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他不想洗白by杉木乔
杉木乔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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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凤岐摩挲着放在身边合上刀鞘的匕首,案上的供状足足有一沓那么厚, 他秉持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准则将这些年里申翊曾经保举的官员一口气全部拉了下来。这一个月以来,鲜有人问津的大理寺倒成了热闹的地方。
大周秋日短暂, 秋猎结束后天就冷了下来。宣凤岐的身子一到了冬日里就得用各种金贵的补品养着, 所以他处理政务的地方也从勤政殿转到了自己的寝宫,这些日子大理寺把该审的人也审了,申翊那边的人该清的也清理干净了,接下来就该对着他背后的那个人下手了。
冬初的天有些阴沉,玄都一连好几日都是阴天, 这老天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虽然外面风刮得有些大,但宣凤岐的乾坤宫寝殿里却温暖如春。
宣凤岐这时将视线转移到了那张空白的圣旨上。他为了将大周内外的贪官污吏清除干净不惜 布局半年,这次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在大周民间的风评逆转了。只不过这次处理申翊的时候他还知道了一些令他有些意外的事情。
宣凤岐一边想着一边将视线望向了正在为他研墨的王福贵。王福贵将拂尘别在腰间,他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心里却是惶恐不安。宣凤岐或许察觉到了他的一丝不安:“除了申翊就等于为我大周除去了最大的毒瘤,王福贵这次你检举申翊有功, 你若是想要什么可以尽管跟本王开口提。”
王福贵听到这话后连忙放下手中的墨块, 他双膝跪地一脸赤诚:“能为王爷办事是奴婢的荣幸,更何况奴婢只是将内情告知了王爷, 这事能成全凭王爷英明睿智,与奴婢无关。奴婢在深宫伺候大半辈子了,还求王爷能留奴婢一条性命, 这样奴婢也好尽心侍奉王爷啊!”
宣凤岐看到他一副怕到要磕头求饶的架势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么害怕本王干什么,本王没想杀你。”
王福贵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谢王爷,奴婢日后必会为王爷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后又轻笑了一声。其实粗略算算他应该算是王福贵第三位正经主子了吧,像王福贵这种贪生怕死之人,这些话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向他说了。
宣凤岐说了不会杀他就一定不会杀他。他把这个墙头草一样的人留在身边也是因为他还有用。其实他还挺佩服像王福贵这种人的,就算是墙头草也会倒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即使是自己身处逆境也能全身而退。
宣凤岐朝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接着研墨吧。”
王福贵听到后立马起身来到案前伺候笔墨:“是!”
谢云程伤好得差不多了,他虽然这一个月内都在养伤,但是外面的那些风声可都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他知道宣凤岐手段非凡,既然他逮住了申翊的错处,那么他就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这一个月以来查人审问,清理朝堂申翊党羽,甚至还在兵部插了一脚,他这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真的是当的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谢云程养伤一直没在外面走动过,仔细算来自从秋猎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宣凤岐了。虽然宣凤岐在他养伤期间常命人送来各种各样的珍贵补品问候他,但他本人却一次都没有来。
秋猎结束后,长公主便带着赵音仁一起回玄都了。宣凤岐在秋猎的时候也跟赵音仁说过,等到回到皇城之中就许她进宫伴驾,所以这一个月中反而是赵音仁来谢云程的寝宫最多。谢昭华也疼谢云程疼得紧,所以她也来过好几次。
谢云程虽然不喜她们二人却也不得不表面上笑脸相迎,而谢昭华却误以为谢云程是想跟她一起对付宣凤岐,于是便极力想让赵音仁与他单独相处。
这个世所有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利益关系才是坚不可摧的。谢昭华相信,只要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皇后,那么她迟早会从宣凤岐手里将皇权夺回来,到时候这天下还是有一半能掌握在她的手里的。
谢云程怎会不知谢昭华的用心,但是他真的对赵音仁这个表妹没有兴趣。当然他看得出来赵音仁对他的兴趣也不大,他这个表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所以像伺候病人喝药,给人端茶倒水这种事也是极为生疏,偏偏她又是个不想学这些的人。谢云程不过刁难过她几回她就没怎么凑到他跟前来过。
只是赵音仁迫于谢昭华的交代,她见完谢云程后总是会在皇宫里闲逛几番。谢云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现在巴不得赵音仁离他远远的,而且赵音仁在宫里待着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谢昭华会认为她的女儿跟皇帝相处的很好。
这日,痊愈的谢云程批着大氅刚到宣凤岐的寝殿便看到王福贵在帮宣凤岐研墨,守在一旁的宫人见状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宣凤岐刚要提笔就看到了正走过来的谢云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笔:“陛下的伤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如今外面风大,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谢云程刚进来的脸色跟外面的天一样有些阴沉,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对自己这番关系后脸上的雾霾一扫而散。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上前握住宣凤岐的衣袖:“还不是皇叔一个月未曾看过我,我才跑过来的。”
宣凤岐看见谢云程有些怨怼的眼神后轻笑了一声:“是,这件事是我的不对,等到我将手中的事情料理完了再去陪陛下用晚膳如何?”
谢云程听到这话偏了一下脑袋:“只是一起用晚膳?”
宣凤岐微蹙了一下眉:“那陛下还想要我做什么?”
谢云程继续道:“皇叔忙完后不多陪陪我吗?这一个月我虽然在养伤,但我学了很多东西,皇叔也有段时间没问我功课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番如撒娇般的话又笑了一声。他原以为这孩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像以前一样缠着他,要他陪着他。谢云程摸了一下谢云程的头,只是他的手停在了刚触碰到谢云程的那里。
只是一个月不见,这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古代青春期的孩子都长这么快吗?
谢云程或许也察觉到了宣凤岐那一丝的迟疑,他连忙伸出手来将宣凤岐将落未落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皇叔,你摸摸我,我是不是长高了?”
宣凤岐手里传来谢云程柔软发丝的触感,他回过神来:“是啊,陛下这一年长得好快。”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这都是皇叔的功劳。”
两个人寒暄了许久,谢云程这个时候才看到铺在书案上那张空白的圣旨:“皇叔是要下什么旨意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拉起他的手坐到了书案旁:“是啊,刚才正想下一道旨意,如今陛下来了,那这圣旨就由陛下来写吧。”
谢云程被宣凤岐按着坐在了他刚才坐过的位置,谢云程想起身:“可是曾经的圣旨都不是由皇叔代写的吗?我才疏学浅,圣旨也是未成写过,若是在圣旨上写错了字可不是要引得他人耻笑,更是丢了皇叔的脸?”
宣凤岐见谢云程想推脱,于是又笑着按着他坐下去,还为他递了一支紫狼毫笔:“陛下不是说我许久没有考你的功课了吗,那这次就由陛下先写道圣旨,我也好借此看看陛下的文采与笔力。陛下的圣旨发出去前都是由我过目的,若有错处,我会为陛下改正的。”
谢云程听完这番话后喉结动了一下,他知道宣凤岐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干政。而且,他也猜到了宣凤岐想要下什么样的旨意了。
查申翊的事情,他也是在温郁走前才知道的。他很清楚这件事只是他自己的话根本就办不成,宣凤岐纵容他,让他查这些人,他也愿意变成宣凤岐的剑去挥向那些对大周不利的人。因为在这件事上,他与宣凤岐的利益是一致的。
谢云程愣了一片刻后接过了宣凤岐递过来的笔:“那皇叔想让我写什么?”
宣凤岐见他顺从后笑了一下:“陛下就写……申翊贪污一案事涉多人,大理寺查案辛苦,但他们终究不熟悉吏部的用人调度,陛下应该革除申翊户部尚书一职。申翊除了贪污外还有数十条足以诛九族的死罪,不过陛下仁德,申翊家府上众人,除了未满十二的其他全部流放北疆,申翊来年问斩。除此之外,陛下要将整治贪官污吏的这一举动昭告天下,还要说明是臣在旁协助陛下,陛下才能办成此事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停下了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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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

第61章
以前宣凤岐虽然会以谢云程的口吻颁布圣旨, 但是他从不在圣旨中宣扬自己做过什么。自然了,也是因为宣凤岐跟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落下了个狐媚惑主的罪名,这就导致了他做的很多有利于民的事情被人遗忘了。
可是这次是宣凤岐第一次向谢云程提议要将他做的这件事昭告天下……更重要的是宣凤岐与他方才还好声好气的说着话, 到了要请他昭告天下这件事上却以“臣”自称。这就说明这件事是他早就想好的,谢云程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了。
宣凤岐跟着先帝那么多年,现在只凭查处贪官这一件事就可以改变大周百姓对他的看法吗?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百姓最重视的从来不是上位者查了几个贪官,就算查的官贪得再多也跟他们那些平民没有关系。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忽然没了反应, 于是轻轻摇了一下谢云程:“陛下是怎么了?方才我所说的,陛下可有记下?”
谢云程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来朝着宣凤岐笑了笑:“当然了, 只是……”
宣凤岐见他微皱起眉来:“只是什么?”
谢云程迟疑片刻后答道:“只是皇叔说大理寺不熟悉户部的用人调度,又革了申翊的户部尚书之职……自然了,申翊罪大恶极,革他职是应该的,只是这样一来又有谁熟悉户部之中的事物, 又能帮助大理寺查人呢?”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轻笑了一声:“原来陛下是因为担忧这个啊,吏部尚书的人选臣早就选定了。他不仅在朝为官多年,文武双全,而且熟悉六部事物,派他去协助大理寺查申翊剩下的党羽想必再合适不过。”
谢云程眼中更是疑惑不解:“皇叔说的是……”
宣凤岐笑着靠近谢云程, 谢云程此刻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他闻到了宣凤岐那种独属于他的香气,在冷冽寒风中就如春日般令人觉得心里暖暖的。谢云程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可是当宣凤岐在他耳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谢云程紧紧抓着手中的御笔:“是,皇叔思虑周全, 一切听从皇叔的安排。”
宣凤岐说完后也不知哪里不对,他觉得谢云程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应该啊。
他记得那人走前,谢云程还叫人瞒着他偷跑出宫跟安国公家的世子一起去给人家送行呢。
小孩子本来是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若是谢云程也是那样的话,宣凤岐大可以用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来哄他,但他跟谢云程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却猜不透这小孩子的心思。大概是紫微星的心思都比较深吧。
宣凤岐也没想太多,他继续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规划:“陛下,我觉得从申翊家里查出来的贪银绝对不是全部,等到再过半年大周的这些蛀虫都清理完了。我想从国库拨些银钱加固江南堤坝,然后再派人去北方修缮百姓的房屋。上次北方遭雪灾的时候温大人也将北方建筑的弊端讲与我听了。如果能在明年冬日来临前加固好房屋,那么百姓受雪灾的影响就小了一些。自然了,国库里好不容易有些银钱了,我已经提前吩咐过户部的人去往年北方雪灾严重的地方为当地的百姓运送粮草和棉衣。想必今年应该不会有去年那种严重的情况发生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完这些后忽然有些愧疚,原来他是真的为那些百姓着想。可是他刚才还想如果宣凤岐的名声真的挽回了那么一点,那么他这位皇帝岂不是永远都是傀儡,如今他是皇帝宣凤岐才在他身边的,倘若他日宣凤岐的权力大到可以忽视他,可以不用再留他该怎么办?
谢云程咬了咬唇:“皇叔原来连这都想到了,是孤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了。”
宣凤岐看向谢云程那副不像是惭愧而像是委屈的样子:“陛下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啊?”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抓着谢云程的胳膊摇了摇,他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着说道:“陛下还小,日后长大了自然是有成就一番事业的机会的。”
如今我正需要这样的机会洗刷我身上的污名,这样的机会你以后还会有的。
更何况宣凤岐也不会将这些功劳独占。现在外面说得好听的就是他辅佐皇帝处理天下事,说得难听了就是把持朝政。宣凤岐的每一个决策也是要由谢云程点头的,圣旨也是谢云程下的,如此,外面那些人就算再不满也不会因为他处理朝政这事而弹劾他。
自从宣凤岐允许那些言官“说话”之后,这些人就开始细数一下他曾经跟随先帝时做的残害忠良的事情。至于那些事是否属实,宣凤岐实在是不知,毕竟史书上没记载,宫里的起居注上也没写,人人都一张嘴,又没有真凭实据,谁又敢舞到他面前来?
宣凤岐对那些风言风语自然是不管的,他空闲时去京城里最热闹的茶楼里听到的闲话可比那些言官的话难听多了。那些茶楼里的说书人也将他爬床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就差当面表演活春宫了,不过宣凤岐听起来却觉得说书人的文采很好,若是卖话本肯定能大赚一笔。
只是这些故事听多了宣凤岐也开始好奇了,既然原主是那么一个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的主,那他怎么能容忍这些说书弹唱的在民间大肆宣扬他的风流韵事?若是离得远也就罢了,就算把他说得多么不堪他也听不到,可是那些说书唱曲的就在玄都城中啊,宣凤岐几次出去观察民情找的地方也不算是太偏的,这风言风语就离皇宫这么近,原主会当做看不见吗?
若是他真的跟史书残卷上说的那样的性格,岂不是要把那些天天嚼舌根的人都处死?还是说他本来就有意放任这些流言不管呢?
谢云程见宣凤岐陷入深思后脸色比刚才写圣旨的更难看了。现在他还在宣凤岐身边,宣凤岐就能无视他,那以后呢,倘若他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恐怕他跪在宣凤岐面前,宣凤岐都不会看他一眼。
谢云程写完后将手中的笔一摔,笔上墨渍溅到了旁边的白色素帛上:“皇叔,圣旨我写好了,若是没什么错处的话我便先走了。”
宣凤岐听到这一声动静后才回过神来,他拿起谢云程刚才拟的圣旨看了一下,圣旨的词句都很得体,迫有帝王的威严。而且宣凤岐发现谢云程好像在模仿他的曾经写圣旨的语气与字迹,虽然字还不太像,但语句却是一般无二。
宣凤岐点了点头:“陛下写得好。”
就当他想要起身去送谢云程的时候,谢云程便转身道:“外面风大,皇叔身子不好还是留步吧。”说完他便一脸阴沉地迈着大步走向了外面。
宣凤岐又是一愣……这还是谢云程第一次给他甩脸色呢。这孩子长大了,心也野了,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吗?宣凤岐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是哪里有惹谢云程生气了,可是思来想去他也好像没有做出太逾矩的事,那这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
宣凤岐想去哄一哄谢云程,可是却不知道拿什么哄。
金银财宝,锦衣玉帛?
以前好像他送过,但谢云程每件都表现得很喜欢。当一个对每个东西表现得都很喜欢的时候,那就是不喜欢了。就算以前他目不识丁,现在好也在皇宫生活了两年,天天看着这些东西恐怕也不会喜欢了,那民间孩子爱玩的玩具呢?不对……他都十二岁了,外面那些哄小孩的东西他早就瞧不上了吧?
宣凤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今日格外在意谢云程。或许是筹谋半年的计划成功了让他松了口气,也或许是谢云程在秋猎时为他挡了一箭……
就当宣凤岐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案旁边的双鱼琉璃灯,此刻他脑中灵光一闪“不过今日晚膳有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所以我早就不生气啦”。
宣凤岐立刻叫了人来:“去烧一道松鼠鳜鱼送到陛下那里去,就跟陛下说……请陛下莫要生气。”
宫人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后愣了一下:这陛下平日里不是对摄政王百依百顺吗,今日怎么会在这里生气?
宫人虽有疑惑,但立刻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像摄政王这样的人也会低头向旁人说“莫要生气”吗?
宣凤岐在吩咐完这件事后又想起来什么,他之前好像答应了谢云程要陪他一起用晚膳的……唉,不过看刚才那孩子闹别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吧。宣凤岐想了一下,随后决定还是不去了,免得影响他晚上的胃口。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宣凤岐处理完眼前申翊的后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养养神。毕竟仅凭申翊一个人是不能把大周的官都养一遍的,真正的“大鱼”是在他身后的那位。
就当宣凤岐想要再看案上的供状时,孟拓从外面进来:“王爷,温大人说想见您一面。”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有些头痛地揉了一下眉心:“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本王即刻就去。”

第62章
京郊的一处小院中, 温郁正想要拿剑,可是他刚将那柄长剑握在手里,受伤的手就承受不住剑的重量, 长剑也“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温郁看到自己右手手腕上缠着的那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便觉得有些懊恼,就当他心绪低沉不已之时,一个身影笼住了正半跪在地上的他。温郁此刻抬起头来看向那人。
此时已经日暮西山了,醉红色的霞光照在了那人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冷漠又疏离。
温郁看见他后,那阴郁的脸上忽然露出丝讥笑:“怎么, 现在看我变成这样你很高兴吧?”
站在他面前的宣凤岐面无表情。宣凤岐并没有想要扶温郁起来的想法,他知道温郁有能力自己站起来, 更何况温郁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
这次他派温郁去颍州办事确实将人置于险境之中。一个月以前, 自从温郁失踪后他便从自己的暗卫队里拨了一队人马去颍州边境寻找温郁,之后在颍州境内的一处山溪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温郁。宣凤岐在知道申翊可能会对温郁下手时便贬他去颍州暂避风头,等到这件事了了,他也可以重新召温郁回来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温郁遭人暗算, 暗卫队找到他人的时候,他身上伤口无数,几乎都是刀伤,甚至他书写公文的右手也被伤到了。
宣凤岐在寒风中看着他,眼神中之中的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温郁看他跟自己一样待在寒风中不肯挪动, 于是便起身道:“王爷身娇肉贵, 若是因微臣之故冻坏了身子便是微臣的罪过。”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点头:“是的,本王也没打算这么就来见你。你受了重伤, 按理说该多养些日子的,只是你非要吵着见本王,本王也是看在你这次因为查办官员有功的份上才来见你的。”
温郁轻声自嘲了一下:“是, 能劳动王爷大驾,是微臣的荣幸,请王爷进屋再说吧。”
他说完便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披风转身走进屋去。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宅邸的灯笼也全都挂了上去,一下便点亮了有些昏暗的院子。仔细一看便看到这院子周围都种着翠竹,这竹子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却未曾折下刚劲的腰杆。
宣凤岐在找到温郁的时候大概也能猜到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了,所以在申翊之案未了之前,宣凤岐便把他安排在这一处僻静的宅子中养伤。
温郁坐在榻上的软垫上为宣凤岐颤抖着斟了一杯茶。他手上的伤颇为严重,为他医治的洛严也说他这手日后能不能拿起重物来还得两说。
宣凤岐看他勉强的样子便按下他递茶杯的手:“行了,有什么事便快说了吧。温大人不敬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这么多虚伪的事不觉得累吗?”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顿了一下,随后他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宣凤岐心平气和:“因为衡城屠城之事。”
温郁听到他的话后又自嘲了一下:“哈……”
他紧紧抓住了颤抖着的右手:“我当年也算是饱读诗书,连中三元,受过先帝褒奖过的人。当时我衣锦还乡,衡城百姓皆为我庆贺。年少时,我志得意满,一心想要为朝廷效力,效忠陛下,为天下百姓当个好官,光耀门楣。”说到这里他又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宣凤岐,“我又何尝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衡城被屠是敌国将领不守承诺之故。这史书记载的屠戮百姓的事情也不少,若个个都计较,那天底下的怨魂该填满整个玄都城了。”
宣凤岐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他拿起了温郁方才为他斟的茶抿了一口。
温郁继续道:“我又何尝不知北召国与我国北疆一直有冲突,就算你不派军去打,我大周也迟早也北召有一战。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急,先帝刚死就要去跟北召打仗,就好像……你真的需要打这一仗一样,以前虽说你也做过一些不利于朝政的事,可你从未拿过大周百姓开过玩笑,你怎么会这样做呢?”
宣凤岐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紧锁起眉头来,他知道温郁口中所说的那个便是“原主”。温郁既然敢数次冒犯于他这个摄政王,想必他也是十分了解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的。
温郁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是恨你急功冒进要与北召国开战。”此刻他腥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平静的宣凤岐,“我当初想要进军队回衡城的,若我回去的话起码我还能跟父老乡亲们死在一块,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向温郁。温郁曾经也对他露出过这样愤恨的表情,当时温郁想要杀了他,可是他那时的情绪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或许这是温郁第一次对他露出最真实的感情。
宣凤岐看了他片刻后抬起头来:“是啊,你当年连中三元,年少成名,这是多么难得的人才啊。你说你只是令本王没想到的是,你一直想回衡城送死。”
温郁此刻剑拔弩张站在了宣凤岐面前大吼着:“是啊,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尝到过满门皆灭的滋味,你不知道留下的那一个人有多么痛苦!每一个夜晚我都能梦见衡城被屠时,父母亲人在向我求救,而我却待在玄都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日日受这样的折磨便是苟且偷生的代价的话,我宁愿我一开始就死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眼神冷了下来,他看着面前恨不得想要掐死他的温郁:“那你就去死啊。”
温郁原本还想发作多年来积攒的恨意,只是当宣凤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宣凤岐也站了起来与他对视:“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还不去死?衡城一战到现在也有两年了吧,这两年你有很多机会去死吧,你要是想要报仇可以先杀了我这个急功冒进,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也可以深入北召国军营取得衡城屠城的罪魁祸首呼延海的首级,你若死在这些事上可以说是因公就义,若是事成后你没死便名垂千古。但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还是说——你根本就做不到?”
温郁听到这些话后忽然像崩溃似的瘫倒:“是……是我做不到,我拿剑却做不到去砍下敌将首级,我……我也做不到……”
做不到杀了宣凤岐。
那些跟宣凤岐敌对的政敌里,他们对宣凤岐的恶意远比温郁大得多。温郁自始至终都不过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道罢了。比如宣凤岐为什么非得在先帝死后就跟敌国打仗,为什么宣凤岐要留他一个人在玄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巧合的事,一切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宣凤岐知道温郁心中有气,所以他也很愿意让温郁将气撒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宣凤岐朝着温郁伸出手来:“你不是什么都做不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怨天怨地也无用,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怎么让北召国血债血偿。若有朝一日,包括衡城在内的六座城池全部夺回来,你到时候再向天告慰你家人们的亡灵也不迟。”
温郁愣了一下,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这次他没有拒绝宣凤岐,宣凤岐将他扶了起来。温郁这次伤得严重,虽然在这里已经养伤一个多月了,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
宣凤岐想以后还得用温郁,便是与他早说些也无妨。毕竟温郁虽然看上去可能会背叛他,但他绝对不会背叛大周百姓:“本王已经查明衡城一战有人从中作梗。当年送往边境战场的粮草和补给武器并没有按时送到,而且还莫名消失了,所以本王也在极力追查当年战败的真相。”
温郁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当他听到宣凤岐说这话之后眼睛倏然睁大:“王……王爷是说,当年衡城战败另有内情?”
宣凤岐看到温郁虽有疑惑却燃起希望的眼神后蹙眉点了点头:“嗯……你还记得本王去年查前兵器总督李偃昌的事情吗?”
温郁点头:“是,微臣虽说知道点他总用职务之便谋私之事,但没想到他会延误军机。”
宣凤岐继续说道:“他的罪何止是延误军机。本王还查明他曾经倒卖过几批兵器库里的兵器,这些兵器曾零零散散在大周各地的山匪处。而在碧阿江旁的武器黑市上就流通着我大周督办的兵器。当初李偃昌为了保命供出了一个铁匠,那铁匠却说黑市上的武器是他们在战场上捡回来,而他们只是为了仿造。但是本王派人去黑市带回来的兵器却是未曾使用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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