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也想让自己表现地从容聪明一点,但是这个身体真的很不听话!
可恶,都已经在做梦了,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逼真啊!!
听到有些蹒跚的奇怪脚步声,少年裴度转身侧头,面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出现在这里。
在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沈溪年后,少年裴度的瞳孔几乎是瞬间骤然紧缩。
“恩——”
沈溪年的称呼还没叫出口,不听使唤的脚就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头朝下往前栽去。
裴度连忙跑过来接住了怀里软乎乎的小孩子。
故意碰瓷的沈溪年在心里大大比了个作战成功的手势,厚着脸皮窝在少年裴度怀里,偶尔偷偷看一眼少年裴度的表情。
“你是谁?”
少年时的裴度嗓音不似日后的温和有磁性,反而有些沙哑艰涩。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沈溪年的嘴巴却张开又闭上,一时间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脱离小鸟的外表后,沈溪年和裴度的关系的确就有点不清不楚了。
少年裴度没有松手,就这么捞着怀里的小孩,沈溪年也乐于可以不用自己走,顺势挂在少年的手臂上。
沈溪年被抱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很高,五岁孩童模样的沈溪年坐在上面,恰好能直视少年裴度。
“你是谁?”少年裴度又问了一遍。
沈溪年正在苦恼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梦醒后如果裴度记得这个梦,那他在梦里胡编乱造的后果就是小鸟社死了。
小孩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搭在身前,手指搅啊搅的,当鸟时搅动翅膀尖尖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努力思考的沈溪年没能捕捉到少年裴度眼中一闪即逝的笑意。
“好吧……我是你养的小鸟。”
各种关系称呼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沈溪年有些气馁地发现,他只有这一种关系是可以理直气壮拿得出手的。
小鸟和恩公的确有师生之实,但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是要跪下敬茶,昭告天下才算数的,陪床这种关系更不能说……
小鸟就小鸟。
沈溪年破罐破摔,小孩子的声线听上去细细弱弱的,莫名温吞可爱。
孩童很认真很认真的强调:“虽然我只是一只小鸟,但我们关系很好很好的。”
有被可爱到。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掐着手心才努力压下了上翘的唇角。
裴度没想到自己会做梦。
更没想到会在梦里看到孩童模样的溪年。
在沈啾啾出现后,裴度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但他此时站在从前的梦魇里,竟觉出几分释然。
尤其是在看到身前这个乖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却很是丰富精彩的小溪年后。
裴度有些遗憾。
如果……如果再早一些遇到溪年。
他一定会将溪年养的更好。
少年轻戳了下孩童的脸颊,就像平日里戳戳小鸟时的动作,力道很轻很小心。
看上去还是瘦了些,脸颊上都没有肉。
孩童也十分习惯地用脸颊贴近少年的手指,自然而然蹭了回去。
蹭着蹭着感觉不对,沈溪年低头。
少年的五指指尖早已磨破,浸着丝丝缕缕的血色。
这得多疼啊。
沈溪年伸手将少年裴度的另一只手也抓过来。
果然,另一只手也一样。
孩童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年的手,不敢去碰,更不敢揉,便一点点轻轻呼着气,像娘亲曾经安抚走路摔倒的他一样。
梦里的裴度很听话,就这样任由沈溪年握着手一遍又一遍的呼呼。
沈溪年正想问,眼角余光却瞥到不远处灵堂前燃着火焰的铜盆,以及旁边一个又一个摆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孩童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猛地转头看向摆在供桌中央的灵位。
『皇周一品夫人裴门林氏灵鉴』
这里是……
裴度还在观察面前小孩子的模样,从鬓角到眉眼,一点一点很认真的端详。
但沈溪年却撑着座椅两边的扶手,从椅子里跳了下来。
裴度微微一愣。
就见小小的孩童将身上所有的配饰翻找出来,就连发间缠绕的红绳都被仔细取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后一点点慢慢挪到灵堂前,在方才裴度跪着的蒲团旁边噗通一声跪下。
严肃着一张小脸,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
裴度的眸光一点点柔和下来。
他走到蒲团边跪下,却伸手将同样跪着的孩童捞起来。
沈溪年抱着裴度的小臂,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蒲团上。
“这怎么……”
裴度温声道:“没什么不行的,我跪着就好了。”
“母亲素来温善,见了你只有欢喜,不会想看你跪着的。”
沈溪年悄悄改了几次动作,都被裴度强硬掰了回去,只能双臂抱膝,老老实实缩在蒲团上,身体却本能靠近了旁边的裴度。
裴度的身边还有厚厚的好几沓金纸,正在继续叠金元宝。
沈溪年有很多问题,但又不知道怎么问,便盯着裴度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拽了下裴度的袖子。
裴度转头看他,想了想,分了一小部分金纸放在两人中间。
沈溪年搓开一张金纸,动作有些生疏地跟着裴度的动作叠金元宝,抿着唇,脸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果然,不管是在哪里,恩公都是那个不用说话就懂小鸟语的恩公。
这场梦不知道做了多久,少年和孩童身边的金元宝逐渐堆叠成了小山。
少年突然开口:“我的母亲和宫中良妃是同胞姊妹。”
良妃……?
沈溪年脑中灵光一闪。
那不是新帝即位后,追封的生母吗。
这么说来,恩公岂不是和皇帝是表亲?
“良妃身侧有一宫女,曾祖曾是前朝御医。”
前朝御医……牵机?
沈溪年入梦前才刚听到关于前朝的事,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一下子便想到关键。
曾经给恩公下毒的人,难道是恩公的亲姨母良妃?!
可是,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帮助皇子夺位,良妃不应该更加拉拢国公府,以求助力吗?
孩童捏着金元宝的手指收紧,将原本圆鼓鼓的金元宝按下去一个凹陷。
少年的手指划过金纸,一点点折叠,旁边的火光映着金纸滑过他的脸颊。
“十日前,宫中突起大火,母亲与良妃葬身火海,唯有被母亲推出殿外的七皇子幸免于难。”
“陛下有旨。”
即使时隔多年,那道圣旨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印在裴度的脑海,从不曾褪色。
“『朕闻良妃与国公夫人林氏,因私忿争执于宫中,不慎引燃殿宇,酿成大祸。此本应严惩不贷,然念及国公累世忠勤,于社稷有功,朕心悯之,特赦其府罪责,不予追究』”
“『着国公府即日寻回林氏骸骨,准其秘密发丧,以全礼数。然此事干系宫闱体面,不得大张旗鼓,更不可外传议论。』”
“『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最后八个字,裴度重复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慢,又一次比一次重。
沈溪年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度会对他的出殡下葬那么执着礼数,分毫不让。
火葬,秘不发丧。
这几乎成了裴度难以解开的心结。
所以他才会执着地在母亲灵堂前亲手叠金元宝,直到指尖出血也不曾停下。
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同样焚于火焰的沈溪年草草安葬。
第50章
不知道在梦里叠了多少个金元宝,沈溪年叠着叠着眼皮直打架,居然在梦里靠着少年裴度睡着了。
全然不知道原本专心折金元宝的少年裴度停下动作,静静看了他许久。
沈啾啾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枕头很硬很有支撑力,弹弹的暖暖的,比现代的枕头都要舒服。
睡得小鸟直犯懒,浑身羽毛都舒展开,身后的尾羽翘起来又拍下去,对身下的大床满意到了极点。
……大床?
小鸟哪来的大床。
沈啾啾一个机灵,唰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裴度被翅打爪踢掀开的里衣,以及一大片露在白皙莹润的肌肤。
沈啾啾咽了咽口水。
裴度还没醒,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青丝散落在枕头上,绝对是权威级别的美人。
睡前小鸟明明在恩公颈窝,怎么一觉醒来就在腹肌窝里了……咳。
鸟团子小心翼翼地从恩公的腹肌上坐起来。
脚爪没忍住按了按身下结实饱满的肌肉。
之前沈啾啾没开窍的时候也曾经睡过恩公的胸肌和腹肌,但是那会儿鸟脑袋里装着的全是对做梦的渴望,半点不懂得欣赏恩公的美色。
裴度的肤色偏冷白,常年裹在衣服里的地方更白,虽然肌肉结实,但鸟爪踩上去微微用力后,就会印出一个粉色的小鸟爪印,过一阵便悄然消散。
再踩一下,又会出现一个。
小鸟不多踩,就踩一下。
恩公还没醒,再踩一下。
时辰还早呢,再踩一下……
这种触感实在是上头,沈啾啾越踩越上瘾,两只小鸟爪交替踩在裴度的小腹,踩得忘了情,身后的尾羽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样打开,在亵裤边缘扫过来,又扫过去。
结果越踩,恩公的腹肌越硬。
腹肌越硬,小鸟踩下去的力道就越重。
印出的小鸟爪印从淡淡的粉色逐渐变成微红的痕迹。
裴度其实醒了。
一开始沈啾啾没醒,他虽然有些不适小鸟团子趴着的地方,但想到动作会吵醒小鸟,便忍住了没动。
今日休沐,左右时辰还早,裴度便由着沈啾啾睡到自然醒,自己则平躺阖眸回想梦中场景,推敲沈溪年出现在他的梦中是他日有所思,还是小鸟当真入了他的梦。
结果沈啾啾眼睛还没睁开便开始一连串的动作,没能第一时间阻止的裴度被这种小鸟痴汉行为镇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拢了里衣,把僵成小石头鸟的沈啾啾放到了一边。
大清早起来狂吃豆腐的痴汉鸟哪里还敢看裴度。
用翅膀挡着自己没脸见人的脑袋,一点点往枕头后面缩。
天知道小鸟一开始想的只是小踩一下。
呜,没脸见人鸟!
趁着裴度起床洗漱的空挡,沈啾啾鸟鸟祟祟地打开窗户,从窗户缝里拖着长尾巴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虽然被一只小鸟团子轻薄,的确让裴大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尤其是在梦里,沈啾啾出现的样子并不是小鸟团子,而是一个表情鲜活,神态灵动的孩童。
这让裴度心下更是微妙。
但裴度到底经历的多,很快就冷静下来,调理好了。
正准备洗漱完问问啾啾昨晚是否做了梦,见沈啾啾一溜烟跑了,便无奈摇了摇头,将事情暂时压下,随后再说。
沈啾啾滋溜一下钻进了娘亲的手心里。
谢惊棠起得很早,也或许昨晚根本没怎么睡着,沈啾啾从窗户窜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斟酌着写清单。
见小鸟来了就往自己手心一躲,熟悉的样子让谢惊棠不由缓和了表情,放低声音问小鸟:“哟,这是怎么了?和心上人一起睡觉还不开心?”
沈啾啾埋头在娘亲手心里用力拱,啾啾叽叽着不肯出来。
谢惊棠反手把小鸟压下去:“哈!看我泰山压顶!”
“啾……”沈啾啾被压成扁团子,眨眨眼,伸长脖子噌得一下站起来,“啾!”
“泰山压顶!”
谢惊棠又把手扣回去,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啾——!”
脑袋上的手一拿开,沈啾啾就像是雨后蘑菇一样毛茸茸地窜起来。
一来一回好几次,母子俩玩的不亦乐乎。
谢惊棠哈哈大笑,沈啾啾原本夹着的小鸟翅膀炫耀似地给娘亲来了个小鹏展翅,啾啾叽叽地在桌子上蹦蹦跳跳。
在裴府的谢惊棠不用再隐藏身份,换回了自己在江南时惯常的打扮,脸上的妆容也自然了许多。
她抬手撑着脸颊温柔注视桌上尾羽一翘一翘展示才艺的小鸟,手指卷上小鸟的翅膀尖尖,好整以暇道:“说吧,遇上什么事儿了,都把咱们啾啾直接吓到娘亲怀里躲着了。”
小鸟屁股后面的尾巴毛瞬间耷拉下来。
但谢惊棠已经把水给小鸟倒好了,还特别贴心地推到了小鸟身边。
沈啾啾窝在杯子边上默默冷静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用鸟爪沾着水,把刚才发生的尴尬一幕用最简短最客观的文字描述了一下。
谢惊棠:“……嘶。”
沈啾啾深深垂下了自己的小鸟脑袋。
谢惊棠:“哈……”
沈啾啾觉得不对劲,抬头看娘亲。
谢惊棠理直气壮:“看我干嘛?你娘亲我虽然也的确好颜色,但真没你这么大的胆子和福气。”
“哎呀,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呢……沈啾啾,你可以啊。”
沈啾啾用翅膀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啾啾啾,试图用鸟叫声盖过自家娘亲的戏谑调侃。
小鸟越是这样,谢惊棠笑得越是大声。
但其实沈啾啾听到娘亲笑出来也是开心的,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难为情。
“多大点事了,脸皮这么薄?”谢惊棠揉着沈啾啾的小鸟翅膀,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掏出玉米粒,“来,吃点零嘴压压惊。”
沈啾啾本来以为就是很普通的玉米粒,结果吃到嘴里却发现味道特别好,砸吧嘴琢磨了一下味道,开始像是小鸡啄米似地,脖子一缩一缩地扒着谢惊棠的手心追着吃。
吃到胃囊鼓起,沈啾啾摊开翅膀往桌上一坐,想起昨晚在梦中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沾湿鸟爪在桌面写了一行字。
被问问题的谢惊棠眼神有些惊讶,但回答却很笃定:“是,作为亲人,我当然希望能给你最好的,哪怕……哪怕是身后事。”
“但啾啾,身后事与其说是为了离去的亲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还活着的人。”
“因为你还在,虽然是一只小鸟,但仍旧活蹦乱跳,健健康康,所以娘亲会选择尊重你的意愿。”
“但如果……那就是娘亲最后能与你道别的时候了。”
沈啾啾没有送别亲人的经历,没有体会过那种刻骨的悲伤或疼痛,在现代时,一把骨灰洒进河流都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小鸟潇洒又从容,觉得不大办出殡葬礼并没有什么。
但站在娘亲和恩公的立场上,这或许是他们送别沈溪年的最后了。
焚烧下葬之后,世上就只剩下沈啾啾,再没有沈溪年了。
沈啾啾转头贴贴谢惊棠的手指:“啾啾啾。”
那撒娇道歉的小样子不用写字都猜得出啾了什么。
谢惊棠笑,轻轻弹了小鸟一个脑瓜崩:“少跟你娘来这套,不吃撒娇啊!”
“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啾啾不依不饶地贴上去,撒娇撒的叫声越发抑扬顿挫。
“小撒娇鸟。”谢惊棠的手指抵着沈啾啾的鸟喙左右晃了晃。
沈啾啾在桌上跳了几下,想起什么,又跑回杯子旁边,鸟爪伸进去。
【娘亲,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
【前朝迷药牵机毒的消息】
谢惊棠了然。
这应当就是裴度幼年时中的毒了。
其他人或许会忽略商人的消息网,但沈溪年绝对不会。
他足不出户,从小到大听多了各个地方的八卦,就连关外大蛮可汗的三儿子不是亲生的都知道。
“行,娘亲帮你留意着,有消息了就让人送过来。”
从娘亲院子里飞出来,沈啾啾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去找恩公说说葬礼的事儿。
路过后花园,原本飞快掠过去的沈啾啾察觉不对劲,一个空中滑翔,就看到后墙那边,一抹背影捏着一只大鹅的脖子,正在和一群麻雀僵持不下。
沈啾啾见过裴府的所有人,唯独不熟悉的,就只剩前两天才回来,并且和麻雀们结了仇的暗卫首领甲一。
小鸟动作轻盈地落在树梢上,眼神好奇地看向浑身紧绷,手捏大鹅的甲一。
甲一看到白色的小鸟团子后表情越发僵硬,但还是率先低头行礼:“沈公子。”
手里的大鹅险些脱手而出。
沈啾啾被吓得一个后仰:“啾!!”
你抓好手里的那玩意儿啊!!!
那嘴张开多吓鸟呢,一口一个麻雀团子!
凶兽!!
甲一把手里的大鹅往身后藏了藏,说话时完全没有府上其他人面对小鸟时的夹子音:“沈公子莫怕,这鹅不咬人。”
沈啾啾静静看着甲一。
甲一看着树梢上的小鸟,怎么都说不出这鹅不咬鸟的保证。
“甲一这人忒较劲,我们都教他了,给麻雀们服个软,喂点吃食,就算是刷脸认识了。”
隋子明的声音幽幽传出来。
“结果这人硬说他能这样做,府外有心之人也可以,麻雀太小不中用,要放只鹅在这看家护院。”
“那些麻雀团子们不干了,要把那只鹅连同甲一驱逐出境,这不,僵持到这会儿了还没个结果。”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沈啾啾险些一个脚滑,从树上掉下去。
小鸟用力抓住树干,一脸无语地扭头看向躺在树枝上,身形被严严实实遮挡住的隋子明。
根本就是来看戏的隋子明一摊手:“我在这不是很正常。这些本来就是我的恩鸟,我来喂鸟。”
沈啾啾翻了个白眼给隋子明,飞下去落在地上,一边翅膀挡在甲一脚前面,一边翅膀挡在蓄势待发的麻雀团子们前面。
试图以个鸟魅力化解这场纷争。
沈啾啾清清嗓子:“啾!啾啾啾啾——”
停!先听我说——
另一边,裴度听到沈啾啾去找谢夫人后,便独自用过早膳,走进了书房。
悼文才刚誊抄了两行,就见一脸憋不住笑意的忠伯急匆匆走进来。
裴度放下笔,看向忠伯。
“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
忠伯禀报的时候唇角根本压不下来,衣袖上肉眼可见地挂着麻雀毛和鹅毛。
“啾啾、大鹅、麻雀们还有甲一先生,在后院打起来了。”
裴度:“……什么?”
饶是以裴大人的聪明才智,也不由因为这句话思绪打结了好一会儿。
但裴度更了解这位老伙计。
甲一有点死脑筋,嘴笨,对于裴度的吩咐,他绝对会一板一眼完成到完美才行。
之前有一次,盯梢的目标被人灭了口,甲一半夜蹲在房间墙角,把这件事反复念叨了几十遍。
甚至两三个月过去,裴度偶尔都能听到甲一复盘那次的错漏。
裴度对此也没有办法,甲一就是这样,而且因为幼时的那次凶险中毒,甲一对裴度身边的安全情况从来都很在意紧绷。
和隋子明的有迹可循不一样,甲一十分偶尔的时候会灵机一动。
有时候裴度也摸不清甲一的想法。
但……大鹅?
裴度从书房外走出来的时候,心中已然做足了准备。
还有一点不放心。
鹅那样大,又天性好斗,啾啾那么小,万一真的被伤了怎么办?
想到这,裴度皱起眉,往后院走的脚步骤然加快。
稍稍走近,就听到愤怒至极的一连串啾啾啾啾,那小鸟音一听就知道是沈啾啾。
裴度的脚步一缓。
叫的这般中气十足,甚至带了些训斥的意味,肯定是没伤着的。
于是裴大人整理了一下衣襟,自廊下徐徐走出。
准备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长尾巴的圆润鸟团子两爪岔开,气势汹汹地站在石桌上。
沈啾啾的一边翅膀叉着并不太明显的腰,一边翅膀对着面前从低到高依次排列开的麻雀、大鹅、甲一愤怒指点,小嘴巴里的啾叫声是一点都没停。
一旁的隋子明已经快笑滚进灌木里了,正蜷着身子抓着草哎呦哎呦地叫唤,时不时夹杂一两声噗嗤。
旁边的各个角落里都蹲着暗卫,今天当值小厮侍女的暗卫更是光明正大地几次“路过”,鞋底好像粘在地上走不动道。
裴大人见状,权衡了一下局势,在甲一骤然亮起的求救注视下,选择了揣手站在旁边,暂避小鸟锋芒。
沈啾啾正训到生气头上,见甲一挪动脚步,啾声一顿,翅膀尖尖直直指向甲一:“啾!!!啾啾啾!”
干什么呢!!!站好!!
甲一绷紧面皮,缩回了迈出的脚步。
沈啾啾清清嗓子,总觉得听着自己的可爱啾音都有些沧桑沙哑了。
这当家主鸟你就做吧,一做一个不吱声。
裴度实在是没忍住,侧头假作看花,努力往下压唇角。
沈啾啾其实也不想训了。
麻雀团子们挺乖也听劝,但十分坚定地表示与大鹅誓死无法共事。
那鹅扭着脖子一副不服气想要干鸟的架势,凶得一批,也不知道甲一是从哪弄来的鹅大王。
而甲一……
这人虽然因为隋子明的一句“表哥让啾啾掌管府中内务账目哦”,就当真站在原地听沈啾啾训话,但沈啾啾也知道,甲一压根就听不懂小鸟啾了些什么。
沈啾啾疲惫地摆摆翅膀,迈着八字步转过身。思考这场冲突要怎么化解。
主要是小鸟的嗓子真有点喊哑了。
一转身就看到了在那赏花的裴度。
小鸟眉骨下压,两只圆溜溜的小鸟眼压成了一双倒三角。
恩公,咱后花园的梨花落了个干净,你在赏什么呢?
裴度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他知道沈啾啾为什么会一副生气至极的模样了。
小鸟原本毛茸茸的饱满鸟胸脯,不知道是被谁下了毒手,极其明显地秃了一小块。
沈啾啾见裴度看向自己的小鸟胸脯,凶悍的表情下是委屈巴巴的小鸟嘴。
裴度走过去伸出手。
沈啾啾矜持着跳上去。
裴度压低声音:“你在训话,我当然要避一避,不然啾啾大王在气头上,连我一起训了可如何是好?”
沈啾啾抬起翅膀,不轻不重地抽了下裴度的手心。
用鸟喙指了指面前一溜排开的结仇鸟和结仇人。
裴度事不关己地看向一边。
沈啾啾愤怒:“啾啾啾!”
娘亲说得对,男人就是靠不住!
裴大人巍然不动,十分能沉得住气。
沈啾啾盯着麻雀团子和甲一中间的那只桀骜不驯鹅,想到自己胸口上的那撮毛,憋气一瞬,出声问甲一:“啾啾啾啾啾啾?”
裴大人贴心翻译:“啾啾问,那只鹅你从哪弄来的?”
终于听到人话的甲一松了口气,恭敬回答:“属下跑了京郊几个庄子,最后在酒楼后厨买来的。”
顿了顿,甲一补充:“他们说很凶,正适合看家护院。”
“啾啾啾啾啾啾!!!!”
你要不要想想,真正适合看家护院的鹅为什么会出现在酒楼后厨!
沈啾啾气得脑门疼。
裴度还没翻译,就见那只凶悍鹅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沈啾啾的啾言啾语,脖子一甩从甲一手中挣脱,对着甲一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嘴。
甲一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钢铁一般的汉子愣是死死咬着牙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隋子明发出了一声清晰至极的倒吸冷气声。
沈啾啾瞬间闭嘴。
麻雀团子们也聚在一起,挤挤挨挨着远离案发现场,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甲一的怜悯。
裴度还是没说话,看着沈啾啾,像是在等小鸟发话。
沈啾啾深呼吸,学着平日里裴度的模样,努力淡定从容地用翅膀指向大鹅,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宰鹅动作,然后又指向甲一,停顿了下,挥了挥翅膀尖尖。
总是会在最佳时机出现的忠伯走出来,笑呵呵地抓了大鹅的脖子一扭,拎着鹅往大厨房的方向走了。
暗卫们蹿出来,硬是把挣扎着要自己走的甲一抬走了。
麻雀团子们发出急促的叽叽喳喳声。
【好可怜】
【小鸟不讨厌了】
【好可怜】
沈啾啾严肃:“啾啾啾啾。”
他是府里的人,以后不准针对他了。
麻雀团子们在地上蹦跶成了一片毛球球。
沈啾啾的目光最后落在看戏看的就差一把瓜子的隋子明身上。
“啾,啾啾啾啾啾。”
隋子明张嘴正要耍赖说听不懂,就听自家表哥难得热心肠地翻译:“你,去写自省书。”
隋子明立刻从地上滚起来,试图为自己辩解。
但裴大黑心带着啾小黑心已然转身离开,半点没有理会他的抗议。
沈啾啾站在裴度的手指上,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恩公。
“啾啾啾啾?”
小鸟表现得怎么样?
裴度不吝啬夸奖:“很好,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很有气势。”
沈啾啾挺起胸脯,刚才生出的那么一点点担忧不翼而飞。
裴度见状,目光在小鸟缺了一块的胸脯毛毛上看了又看,道:“只是,下次若有类似情况,不必多说,直接杀了便是。”
沈啾啾犹豫:“啾啾?”
不问问清楚吗?
万一可以改呢?
“你是主子,伤你便是弑主,留着作甚?”裴度揉揉沈啾啾略有不安的小鸟爪,“能办事的人很多,不需要太过聪明凶悍,挑听话忠心的便是。”
沈啾啾:“……”
不是在说大鹅吗?
裴度一看小鸟的样子就猜了八九不离十,手指上移,戳上沈啾啾秃了一块的胸脯。
“今日鹅,来日人,有何不同?”
裴度说完,没给沈啾啾沉思反应的时间,迅速转移话题:“身上可是有不舒服?”
沈啾啾连忙用翅膀示意裴度曲起手指,然后用身体对着裴度的手指尖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