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的手肘抵在桌面,抬手微微撑着脸颊,一层又一层宛如束缚的衣袖自手腕处滑落,堆叠在桌间。
或许是晚间喝了酒,此时酒意上头,裴度的姿态带着些漫不经心,表现出的,是与平日里端方素雅从不行事越矩的裴度截然不同的恣意放浪。
他的另一只手拈着一根用来挑果核的银签,和着沈啾啾跳舞的节拍敲击在杯盏碟碗的边缘,发出错落不一的乐声。
看向沈啾啾的眼眸尾端上挑,眸光含着似有若无的笑。
小鸟脚步一顿,险些从栏杆上滑下去。
其实沈啾啾第一次见到裴度的时候就觉得,若是单论五官模样,那双凤眼明明该是风流多情的生动。
只是那抹艳色硬生生被裴度的气质冻成了旁人难以窥探到的秘密。
但现在,小鸟却看到了这抹秘密。
沈啾啾只觉得胸膛里的小鸟心脏砰砰砰砰,跳得越发不讲道理。
小鸟不想冷静!
小鸟贴贴!
鸟球球径直朝着裴度冲过去,然后在裴度面前一个展翅刹车,贴着裴度的膝头划出个颤巍巍的圆弧,翅膀在坐着的裴度膝间黏黏糊糊地扫来蹭去。
裴度十分有默契地摊开手心。
沈啾啾扑扇着翅膀落在心上人的手心,用尾羽一点点轻轻扫过裴度手心的肌肤,喉间发出细碎的啾啾颤音。
四目相对。
小鸟的眼瞳里清晰映出裴度的影子,含着比月亮还要璀璨的星光。
“啾啾~”
沈啾啾有些羞涩地朝着裴度展开翅膀。
裴度伸出手,正准备摸摸小鸟,就被陡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停——!!!不能摸!!!”
隋子明的喊声带着绝对的严肃和认真。
裴度:“……?”
沈啾啾“……?”
不是,他从哪冒出来的?
隋子明的手里捏着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盘坐在八角亭不远处的树杈上,一副正在晒月亮的悠闲自在:“事先声明,我可是先来的那个啊~”
裴度改了坐姿,将衣袖放下来,衣摆微微整理好,从容变回到平日里的模样。
沈啾啾咬紧鸟喙,瞪了隋子明一眼又一眼。
在就在呗,你就不能安安静静边上待着!
多唯美浪漫的约会!
偏偏多出一个走地人。
烦死小鸟了!
“我也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嘛,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隋子明当然看出来裴度今晚心情不好,没想着往刀尖上撞。
“主要是你俩一个不养鸟,一个不是真正的鸟,我寻思有些事儿我有责任讲清楚,万一日后真的发生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裴度递给沈啾啾一根肉丝,顺带捋了捋小鸟团子炸开的毛:“什么事?”
坐在树上的隋子明晃着两条大长腿,悠悠开口:“刚才啾啾的动作对小鸟来说,应该叫做求偶舞哦~”
此话一出,沈啾啾和裴度齐齐一愣。
别说被求偶的裴度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连求偶的沈啾啾都结结实实呆滞了好一会儿。
隋子明一看他们的表情就懂了,啧声道:“哎呀,别往心里去,这就是小鸟的本能啦。”
“我们养小鸟的人是这样的,朝夕相对,亲密无间,求偶期的小鸟当然会第一选择向主人求偶,我家阿飒也对我跳过,舞姿帅得不得了~”
隋子明一说起阿飒,声音都带着养鸟人满满的骄傲自豪。
“但是,我们是不可以回应小鸟求偶的!”
隋子明的语调严肃。
“因为求偶结束后,作为被求偶的人,如果摸了展翅小鸟就会被视为接受求偶,到时候咱们没办法和小鸟生鸟蛋,小鸟会在本能驱使下逐渐不高兴,甚至失去求生意志的。”
裴度看向自己刚才差点就摸上小鸟翅膀的手指,神情微妙又复杂。
沈啾啾看着心上人差点就摸上来的手指,眼里满是扼腕叹息和想要暗杀隋子明的冲动。
“哦,还有!”隐隐感觉到杀意的隋子明拿着鸡腿就想溜,想起什么似地又说了句,“求偶期的小鸟可能会有啄羽毛给予的求偶行为,表哥你注意点,别收了啾啾的羽毛接受求偶,回头直接变成负心汉哦~”
裴度眉梢微动,没说话。
沈啾啾气得跳脚,但又不想结束这场月光约会。
小鸟在桌上扫视一圈,叨起桌上的一颗花生豆摆在桌面上,瞅准方向,朝着隋子明的方向飞起就是螺旋一脚。
花生豆精准朝着隋子明的方向打去,被隋子明接住,随手往嘴里一丢。
沈啾啾气急败坏:“啾啾啾——!!”
隋、子、明!
要你多嘴!
你给小鸟,消失!
现在,立刻,马上!
因为求偶这个突发事件,之后沈啾啾和裴度之间的气氛都有点微妙。
小鸟窝在裴度肩膀上,不太敢看裴度。
小鸟的重量太轻,裴度的手心难得空落落,一路走回后院,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不管怎么样,一人一鸟今天晚上还得枕着同一个枕头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溪年……”
“啾……”
裴度和沈啾啾同时开口。
沈啾啾挪动身体,展开翅膀,很小心地用翅膀尖尖碰了下裴度的耳垂,示意裴度先说。
裴度清了下嗓子,尽可能平静地说:“求偶期对小鸟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
“溪年,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小鸟,所以,不用太过在意。”
沈啾啾有些局促地动了动翅膀。
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叫名字了叭……
头一次动心就遇上变成小鸟的特殊情况,还搞出稀里糊涂直接对着心上人求偶的动作,这会但凡有一个地缝,沈啾啾早就钻进去了。
“……啾。”
……嗯呢。
沈啾啾硬着头皮,装作特别看得开的样子,低低应了声。
裴度也难得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在屏风前停顿了一会儿,喉结缓缓滚动:“那我……更衣?”
沈啾啾没出声,展翅飞进床榻。
默默放下了遮挡的床帐。
裴度抿了一会儿唇,才拉了下床榻边的绸带。
备着水的小厮婢女进来伺候裴度洗漱更衣,沈啾啾趴在床帐里,只觉得脸颊烧得慌,两只翅膀抬着盖在脑袋上,没发现圆滚滚的鸟屁股露在了外面。
裴度在掀开床帐前动作莫名凝滞了一瞬,稳了稳呼吸才装若无事地拨开床帐。
然后就看到被子上撅起来的一小团灰白色。
裴度:“……”
非礼勿视的裴大人挪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沈啾啾连忙飞起来,在床帐里来回盘旋飞了好几个圆弧。
裴度揉着太阳穴,努力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别扭自脑中撇去,坐在床榻边,手心朝上,无奈勾唇:“怎么弄得这么别扭?”
沈啾啾犹豫了一下才落在裴度手心,小鸟翅膀拢在身后。
唉,恩公不懂小鸟的心。
小鸟……嗯。
这种感觉应该就叫近乡情怯叭。
不管了!
哄恩公睡觉,好好治病要紧。
沈啾啾从裴度手心又飞出去,落在枕头边,张开翅膀态度认真严肃地示意裴度躺下,乖乖睡觉。
小鸟的情绪一阵一阵的,时晴时雨,最近真的是很难让裴度琢磨透彻。
裴度躺下来,想了想,问沈啾啾:“明日,要不要同我一起早起出门?”
还是不要让隋子明带着啾啾了。
沈啾啾歪头:“啾啾?”
明天要出门吗?
裴度回答:“嗯,明天要上朝。”
沈啾啾:“……啾啾。”
……不去。
裴度有些意外:“是还想和子明一起出门玩?也可以,但不要去那条小巷了,从酒楼雅间看,真的很明显。”
沈啾啾却没搭话。
小鸟跳上枕头,比划了一下,觉得高度不够,然后大着小鸟胆,张开翅膀收起小鸟爪,轻轻落在裴度的额头。
裴度微微一怔。
沈啾啾努力张开翅膀,盖住了裴度的眼睛:“啾啾!”
明天要早起上朝,前一天居然还花前月下的熬夜!
上朝居然还想带小鸟!
上朝这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揣着一只小鸟呢?
被发现了岂不是会被狠狠参一本玩物丧志。
小鸟才不要做恩公的名声污点呢。
快乖乖睡觉,养精蓄锐,明天好好上朝。
沈啾啾趴在裴度的额头上,两边翅膀都平平展开,盖着裴度的眼睛。
小鸟的羽毛很软,很轻,带着夜晚月光下湖水的湿润气,混杂着干果肉丝的香气,暖洋洋的。
不仅是翅膀毛毛软,盖着裴度额头的肚皮毛也暖烘烘的。
裴度本来还想说什么,脑海里转着很多的想法,很多的言语,却在不知不觉间很快陷入黒甜美满的梦里。
感觉到裴度的气息逐渐柔和绵长,沈啾啾偷偷抬起翅膀试探了一下。
确认裴度并没有醒来的情况,这才放轻力道。
拍打翅膀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有可能会吵醒裴度,沈啾啾想了下,维持着翅膀摊开的动作,撅着尾羽从裴度鬓角无声滑下来。
小鸟也想有一个很帅气体面,不这么五体投地的动作,但奈何体型太小,翅膀太短,张开一边最多勉强盖住裴度的一只眼睛,所以只能选择充当最完美的小鸟睡眠眼罩。
用鸟爪理好裴度的发丝,在外面玩了一天的沈啾啾踩着枕头找了一个窝窝躺进去,靠着裴度的脸颊,也沉沉睡去。
大概是昨天真的累到了,第二天沈啾啾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翅膀大开地睡在枕头上。
床帐拢在床榻边,自成一片无比私密的小天地,枕面被褥间还残留着裴度身上的那股药香气。
沈啾啾从床帐边缘悄悄蛄蛹出去半个小鸟脑袋。
背对床榻站着的裴度已经洗漱完,正在穿戴朝服。
外面天光未亮,绯红色首辅朝服笼在烛光里,仙鹤纹样的补子尽显朝章威仪。
沈啾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想法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整理好绶带的裴度察觉到细微的动静,转过身,刚好捕捉到沈啾啾从床帐边缘缩回脑袋的瞬间。
裴度微微挑眉,抬手让小厮侍女们下去,伸手拨开床帐,打算看看里面已经醒了的小鸟团子在做什么。
床帐外的光钻进床榻,对上裴度目光的沈啾啾一脸乖巧可爱地窝在床榻边,一副正准备起床的正经样子。
裴度可没那么好糊弄,好整以暇地看着在他眼里绝对是憋着什么小心思的沈啾啾。
沈啾啾当然也知道恩公的聪明已经到了一种细思极恐的地步,所以小鸟直接展翅飞上裴度的肩膀,乖巧靠在了裴度的颈边。
“啾啾~”
恩公穿朝服真好看。
后一句沈啾啾是在心里偷偷说的。
裴度也笑:“时辰还早,真的不要再睡一阵?”
沈啾啾抖抖羽毛,神采奕奕:“啾!”
不睡了!
小鸟今天要去收黄金!
裴度只当沈啾啾有自己的安排,也没多问,带着小鸟往前院走去。
今天特意站在裴度肩膀上的沈啾啾偷看了眼裴度,动作很是小心地从尾羽间啄出一小根羽毛,用鸟喙叼着,偷偷摸摸顺着圆领袍的边缘,塞进了裴度的衣领里。
沈啾啾不是真正的小鸟,这种求偶赠羽的举动对他来说并不算是特别严肃认真的告白。
但沈啾啾早上看到一身朝服,矜贵威仪却难掩孤独的裴度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从心底翻涌而出。
沈啾啾看向还笼罩在夜色下的庭院瓦片,伸长脖子,用脑袋轻贴向裴度的脸颊。
不能带小鸟上朝的话,就带一根小鸟的羽毛吧。
啾啾一直陪着你。
第37章
裴度早起去上朝,同样早起的沈啾啾磨好自己的小鸟爪子,冲去隋子明的房间,直接一爪按在了隋子明的脑门上。
“啾!!”
起床!!
床上躺着的隋子明动都没动一下。
沈啾啾压低声音威胁:“啾啾!”
再不起来我就挠你了啊!
隋子明闭着眼,表情十分安详:“啊,听到有小鸡在叫。”
沈啾啾:“……”
爪子硬了。
对着隋子明的脑门磨了好一会儿鸟爪,沈啾啾气得飞出房间,委委屈屈地贴近鹰架上还在养伤的阿飒。
“啾啾~啾啾啾~”
【阿飒~好阿飒~你看他!】
小鸟团子硬生生从阿飒没受伤的那边翅膀缝隙里挤进去,小小的一团完美藏进海东青帅气逼人的大翅膀下,蹭了两下后,又从翅膀缝隙里钻出一颗小鸟脑袋。
“啾啾啾~”
【阿飒是最帅最厉害的鸟~求求阿飒了~】
“啾啾啾啾啾~”
【帮帮可怜的啾啾吧~】
“啾啾,啾啾啾啾!”
【小鸟也是为他好,人就该早睡早起!】
作战所向披靡,指哪打哪的钢铁雌鹰阿飒是真的受不住这个。
很快,攻击力一流的阿飒被黏黏糊糊的小鸟团子蹭成了绕指柔,飞下鹰架,走进了隋子明的房间。
沈啾啾站在高高的鹰架上,一本正经地盯着隋子明的房门看。
不一会儿,衣服靴子都来不及穿整齐的隋子明一身狼狈地从房里滚出来,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外袍。
隋子明这个人是没有什么身份包袱的,往门口台阶上一坐,絮絮叨叨地往身上套衣服:“你这小鸟!怎么脾气这么大!还撺掇我家最乖最听话的阿飒!”
鹰架上的沈啾啾很是威严的俯视隋子明,努力压着嗓子,发出低沉的一声啾音。
隋子明:“……”
隋子明看了眼对比鹰架显得极其袖珍的小鸟团子,终于还是在求生欲的加持下咽回了对小鸟威严形象的质疑。
阿飒叼着发带从房间跳出来,很贴心地将发带递给没束发的主人。
隋子明还能怎么办。
隋子明只能认命。
沈啾啾飞下来钻进阿飒翅膀里,对着阿飒又是一顿小鸟夸夸。
然后一大一小两只鸟就在隋子明旁边跳来跑去。
不管是大鸟还是小鸟,不能飞的时候,在地上都是蹦蹦跳跳的样子。
等到隋子明洗漱完收拾好自己,天色已经亮了。
隋子明把阿飒放回鹰架上,手掌抚摸过阿飒的鹰羽。
唉,小鸟的确是有小鸟的好处,能随身携带。
阿飒更适合广袤无垠的边关,但是跟着他,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被关在院落里。
沈啾啾看出隋子明眼中的郁郁,一翅膀拍过去。
隋子明一边嘟囔“小鸟团子力道还不小”,一边朝着沈啾啾勾手:“走着?这会儿早市肯定开了,咱吃饭去。”
和沈啾啾猜的一样,沈原还真的带着个遮脸的斗笠,一瘸一拐地抱着个包袱来埋黄金了。
比起掩饰身份,沈啾啾更怀疑沈原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戴斗笠完全是为了遮挡自己鼻青脸肿的脸。
然后,计划之中的,沈原在回去的路上抄小道,正正好听到了有关盲盒和琉璃盏的消息。
隋子明窝在木器行后院廊下,被日光晒的有些困倦。
木器行毕竟不是单纯的营生铺子,后院很宽敞,明面上是为了放各类木雕木器,实际算是一个小型的情报中转地。
作为一个处于闹事的情报地,后院结构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做了可以清晰捕捉店铺周围异样的设计。
这地方隋子明熟悉的很,裴度手里的情报有不少都是他从各个地方取来汇总过去的。
不然就裴度那个不轻易相信他人,又要掌控全局的性子,累也要累死了。
今天一早,盲盒摊位刚出摊就被各府的小厮侍女包围了,隋子明和沈啾啾都觉得吵闹,便躲去了木器行里。
晚睡早起的隋子明坚持撑开眼皮,在看到沈原站在盲盒摊位前兴奋到双拳紧握后,才嘶了一声闭上眼。
顿了顿,隋子明想到刚才特意去看的摊位的账本盈利数,忽然觉得,他应该对沈啾啾这只小鸟做一些非常有必要的改观了。
他问旁边看上去胜券在握的小鸟:“所以说,你怎么就断定,沈原听到琉璃盏的消息一定会上钩?”
沈啾啾站在一处镂空木架子上,将小鸟脑袋伸进仙人木雕飘逸翩飞的绸带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器行外的情况。
这地方正适合小鸟,仙人木雕扬起的衣摆恰好能托着小鸟的屁股,让小鸟能放松脚爪坐好,脑袋甚至都有搭着的地方。
木雕师傅在仙人的身周还雕刻了笼罩过来的梅花木雕,支棱出来的花枝方便了坐在仙人木雕身上的小鸟,哪里痒了,动动身子就能蹭痒痒。
听到隋子明的问题,沈啾啾头也不回。
“啾啾啾啾。”
小鸟倒是不介意告诉你,但你听不懂啊。
啾音还没落下,沈啾啾就背后一凉,翅膀毛险些炸起来。
小鸟从木雕绸带里抽出脑袋回头看,正对上两个眼巴巴的人类。
甲十三的手里甚至都准备好了小鸟毛笔和裁成小方块的宣纸!
隋子明戳戳沈啾啾的翅膀:“说说嘛。”
“还有你这个盲盒摊子也说说呗。”
隋子明的确是有点好奇沈原,但那点子好奇根本比不上他对金钱的渴望。
“这东西我看着老赚钱了,要是以后能一直干,岂不是个金蟾蜍?”
甲十三则是背负着整个暗卫的好奇心,准备写一本小鸟观察手册。
虽然是暗卫,但裴度训练暗卫的方法并不是死士的那一套,除了当头儿的甲一总是冷冰冰干巴巴的,其他暗卫在府里各有身份,也真的是性格各有不同。
所以说,偌大的裴府看似没有后院,实则成分复杂。
沈啾啾想了下,也觉得是得把盲盒生意说清楚。
从木雕上跳下来,小鸟落在被小石子压好的宣纸上,张开翅膀让甲十三帮小鸟戴好毛笔。
【盲盒只是短期进项的法子,只能用一次】
【最迟下个月,应当就会有相似的生意了】
隋子明张口要说话,甲十三眼疾手快,从旁边拿了个苹果塞进了隋子明嘴里。
沈啾啾给了甲十三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小鸟赞赏。
小鸟表示非常满意。
甲十三露出一个暗卫超厉害的酒窝笑容。
隋子明故意重重咬下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照他说,他们是最先做盲盒生意的,要是有别的商人店铺照猫画虎,直接上门收钱不就行了。
沈啾啾睨了眼满脸不以为然的隋子明,慢吞吞写字。
【盲盒无非就是玩个新鲜,京城的贵人哪个府上就缺件什么东西了】
同样是京城贵人的隋子明啃苹果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
【这阵新鲜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一本万利的生意就别想长期赚,捞一波收手差不多了】
【咱们觉得好挣钱,其他人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赚钱,都想要钱】
【要是让人查出来咱姓裴,问题就不是做生意了】
两人一鸟并没有一个姓裴,但实际上都是裴家的。
【而是姓裴的人想要干什么了】
裴度本身就是在朝堂上近乎一手遮天的内阁大臣,这种时候大肆敛财,不是想造反是干嘛。
隋子明不吭声了,等着小鸟一笔一划继续往下说。
甲十三从一开始就知道,以后裴府大概真的会迎来一位小鸟管家,所以他倒是不质疑沈啾啾,他只是……
小厮打扮的暗卫想到裴府的那些账,又看看翅膀小小,脑袋小小,鸟爪也小小,字都写不快的小鸟团子,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胀痛的良心。
沈啾啾没注意甲十三的动作。
毛笔本身是软的,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墨团团,小鸟又是用翅膀控制,一个不留神这张纸就不能看了,所以沈啾啾写字的时候是半点都不能分心。
【所以这种生意咱们急流勇退才是正理,反正大头都是咱们赚了】
【再说沈原】
【他是个小心眼,以前镇国侯府有个琉璃盏,他想要但被我得了,他在意到半夜睡不着都要给我砸掉三个瓣】
【琉璃盏在沈原心里,几乎等同没得到手的世子之位】
【琉璃盏虽然算不上独一无二的贡品,但也是珍稀物件】
【沈原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去一掷千金,因为他还没当上镇国侯世子】
话写到这,沈啾啾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翅膀跟都写得发酸,扭头用鸟喙用力顶着小鸟翅膀给自己按摩。
甲十三喃喃接话:“所以,在看到这种一文钱就能抽一次,却有可能得到琉璃盏的机会时,他不可能忍得住。”
这就和赌徒的想法是一样的。
只要置身桌边,只要生出了那个想法,谁都会想——万一那个幸运的人是我呢?
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
如果是我,那就是一本万利,几乎白拿的好处。
是啊,谁不想做一本万利的生意。
盲盒这种营生从某种方面来看,和赌场的做法几近一致,区别只在于,对不同的客人意义完全不同罢了。
对想要争个幸运高低的其他客人来说,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幸运,赌一口气罢了,沈啾啾甚至给他们设了限购。
但对沈原……
沈啾啾休息了一下,想着写都写了干脆写完,就支棱着翅膀继续。
【回头绕几圈关系,让铺子的伙计和沈原派的人搭上线,给他盲盒不限购】
【或者给他升级个雕花盒子,就说出琉璃盏的可能更大】
【他不仅会买,还会一直买】
【买的越多,越停不下来,越想要赚回之前付出的银两,手里没钱就会去找周氏,要不到钱甚至会弄一些东西出来倒卖】
【而现在镇国侯府里最容易被弄出来倒卖的,就是那批原本从咱们这出去的古董珍玩】
对其他人来说,盲盒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但对沈原来说,这就是一个看得见填不满碰不到的无底洞。
沈啾啾不太记得周氏是什么性格,但应该是很聪明的一个女人,不过她的聪明不妨碍她有个被宠坏的自大儿子。
而她足够重视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沈啾啾这算不上什么阴谋算计,甚至非常光明正大。
阳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看上去完全无害,没有问题,你就算觉得不对,也还是会被吸引,觉得付出的代价远远低于得到的利益,然后飞蛾扑火般地一头撞进去。
【赚钱的营生多的是,盲盒不做了还有别的】
【做生意无非就是南茶北贩、东珠西售,丝绸、茶叶这些府上本来在做的营生就很好,不惹眼,改改法子准能盘起来】
【如果恩公有想法,其实钱庄银票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稍微运作一下】
【犯不着盯着一个盲盒横生事端】
隋子明定定盯着沈啾啾写满了两张宣纸的小字,手里的苹果迟迟没能啃出下一口。
现在只是盲盒生意就已经大赚了一笔,眼看着很快就要超过沈啾啾之前和裴度打赌的利润翻三倍,之后还有沈原的那部分,短短一个月,沈啾啾的一个想法不仅为隋子明狠狠出了口气,还结结实实赚得盆满钵满。
看了一阵小鸟墨宝,隋子明的视线又落在沈啾啾脑袋上。
这么小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聪明?
这么会赚钱?
这是财神鸟啊。
隋子明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啾啾啊……”
用鸟喙把小鸟毛笔卸下去,准备休息翅膀的沈啾啾侧头瞅他。
叫小鸟干嘛?
隋子明看了眼手里啃过的苹果,迅速把果子放到一边,动作虔诚地擦干净手指,拿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精挑细选出肉质最好的肉干条,小心撕开,上供给啾啾大王。
沈啾啾:“!”
小鸟一个后仰,啾脸警惕的看着隋子明。
无事献殷勤!
又作什么妖?
“之前对咱们啾啾多有得罪,但是我相信呢,小鸟肚里能撑船,咱们啾啾一定是最最大度、热心,并且绝对够义气的小鸟。”
隋子明的讨好都被明晃晃挂在脸上了,更别提这人语气里低声下气的谄媚。
他搓搓手,眼神真诚而期待:“啾啾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啾啾:“……?”
有求于鸟啊。
那就很好办了。
沈啾啾抻直翅膀,让隋子明凑过来的大脸离远一点,矜持优雅地抬起鸟喙。
“啾?”
说说,啥事?
小鸟考虑考虑。
隋子明苍蝇搓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的确有点难为小鸟,这个平日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莽爽快人难得有些扭捏迟疑。
但万一沈啾啾真的有办法,不问岂不是就错过了?
于是,话在嘴里转了好几圈,隋子明终于还是在小鸟不耐烦地翅膀拍打中低低问道:“我……我这边有不少人,身体上有些毛病。”
说完这句,隋子明立刻抬手发誓:“但我保证!他们个顶个的绝对都是听话靠谱,干活的好手!一个能顶三!”
“啾啾,那什么……就是,你有没有办法,给他们一个能生活的营生?”
第38章
热闹的西市里,早起的鸟儿成功登基成为啾啾大王,被隋子明追在尾羽毛后面叭叭拍鸟屁。
另一边,真正在皇帝眼皮底下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堆无用废话的裴度,却在下朝后被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去路。
“裴大人,长公主有请,还望赏光移步素玲轩一叙。”
神情肃穆,仪态恭敬的女官对裴度欠身行礼,礼数周全。
大周皇室嫡系的皇子在经历了那场惨烈争斗后,的确只剩下一位皇子,但……嫡系血脉里,还有一位长公主。
这位公主封号玉徽,算来如今已年逾四旬,大多数时候不显山不露水。
十多年前,驸马因病去世后,玉徽长公主更是深入简出,许多朝臣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尚在闺阁时曾经才动京城的皇室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