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付出了吴王封地内的粮食,收获了可以运给边关将近四分之一的粮草药物马匹。
大祭司没忍住问:“你为什么不杀了吴王?”
她并没有从裴度的态度中看出半分对吴王的忌惮。
“我为何要杀了他?”裴度心情愉悦地反问。
大祭司:“吴王把持大周朝政,野心勃勃——你是为了平衡?不想和皇帝对上?但你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不是吗?”
就像是在西域,两国的王子没有一个不想成为国王,在大周,皇帝的权柄只会更具诱惑力。
“取而代之。”裴度重复了一遍大祭司的话,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可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铲除吴王势力之后,所有现在提防敌视吴王的朝臣世家,都会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皇帝和太后也会将他视为眼中钉——
逼宫谋逆并非不可,但为什么要去做呢?
裴度冷漠而无趣地想。
裴家的列祖列宗和他逝去的父母,可未必想要开国皇帝的追封。
大祭司无话可说。
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是被世界被神明钟情的大气运者。
直到那团小鸟从屏风后冲出来,扇着翅膀像颗球一样,直直砸向裴度的后脑。
大祭司眼睁睁看着裴度周身气质陡然一变,又变回方才进门时看到的沉静温和,君子端方,抬手接住鸟团子的动作都格外温柔小心。
大祭司垂眸沉默。
大祭司若有所思。
谢惊棠捏着厚厚一沓宣纸出来,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生气还是不生气,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和微妙。
她没看裴度,更没在意出来后径直扑进裴度手心的沈啾啾,而是坐回桌边,低头喝茶。
但明显怀有心事,连茶水凉了都没发觉。
裴度低头看沈啾啾。
沈啾啾抬头看裴度。
沈啾啾给了裴度一个小鸟wink。
啾啾办事,恩公放心!
裴度想到刚才谢惊棠的那句话,直觉这个心他最好不要太早放下来。
沈啾啾写了厚厚一沓的宣纸,小鸟翅膀疼的筋骨抽抽,啾啾啾叫着让恩公帮忙揉两下。
裴度按摩小鸟翅膀已经是熟手了,在家里书房的时候,一人一鸟结束一天的公务学习,晚膳前的必备活动就是给小鸟揉翅膀。
沈啾啾被裴度揉得就地一躺,肚皮外翻,脚爪搭在裴度的手指上,随着裴度的动作偶尔动两下。
谢惊棠:“……”
躺在恩公手心的小鸟对娘亲投去了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谢惊棠:“……”
谢惊棠沉默过后,最先开口提问的并不是和小鸟又粘在一起的裴度,而是和她一起进来的大祭司。
“大祭司,您曾经告诉我溪年还活着,并且有幸被一位大气运者照拂,魂魄无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失踪的身躯。”
谢惊棠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投向大祭司。
“今日,我想请您看在我多年来为西域买卖诸多粮食产物,并且将您引荐裴大人的份上,正面回答我,我的儿子沈溪年,是否还有可能借尸还魂,复活人间?”
此话一出,裴度和沈啾啾也同时看向大祭司。
“不能。”
大祭司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笃定万分。
“死亡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亡者从来都没有复活的道理。”
“我之前说过的一线生机,你们已经看到了。”
大祭司看向裴度手中转过脑袋的鸟饼:“如今的沈公子虽然不得人身,但身体与魂魄却不再受到世界的强烈排斥与压制。”
沈啾啾顺着大祭司的话想了下。
的确,重生之后他是变成了一只小鸟,但从前那种呼吸都痛都累的疲惫感荡然无存,所以沈啾啾才会每天啾啾叽叽地到处乱窜,像是被放出牢笼的小鸟狗,快乐地不得了。
“只要焚葬沈公子从前的身体,斩断他曾经的痕迹,于天地而言,沈公子便已然死亡。自此之后,他的灵魂记忆,一言一行,将不再受到任何桎梏。”
沈啾啾瞳孔紧缩。
难道他现在不能说有关剧情的任何事,是因为他的尸体还没被烧干净?
那如果之后……
小鸟胸膛里传来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这便是我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祭司的目光在裴度身上快速掠过,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某种并不一定能出现的可能,只高深莫测,蕴含诸多深意地说了句——
“之后如何,全看人意。”
已经达成目的的大祭司说完该说的,很识趣地戴好兜帽离开了三层雅间。
大祭司离开后,目前摆在沈啾啾面前的,就完完全全是家务事了。
……是的吧?
恩公和娘亲,真的是啾啾现在最亲最亲的人了。
沈啾啾看看左翅膀边的恩公,又看看右翅膀边的娘亲,思考了一下,托着尾羽走到桌子正中央一屁股坐下。
用行动表明排名不分先后。
沈啾啾低低发出一声啾音,听上去纠结又为难。
可不可以不要让小鸟纠结二选一。
小鸟明明不是要该跟谁生活这种选择的年纪。
但很显然,如果沈啾啾不可能变回沈溪年,那么作为一只需要被照顾的小鸟,沈啾啾必然要在跟娘亲离开京城和留在京城陪恩公之间,做一个选择。
谢惊棠的手指尖戳了一下沈啾啾的脑袋。
沈啾啾扭头看娘亲,正对上娘亲的眼神,从里面读出了你怎么小鸡翅膀往外拐的恨铁不成钢。
小鸟想到刚才自己在屏风后面给娘亲做的思想工作,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眼睛唰得亮了。
娘亲是不是——
谢惊棠没眼看儿子这不值钱的鸟样子,摸出一块手帕盖住了桌面中央的鸟团子。
眼不见为净。
封印了小鸟心荡漾的沈啾啾,谢惊棠站起身,对着裴度深深一礼。
裴度眼皮一跳,几乎是用理智压下了自己起身的冲动。
其实,谢惊棠这一礼,不论是从裴度对沈溪年的救命之恩来说,还是从裴度对沈啾啾的教导之情来讲,裴度都受之无愧。
裴度暂时忽略了这种异样的感觉,受了谢惊棠这一礼。
谢惊棠大大方方行礼道谢,从容自然地落座,直接道:“敢问裴大人,对我家溪年目前是什么想法安排?”
裴度微微一愣。
想法……安排?
裴度是非常敏锐,聪明到智多近妖的人物,他和谢惊棠行商多年锻炼出的看人眼光不一样,裴度是实打实地钻研人心。
谢惊棠的一句话,在裴度耳中短短几息时间,已然转了七八种指向与说法。
他又回想起方才谢惊棠在屏风后的那句怒喝。
暖床……?
异位思考,想到谢惊棠的身份,裴度眼中陡然浮现出了然。
裴度没有贸然解释,以免沈啾啾和谢惊棠因为误解而感到尴尬,所以,他在斟酌过后,坦然承认:“我因幼时中毒,留有宿疾,夜晚时分无法安寝入眠,头风发作时煎熬万分。”
沈啾啾原本是安安静静顶着手帕等两个家长说完的。
他之前并没有和娘亲说到恩公病情和他的作用,即使京城诸多人都知道裴度身患头风,但再如何传言,这始终是裴度的隐私,只有裴度能决定是否告知他人。
不过以沈啾啾对裴度的相处了解,小鸟知道恩公肯定会说。
但沈啾啾也是第一次知道,裴度的头风是因为中毒!!!
中毒啊!!!
沈啾啾一翅膀大力掀开手帕,大声啾啾啾啾着扑到裴度面前。
裴度早有准备,双手拢了啾啾,动作很是熟练地安抚顺毛。
“啾啾啾啾!”
裴度的手指捏捏小鸟翅膀尖:“头风之症虽暂不致命,但到底有碍寿数,长久如此也容易左了性情。”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啾啾用力啄裴度的手指,让他把中毒的事儿说清楚。
裴度捏住小鸟的嘴巴,手动消音:“啾啾于我如良药。若能得谢夫人应允,让裴某有幸得啾啾在侧,裴某定当全力爱护,悉心栽培,不会让啾啾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啾啾从裴度手里拔出鸟喙,继续:“啾啾啾啾!!!”
裴度只好低头,小声道:“回去告诉你,嗯?”
沈啾啾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啾啾啾啾。”
好吧,回去别忘了啊。
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对方约定好“回家再说”的谢惊棠:“……”
她这样看男人的眼光,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笨蛋。
谢惊棠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还在贴贴恩公的沈啾啾脑袋上的呆毛噌得一下竖起,瞬间捋直了身体。
想到刚才和娘亲约定了什么,受不了诱惑的小鸟团子夹着翅膀歪歪扭扭地走回桌子中央,肚皮朝上躺得板板正正,歪头用鸟喙叼着手帕,把自己重新盖了回去。
裴度第一次在小鸟身上用小心思却遭遇滑铁卢,很自然地收拢手指,微眯了下眼眸。
谢惊棠又切换到之前的长辈姿态,露出一个笑容:“裴大人乃当世大儒,不论是溪年还是啾啾,若是能得裴大人教导,自然是极荣幸的。”
“但……”
谢惊棠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
“溪年出入裴府,能被视为裴大人的学生,自是皆大欢喜。”
“可啾啾情况却是不同,他现在虽只是一只小鸟,但实际却……裴大人的教导的确是好意,但这样放在枕边的亲昵,恐怕着实是不利于大人日后娶妻生子,后院美满。”
谢惊棠就差把话掰开明着质疑裴度:你现在为了治病,能接受与小鸟同榻同枕而眠,可若是日后娶妻生子,后院多了这么一只内里同为男性的小鸟,定然会心生隔阂。
到那时,被视作师长的恩公疏远、甚至是抵触,小鸟又该如何自处?
沈啾啾从前没想到这点,因为裴度的后院的的确确空无一人。
但娘亲说的也很对。
恩公过去患病,没能成家,日后头风宿疾不再影响身体,又即将而立,迎娶妻妾,绵延子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用娘亲问,沈啾啾也知道自己绝对受不了的。
但小鸟没有立场干预,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因为沈啾啾只是一只小鸟。
和恩公也没有除了师长之外的关系。
沈啾啾身上盖着手帕,看似平静淡定地躺着,实则努力张开耳孔捕捉裴度的回答,两只翅膀拢在身前,翅膀尖尖搅来搅去,两只脚爪都紧张到用力蜷缩起来。
然而,裴度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谢惊棠和沈啾啾之前头对头商量的所有可能。
裴大人很平静地开口:“我不喜女子,更不会为了子嗣娶妻纳妾。”
饶是以谢惊棠的见多识广,也不由瞳孔地震,眼神下意识往桌上看。
不是吧?
这样的人物,还偏偏也好龙阳?
真让溪年撞上对的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手帕仰卧起坐的沈啾啾,也瞪大一双鸟眼,目光炯炯地看向裴度。
恩公——
裴度考虑到刚才谢惊棠的误解,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疏忽,又补充道:“亦非龙阳之好。”
谢惊棠:“……”
沈啾啾眼中的亮光熄灭,缓缓躺了回去。
谢惊棠很是怜爱地帮儿子把手帕盖好。
裴度看着谢惊棠和沈啾啾配合默契的动作,忽然就明白过来沈啾啾平日里的那些机灵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行为是哪里来的了。
谢惊棠决定让儿子做一只明白的孤寡鸟,所以厚着脸皮追问了一句:“裴大人这是……?”
“儿女之情,无非欲望牵引,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最不受控制的存在。”
“我不需要。”
裴度语气淡淡,带着笃定与倨傲。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沈啾啾从手帕下冒出来的一点翅膀尖尖,唇角流露出笑意。
“啾啾是我不曾预想到的意外。”
“若能相伴终老,倒也不枉此生。”
沈啾啾被心上人牵着翅膀尖尖,却万念俱灰地呼出一口气,将盖在身上的手帕吹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可是,小鸟想要甜甜的恋爱啊!!
算了,他都已经是一只小鸟了,还在想什么呢。
能和恩公贴贴睡一辈子,也算不枉鸟生了。
想到这,沈啾啾蛄蛹着从手帕下面钻出来,把自己的脑袋砸进裴度的手心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
小鸟以后和恩公,贴贴一辈子!
第46章
在莫名其妙达成了一人一鸟相伴余生的完美约定后,谢惊棠任由沈啾啾连鸟带帕子地钻进裴度手心里,小嘴张开啾啾啾啾叫的那叫一个撒娇。
儿大不由娘,算了。
不过啾啾的事儿是突发情况,谢惊棠今天来见裴度,最重要的是想要拿回沈溪年的身体,以及想办法搅混水,不让吴王手底下养的疯狗再追着她咬。
所以在裴度捞着小鸟团子,很诚意地提出已经在府中设宴,希望谢惊棠赏光时,谢惊棠很自然地应下了。
即使裴度不提,谢惊棠也是想要去亲眼看看自家儿子的生活条件的。
两人一鸟离开酒楼,上了裴府的马车。
听到娘亲要去裴府,沈啾啾瞬间化身兴奋的小鸟,一路上在谢惊棠和裴度的肩膀上来回蹦跶,直到把心里盘算事儿的谢惊棠烦得不行,被抓在手里捏捏捏。
沈啾啾从娘亲的手指缝里硬挤出鸟喙,继续啾啾啾啾。
见谢惊棠没反应,又艰难看向裴度,试图用眼神交流开启恩公的翻译模式。
裴度其实最开始没看懂,但很有耐心地看了沈啾啾好一会儿,在沈啾啾使眼色使得都快眼皮抽筋后,不负啾望地开口了:“谢夫人,啾啾问,您这次来京城还准备离开吗?”
其实沈啾啾要问的不是这个,小鸟只是想打听一下娘亲之后的打算,但恩公这么问也没错,于是沈啾啾给了恩公一个表示肯定的小鸟点头,转而用期待的小眼神盯着谢惊棠。
马车朝着裴府驶去,车外隐约传来街边两侧的喧闹声。
谢惊棠捏了下手里弹性十足的毛团子:“裴大人居然当真能听懂啾啾说话?”
裴度很诚实地回答:“多半靠猜,好在啾啾比较好懂。”
谢惊棠想到沈溪年小时候每次偷吃糖,嘴都擦干净了却会被她三两句话诈出实话,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同意。
被当面蛐蛐的沈啾啾大声啾啾。
谢惊棠想了下,回答小鸟:“离开还是要离开的,但要在事情做完之后。”
沈啾啾并不意外谢惊棠的回答,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
谢惊棠的灵魂,是沈溪年见过的最自由的鸟。
她很爱很爱沈溪年,在离开镇国侯府后,她不再拘泥于后院产业。
她就像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经常从各个地方给养在家里的乖乖啾啾叼回来稀奇古怪的东西,谢惊棠当然爱沈溪年,但却不会因为要照顾沈溪年自我束缚在母亲的身份里。
沈溪年对此适应良好。
因为他知道娘亲爱他。
如果不是这场生离死别,沈啾啾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失落的想法。
谢惊棠用手指抬起小鸟耷拉下去的脑袋:“都说了那是之后的事儿了,眼下的关键,是咱们娘俩合作,把镇国侯府给端了,知道不?”
沈啾啾睁大眼睛,用翅膀尖尖指着小鸟胸脯。
啾啾……吗?
那可是镇国侯府唉。
虽然现在的确是没落了点,家主无能了点,那也是有世袭爵位的镇国侯府啊!
世家贵族与商贾之流,除了权利地位上的天差地别,最根本的不同,就是那个瘦死骆驼依旧比马大的爵位。
多少后起之秀的官宦之家,就是差了那么一个爵位,即使在朝为官,也仍旧低了一等。
沈啾啾的目光不由往恩公的方向瞟。
……然后小鸟脑袋被谢惊棠没好气地扭了回来。
谢惊棠的语气危险:“怎么,来了一趟京城,你这脑瓜子里就把我教你的本事都忘光了?”
被谢惊棠从小压着算账打算盘的记忆突然袭来,沈啾啾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当着谢惊棠的面抬起鸟爪做了个扒拉算盘的动作,翅膀努力指向一边笑吟吟旁观的裴度。
小鸟没忘!!
小鸟有在赚钱打算盘!
娘亲不信的话可以问恩公!!
裴度适时加入话题:“溪年之前同我打赌,一个月内五十两翻三倍利润,昨日铺子那边还送了账本过来。”
沈啾啾立马点头如捣蒜,示意恩公多说点,多夸点。
“一个月内五十两翻三倍?”谢惊棠是极会做生意的,这句话一出,她把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营生撇掉,瞬间明了,“那个盲盒摊子是啾啾搞的?”
沈啾啾继续小鸡点头,眨巴着眼睛等夸夸。
大半个月过去,这盲盒的赚钱点子都已经从京城传了出去,西域使团一路走来,距离京城近些的城镇里都已经能看到仿效的铺子摊位。
谢惊棠自然也研究过。
不难看出这生意做的是短期买卖,虽然一本万利,但最多捞一两个月。
当时她便纳闷,能想出这种巧妙法子另辟蹊径赚钱的,不该是这么短视的目光。
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
合着从一开始沈啾啾就是捞一笔就撤的打算。
“差不离也快一个月了,只翻了三倍?”谢惊棠好奇。
沈啾啾也好奇。
小鸟这两天忙着当细作,都没看账本。
“托沈原公子多次惠顾的福。”
裴度在自己人面前,偶而是会冒出一两句颇具趣味的话。
“不过二十七日,利润翻了……”
裴度五指翻了翻,又比划出一个三。
十三倍。
沈啾啾的两只翅膀并拢,给自己无声鼓了个掌。
虽然小鸟知道沈原绝对忍不住,但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人会这么疯狂这么忍不住。
这才几天啊!!
小鸟上次盘账的时候才三倍利润来着。
镇国侯府的后院都要被盲盒壳子堆满了叭。
虽然是用了点小聪明,但经商头脑的确不错,谢惊棠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对着沈啾啾就是一通小鸟天上有地下无的吹捧夸夸。
和裴度读书人的含蓄夸奖不同,谢惊棠的夸奖真的就是用极其直白的言语,把沈啾啾从脑袋毛到脚爪尖都夸了一遍,并且非常会拿捏地专门对着沈啾啾自傲的经商天赋大夸特夸。
裴度看着小鸟团子被夸得毛蓬了一圈,昂首挺胸尾巴翘起,若有所思。
似乎领悟到了新的顺鸟毛方式。
在沈啾啾被娘亲夸得晕晕乎乎,完全忘记问娘亲打算时,马车停在了裴府正门口。
忠伯早已经等候在侧。
谢惊棠捞着沈啾啾下车,抬头看了眼面前并没有挂着国公府牌匾的朱红色大门。
裴度和忠伯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抬步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落后了几步。
谢惊棠:“?”
沈啾啾却不管这些,直接闷头往里面冲,才刚转过前院的影壁,就一头撞在了突然伸出来的铜锣上。
“咣——”
响亮的声音震得谢惊棠表情空白。
裴度闭了闭眼,开始自省自己让忠伯把隋子明叫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被铜锣震到整只小鸟抖了好几颤的沈啾啾捂着自己的脑袋瓜,哒哒哒跳到隋子明的脚边,拽着隋子明的裤子往上蹿,对着隋子明的脑袋一爪飞踢。
告诉小鸟,你在——干、什、么!
隋子明手忙脚乱:“嗷嗷嗷别踢!疼!你那爪子多久没剪指甲了你心里没数吗!”
“我这不是想欢迎一下咱们谢姨吗!”
隋子明把扇了小鸟的铜锣往身后藏,嘴上的话完全没停下。
“哎呀,啾啾啊,你看,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都是兄弟,你娘亲也是我娘亲嘛!”
沈啾啾发出一声“咦惹”语调的啾音。
小鸟还不知道这穷的叮当响的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娘亲是小鸟的娘亲,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隋子明可是得了表哥的特别许可出现在这的,目的就是要让谢夫人感觉到宾至如归的亲近,并且愿意多停留在裴府一段日子。
所以作起妖来半点都不带怕的。
他捞了沈啾啾往旁边蹲了蹲,小声诱惑:“眼界放宽一点啊,沈啾啾!”
“我都把表哥共享给你了,你把咱娘亲也让出来一点嘛。”
“表哥现在府上有你这么一个贤惠能干赚钱厉害的小鸟管家,我可是还穷着呢!呜呜呜,你也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生死兄弟弱冠之年还在靠着表哥救济过日子吧?”
隋子明假哭的声音特别矫情。
但小鸟却想到了隋府的人丁凋零,小小别扭了一下,就低低啾啾出声。
“好兄弟!”隋子明给了沈啾啾一个大拇指。
“走!咱们一起欢迎谢姨,争取让谢姨来了就不想走,到时候小鸟左手娘亲右手恩公,天呐,神仙日子!”
沈啾啾被隋子明画的蓝图狠狠打动,迅速和隋子明归到统一战线。
一人一鸟再度跳出来。
一个举铜锣,一个展翅抬头,用坚硬的鸟喙对着铜锣就是一连串有节奏的啄击声。
“笃咣笃咣笃咣”的声音瞬间在前院回荡开来,久久不散。
“天呐,”谢惊棠站在原地,由衷感叹,“裴大人,我简直不敢想,这么不省心的大宝贝,你居然养了两个。”
这平日里过的到底是怎样精彩的日子?
裴度似是愣了愣,琢磨了下谢惊棠的话,忽然笑了。
“那倒不是。”他说。
谢惊棠挑眉。
裴度叹气,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不少暗卫正挂在树上偷看隋子明和沈啾啾,一边看一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手里还往树底下洒着什么。
这些日子断断续续从隋府飞过来了不少麻雀团子,也不知道是来找隋子明的,还是来找沈啾啾的,此时正聚集在树下蹦来跳去地抢食吃。
“裴某……唔,”裴度无奈浅笑,“养了一群。”
谢惊棠哈哈大笑。
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男人虽说心眼不大,但——
的确是个好人。
在“笃咣笃咣”的小鸟击锣声中,谢惊棠听到身侧传来裴度的声音:“溪年的躯体应当是被沈侯爷存放在了府中冰窖内,想要以此威胁谢夫人交出江南的产业商路,谢夫人可已有了计划想法?”
“这话听起来……”谢惊棠注视着和那青年玩闹逐渐上头的小鸟,笑容渐敛,“裴大人另有想法?”
裴度的手指一点点捋过袖口刺绣,嗓音听起来仍旧是和外表一样的温和端方:“不如先将溪年接回府,如何?”
谢惊棠侧眸看向这位过于年轻的权臣。
“在下无意干涉谢夫人的计划。”
“只是……”裴度眼眸微阖,“冰窖太冷了。”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谢惊棠的心脏。
她当然想要早日将溪年接到身边。
但她再有本事,也只能慢慢针对,用自己最擅长的经商之道,在钱财银两上一点点逼迫沈明谦低头。
可裴度不一样。
不论裴度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在出面前特意来找她寻求同意,但此举显然给足了她尊重。
谢惊棠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松开,不再执着那丝倔强的自尊:“裴大人要以什么名义出面?毕竟溪年应当与裴大人并无旧交才是。”
裴度注视着因为被铜锣不小心拍到脑壳,飞起来追着隋子明叨的沈啾啾,声音带着几分内敛锋芒的平静。
“不需要理由。”
“我要,他不敢不给。”
第47章
用过膳,谢惊棠暂时在裴府住了下来,只不过住的是距离比较远的客院,这样不论是她还是裴府的人都能多少自在一些。
沈啾啾挂在裴度的衣襟处,啾脸沉思地跟着裴度回到后院。
裴度将鸟团子从衣服上摘下来,轻放在一边,手指离开时还顺带捏了一下。
沈啾啾拢着翅膀,抬头看着裴度换下外衣:“啾啾啾啾……”
恩公之前的话……
除却一些不曾谈论到的往事,沈啾啾已经很了解裴度了。
裴度做事是从不解释,或是遵循他人意见许可的。
可能有的例外,大概是在沈啾啾表示自己没听懂的时候,点到即止说两句。
但刚才晚膳前,恩公却在征询小鸟娘亲的意见,提前说出了恩公想要出手从镇国侯府“要”沈溪年出来的打算。
这其实是很反常的行为了。
裴度戳着小鸟团子转过身,又变回谜语人:“自己想。”
沈啾啾背对恩公,听着身后恩公换衣服的声响,小鸟叹气。
小鸟是很聪明的,但是在一些人情世故上的确又欠缺了很多。
这是从前不与人密切接触留下的痕迹。
裴度将衣衫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目光在尾羽一翘一翘的小鸟团子上流转了一圈,眸色深沉。
父母爱子,计之深远。
谢惊棠能给予沈溪年很多,但唯一教不了,也给不了的,就是权势滋养出的底气与傲然。
那是真正的世家贵族、天潢贵胄才拥有的奢侈品。
但裴度可以。
不论啾啾和谢夫人说了什么,让谢夫人暂时退步松口应允啾啾留在裴府,理由多半是出自啾啾本身的亲昵意愿。
生死离别后的重逢让谢夫人的情绪大起大落,短时间内只会对失而复得的啾啾千依百顺。
但母子骨肉,寸寸连心,随着时日慢慢过去,谢夫人免不了会因啾啾治病留在裴府而心有难言不甘。
除非……
能让谢夫人清晰明白的感受到,啾啾留在裴府,会得到比留在她身边更多更重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