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赵逐川肯定有走快路的习惯,平时干什么都赶,不爱停留在室外,走路的速度真的就是比周遭的路人都要快半拍。
傍晚,晚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树冠的枝叶跟着哗哗摇晃,抖落下片片翠绿的羽毛。
两个高挑的少年在大学校园里形成一道风景线,不少大学生回头朝这边打量。
纪颂隐约听到几句“集星的啊”、“那个是谁”、“成年了吗”云云,而赵逐川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口罩遮盖住大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其实纪颂很想问。
大夏天的,你戴个口罩不热么?
“喂——”
他们刚走入集星教学楼,身后传来一声喊:“纪颂!快来!”
纪颂一回头,宋微澜和孟檀站在一群没见过面的新生中央,手里拎着三两个笨重的透明口袋,里面装满了衣物,很像马上去服装批发市场处理货物的摊主。
跟随这声喊,围着他们的那几个新生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他听见很轻地惊呼。
这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产生的双重化学反应。
纪颂笑着冲新生们点头表示打过招呼,轻扯了下赵逐川的衣摆,低声说:“我们过去看看?我们班就一女孩儿和……一……”
纪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宋微澜。
说是男生呢,也不完全是,说是女生呢,也不是。
宋微澜站得远,听不清纪颂和赵逐川在说什么,抹了把汗:“颂颂,川哥,快过来帮着拿东西,等会儿金姐要发校服,我们得先把咱们班的份额领上去。”
纪颂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
班上很少有人和赵逐川说话。
因为大多数同学是觉得这样空降过来的大佬不需要朋友,来无影去无踪,还都是对手,各学各的,互不干扰最好。
还有的是觉得他太好看,凑一块儿不像活在同一个次元,干脆选择仰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表演课是必须要亵玩一下的,因此许多人担心与赵逐川搭戏,怕被压一头,都害怕听到钟离遥说重新分组,所以亵玩赵逐川的重任,一次又一次落到外形并不输阵的纪颂头上。
宋微澜平时看着细皮嫩肉的,干不得重活,可较起真来力气还真够用。
他一人翻箱倒柜地拆了快递纸箱,再和孟檀一起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分好码数,清点了一番,终于陆陆续续等到了一班的同学来。
纪颂瞥一眼那团黑色不明物体,怀疑自己的眼睛:“校服?”
“对呀。黑短袖,彭校亲自设计订制的,”孟檀抖了抖手中衣物,“比我们高中学校那种面料超级厚夏天穿着还热的校服好多啦。”
一件纯黑色修身短袖,正面在胸前的位置有集星的校徽,背面纯黑没有任何装饰——
那是一颗北极星、紫微星,周围环绕两圈星环与群星错落,象征指引、灵感与自由。
校徽下两个英文字母:GP。
再下面四个中文:集星艺考。
纪颂评价:“这么复杂。”
高情商,复杂,低情商,浮夸。
“啊?我觉得还行,GP,GatherPolaris,据说是彭校亲自操刀设计的,”孟檀扫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赵逐川,说:“我们……穿上肯定好看。”
宋微澜看得明白怎么回事,眼神在两人间流转一阵,抹了把快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说是一楼咖啡厅的仓库没有空调,招呼众人道:“行啦,我们先上去吧?快开会了。”
纪颂点头应下。
他抬头才发现赵逐川还在这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在一楼电梯入口处很随意地站着,不像刻意在等谁,也不走。
等到看纪颂他们准备搬东西了,他才过来帮忙。
一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地拎着衣服走进小礼堂,大部分新生都已到齐。
处在学习紧绷期的学生们突然换了个新环境,那根弦就像断了,放松起来没完,整个礼堂闹哄哄的,座位被塞满了一大半,观众席上除了学生,还有几位特别邀请来的家长代表,各个表情严肃。
金姐可没在怕的,完全无所谓家长在场,拿着小话筒在台上训底下喊热的学生:“这才几月份?你们就受不了了?下个月晚上还得跑操呢,都给我建设建设耐热性啊。”
一班一片哀嚎。
二三班初来乍到,面面相觑,没几个人吭声。
小礼堂今日布置过了,顶部扯着红幔,各种面光灯、聚光灯齐全,背景大屏幕写着“集星艺考202X届开学小会”,台前摆了发光PC板和灯箱,写着学校名字,真像那么回事。
纪颂突然觉得集星还挺逗的,别的学校开学都是什么“开学典礼”、“大会”,这里却是小会。
目前三个班加起来不到五十个人,和初高中一个班的学生数量差不多。
看着台下一个个青涩的面孔,纪颂突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学习生活。
他从小到大没转过学,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这样的一所集中培训学校不会有运动会、社团活动、军训,更没有漫天飞舞的试卷和做不完的题,看着像大家都在玩儿,其实都在暗地里拼一口气。
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十二月份的艺术联考以及春节前后的校考考试。
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像一场一眼望得见尽头的狂欢和赌博,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录取名额,也没有那么多的大学可以上。
今天我们还是同学、组员,甚至戏搭子,能互相抠台词、讲思路,明天我们就是在同一个考场厮杀的对手。
每一次月考和回课都左右了各课目老师的判断力,影响着自己会不会被重点栽培,会不会被开小灶……
而这些,也影响每个人的命运。
无声的战场不需要公平,这里当然不会比高中文化学校更单纯。
况且,集星因为本届学生本身条件好,再加上彭思芮回了趟京北豪掷千金请名师,新生里还有不少从周边省份赶来的,甚至有一位已小有名气。
但相比国内一些老牌艺考机构的软硬件配置,集星仍需要拼命追赶。
一班的人对这一间寝室两个人同进同出见怪不怪了,却总忍不住多抬头看几眼放松眼睛。
但二、三班的新生今天第一回见这两人。
他们先是纷纷停下玩手机的兴趣,再抬头朝这间改造过的超大教室入口处望去——
纪颂将手里拎的衣服随手放在第一排课桌上。
他面上没挂着笑,眼里却有笑意,动作很小地朝赵逐川招招手。
赵逐川也把帮忙拎的袋子放过来。
孟檀后一步进教室,她的外形条件在女生里面绝对是顶尖,惹来胆子大的新同学们一阵尖叫,甚至还有男生扯着嗓子吹口哨。
台上金姐已对此见怪不怪,狠狠拍了拍桌面,以示安静。
孟檀目光往别处躲闪了一下,纪颂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侧了侧身,说:“没事,当没听见,不用搭理他们。”
集星今晚请了摄影师,负责专门守在小礼堂拍照,为的是记录今天新生们入学的样子,再做成文章转发给每一位新生家长看。
在座全是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又都头一回离开正规高中来到陌生的艺校,家长们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高三学生的脑袋顶就该安个摄像头,便于监视一言一行。
“哎!”
摄影师惊叹一声,出于职业反应,立刻拿起相机对焦,对旁边架起三脚架的人说:“这几个学生刚进来的好啊,我先去拍拍。”
另一位是摄像师,也是彭思芮安排的。
为了买股、留录像资料,更为了剪辑视频发平台宣传招生。
摄像师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啧啧,集星今年真走运啊,学生质量都很高。看来完全能冲一冲名校了。我前几天才去拍了艺启梦航,他们学生就一般,感觉都是速成班。”
纪颂正一脸蒙圈地寻找一班该坐在哪儿。
他刚看到班上有同学正冲自己这个方向招手示意,抬眼又见一处黑漆漆的相机镜头几乎快怼到了脸上,伴随着一阵不停的快门声,纪颂合理怀疑这位摄影师的连拍功能是不是卡顿了。
可是这么被拍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转头去看在旁边跟他距离很近的赵逐川。
赵逐川并没有取下口罩。
他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拒绝如此近距离的怼脸。
这边摄影师才拍了一会儿,彭思芮穿着高跟鞋进了小礼堂,鞋跟踩上瓷砖的响声和台上金姐正在狂敲电脑赶发言稿的键盘声如出一辙。
彭思芮今天打扮得极其漂亮。
她穿了身颇有民族风的长裙,妆容精致,及腰的波浪卷发专门打理过,肩颈线条匀停流畅,半点不输同年龄的任何一位女明星。
纪颂一直觉得这种舞蹈界专业人士很神奇,明明身上什么标签都没贴,可每当她昂首挺胸走上台时,偏就看得出她是有浓厚舞蹈功底的人。
彭思芮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她手里攥了张长纸条,像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正一圈一圈地缠在她手指上。
纪颂猜是稍后发言的提示关键词。
彭思芮过来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满面春风:“你拍那位男同学别拍他怼脸的,拍背影和侧脸就好……足够了。”
她指的是赵逐川。
她又审视一圈台前,伸出一截手指指了指纪颂,涂红的指端亮得晃眼:“拍他拍他!他也好看,多帅。”
彭思芮说完,多瞄了纪颂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她像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闻,近距离盯着纪颂那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蛋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你啊?打耳洞的小孩。”
纪颂一句“彭校好”噎在喉咙管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彭校,他叫纪颂。”赵逐川的嗓音很容易在嘈杂声中被分辨。
“彭校,”纪颂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纪念的纪,颂扬的颂。”
彭思芮伸手拍了拍纪颂的背:“你爸妈肯定很爱你,把你当奖状呢。”
这句话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纪颂很乖巧地抿了抿唇,笑起来:“是啊。”
学生陆陆续续全部入座,会议即将就绪,彭思芮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凝视纪颂一阵,打个响指:“就是你了!”
纪颂一愣:“什么我?”
赵逐川没说话。
他屈起手指,指腹像火舌一样舔上纪颂的手臂,纪颂怔忡片刻,回头,垂着眼看向热源,眼睫轻轻颤了下。同龄人的体温总是滚烫。
刚才“纪颂”两个字从赵逐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以往那种叫人名字则是没好事的无奈,而是像在划地盘圈人的保护。
赵逐川的嗓音清冽,就算闷在口罩下也极有穿透力,纪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赵逐川和彭思芮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四周太吵,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
纪颂在想……
赵逐川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拥有完美的嗓子,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他。
都说男孩儿像妈妈,赵逐川的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见纪颂站着没动,赵逐川漫不经心地走来,再次用手指搭了搭他的手臂,这回换了两指,肌肤接触的面积变大了。
纪颂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开会了,别傻站着不动。”
赵逐川扫了一眼一班区域仅剩的几个空座位,无视掉全场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垂下眼眸,手肘又碰了碰纪颂,别过脸,冲纪颂勾了勾手指,说:“坐过来。”
本届开学小会隆重举行。
集星没有其他校董、投资方, 彭思芮作为校长就是最大的股东,又是行内人,担任校长实至名归。
因此, 这场“小会”少了许多成功人士的场面话。
彭思芮上台后的表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语言精简、直切主题, 首先放了个PPT, 简单展示历年来集星的艺考战绩。
集星成立才三年, 荣誉墙没几页,拿合格证顺利录取的学生并不多,每届进入Top级院校王牌专业的学生大概就不到三个。
她按下键盘翻页键, 亮出一张张合格证, 数量比刚才的入学通知书多多了。
彭思芮弯起眼眸, 握住话筒道:“看见没?这些都是文化没过线的, 高考分数不够。有的走了普通本科,有的还在复读。”
纪颂动动耳朵, 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在底下交头接耳说小话。
彭思芮清清嗓,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学生们早日定下目标院校、报考专业, 这样, 集星的老师才能针对性地进行训练和辅导。
当然, 这只是针对要咬牙冲击一把明年年初校考的同学,只走今年年底联考的当她没说。
想要上顶尖艺术院校的王牌专业几乎都需要走校考。
意思是, 学院会自行组织自主招生考试,自己划线录取学生, 高考由提前批录取。
联考则是参加全省统一考试,过线后再参加高考,最后过高考文化线,被设置艺术专业的学校录取, 多是本省院校以及综合类大学。
传媒艺考和美术、音乐、舞蹈等专业的区别不是很大,唯一的区别就是许多学校会打着速成的幌子招生。
集星的联考成绩在省内一向占有一席之地,每年都有靠艺体读上各大985的学生,不过这些文化成绩本来就好的学生凤毛麟角,更多学生则是走了个普通本科,毕业后从事和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
“你要不要考京影、央传都没关系,这些选择和野心大小并无关联,我们所有人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目标,”彭思芮顿了顿,“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喜欢”这个词,对填志愿的学生来说,很奢侈。
在这个年纪,幸运不止需要用努力等价交换,深水之下还藏着天赋、外形条件,缺一不可。
纪颂跟随人群鼓掌,金姐带着新来的两位班主任上了台。
那两位其中有位是一班之前的女助教,二十来岁,戴副枪色眼镜,像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怯生生的。
另一位是男老师,精神气十足,听说是本省某艺术院校的研究生,今年刚毕业,是来集星实习的。
金姐简单介绍了一遍学校规章制度、进度安排,以及说了下本周内即将进行的摸底月考。
随后,她取了张打印单子分发给另外两位老师,转身对着学生们说:“等会儿要拍入学公式照,我就先点个名吧。”
“好——”满场尾音拖起回音。
金姐:“现在同学也不多,45个,相当于你们高中一个班的人数。月考后我们根据考试内容还要进行第一次分班,大家可以提前互相认识认识。”
还要分班?
纪颂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赵逐川正在旁边带着半边耳机却又全神贯注盯向台上,眼仁的颜色并不会因舞台的光线映射变浅,反倒带着灰调,更加深邃。
赵逐川脸上的口罩居然还没取下来。
他微微仰着脑袋,瘦长的手指偶尔抵在鼻梁上按压金属条,没有要取下口罩露出真面目的意思。
同学们在他周遭自动形成隔离带,没有人挨他太近,也没有人大着胆子多瞄他几眼。
纪颂在想,如果分班,那还会重新分寝室么?
一共就三个班,不至于这么折腾吧?
抖了抖手中花名册,金姐走一步至舞台边缘,抬手示意:“好了,刚才彭校长讲完话,留给你们迟到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起,所有人全部坐直,挺胸抬头,别驼背!好,我先从一班开始点名。”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开口点花名册第一个名字,小礼堂微掩的对开门被“砰”一声打开,门缝里突然钻入两个男生。
林含声大喘着气,身前背个书包……
背上还背个书包。
况野呢,左右手各拎一个行李箱,力气大得吓人,也从后面冲上来喘气。
两个人齐刷刷撞到门框上,响动极大,狼狈抬头,与所有盯着他们的人相互干瞪眼。
金姐气笑了,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握着的花名册不自觉在手中卷成筒状,在大腿侧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死亡凝视持续好几秒,才说:“迟到就迟到,你俩怎么背个包背成这样,乌龟搬家啊?”
负责舞美的后勤老师使坏,很配合地把舞台追光灯甩到那迟到二人组脸上,像对准演话剧时蹦出来的反派。
台下一阵哄笑。
林含声本来就薄的脸皮一下就红了,他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是况野说让我背包,他直接提箱子,不费劲儿,这样我俩从校门口冲进来能跑的快……”
金姐看他乖巧回答的样子,拿他没辙,也想在新生面前给表一班留面子,心里那股气烟消云散,又舒展开花名册,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俩赶紧找位置坐。”
刚刚才来了两个不多看一眼都难的帅哥,这下又来两个,还风格迥异,新生们简直眼前一亮又一亮。
大家都憋着满肚子叽里咕噜的话想说,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金姐经验丰富,光扫一眼都知道他们大概在聊什么,猛地一拍手说:“注意力集中,看这里。等我这儿点完名,你们不就都知道我们班美女帅哥叫什么名字了吗?”
台下又一阵笑。
一开始点名,下面的人就只喊“到”以及举手。
金姐点了两三个,感觉不对劲,又拿起话筒说:“这样吧,被点到的人都站起来展示一下自己,都认识认识。反正大家都学传媒了,就没有害羞这个说法。来,一班的同学。陪新同学们练练胆子。”
纪颂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扯起领口扇了会儿风。
他无视掉周围投过来的所有目光,或直接、或隐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点名,一听部分人哀鸿遍野就想乐,这叫什么,这叫i人地狱。
金姐接着继续往下点。
被点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孟檀。
她站起身,浅蓝牛仔裤包裹着长腿,小白鞋与上身白T相得益彰,马尾扎得很高,漂亮得毫不费力,不免又引来一阵男生的口哨和欢呼。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她看见班上男生由纪颂带头开始鼓掌欢呼起来。
这一回,她突然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反倒觉得所有同学的欢呼声都是一种欢迎与欣赏。
金姐一连又点了两三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随着一班的欢呼声。
她一乐,得,这群小孩儿才相处一个月就有集体荣誉感了?
她将花名册收进臂弯里,笑了一下,佯怒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欢呼,那我这点名还点不点了?要点多久呀?这点完都凌晨了。好啦,就站起来,示意一下就行。别在那儿大呼小叫的。”
一班全体活口已经口干舌燥:“哦——”
“林含声。”
林含声站起来后的表现倒与刚才冒失闯入会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站得腰板挺直,脸上挂起的笑容完全能上教科书,亲切又保持距离感。
而况野为自己设计了一套招手的动作,活像明星在参加颁奖典礼。
“好了,别耍宝啊,”金姐捋平翘起的页脚,朝台下某处投去目光,“纪颂。”
金姐叫自己名字时发音清楚、声调上扬,带些赞许,纪颂感觉得到。
他站起身来,迎上几十双陌生而又探究的目光,浅浅地鞠了个躬。
这些人在未来的半年里,将填满他这条路上的空白,将成为他往后所接过的每一捧鲜花、收获的每一次掌声。
“赵——”
金姐战术停顿:“逐川。”
点完纪颂名字之后,刚好翻页,金姐先拖音调叫出了一个姓,等翻完页才叫完后面两个字。
于是赵逐川就在数双眼睛前多站了会儿。
站起身时,他取下了口罩,他知道这是一种礼貌。
不再以“覆面系”示人的赵逐川像一把宝剑出了鞘,眉眼便是剑身最锋利的配饰。
全场的目光也像博物馆的聚光灯突然照射到了镇馆之宝上,一群人围在那孤独的玻璃柜外,只能用眼看,不会开闪光灯惊动藏品,更隔着一层坚硬的壳,触碰不到。
藏品眸光微垂,大概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是轻点了点头,唇角难得挂起微笑,对观众示意。
金姐“哎呀”一声,在台上打趣道:“看够了没?你们看够了我就让他坐下了。”
台下同学又是一阵你推我搡的嬉笑。
至此一班点名结束。
二班和三班的新班主任上台与大家打过招呼,也各自拿着自己班上的花名册开始点名。
赵逐川安静地坐在纪颂身边,一句话不说,也没怎么动,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他再没抬起头来过,口罩又戴上了,只留出一双垂落的眼,眉峰微蹙,对来了什么新人并不感兴趣。
他只在某次同学们根本压抑不住的轻声惊叹中抬了下眼,眼神却先从纪颂身上扫过。
纪颂正在看那位被全体女生关注的男同学。
听说他小时候是童星,演过几部剧,初高中都是在本省读的,高考也得回原高中,休学在京北待了一年没成多大气候,才选择来的集星。
为什么说只被女生关注呢?
因为有一种帅哥的长相就是只有女生会喜欢,男生根本不感兴趣……不像赵逐川那种男女通吃的,是个男生都会觉得他帅。
想到这里,纪颂心里居然像有一块小石头轻轻落入井底砸出水花的涟漪。
还行,集星最顶的还是那个人。
自己审美在线,赌对了,没看走眼。
集星的招生面试并没有太严格,这一届的生源却意外地不错。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谁多看了谁一眼,一抓一个准,稍有些小心思,便会像蒲公英一样被一声声脸红与躁动中吹得满天都是。
金姐在台上站着,谁频繁在扭头看谁,谁在被前后左右的同学们起哄,她都看得见。
一瞧三轮点名点下来,自己一班学生引起的骚动最多,她心里莫名挺爽,却又不得不提醒几句。
“虽然说大家都高三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在集星,至少在我这里,培训期间谈恋爱,我是严令禁止的。除非你专业能好到让我服气。”
金姐顿了顿,继续说:“复读生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我管不着,但你别找应届生谈,别影响未成年,行吧?”
台下原本闹哄哄的小鸡仔们瞬间安静:“是——”
“除了早恋,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得说一下。”
她表情严肃起来,调大话筒音量:“就是,师,生,恋。一直以来,艺考机构都是师生恋的重灾区。你们有些男孩儿女孩儿别那么大胆,不要把我们彭校高价请来的老师给吓跑了,不然都没人教你们了。”
台下传来一阵完全不当回事儿的哄笑。
金姐变脸如翻书,冷声震慑道:“不是我开玩笑,也不是我乱说话,往届的故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一个个都自己长点心,老师也是人,不是你们艺考路上的神。实在想和老师走得近点可以当朋友正常对待就好,不要给我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心思。”
纪颂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就来了精神。
有些专业老师年纪并不大,班上女孩儿竟然和大三的都能谈,那未必不可能和老师看对眼……
但在这个年龄,如果没人引导,大多数明知不可为的感情只会藏在心里。
金姐仍在狂敲警钟:“任何成年人都应该对未成年人的莫名情愫表示严厉的拒绝,会接纳未成年学生感情的老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给我记住,别把自己的人生路给走歪了。”
金姐这么一说,大家的重点都在于她欲言又止的八卦,窃窃私语一阵,好奇心烧得越来越旺。
“行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聊。”金姐说。
这一下多了两个班,自然也多了几位新老师,金姐简单的拉了下新老师的履历,纪颂往旁边瞥一眼。
赵逐川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冰冷表情,喉结随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表演老师除了钟离遥之外,新加了两位。
有一位是本省艺术学院的大学老师,还有一位是从国外什么学校毕业的,那学校名字一长串,纪颂听说过,很出名,但没太深印象。
他想着刚才金姐说的要分班……
他还会不会和赵逐川、况野他们分到同一个班?
艺术机构分班制讲究多元化,不可能按照文化学校那样根据成绩排名来分。
因为艺考的不确定性太大,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知道学生究竟能上什么样的学校,所以明面上来说,每个老师都一视同仁。
“好了,发衣服。”
金姐指向堆积已久的一座座小山,发号施令:“拿自己合适的码,S到XXL都有号,男生别往大了拿,女生别往小了拿。合身第一。”
纪颂拿了L,赵逐川拿了XL。
他怎么都不明白赵逐川怎么会比他大一个号?
赵逐川一眼就看出来纪颂在想什么,他走过来站定到纪颂身边,挺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扬起来显得有些倨傲。
下一秒,纪颂听到旁边传来压抑着轻笑的男音:“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纪颂像被踩到了小尾巴,炸了:“来来来,我们比比?”
赵逐川很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就三个字:“比什么?”
“肌肉。”
纪颂练的薄肌是出了名的好看。
以前薄炀他们篮球队里的男生都老缠着纪颂要健身秘籍,还一个个手痒排队来摸,来膜拜,纪颂却说他家连个哑铃都没有,没刻意练过,哥那都是打球还有运动练出来的,天生的!
还被骂装X。
那一天,一群无聊的男生凑在厕所镜子面前撩衣服比腹肌,薄炀对着自己不太对称的肌肉嗷嗷嚎叫,说凭什么!
赵逐川又扫过来一眼,捋起袖口展示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