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老人在氧气面罩下沉睡的面容,陆淮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了自他踏入病房后的第一句话:“他沉睡的时候,会觉得痛苦吗。”
“不会啊。”阿加莎有些奇怪地说,“睡着的人,怎么会感受到痛苦呢。”
她以为陆元帅的病危会让陆淮难以接受,以为陆淮会强势地要求医生唤醒陆元帅,就为了亲口告诉祖父他安全地回家了。
但实际上,相比死亡,陆淮似乎更在意陆元帅痛苦与否的问题。
和陆元帅身体连接的设备中,有两台分别可以量化陆正卿的疼痛值和清醒值。
这两条曲线近一个月一直处于平稳的状态,足以说明陆元帅是没有任何意识地昏迷着。
在得知陆元帅的病情不再可逆后,江云给医疗团队下达的命令便是万事以陆元帅的舒适度为先。
陆淮点点头:“那就好。”
他向前一步,握住了祖父干枯嶙峋的手。
同样是沉睡,他的掌心依旧年轻温热,而祖父的掌心却只剩下了泛黄的枯槁。
明明这一双手在牵着他上小学的时候,也是饱满的,充满力量的。
陆淮在祖父手中看到一个虚拟的按键,问:“这是?”
阿加莎回答:“自从你‘殉职’后,元帅便有了回顾旧日影像的习惯。”
陆淮按下按键,影像继续上次保存的进度播放。
上回江云来的时候,影像中的小陆淮只有七岁。之后,陆元帅又独自重温了十七年的回忆,时间来到了陆淮和江云婚礼的当天。
二十四岁的陆上校如愿以偿地娶到了一个香香软软,像小蛋糕一样的Omega。
Omega穿着月光般无瑕的白色西装,手中的捧花和他的笑颜竞相绽放着,亮晶晶的眼瞳好似装满了漫天的星河,甜美得宛若一个梦幻般的童话。
他在神父面前,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在全世界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陆淮心口猛地一跳,放在按键上的指尖也无法自控地动了一下。
圣洁的教堂渐渐虚化,满屏的白色被黑色取代,优雅浪漫的管弦乐变成了低沉悲戚的丧钟。
江云一袭黑色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亡夫的遗像前,失焦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死水。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江云就像是被程序设定好了一般,仅仅会做鞠躬道谢这一件事。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会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地护在他的小腹上。
一位儒雅的老者来到江云面前,简单地安慰了江云过后,走到一旁和江云的父母交谈起来。
那是江云的恩师,当时的外交部部长,也是现在的联盟总统——乔赫德。
宫泽在乔赫德身后排着队。乔赫德一走,宫泽就迅速占据了江云眼前的位置。
Alpha脸上带着感同身受般的悲痛,低声对Omega:“请江先生节哀顺变。”
在婚礼上只配沦为虚景的Alpha在这一幕突然拥有了实景。
除了奥斯维德和傅明谦等人,其余未婚Alpha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悲痛,余光有意无意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动声色地集中在了江云身上。
那是一种掩盖在表面矜持下,对权力和美色最原始的渴望。
新婚丈夫战死,这个家世优渥又美貌惊人的年轻Omega将何去何从呢?
江云会为陆上校守多久呢?
一年,三年,还是五年?
像江云那样甜美可爱的Omega,总有一天会再婚的吧。
谁要是娶了江云,就等于同时拥有了外交部的恩师和商务部的岳父母两大助力。即便忽略这些权力的诱惑,这个Omega本身的美貌也足以掀起一场Alpha对美色的争夺战。
灵堂之上,年轻上校令人艳羡又波澜壮阔的一生正式落下了帷幕。
灵堂之下,高层Alpha们对权力和美色的角逐再次拉开了序幕。
病房里,阿加莎被无处不在的,潮水般的压迫感搞得全身不适。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身边的Alpha心情很不好。
阿加莎压下夺门而逃的本能,对陆淮说:“你收着点信息素,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也看到了十七年后的结果。江云靠自己把所有明目张胆觊觎他的Alpha都踩在了脚下,他早已不是当年刚从外交学院毕业的学生了。”
陆淮沉默地关掉影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给我答案。”
“你说。”
“除了十七年前的1月13日,江云……还有其他想不开的时候吗。”
阿加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以江云现在的性格,他应该不可能主动告诉陆淮自己曾经做过那样的傻事才对。
陆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还是没有?”
“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处理完你的葬礼,又生下双胞胎后,江云就一心扑在了工作上。他从助理外交官开始,渐渐变成了如今被大家所熟知的江外长。”阿加莎顿了顿,又道,“即便是为了事业和孩子,江云也不会再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了。”
1月13号那天,是理智的江外长这十七年来,唯一留下的破绽。
只是这个破绽只有江云信得过的亲人知道,以至于某些愚蠢的Alpha竟然会天真地以为江云对陆淮没有感情。
江云不爱陆淮?怎么可能。
这时,陆淮的通讯器闪了一下,目前他的通讯器里只有江云一个人的联络方式。
江云:[我可能要临时出差一趟]
陆淮皱起了眉。
陆淮:[多临时?]
江云:[现在。我刚从总统府出发,正在前往首都港口的路上]
几分钟后,阿加莎手动驾驶着自己的座驾,载着陆淮和顾星洲,一路风驰电掣地朝首都港口赶去。
拯救号才在首都星降落不足两个小时,江云连家都来不及回一趟就要再次出差。
这是出了什么只有江云有能力处理的紧急事务,还是乔赫德总统在变相表达他对江云“滥用职权”的不满?
如果是前者,江云一定会去。
如果是后者,江云出于对自己恩师的尊敬,未必不会去。
“您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去港口追妻吗?三思啊陆上校。”顾星洲苦口婆心地劝着,恨不得扒在车门上,离陆淮能有多远是多远,“您要是在公共场合失控,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阿加莎瞄了眼后视镜里陆淮,说:“陆上校肯定不会失控。”
哪怕易感期的来临已经到了倒数的阶段,陆淮的神态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有和他同在一个密闭空间的两个Alpha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熬。
“但我们的确离失控不远了。”阿加莎咬着牙说,“储物柜里有强效抑制剂和止咬器,要不你先打一针?”
陆淮接过顾星洲远远递来的抑制剂和止咬器,忽然道:“你刚刚说,‘江云靠自己把所有[明目张胆]觊觎他的Alpha都踩在了脚下’,那某些暗地里觊觎他的Alpha呢?比如宫泽?”
阿加莎愣了一下,无奈道:“陆上校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还想扁你呢,我做得到么。”
顾星洲缩在角落里说:“反正您现在也回来了。即便只能顶着[情夫]的身份,我也相信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那些Alpha全部成为您的手下败将。”
陆淮似乎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表情里甚至带着点离谱的无聊感,“江云是我的Omega,更是我的合法妻子。我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和那些连入场资格都没有Alpha竞争?”
顾星洲提醒道:“众所周知,江外长是陆上校的妻子,而不是[情夫]的。”
“那就让陆上校回来啊,”陆淮心不在焉地抛起止咬器,又接进手里,“多大点事。”
阿加莎和顾星洲在后视镜里面面相觑。
这两个Alpha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陆淮根本不屑加入他们预想中的那个竞技场。
他们都亲眼见识过陆淮的行事风格。
陆上校向来追求简单高效,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而在这件事上,让陆上校回归就像冰荒星上那把狙击枪一样,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解决一切问题。
是啊 ,唯一能让江外长留下不理智破绽的陆淮,为什么要和如小丑般可笑的Alpha们一起争夺江云的注目?
陆上校只需要活着,他就已经赢了。
阿加莎将车停在港口入口,转头问陆淮:“你是不是已经在计划给自己恢复身份了?别忘了,陆上校的遗体必须保持失踪的状态,联盟对晶核的开采才有借口继续下去。”
陆淮笑了一下,“我没忘,但晶核和身份一起拿很难吗。”
阿加莎:“……好了别装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陆淮不置可否,拿着抑制剂和止咬器下了车,“我去找江云,姐你替我给一个老朋友捎句话。”
“陆上校果然只有在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叫姐姐。”嘲讽归嘲讽,阿加莎还是一刻不耽误地答应了下来,“你要找谁?”
陆淮弯下腰,隔着车门和阿加莎说出了一个名字。
阿加莎表情一动,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在港口穹顶循环播放了一整天的巨幅广告——
金马斯图岛,向欢愉俯首称臣。
在情报局服役的两年,陆淮经受过最为严格的易感期防控训练。
除非是遇到了强易感期,否则普通的易感期对他在公务中的行为模式几乎没有影响。
一针抑制剂打下去,陆淮已经可以全然掌控自己的腺体,并确保他的信息素不会有丝毫的外泄。
他走在人来人往的港口,看上去和正常的Alpha没有区别。
如果此次行动不涉及江云,他甚至不会把那枚止咬器带下车,还挺占他口袋位置的。
陆淮一边朝VIP通道走去,一边拨通了江云的通讯器。
江云过了一分钟才接通了通讯,想必是因为身边人太多,他必须先找个借口离开,“怎么了。”
语气平淡,内容简单的三个字。
但只要平时在工作中和江云接触过,就会知道这三个字对江外长而言,早已到了亲昵的程度。
陆淮脚步一顿,通过呼吸的调控把突然涌上来的躁动强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问:“你到港口了吗?”
江云:“到了。”
陆淮:“你现在在哪里?”
“在贵宾等候区。”江云捕捉细节的能力太强了,陆淮这么一问,他便有了猜测,“你也来了?”
陆淮道:“你先告诉我,你确定要接受这份临时通知的工作么?”
江云“嗯”了一声,说:“他毕竟是我的导师,我暂时不想和他发生冲突。”
江云在总统府的时候,乔赫德总统没有因他的越级行事责怪他,反而对他能拿到晶核开采权赞赏有加。
只是在那之后,乔赫德总统给他安排了一个紧急程度只有B级的任务,要求他即刻出发不说,还指定宫泽和总统首席秘书霍奇·马卡斯陪他一同前往。
想要敲打他的心显而易见。
江云承认他为了节省时间,在冰荒星上用的很多手段故意绕过了总统府。他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也是为了缓和近几年已然大不如前的师生关系。
“抛开这些不谈,老师是让我去索耶共和国就星域气候问题进行会谈,”江云道,“我自身对这个案子也挺感兴趣的。”
“既然江外长都这么说了,”陆淮绕过监控和港口工作人员,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贵宾等候区,“那我没来。”
江云有些想笑,问:“真没来,还是假没来?”
陆淮懒洋洋地说:“你管我呢,反正江外长都决定要走了——你还自己对这个任务感兴趣,都不是别人强迫你去的。”
江云隐隐觉得陆淮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幽怨的意味呢?
“这次出差,我一周后才能回来。”江云说,“要和我现在见一面吗,上校?”
陆淮站在VIP廊道的尽头,望着离自己不足十米的身影,所有急切滚烫的欲望都化成了喉结不受控制的轻滚。
在外时,江云的站姿总是笔直冷潇。此刻他却倚靠着墙面,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斜下方的空气中。
修身西装中,他的双肩松弛地沉下,长腿自然倾斜。
通讯器挂在他耳边,明明挂得很稳,他却一直用手按着那个连通着他和丈夫的微小仪器,沉静白皙的侧脸在仪器提示灯的闪动下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现在见面的话,你可就一周不能工作了啊,江外长。
“不了,我不想耽误你出差。”陆淮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止咬器,语调却是轻松的,“而且联盟港口的安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了?我都混不进去。”
江云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他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朝廊道的尽头看去。
就在江云抬眸的一瞬间,陆淮推开手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专门为易感期的Alpha准备的vip休息室,隔音和密闭性都非常好。有旅客进入后,休息室就会自动锁定,无法再从外面打开。
陆淮背靠着门,立即给自己打了第二针抑制剂。
隔着一道金属厚门,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但他能感觉到江云正朝着休息室走来。
“我刚刚去探望祖父了。”陆淮说着,急促的呼吸被他沉重的口吻很好地掩盖了起来,“我知道这些年一直是你照顾他。谢谢你,江云。”
江云在休息室门外停下脚步,看着门上“已占用”三个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用谢我,你家很多旁系亲戚巴不得替你照顾陆元帅。”江云轻描淡写道,“他们一致认为,你死了,有资格继承陆家全部财产的双胞胎又还年幼。我之所以选择把陆元帅‘捏’在手里,是因为我想当可以掌控陆家的‘皇太后’。”
陆淮低低地笑了起来,握着止咬器的掌心深陷金属之中:“你别说,这个称呼还挺适合你的——江太后。”
“我丈夫又没死,我算什么太后。”江云转过身,背靠着休息室的大门,说:“下周一孩子们就要回学校上课了,你记得再帮陆潮检查一下他的功课。还有,冰荒星上严重缺乏新鲜的蔬果,江慕本来就有些缺乏维生素,你看着点他,让他多喝点果汁。”
“我尽量。”陆淮稍显遗憾地说,“但我最近有点忙,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
两人隔着一扇门,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站姿。
他们一手按着通讯器,后背传来一模一样的,贴着金属大门的触感。
通讯器中的声音不会失真,电磁将他们的话语准确无误地带到对方耳畔,就像是在彼此的身边说话一样。
江云再次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他相信陆淮即便领略到了给陆潮辅导功课的痛苦,也会在忙碌的时候优先处理孩子们的事情。
除非……
江云迟疑片刻,问:“陆淮,你是不是易……”
“江外长,”总统首秘马卡斯手中拿着两杯咖啡,朝江云走了过来,“真理号升空准备已就绪,我们该上去了。”
江云扫了眼Alpha递过的咖啡,抬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我登船了。”江云说,“回见。”
陆淮“嗯”了一声,一边单手解开止咬器的卡扣,一边笑着对江云说:“宝宝工作开心,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通讯器切断的下一个毫秒,陆淮迅速却镇定地戴上了止咬器。
冰凉的框架紧贴下颌,皮质的卡带绕过鼻梁来到耳后。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找到卡扣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按下。
咔的一声,卡扣完美闭合,将Alpha下半张脸严丝合缝地锁了起来。
陆淮闭上眼睛,平复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同时,计算着从门口到登船口的步行时间。
时间到达预计值时,陆淮推开门走了出去。
“已占用”的指示灯熄灭,他刚巧看见江云的背影消失在了真理号的舱口。
在江云身后,一共跟着三个Alpha。
国会议长,宫泽。
总府首秘,霍奇·马卡斯。
以及负责此行安保工作的上校,奥兰多·巴尔克。
十七年前,陆淮和这三个Alpha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在冰荒星上的时候,他向江云确认过,这三个Alpha都曾经打着“替陆上校照顾江外长”的旗号,约过江云。
而现在,易感期的陆上校亲眼看见其他Alpha跟在自己妻子身后的画面,竟像是懒得给他们过多的关注一样,眼神依旧维持着不慌不忙的清明。
他没兴趣像对待莫里斯一样,一对一地向这些Alpha宣示他和江云对彼此的占有和主权。
类似的Alpha实在太多了,他没那个时间,更没那个闲情逸致。
一次两次还能算情趣,多了就没意思了。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家度过他的易感期。多陪陪祖父,然后听老婆的话,把小儿子的功课辅导完,再监督大儿子多喝点蔬果汁。
陆淮这么想着,点开了阿加莎发来的简讯。
阿加莎:[搞定,话我捎过去了]
陆淮:[然后?]
阿加莎:[然后他说他会帮你这个忙,看在你赌赢过他的份上]
陆淮回了一个“好”,抬头最后看了眼真理号缓缓闭合的舱门,取下止咬器,转身离开。
另一边,舱门即将闭合的前一刻,江云像是对自己接受临时出差的选择产生了犹豫,脚步顿住,骤然一个转身。
江云这猝不及防地一转身,跟在他身后的马卡斯不知是有意的,还是真的刹车不及,险些撞到了江云身上。
马卡斯手中的咖啡洒了出来,刚好溅到了江云的西装外套上。
“万分抱歉,江外长。”马卡斯用满含歉意的绿色眼眸盯着江云,“请让我为您的西装负责,我会清洗好给您送回去。”
江云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湿透的位置,眉间才皱起来,三条不同的手帕就从三个方向递到了他面前。
江云无声地嗤笑一声,有些厌烦地说:“不用了。”
“还是擦一擦吧。”宫泽细心地说,“马卡斯先生准备的是冰咖啡,江外长当心着凉。”
江云不想过多废话,刚要走人,他的通讯器就亮了起来。
不仅是江云的通讯器,宫泽,马卡斯和巴尔克的通讯器也在同一时间闪烁起红光。
红色提示灯代表重大紧急的突发事故。三人不敢耽误,立刻点开了通讯器。
可即便如此,他们伸向江云的手仍然没有放下。
这是一条来自金马斯图岛的最新消息。
金马斯图岛,崇尚娱乐,金钱至上的星际大公国。
如果说霍布森星是一座巨大的游乐场,金马斯图岛就是一个专为上流社会打造的黄金赌场。
那是一个由财富代表一切规则和法律的世界。来自宇宙各地的金钱和黄金存放在金马斯图岛的各大银行中,为大公国铸就了永恒的和平和绝对的中立。
就是这样一个永恒中立的公国,其领导者,也被称为黄金执政官,在一分钟前,面向全星际发布了一则官方信息:
本人获悉,陆淮——陆上校尚在人世。
消息来源受公国保护,但本人可以黄金执政官的名义确保其准确性。
三条手帕倏地从江云眼前消失了。
Alpha们下意识地抬起头,不出意外地在另外两个人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震惊和骇然。
黄金执政官的宣告光速传遍了全星际的政府机构。
无论是陆家势力的大本营:军部,情报局,国防部,国防科研部;
还是江家握在手里的外交部,商务部和能源部,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沸腾的轰鸣。
所有与陆上校和江外长相关的故人——仰慕者也好,憎恶者也罢;阴暗处的嫉妒者,名利场上利益的纠葛者……也在这一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请求立即前往金马斯图岛的奥斯维德中将。
亲自致电黄金执政官的商务部部长。
高等科学院内,傅明谦当即脱下白大褂,拿着通讯器大步离开了实验室。
热砂星球上,伊恩·唐死死盯着那简短的两句话,沉默多时后,在烈日炎炎下发出一声古怪的低笑。
奥林首都,波利特·路咆哮着从酒桌上摔了下来。
以及在宣告发布后的十分钟后,奥林首相山城博的专舰自贝洛克港口升空,一刻不停地飞向那个纸醉金迷的国度……
这无疑是马卡斯从政以来,最为忙碌的一天。
各部门向总统府的请示都会先经过他这个首席秘书的手里。
望着源源而来的消息,马卡斯的心情极度的复杂。
往好处想,至少这些为陆淮狂欢的政府高官们,在采取行动前,仍然记得他们还需要获得总统府的许可。
“江云对此是什么反应。”乔赫德总统在通讯器中询问马卡斯。
马卡斯如实相告:“江外长他……他去换衣服了。”
乔赫德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一时之间,马卡斯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总统这个问题,只能硬着头皮说:“就字面上的意思,总统先生,江外长回客舱换衣服了。”
同为乔赫德心腹的巴尔克上校问:“事发突然,请问是否需要暂停本次前往索耶共和国的任务,总统先生?”
乔赫德稍作思索,眉间渐渐舒展,脸部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拦着自己最疼爱的学生去寻找他的丈夫。”乔赫德说,“改变真理号的目的地,请江外长即刻前往金马斯图岛证实这一消息是否属实——外交部一切事宜继续由次长辛普森代理。”
客舱内,江云的通讯器一刻不停地闪烁着,他设置了自动回复才有了换衣服的时间。
他站在镜子前,穿上干净的白衬衫,慢条斯理地系着扣子。
系到还剩最后两颗时,江云忍不住垂下眼睛,弯起嘴角浅笑了一下。
很典型的陆上校式风格,不是吗。
简单高效,一击毙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的铺垫。
陆淮没有提前和他商量过这件事,说明这又只是陆淮的一次心血来潮。
陆淮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么做的?无非是在他看到金马斯图岛广告的时候——至今不足三个小时。
亏他那时还觉得陆上校成熟大度,看到他上宫泽的车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原来,陆淮的“特别反应”在这里等着宫泽。
可哪怕是心血来潮,陆上校还是在最恰当的时机,给自己找到了一条最完美的复活之路。
由第三方的中立国宣告陆上校尚在人世,联盟自然也成了不知情的一方。
至于陆淮的“遗体”到底被谁偷走了,又是怎么复活的,就看黄金执政官怎么去编这个故事了。
奥林方或许不会相信执政官拿出来的故事,可那又如何。
奥林不可能因为一个故事,和金马斯图岛反目成仇,更不可能因此撕毁和联盟的晶核开采协议。
因为,联盟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麻烦都毫无痕迹地从联盟一方转移到了金马斯图岛上。
眼下黄金执政官的通讯器恐怕比他的还要忙碌吧。
江云知道陆淮和黄金执政官有过一些交情,但他没想到一国元首竟然能为陆淮做到这种地步。
也许,当年的陆上校最让人觉得耀眼炫目的,并不是他强大的身体机能,也不是他各项突破上限的战斗技巧,而是他难以复刻的,独一无二的心态和风格。
强大坚韧的战士可能有很多个。而陆上校,永远只有一个。
江云的通讯器再次亮了起来。在自动回复的模式下,只有双胞胎和陆淮的通讯请求不会被过滤。
江云接通通讯,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陆上校有什么指示吗?”
通讯器里传出陆淮控诉的声音:“宝宝你搬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云微愣:“嗯?”
陆淮独自坐在车子里,望着荒废了整整十七年的浅水路五号,声音又低又闷:“你连这个都不说,你真的爱我吗。”
“……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本来以为能和你一起回家。”江云有点愧疚又有点想笑,“不过,陆上校的确是易感期到了吧。”
新婚时,江云曾陪陆淮度过过一次易感期。
当时的陆上校也是像现在这样,情绪低潮,敏感脆弱,极度缺乏安全感,把第一次陪伴Alpha度过易感期的他搞得不知所措。
他被折腾得床都起不来,还要努力又笨拙地,一遍遍安抚他的Alpha:“我真的很爱陆上校,我永远不会离开陆上校……”
见陆淮没有否认,江云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说呢?就非要装那么一下吗。”
陆淮不肯告诉江云他为什么要装,只喃喃道:“重逢以来,你都还没有说过你爱我。”
江云:“……”
不久前才凭一句话震慑了所有觊觎他的Alpha,现在却在这里委委屈屈地和他讨论爱不爱的问题……是大家的Alpha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他的Alpha这样?
得不到江云的回答,陆淮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自嘲的意味:“江云,你和我说实话,你当初愿意嫁给我,是不是因为,我是有资格和你联姻的众多Alpha中,脸最好看的那个。”
江云:“……”
这要他怎么回答?
陆淮的确是脸最好看的Alpha,他愿意嫁给陆淮应该不能排除这个因素。
但长得好看,却是陆淮吸引他的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了。
在激素的影响下,陆淮是越想越难过:“如果没有这张脸,你就不会爱我了。”陆淮的声音微微发颤,“上次在奥林研究所你就是这么说的,你只能对着我的脸哭出来。”
江云默默在心里记录了一条他的最新发现:易感期的Alpha不但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还会记仇和翻旧账。
门外,宫泽已经在敲门了:“江外长,您好了吗?总统府的指示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