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一年级时,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伯乐——一位返聘回学校主讲经济学通识的教授。这个教授非常喜欢连术在课业中的表达,在他的支持下,连术通过一番努力申请到了美国常青藤院校的全额奖学金,在他将满20岁那年,踏上了远赴重洋的道路——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就这么发生了。
他的自命不凡从来都不是子虚乌有,他知道自己付出过多少汗水,这一切果实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
连术和杨疏乙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天雷勾地火的巧合。
连术的养父姓杨,是一个在教育局任职的普通干部。而养父有一位远房侄子,叫做杨肇,彼时年龄约莫四十岁。那一年,得知亲戚家那个在美国镀金的异姓养子要回国干事业了,杨肇作为一个十分向往国际化拓展的一代企业家,非常热情地要给归国高材生接风洗尘。
这位靠着市场经济腾飞的第一批赤脚企业家,打着将这个海归金子收入囊中的算盘,先是好吃好喝招待了几天,下了工厂看了楼盘,接着邀请他去音乐厅听曲子。
“我记得您夫人是钢琴演奏家,难道是去听她的演出吗?”连术不无唐突地问道。
那时刚回国的他,完全把握不住国内饭局社交的门道。被杨肇拉着一通视察,也丝毫没打听到人家的私事。
他只记得自己初中某一年寒假,养父拉着他去参加杨肇的婚宴,那是当时全城最大的饭店,能在这里吃酒席的非富即贵。这个婚宴一办就是八十桌,把整个饭店从早到晚包了下来。醉心学业的连术随时都抱着一本数学练习册,但一看到新娘子出场后,他就挪不开眼了。
后来他在大人们的麻将声中,窝在茶几上写作业。写着写着,一个姐姐笑着叫他小可怜,然后带他去楼上的房间,安安静静地写。
连术知道,那就是新娘子。会弹钢琴,很美,也很善良。
杨肇听了他的话,上一秒的谈笑风生瞬时化成寂静。敏锐的连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好在杨肇保持礼貌微笑回道:“我夫人因病走了很多年了。这次带你看我儿子的钢琴比赛,他和他妈妈一样,非常有音乐天赋。”
于是,在那晚富丽堂皇的音乐厅内,连术见识到了杨疏乙叛逆无章的本性。
在比赛规定只能选择肖邦钢琴曲的规则之下,十四岁的杨疏乙以一曲疾风骤雨般愤怒的《暴风曲》震慑了全场。
不是他弹得多出神入化,而是那出自贝多芬。
散场后,杨肇怒不可遏地要把儿子揪过来当众打一顿。他以自己的意愿,倾力培养杨疏乙,希望他在钢琴上能继承母亲的衣钵,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进入叛逆期的儿子以当众打爹的脸为己任。
杨疏乙有为此而快乐吗?没有。但杨肇认为他以此为乐。
在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暴力差点展开之际,连术施展了他假老美乐观的处世之道——别生气,let'stalk。
“我给你20分钟,好好反省!你应该给连叔叔道歉,人家专程来看你的表演。你是为我弹的吗?你是为自己弹的!你丢不丢人?你丢不丢人!”
杨肇带着助理和司机气急败坏地走了,他要去外面抽烟,这儿子隔三差五能把他肺气出来。比起香烟,儿子更加有毒。
杨疏乙在后台整理自己的乐谱和书包,他的表情像一副铸铁的面具,在刚刚的波澜中没有丝毫破损的痕迹。
连术觉得自己留在这儿也有够奇怪,但是活是自己揽下的,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Tempest,贝多芬的暴风曲。啧……很少见到真正这么,这么狂躁的演绎方式,我很喜欢。”
杨疏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客气地问:
“你又是谁?”
“又?经常有人来看你表演吗?”
十四岁的杨疏乙扬起正脸看他,此时的连术也是精神奕奕的好状态,眼波像夏日的烟火祭一样绚烂,很是潇洒倜傥。
“经常。但你是第一个能说出曲名的。”
“以前没这么突袭过?”连术是说不按节目表来。
“没有,”杨疏乙终于变了表情,露出小孩子得逞的坏笑,但笑容却没有穿透眼睛,“像今天这么大的场合,这么弄才有意思。”
“这下大家都记住你了。”
“记住记不住无所谓,我也不会再弹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关你什么事?”
杨疏乙一甩背包,扭头就朝门外走去。连术腿长,两步就跟上了。
杨疏乙急冲冲地走在前面,耐不住青少年发育不完全,步频快但移动距离不大,连术在后面双手插袋,散步一样悠闲跟着。
他也不想跟小屁孩多说,但杨疏乙和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长得太像了,他忍不住想冲到人家跟前多看两眼。
“我见过你妈妈,她很漂亮,很温柔,那时候我跟你现在一样大。不过我刚得知她的事……我很遗憾。但我觉得你继承了她很多优点,很多。”
“是吗,”杨疏乙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不记得了。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她就死了。”
“……”
也就是说那次婚宴之后没多久,人就走了。
连术很是唏嘘,难以想象这父子二人在这十多年是过着怎样的家庭生活。
那还能称之为家庭吗?
那天,杨肇照样在奢华的饭店邀请连术共进晚餐,杨疏乙也被迫待在座位上。觥筹交错之间,他一言不发,世间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没有干系。
连术感受到桌子对岸那一片深寂的孤独,那孤独之人发出的求救声明明响彻天际,但他自己听不到、他的父亲也听不到。
连术只能在心中叹气,他也无能为力。
【今时,医院。】
“怎么发火啦?”Natsu拿着一盘水果和坚果零食走进来。遥控器砸到了他膝盖上,他不甚在意地揉了揉。
“没什么……手滑。疼吗?”连术抱歉地走过去捡起遥控器,好死不死按到切换键,屏幕上变成体育台。
澳网公开赛正在预热中,体育台每天都在广告间隙插播赛事信息和球员精彩剪辑,毫不意外地、连术看到了融世体育新签的ATP网球新星——即将年满19岁的柯让,这个中法混血的运动员尤其获得体育频道的青睐,他年轻的体魄和中西混合的脸蛋,加上极具爆发力的击球都是剪辑的绝佳素材,后期老师喜滋滋地塞入了他多个好球。还在片尾定格在柯让露出的野心勃勃之怒吼上,似乎说明了这次押宝在他。
柯让是赛会夺冠热门,这令连术喜忧参半。
喜的是,一旦柯让抱回诺曼布鲁克斯挑战奖杯,他的奖金、积分和商业价值将迎来可观的暴涨,这对融世传媒控股的融世体育是重大利好。忧的是,万一杨疏乙的新男友获得了男单大满贯头衔……
当然,吃醋是不可能吃醋的,连术从战略性的角度来分析,也许年轻人过早获得名望和声誉并非好事,这对两个热恋中的人来说搞不好是一场挑战。在杨疏乙的新恋情这件事上,他还是抱有旁观者的审慎态度,绝对不是唱衰,嗯。
“要换台吗?”Natsu突然体贴问他。
连术挥挥手,示意随便他。Natsu往下一拨,屏幕上出现了一脸疑云的杨疏乙——正是那部融世接管杨影帝后拍完的悬疑片。
连术不动声色地盯着,看不出情绪。Natsu不着痕迹地继续把频道切走。
Natsu在连术的家里见过完完整整重复成套的杨疏乙的蓝光影碟、杂志和画报等等衍生品,加上物业有一次上门来送“杨先生”的生日礼物,他便猜到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然而这非同一般的关系,又无法限制连术在外面和别人(当然就是指自己)"鬼混",对此Natsu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反正他也是稀里糊涂地就被架起来了,脾气很好的"大和抚子"可以从容地逆来顺受。
晚上,两人早早的各自躺下。在同一个房间里分床睡,也是别有一番体验,仿佛宿舍室友,仿佛旅游中的朋友。
医生要求连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出院,现在每天保持药物控制和输液,为的是预防再一次发生心绞痛。
连术考虑着医生说的请24小时护工和家政的问题。
首先,他不喜欢家政;
其次,他太多个家了;
再次,在完整的三家医院检测结果出来前,他不想让杨疏乙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呢?他怕"生病"这样的事实会削弱他的权威。或者博得了对方的同情,之类……总之是出于某种要强心理作祟。
正在他思索之际,旁边传来Natsu的声音:
"我一直想问你,躺在地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显得冒冒失失。
"想什么…你想问我想到死亡了吗?"
"嗯,你愿意说说吗?尤其是……听到我回来以后。"
连术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把所思所想都告诉了他。
Natsu听完很沉默,然后语重心长地说:“Lenn桑,人生只有一次,况且你是这么优秀又耀眼的大人物。以后千万不能想着放弃啊!”
“哪有说起来那么容易,疼起来只想快点死。”连术嘴硬道。
“那可怎么办好呢?哎,还好我及时回来。想想还是很后怕。”
“……”
“而且你真的愿意把别墅送给我?你真这么想了?”
“死前做点善事也不为过吧。”
“现在也没反悔吗?”
“你真的想要,那就守着我,总有一天还是会死的。”连术半开玩笑地说,好像一种承诺、又像一种等价交换。
“噢,那就是说你愿意我这么守着你啦?”
“Whynot?市场上这么好用的家政可不好找。”连术没皮没脸地回道。
Natsu傻乎乎地笑了笑。
连术难得跟他聊起来了,又说:“你这人也很奇怪,做事和思考的角度很不寻常。”
这老男人终于对自己有点兴趣了,Natsu如此想到。
也许时机到了,他想要摘下被迫戴上的面具的一角、就一点点,他想试试。
梳理了几个关键词,Natsu一字一顿的说:
“可能因为我学人类学吧,我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修习人类学。朋友都说我很老派呢。”
“一边读人类学一边做adults视频吗?”连术翻了个身,侧身朝向他,声音更近了。
然后,老男人总结道:“你还真是有趣啊。”
Natsu不死心继续问:“你有认识学人类学的其他人吗?”
“我认识一个朋友的老公,是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荣誉校长。巧吧?”
“……”完全不是他要的方向。Natsu感慨老男人果然记性不行。
“你的那些个视频,就是你的实践么?社会实习?你在研究什么?”连术打趣道,带着很是轻快的笑意。
“我倒想问,你完全不觉得做这个事情有什么问题?”
“在日本合法啊,能有什么问题?”
Natsu紧了紧脚趾手指,这男人真的……又通情达理又朽木不可雕也。
“我是说,考虑到……我们的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说,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不介意啊。”
简直是抢答了。
Natsu沉默了,两人好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他更想听到连术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但对方有意无意地略过了这个课题。
“你研究什么,你还没说呢?”
“你感兴趣?你听过A-Sexuality吗?”
“没有。”
“中文叫无性恋。不过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无性恋爱,其实无性恋群体是一个很大的光谱,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
“那你简单说说。”这个陌生的词汇引起了连术的兴趣。
“无性恋存在很多种情况。我就举例最简单的一种吧,比如社会上主流人群在恋爱结婚后,都存在性关系对吧?”
“没错。”
“那无性恋群体呢,他们会排斥这样的逻辑,他们认为建立亲密关系不等于要发生性关系。”
“那就是纯粹的柏拉图?”
“有这样的方向没错。但也可以是发生不同程度的关系,这会因人而异。”
“是心理因素还是生理因素决定的?”
“应该都有。”
“可以等同于性冷淡么?”
“我是认为性冷淡可以划分进A-Sexuality。但不可以简单划等号……这么说吧,‘恋爱产生性’这一概念的反面就是无性恋,比如可以不产生性、或者可以产生一万种不同形式的性、或者不同程度的性,这样说好理解吗?它可以是多种多样的逻辑。”
连术很耐心在听。
“Lenn桑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应该……遇到过。”
“那你觉得对方奇怪吗?”
“奇怪。”
“嗯,当无性恋者没有觉醒自己是无性恋者时——毕竟社会主流教育大家应该是‘有性恋’,他们可能会在亲密关系中受到观念冲突的伤害。比如,他们如果对伴侣的性需求说不的话,很难得到对方的理解,并且自身会有负罪感。”
“那对伴侣来说也很难接受不是吗?”
“嗯……但如果双方都知道并理解无性恋是合理存在的,那么就可以更好的沟通解决方案了。”
“合理存在?”
“学者们的意义就在于此呀!把一个还没有被通俗定义的事实通过实证的方式归纳出来,并且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那么这种过去没有被发现的‘存在’就可以合理化了!”
“比如?”
“比如同性恋和性倒错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所有人接受的,再比如,产后忧郁症和抑郁症被大家所熟知之前,都会责怪病人本身呢。”
“噢。那就是说,搞不好以后可以说自己是无性恋,然后获得在亲密关系中的‘性豁免’?”
“Lenn桑这话里感觉有点怨气哦。”
两人一个朝右躺、一个朝左躺,哪儿哪儿都像大学宿舍在熄灯后讨论秘密的话题。连术是头一次和Natsu说这么多话,万万没想到这个话题击中了他和杨疏乙关系的核心。
“这和你的实践又有什么关联呢?”连术把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开。
“啊……”Natsu快速动着脑筋,想着该怎么编,他确实是研究这个没错,但要怎么和连术以为的“他的实践”联系起来呢。
他想了想,说:“就……有些人不想和别人发生亲密关系,但却可以从视觉上获得类似亲密关系的感觉,并且代替真正的恋爱。所以那些视频就有存在的必要啦。”
“长得好看的人也会?”
“嗯,这是个不错的变量哦。跟长相有没有关系……可以研究研究。”
“……真的是门严肃的学科?”
“当然了!每一个细分的群体都值得被研究!”
“但你不是无性恋者。”
“我只是研究它,当然不代表我是。况且我还是,挺喜欢……那什么的。”
“那你怎么发现这种观念存在的?”连术简直拿出了评审开题报告的态度。
“日本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可能是现代社会正在催生更多的无性恋者。”
“噢,像是低欲望社会。”
“嗯,也可能人和人之间越来越难产生吸引力了吧……现代文明社会太多元了,大家很难再找到完全符合自己期望的人呢。”
连术反思了一下自己也不是多么符合主流观念的人,小众的人大有人在,越是包容开放的社会越应该接纳多样化的群体吧。
“有意思。你的课题很有趣,JustFans应该聘用你嘛。”连术表扬道。
“啊,我们……不,他们有专门的研究部门的。针对社会学和人类学,发掘社会中人们的新动机和新需求,大众娱乐才会不断演变。”
这个话题完美地引起了连术的注意,甚至询问了Natsu相关的学术著作。因为他无比肯定地认为,杨疏乙就属于这个光谱上的一类。
在他自信诊断着别人的"病情"的时候,他脚下的被子突然拱进来一个人。病床两边的扶手不方便入侵,所以Natsu直接从下面钻进去了。
“你干嘛?干嘛?”连术不解。
Natsu蛇一样钻到他旁边躺下,左拱右拱地给自己腾了个地界出来。
“哎,哎,我的留置针……嘶——”连术小题大做地把右手抬地老高,“有你这么照顾病人的吗?小兔崽子。”
“哼哼……scienseturnsmeon……”Natsu很大方地咬住他脖颈,抛下书本知识,进行样本考察。
“你不是叫我谨遵医嘱吗?”连术被他嘬地痒痒的,语气是又骚又急。
“啊——对,你确实要谨遵医嘱的。我只是来解决我的问题。”Natsu正色道。
“艹……”
谨遵医嘱的结果是,病人连术被小兔子蹭了满身满腿,左手还被人强行塞了老半天,自己是一点火没泄成。
至于学术问题和社会行为论述,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时,医院&山中别墅】
一场大雪沉默地下了一整晚。清晨的世界裹满银装,连术套着防风大衣走出私立医院大楼,司机阿智已将车泊在门外。
终于出院了,连术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不过几天时间,心境却是大有不同。
商务车的电动门自己打开,上面下来一个银色短发的高个女人,手里捧着一大束在冬日稍显格格不入的鲜花。
"有必要吗?"连术踏进雪里站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哇好美啊!"这话是身后的晁医生说的,除了他,还有帮忙提着东西的司机阿智,和背着大书包的Natsu。
路过的人确实往他们多看了几眼。
"什么美?说说。"克林达两步走上前来,这个一米八的女人对着任何人都可以热情而桀骜不驯。
晁医生抠抠脑袋,"景美、车美、花美、人也美。哎呀,崔小姐,好久不见~"
"你就是晁医生吧,多谢关照啊,我们老连不好伺候。"克林达风度翩翩地说,顺便把花束硬塞进连术怀里。
"滚,谁他妈老。"连术嘴上凶狠,手还是听话地掏出来接住了花捧。
助理崔玺大方地和晁医生打过招呼,然后对连术说:"连董,恭喜出院,家里都打点好啦。"
一行人在擦得泛着油光的商务车面前说了几句闲话,晁医生再次嘱咐他的医嘱后,车轮胎碾过被白雪积压的车道,终于走了。
Natsu乖巧地坐在最里面那排,抱着他的大背包,里面都是他和连术的日常用品,还有医院开的药。
"你好,我是克林达。第一次见面吧,这阵仗是不是夸张?连董要求的。"前排的银发女人伸出堪比男性尺寸的大手掌,劲瘦的指节很是有力的样子。
"真是张嘴就来……"连术懒得骂她的荒腔走板,那一大捧花被他放在脚下宽敞的空间里,结果定睛一看,花束中间有一张别致的卡片,上面写着:
祝连术先生身体安康!
预祝您和家人新年快乐!
——山中别墅物业部
"你好,我是Nats——"话说了一半被打断。
"好哇物业送的,你慷他人之慨!才给你签的年终奖都不肯买点礼物慰问我?"
"看吧,刚谁问'有必要吗'?心里很是想要嘛!"
"有没有必要是看我的心情,给不给是你该有的礼节。"
崔玺和阿智在前排偷笑,Natsu在后排心想:熟人面前的Lenn桑很活泼嘛。
及至商务车转入山中别墅,停在连术的豪宅面前。
平日很是高雅清幽的庭院,此刻被各种豪华的大花篮堆得满满当当。大红色的名联上写着"融世资本事业一部""融世传媒公关部""融世体育市场部"等等组织名称。晃眼望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个。
"放心,不是祝你康复,是祝你新年快乐呢。"克林达提前说明,老董心绞痛这种事可不敢公然宣布。
"这不也是慷他人之慨?花的还是部门预算吧。"连术冷笑,溯本求源这花的可不就是他自己的钱。
"果然!你看!我就说还是会挨骂!"克林达转向崔玺,两手一摊,很是得意。
"连董,这都是大家的心意,你看,贺卡都是亲笔写的,祝福是实实在在的噢。"崔玺随手抽出一张,在连术面前晃了晃。
"得了吧,这些人压根都没见过我,还不是你们要求写的。而且也太不环保了。"连术挥挥手,朝家里走去,拉开大门,末了又补充一句,"公司都放假了吧?麻烦你们来接了。给崔玺阿智包个大红包吧!"
这话是对克林达说的,孰里孰外很是明显。
司机和助理走了,Natsu和克林达很自然地进屋了。
大宅子里暖气开得充足,配着后院雪白的草地和远方落了雪顶的山,很有丰年瑞雪的意境。
“小男朋友不回家过年?”克林达把大衣往架子上一搭,随口问道。
“别乱叫。”连术头也不回地制止。
“噢,忘了,日本不过农历新年。”
“是的,我们过元旦。”Natsu笑着说,他在厨房岛台的大洗池里,把鲜花抱了出来,“Lenn桑,这个放花瓶里吧?”
“好,橱柜上面第三个格子,有多的花瓶。”
“院子里的也可以拿吧?”
“可以啊。挑一些喜欢的拿进来吧,或者让物业和邻居分点去,放外面冻一夜就谢了。”
“嗨——”
两人一唱一和的,仿佛过起了日子,看得克林达很是震惊。
跟着连术钻进里面的卧房,克林达抱着胸,问:“你俩真各过各的啦?怎么一眨眼两个都搭上伙了。”
“疏乙跟你说了?”他是指杨疏乙恋爱的事。
“没有啊,但是他说要去看澳网公开赛,却没让助理订酒店,2月的工作也都延掉了,这不就板上钉钉了嘛!”
“哼。”连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这位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赛一个吃嫩草啊?”
“我做什么还用跟你们报备啊?”
“喂,你在丽斯卡顿常年开套房我过问过吗!这次是登堂入室哎?疏乙知道吗?”
“好像知道吧。”连术在克林达面前完全不顾及,脱了衬衣裤子,换了套家居服。
克林达也跟没看见那大胸肌翘屁股似的,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感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就这么突然走到了情路终点。”
“……少在这儿肉麻。”连术靠在墙上看着她,“柯让这小子比较踏实,但他那一大家子是爱惹事的,你让网球部的余显盯着点。还有他们家柯荣公司最近的投资动作有点大,过段时间公司会出评估,如果有风险变动的话,可能会提前终止融世资本和柯荣公司的战略协议。”
“哇哦——”克林达拍拍手,饶有兴趣地说:“你这儿有没有存一点私心啊?”
“他们那点儿资本装得下我的私心?我是怕柯让这小子心眼小,在经纪约上变卦。反正你把签约内的收益分成执行好,万一他们家翻脸不认帐,也不是不可能。小生意人,不好说。能避免走法务的,尽量避免。”
“人家一年几个亿的营收,在你这儿是小生意人。”
连术笑了笑,这么说是显得刻薄了。柯荣集团的老板柯如英是柯让的姑姑,是个务实的企业家这点不假。但在项目结算时抠抠搜搜的作风上,财务经理在他面前不小心吐槽过一次,于是就被他记着了。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柯如英找上他说有个侄儿在打职业网球,并且还是他看过比赛的网球新星,这么机缘巧合地签了约,然后他的杨疏乙就被小狼狗叼走了。
连术对此也没有莫大的遗憾,他原本就猜到两人会投缘,杨疏乙之前看柯让的比赛时,就很是透露出喜欢的神色。没想到,柯让是个打直球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他近十岁的杨影帝攻略下来了。
连术知道,终结他和杨疏乙的不是柯让,而是他们早就终结了,只是柯让恰如其分地出现后,摘取了这个成熟已久的果实。
克林达在连术家里逗留到了晚饭后,然后才将大house留给他们做二人世界。
“克林达好有趣。”Natsu一边擦碗一边感叹。晚饭话题围绕着克林达的前半段职业生涯展开,她过去是个收入排在亚洲前三的超模,在日本时尚界也很有来头。随手翻了一张照片,就让Natsu一阵“素国”“素国”。
连术在岛台连接的餐桌坐着,双手搭在桌子上,手指抵着红酒杯的杯托,晚上喝的有点多,此时他有些飘飘然。
“你说她是,那什么,A-sexuality吗?”
“她?这可很难从外表看出来……不过么,她应该至少是个Bi。”
连术愉悦地笑起来,都是气音、但笑得绵长,显然是真的开心。
“她这样的,我确实想不出什么样的男人能搭配。”
“你们就很搭啊。”Natsu不假思索,语出惊人。
连术瞬间收敛了笑容,“你这样说我会做恶梦的。”
“这样说也太不礼貌了吧!她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Well,”连术耸耸肩,“如果你来我们公司上班,你每天都会被各种好看的人包围。”
“比如……杨疏乙?”
“你很在意他?”连术直勾勾地盯着Natsu,显然有些诧异。
“不是。我觉得他很好看……如果能见到本人的话,应该更好看吧。”
“不可否认,没有人会说他不好看。”连术皱眉打了个酒嗝,最后一口冰凉凉的波特酒下肚,他满意地眯起眼睛,将酒杯轻轻放到岛台上。
Natsu好脾气地接过,冲洗干净。
回到了久违的家中,两人都很是放松。连术早早洗漱完毕,Natsu拿着测量仪进来给他测心率、血氧、血压,能测的都测了。药片也给他放在小瓶盖里,大药片甚至切成了两三瓣,因为连术在吞药方面毫无建树,老是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