏杭缂丝。
这种布料金贵又难得,但光照之下暗纹若隐若现,隐隐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泽,因此深受京城贵族的喜爱,往来南北的布匹商人们往往倒几手就能卖出高价。
裴府里有资格穿这种布料衣裳的只有裴度和隋子明,但这天青色一看就知道不是隋子明那种皮猴子性格喜欢的,所以……
沈溪年的喉结轻轻滚动。
……这多半是恩公年少时穿过的衣裳。
寝室外间。
裴度坐在桌边,正端着茶盏出神。
平日里伺候的下人早已经被裴度挥退出院子,此时周遭一片安静,只有院中树梢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内间传来响动,门帘被一只骨节匀亭的手掀开。
裴度抬眸看去。
少年探身出来,脸颊边的梨涡凹下去一个漩儿,眉眼灵动。
估计是床帐里不方便,少年的右衽带系得有些歪,交领处的护领蹭着耳廓,脖颈微微磨出些淡粉色。
明明平日里朝夕相处,梦里更是小心思乱转,但真正以人的模样站在裴度面前时,沈溪年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一丝手忙脚乱。
人在忙乱尴尬的时候,就喜欢做点小动作。
比如背在身后的手抓抓手背,揪揪衣角什么的。
见裴度定定看着他不说话,沈溪年更紧张了,连忙低头整理衣襟腰带:“我是不是哪里穿的不对?太久没有穿衣服了,我是真的有点不太熟练……”
“领口有些歪了。”
裴度站起身,走到沈溪年身前,亲手将沈溪年歪了的带子重新系好,捋顺护领。
沈溪年全程没敢看裴度,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尖,耳朵爆红。
“这件衣裳是我的,但其实我并没有穿过。”
沈溪年耳朵尖一动,十分熟练地从恩公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和情绪。
刚才因为整理衣带这个动作而心跳加速的好像只有他,裴度的情绪更像是一种……
沈溪年抬眼看裴度。
在裴度的眼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光。
有怀念,有悲伤,也有感慨,但最多的却是温柔的欣慰。
裴度收回手指时,指尖划过沈溪年肩上用银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锦鲤:“它很适合你,溪年。”
“……嗯,嗯嗯。”
沈溪年只觉得自己更升温了两分。
即使不照镜子,他都知道这会儿他肯定红成了煮螃蟹。
怎么感觉变成人后,他的胆子变小了!
裴度本来想说让沈溪年坐下,结果看到原本霸道啾啾的小鸟变成人后,反而紧张局促起来,不由笑了下,调侃:“紧张什么?这不也是小鸟的房间吗?”
沈溪年的脚趾在鞋子里抠啊抠的,腮帮一点点鼓起来,一声不吭地在桌子边乖巧端正坐好。
所以,为什么恩公对小鸟变成人这件事这么淡定,接受度这么高?
在知道自己心动前,沈溪年对做人做鸟没什么执念,毕竟在裴府当一只小鸟真的很幸福很精彩。
他在发现自己重新变成人后的惊喜兴奋,有九成是来源于这份感情可能存在的未来。
但恩公却看上去并没有那种兴奋或是喜悦,甚至情绪波动都不大,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很是自然,完全是平日里的淡定从容。
在心里想了一圈,沈溪年有点蔫巴。
他偷偷看裴度,有点点对裴度的平静淡定不死心,小小试探:“恩公?你对我……嗯,变成人,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度还真没什么要问的。
他都知道很多。
他不知道的沈溪年也未必能回答。
只不过,裴度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沉稳淡定就是了。
但看到沈啾啾局促紧张,裴度反而就不紧张了。
他为人师长,怎么能在学生晚辈面前表现出手足无措这样的慌乱形容?
裴度端起茶盏。
沈啾啾偷看裴度好一会儿,冷不丁问:“恩公,你的眼睛下面怎么了?”
少年关切地凑过来,特别亲昵地伸手捧着裴度的脸颊,以一个很近很近的距离观察裴度的黑眼圈。
裴度肤色白,这样皮肤下透出的青黑色是真的很明显。
裴度眼皮一跳,立刻就回想到昨天睁眼熬过来的下半夜,右手握了沈溪年的两只手腕,将站起来的少年重新推到桌边按坐下去,声音紧绷:“坐好!”
“喔。”
沈溪年再次端正坐好,白白净净的少年脸不用什么表情,天然就写着无辜乖巧。
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大的拇指。
沈溪年,干得漂亮!
恩公不自在了!
恩公害羞了!
四舍五入,恩公心里有你!
再接再厉,胜利在望啊沈溪年!
裴度喝茶冷静了一下。
沈溪年探头看向不远处摆放的,用来出门前正衣冠的穿衣镜。
距离有点远,沈溪年看不清镜子里现在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透过镜面看到坐在桌边的他和恩公。
他和恩公,坐在同一个桌子的旁边!
他、变、成、人了!!
裴度忽然觉得,让沈溪年坐在这么近的地方谈话,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总会看他。
“好奇的话,可以去看看镜子。”裴度假装自己只是发现了沈溪年对镜子的蠢蠢欲动,藏起自己私心的想法。
沈溪年的确十分好奇,于是便凑到镜子前,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模样。
五官其实并没有大变,他还是沈溪年。
但眉眼间没有了久病不愈的郁结,苍白的肤色也变成了健康的莹润白皙,圆而讨喜的眼睛,睫毛长长,眼尾上翘,唇色健康,唇瓣水润,眼神也亮晶晶的。
整个人变得鲜活精致了不少,再加上奇特的发色,模样气质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沈溪年自己都看呆了。
如若不是十分熟悉沈溪年模样的人,恐怕根本不能将镜子前的少年与当初的沈溪年联系在一起。
“溪年,你的情况很特殊。”
“裴府中虽有暗卫,但也有其他下人仆从,并非当真是铁板一块。”
裴度说出下半夜熬过心乱如麻后,仔仔细细斟酌过的安排。
“你在裴家,将来不论是外出行商,还是科举做官,都会有许多视线落在你的身上。”
“所以溪年,你需要一个足够合理、能够服众的身份来历。”
沈溪年的手指圈着自己的发丝,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故意道:“那我可以当恩公的账房管家呀。”
“不出门不就好了!”
裴度本来皱眉要反驳这样的话,但却透过镜面看到少年唇角的笑容,眸子微微闪烁,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裴度只是轻轻说了句:“莫要胡闹。”
沈溪年坐回到桌边,抬手撑着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度:“嗯嗯,我不胡闹了,恩公继续说,我在听呢。”
裴度卡壳了一瞬。
然后挪开了视线,不去看沈溪年。
“我让甲三去唤了谢夫人过来,你的变化总要让她知道的。”
甲三擅易容潜伏,谢夫人也精于此道,正好解决一下沈溪年如今的发色问题。
沈溪年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腰板瞬间挺直。
他又三两步跑到镜子前,细细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裳,然后努力把自己披散的长发扒拉整齐。
这时候,外边也隐隐传来脚步声。
裴度还没说话,沈溪年便提前听到了脚步声。
忽然,沈溪年灵机一动,往里间床帐里一钻。
裴度疑惑于沈溪年的动作,跟着走进来。
床帐被再次严严实实合起来。
两只胳膊从缝隙偷偷探出来,朝着外面比了个可怜兮兮的拜托了的手势。
谢惊棠早上刚醒来就听甲三过来说啾啾出事了,连忙换了衣服就急匆匆赶过来。
“啾啾怎么了?”
谢惊棠跨过门槛,急切的目光看向房中束手而立的裴度。
裴度一言不发,抬手指了指内间紧闭的床帐。
裴大人的演技是经过隋子明和沈啾啾的双重认可的。
隋子明这么多年了明知裴度的恶趣味,但每次还是会直愣愣踩进坑里。
沈啾啾……唉,小鸟就不说了。
谢惊棠见状,脸上的担忧更重,两三步走进去,正要伸手去掀床帐,一颗白毛脑袋就从床帐缝隙突然钻出。
你的宝贝突然出现!
谢惊棠站在原地,原本伸出去的手用力按着胸口,过了两息,她甚至没有去揉眼睛迟疑的动作,而是直接扑上去抱住了沈溪年。
沈溪年本来在反思自己的举动是不是有点幼稚,结果自家娘亲的手已经捏上了他的脸颊。
“啾啾!”
“娘亲!”
沈溪年回抱住自家娘亲。
谢惊棠用力揉儿子的脸颊:“溪年宝贝!”
沈溪年用力贴娘亲的手心:“娘亲贴贴!”
然后母子俩就这么开始兴奋又激动地研究沈溪年的小白毛。
“这个发色会不会有点怪?”
“别说,其实娘亲觉得还挺好看的,反正你脸蛋也白,撑得住!”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好酷!喜欢!”
“让我再看看……你小时候摔倒,被石子在耳朵后面划出过一道口子,留了疤的,现在没了,真不错!”
“啊?还有这回事。不过摔倒就留疤啊,噫,我以前真的好脆皮。”
“你皮嫩嘛!不过现在更嫩了,让娘亲再捏捏~”
外间坐着的裴度默不作声,依旧一副稳重淡定的可靠模样。
跟着谢惊棠过来的甲三看的脸上满是笑意。
哎呀,真可爱!
想起过来前甲六的话,甲三压低声音:“大人,甲六回禀,大祭司已经带来了。”
看了眼沈溪年,甲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就是大祭司可能……模样不是很体面。”
裴度诧异抬眸:“怎会?”
甲三欲言又止。
昨夜主子吩咐去驿站将大祭司请来,甲六是带着麻袋连夜去给大祭司套回来的。
其实也是偏偏昨晚院外执勤的暗卫是甲二十五和甲六,甲二十五是制毒的内勤,自然是甲六去。
但甲六吧,做事向来比较……老实。
裴度自然了解手下的这些人,并且再度回想起昨晚他说话时的脸色和语气,眼皮一跳,绕开这个话题,平静道:“去安抚招待一番大祭司,待到用膳时请大祭司去外间一同。”
甲三:“是。”
甲三一看见沈溪年的发色,就知道主子为什么会让她和谢夫人一起过来了。
不必裴度吩咐,她便已经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甲三出去后,谢惊棠和沈溪年母子俩也走出来。
谢惊棠对着裴度再度一礼:“多谢裴大人……”
和上次结结实实受了一礼不同,这一次,谢惊棠话还没说完,裴度就起身避开了。
动作十分敏捷。
谢惊棠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一时间有些忘词。
旁边看着的沈溪年心头一动,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裴度,但在裴度注意到目光看过来时,又特别自然地挪开了眼神。
但唇角的勾起却明晃晃表达出了他的好心情。
裴度其实没有想太多,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为之。
在看到谢惊棠明显有些惊愕的表情后,裴度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惊棠品出那么一点点味儿了。
沈溪年伸手搀着自家娘亲:“哎呀,娘亲,恩公的恩啾啾记得的!您放心~”
袖子下面的手用力晃了晃娘亲的手。
谢惊棠懂了。
这小子恐怕要如愿以偿,报恩把自己报过去了。
裴度选择性遗忘方才的尴尬。
这院子毕竟是裴度居住的主院,按理来说,除了裴度和自由出入的忠伯,其他人都难免在这里束手束脚。
但沈溪年熟悉啊。
不仅熟悉他还特别自然。
找了茶叶烧了水,沈溪年像是一只欣喜殷勤的小鸟,给自家娘亲和自家恩公都冲了茶盏,倒了茶水,甚至从裴度平日放荷包的地方摸出一包小鸟特供干果,找了个小碟子倒了进去。
谢惊棠:“……”
啾啾宝贝,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见外啊。
裴度却并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在沈溪年捏不开核桃想要上牙咬时皱起眉。
沈溪年把已经凑到嘴边的核桃讪讪收手,然后将面前的核桃往裴度手边一推,眼睛里满是期待的亮晶晶,态度亲昵,十分理直气壮。
裴度能怎么办。
让沈溪年真的上牙去咬吗?
才刚刚变人,都没让大夫来看过,万一有什么地方比较脆弱怎么办?
少年人可是已经不会换牙了,若是伤了之后要如何?
而且沈溪年看过来的眼神就和沈啾啾一模一样,黑色的圆眼睛里闪亮亮的,满满的期待和信任。
于是安静沉稳又可靠的裴大人拿起核桃,一个一个捏开了。
谢惊棠又转头看自家的白毛儿子。
沈溪年得到了被捏开口的核桃,低着头认认真真剥核桃仁,不一会儿,谢惊棠和裴度面前就多出两堆白白嫩嫩的核桃仁小山。
裴度没有早膳前吃这些的习惯,房里会备着这些是因为沈啾啾作为小鸟,有少食多餐的习性。
沈啾啾也经常在裴度早起洗漱换衣的时候,蹲在旁边用鸟喙一点点剥核桃仁,然后在裴度走过来时献宝似地递过去一个。
两个月来养成的习惯让裴度和平日一样尝了一个,便将其他的核桃仁推回沈溪年的面前。
沈溪年的脸颊笑出梨涡,一口一个香喷喷的核桃仁。
谢惊棠看的叹为观止。
她之前总是有担忧的。
不论裴度说什么,亦或者沈啾啾说什么,过大的身份差距和自家儿子有时候容易轻信他人的没心眼,都让谢惊棠这个母亲忍不住担忧。
毕竟沈溪年已经死过一次了。
谢惊棠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痛苦。
所以嘴上说着自己要离开了,但谢惊棠总是放不下心,放不开手。
但现在……
说实话,旁人家里的当家主母,都没沈溪年这样的自然淡定。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谢惊棠心里门清。
沈溪年从小就是那种很怕麻烦人的性格。
才刚刚能站稳的年纪,就不愿意让侍女伺候穿衣洗漱,宁愿踩着小凳子也要自己来。
也不知道裴大人究竟给了啾啾多大的纵容和底气,才能让他这么自然又自信地将这里当做完全放纵的地盘,并且毫无负担地接受裴大人的给予和帮助。
谢惊棠笑了下,捏着沈溪年剥的核桃仁送进嘴里。
的确很好吃。
喝了一轮茶水,感觉自己变人后胃口大开的沈溪年将桌上的吃的一扫而空,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吃。
裴度察觉到异常:“很饿?”
沈溪年可怜兮兮的点头。
想吃铁锅炖大鹅。
上次的那只凶鹅被做成了一锅,结果因为调料太重,沈啾啾只被允许尝了一小口,香得当天晚上小鸟睡觉都在流口水。
谢惊棠眼睛一扫,默算了刚才沈溪年吃的干果点心,微微蹙眉。
这个量其实真的不少了……
裴度想了下:“等下先让金先生诊脉看看,然后再和大祭司谈谈。”
“大祭司定会趁机索求。”
一年多的相处,谢惊棠是极了解西域两国和大祭司为人的。
“大祭司出身月氏,但这一代的月氏国王能力平庸,国力势微,她一直想要借大周势力帮月氏一把。但使团中并非只有月氏族人,身为本该不偏不倚的大祭司,她不好做的太明显。”
沈溪年扒拉出一颗漏网杏仁,美滋滋地丢到嘴里,腮帮鼓起:“怕什么嘛,她才是有所求的那方,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我们说什么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