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是他唯一的安眠之所,此刻却让他窒息。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座车门拉开。
一股冷风灌入,带着程肆身上熟悉的,被汗水浸透的阳刚气息。
李离紧闭的眼睫微颤。
他缓缓睁眼,侧头。
程肆已坐进来,他没有看李离,只是沉默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他脸上的痞气与散漫消散,那张惯常带笑的俊朗面容,此刻只余被现实击垮后的沉重疲惫。
只剩满身无法言说的伤痛。
李离回过神,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化不开的阴霾。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两人全程沉默。
越野车平稳驶出基地,汇入城市车流。
窗外霓虹光怪陆离,飞速倒退,在他们沉默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压在车内狭小空间。
车最终回到别墅。
程肆停好车,率先下车。
李离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熟悉的庭院,走进那栋本该是他们“家”的建筑。
玄关处,程肆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将他拥入怀中。
他只是弯腰,沉默换了鞋。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曾经为他打造的,充满幼稚玩具的房间。
李离脚步顿在原地。
他看着程肆高大却萧索的背影,消失在玩具房门口。
心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转身,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另一侧的书房。
一个躲进了失忆与纯粹的过去。
另一个则逃进了代表理智与冰冷的堡垒。
明明身处同一屋檐下,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直到晚餐时分。
两人才终于从各自的角落里走出来。
餐桌上,摆着助理提前准备好的饭菜。
依旧精致,依旧丰盛。
可谁都没有胃口。
他们面对面坐着,安静吃饭。
碗筷碰撞声清脆,在这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空气中沉重压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被共同命运捆绑后的无言默契。
终于,程肆放下筷子。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眼眸第一次正视李离。
“吃完饭,我们谈谈吧。”
他声音沙哑,却很平静。
李离握筷子的手微紧。
他抬眼,迎上程肆的目光。
一个字,几乎耗尽他全身力气。
晚饭后,两人一起回到书房。
落地窗外,夜色浓墨,将世界染上冰冷色调。
程肆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李离面前则是一杯散发苦涩香气的黑咖啡。
氤氲雾气在两人之间升腾,模糊彼此表情,却让那份压抑气氛愈发凝重。
谁都没有先开口。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程肆站了起来。
他突兀的动作打破凝固僵局。
李离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程肆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桌上那两杯冒热气的饮品,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厨房。
水槽里传来“哗”的一声。
他毫不犹豫,将代表沉稳的茶与象征清醒的咖啡,尽数倒掉。
片刻后,程肆走了回来。
他手里拿着两罐冰镇可乐。
他走回书房,在李离面前站定,修长手指扣住拉环,用力一拉。
“咔呲——”
一声清脆轻响。
白色气泡带着二氧化碳凉意,争先恐后喷薄而出。
这声音,投入死寂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李离心头厚重阴霾,随这声响散去些许。
压抑感消退。
程肆将那罐打开的可乐递到李离面前。
他嘴角勾起极浅,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今天突然不想喝那些苦东西了。”
他低沉嗓音在安静书房里清晰响起。
“生活已经够苦了,得甜甜自己。”
李离怔怔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熟悉的,不正经的温柔。
他伸出手,接过那罐冰凉的可乐。
金属罐身传来的凉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带气泡的甜腻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抚平他内心焦躁褶皱。
那颗被痛苦撑爆的心,终于有了喘息空间。
他精致的脸上,终于重新挂上极淡的真实笑意。
李离站起身。
他走到程肆身边,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俯身,将脑袋轻轻靠在程肆宽阔结实的肩膀上。
他靠在程肆肩上,寻求久违的安宁,那是流浪许久,终于找到归巢的倦鸟的姿态。
他依赖地蹭了蹭。
然后,他直起身,举起手里的可乐罐。
程肆看着他,他眼底阴霾散尽,只剩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他举起另一罐可乐。
两只金属罐子在空中轻轻一碰。
发出的声音,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
两人同时仰起脖子,将冰凉液体一饮而尽。
“嗝——!”
一个响亮,毫无风度的饱嗝,不约而同冒出。
他们对视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
压抑许久的笑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从胸腔里爆发出来。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这酣畅淋漓的笑声,彻底宣泄了数日来的痛苦、压抑与绝望。
这间苦涩回忆的书房里,这片黑暗笼罩的绝境中。
他们的笑声,是此刻唯一的,也是最耀眼的光。
这光,照亮了前路,也映出他们共同前行的决心。
书房内,酣畅淋漓的笑声逐渐平息,只余两人胸膛微起伏,眼角泪光未干。
空气中,可乐气泡的甜腻香气仍旧弥漫,轻松感未散。
这甜香宛如薄薄的糖衣,暂时包裹住两人千疮百孔的心,隔绝外界的冰冷残酷。
程肆眼底笑意未褪,深邃的眸子在书房柔和灯光下,温柔得足以将人溺毙。
他凝视李离,看他因大笑泛红的脸颊,平日清冷破碎的泪痣,此刻也染上生动暖意。
程肆喉结滚动。
压抑数日的猛兽,在确认伴侣安全后,终于挣脱理智牢笼,露出最原始的獠牙。
他手臂肌肉猛然收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松将身边李离拉拽到自己腿上。
李离猝不及防,短促惊呼一声,身体便结实跌进滚烫坚实的怀抱。
程肆胸膛宽阔,隔绝所有不安。
双臂紧扣,一条环住李离劲瘦的腰,另一条扣住他后颈,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
属于程肆的,那股混合硝烟、金属与淡淡雪松的凛冽气息,伴随可乐甜香,霸道侵占李离全部呼吸。
这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蛮横,却带着令人心安的绝对力量。
程肆低头,灼热呼吸喷洒在李离敏感耳廓。
他深邃眼眸里,浓郁的占有欲翻涌,那股压迫感预示着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
侵略性的吻,眼看就要落下。
他甚至已闭上眼睛,准备品尝这劫后余生的甘甜。
清脆轻响,突兀划破书房寂静。
程肆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被打断好事后的愕然与懵懂浮现脸上。
李离抬手,用不重的力道,拍了一下他凑过来的俊脸。
清冷的眸子,此刻写满无奈与不易察觉的羞恼。
“正事没说呢,你就满脑子黄色废料。”
李离声音带着笑后的微哑,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清醒。
“真有你的!”
说完,他嫌弃地瞪了程肆一眼,眼底写着对不分场合发情禽兽的鄙夷。
没能得逞的程肆,喉咙里发出一声气鼓鼓的、极具威胁性的“哼”。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下巴搁在李离肩窝,不满地蹭了蹭,声音里带着委屈的诉求。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程肆语气忽然沉下,不正经的痞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小心翼翼的严肃。
他侧过头,目光紧锁李离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早上的时候,你那表现……什么意思?”
“你不相信我?”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轻,却沉重砸在李离心上。
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被最亲密的人怀疑后,深可见骨的受伤疲惫。
李离的心脏猛然一缩。
脸上那点从容与嫌弃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尴尬与慌乱。
他避开程肆锐利的眼睛,视线飘向一旁书架。
他张嘴,喉咙堵塞,干涩厉害。
他该如何解释?
如何向这个用全部生命信任他的男人,解释那一刻,几乎将他推开的、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排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离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懊恼与自我厌弃。
“经历了这么多,我百分之百信任你。”
“我的理智、逻辑,我的一切分析,都在告诉我,那是敌人的陷阱,是阴谋。”
李离顿住,闭上眼,血色弥漫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哭嚎,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可我看到那些画面,情绪就会被带偏。”
“我控制不住。”
回想到那些画面,那只被程肆握在掌心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指尖冰冷,寒意刺骨。
“我也很懊恼。”
他低声说,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痛苦。
程肆立刻察觉李离情绪的剧烈波动,反常的激动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眼底那点受伤的情绪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与安抚。
他不再追问,收紧手臂,用体温温暖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
另一只手,紧紧将李离颤抖着攥成拳头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里。
他手掌宽大温暖,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粗糙薄茧,一下下,轻柔摩挲李离冰冷指节。
“没事的。”
程肆声音放得极柔,轻抚紧绷琴弦。
“不紧张。”
他用最简单的话语,最直接的身体接触,传递安抚力量。
“龙牙给我看过了。”
程肆开口,声音平静沉稳,瞬间稳住李离即将倾覆的情绪。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但我确定,我绝不是冷血的刽子手。”
他目光清澈坚定,没有动摇与自我怀疑。
“我有我的原则。”
程肆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想用最简单的方式,向李离解释那个他从未接触的、残酷复杂的世界。
“而且,并非所有哭泣的人都是弱者。”
“战场上,眼泪和乞求,有时只是另一种武器。”
“它们不代表安全。”
“有时,最致命的危险,恰恰藏在那些看似最无害的妇孺背后。”
他的话语精准,剖开李离被情绪蒙蔽的视野,让他看到表象之下,更加残酷血腥的真实。
李离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
程肆一手稳稳搂着他腿弯,防止滑落。
另一只手,用更大的力气,包裹住李离那只不再颤抖的拳头。
他将它带到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
“既然我们都对这件事有疑惑,就一起好好查清楚。”
程肆语气从安抚转为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目光从李离脸上移开,望向窗外无边黑夜,深邃眸子里闪过冰冷杀意。
“还有那个在暗地里挑拨离间的臭虫。”
“最好别让老子抓住。”
“否则,老子一定亲手把他拧成麻花,再一节一节地喂狗。”
他狠戾至极,每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
随即,他低下头,用鼻尖亲昵蹭了蹭李离脸颊,语气瞬间切换回那种独有的痞气温柔。
“看把我宝贝吓得。”
这巨大反差,让李离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
那笑容,照亮他苍白的脸,也驱散了书房里最后那点阴霾。
程肆见李离终于露出真切笑容,高悬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他眼底温柔与笑意重新浓郁。
随即,手臂用力,抱着怀里的人,大步流星走向卧室。
他步伐稳健有力,抱着成年男人却轻松自如。
他一边走,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愤愤不平地抱怨:“那狗东西,最可恨的是,他还耽误老子享受温柔乡!”
熹微的晨光,冷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安静地洒在卧室地毯上。
李离被一种撕裂般的酸痛感唤醒。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昨夜的疯狂。
他只是动了动手指,腰部就传来一阵令他倒抽凉气的酸麻。
这哪是找了个忠犬,这分明是找回来一头精力过剩的牛犊子。
李离在心里愤愤地骂道,昨晚那家伙,简直是把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全使在他身上了。
他正酝酿着,要如何调动全身仅存的力气,把自己从这张沦为战场的床上,挪到洗手间去。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程肆端着一个餐盘,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眉眼间是餍足后的慵懒得意,与床上那个几乎散架的李离,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程肆将餐盘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摆着温热的牛奶,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和烤得金黄的吐司。
香气钻入鼻腔,却没能勾起李离丝毫的食欲。
程肆俯下身,无视李离那带着控诉的眼神,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和后背,轻而易举地将他打横抱起。
李离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程肆的脖子。
程肆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浴室,将他稳稳地放在马桶旁。
然后,他就那么站在旁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扶着李离的胳膊,防止他滑倒。
程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低沉的嗓音里满是得意的笑。
“你这体格也不行事儿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低头等着李离解决生理需求。
一股热气,“轰”的一下,从李离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羞耻感瞬间爆发,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跟个牲口似的!”
李离的脸颊涨得通红,冲着程肆骂道。
“滚!赶紧出去,别在这碍眼!”
程肆非但没走,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膛震动。
“怎么着,我站这儿你尿不出来呀?”
那笑声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可恶。
“那我滚啦。”
程肆懒洋洋地应着。
“你可站住喽。”
他转身,在离开前,那只不老实的大手,还快准狠地抓了一把李离挺翘的臀部。
手感紧实,弹性十足。
李离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他刚想站起来追出去把那个混蛋暴揍一顿,脚下一软,膝盖一弯,差点直接跪倒在冰凉的地砖上。
最后,他只能屈辱地扶着墙,缓缓解决了问题,再一步步挪出了浴室。
客厅里,程肆已经穿戴整齐。
简单的黑色T恤和战术长裤,勾勒出他流畅结实的身材线条,脚上蹬着一双军靴。
那股在家里才会流露的痞气和慵懒,此刻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夜鹰”的,那种凛冽而危险的气息。
李离的心,微微一沉。
他哑着嗓子问道。
程肆走过来,抬手理了理李离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
“我去找幽灵。”
“你今天好好在家休息,等我回来给你按摩。”
听到“按摩”两个字,李离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僵,咬牙道:“快走吧!谁敢让你按啊!”
程肆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忍不住逗弄道:“你看看,想歪了吧,好像你思想多纯洁似的。”
随即,他抬起李离的下巴,在那片被自己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上,重重地“吧唧”亲了一口。
“乖乖在家,我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了。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离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空气中还残留着程肆身上那股雪松气息。
身体的酸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昨夜的亲密无间。
可那扇紧闭的大门,更像一道冰冷的界碑,宣告着他的爱人,已再次踏上危机四伏的战场。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正播放着晨间新闻,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国际局势。
那些陌生的地名,动荡的冲突,在过去,于他而言只是商业版图上的一些数据和风险评估。
而现在,每一个字眼,都可能与程肆即将面对的危险,息息相关。
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越野车在城市的车流中穿梭,平稳而迅猛。
程肆握着方向盘,那张刚刚还带着戏谑笑意的俊脸,此刻已冷硬如冰。
车窗外,城市光影飞速掠过。
可这一切,都无法映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的瞳孔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怒火。
“启示者”。
那个藏在阴沟里的臭虫。
一想到李离看到视频时那副失魂落魄、几近崩溃的样子,程肆的心脏便被淬毒钢针狠狠扎入。
那是他的软肋。
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
而那个杂种,却用最卑劣的手段,试图去摧毁它。
程肆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的杀意,凝为实质。
车子最终停在了公司楼下停车场。
程肆下车,直奔幽灵办公室。
幽灵看到程肆,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侧身让他进来。
“动作够快的。”
她声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烦躁。
无数的服务器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发出低沉的嗡鸣。
十几块巨大的显示屏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正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电子设备过载时特有的臭氧气息。
程肆没有多一句废话,径直走到主控台前。
“把他找出来。”
他的声音,冰冷。
幽灵打了个哈欠,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双腿毫无形象地架在桌子上。
“哪个‘他’?你的情敌太多,我记不住。”
程肆的目光,刀锋般扫了过去。
“‘启示者’。”
幽灵撇了撇嘴,终于收起了那副懒散的样子。
她坐直身体,那双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眼睛,在接触到键盘的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
她的手指,在特制的键盘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主屏幕上,数据流的滚动速度瞬间加快了数倍。
一个个防火墙被暴力破解。
一层层伪装的代理IP被无情撕开。
那是一场无声的,发生在数字世界的狩猎。
幽灵是最高明的猎手,循着那只臭虫在网络上留下的最微弱气味,穷追不舍。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程肆静立身后,沉默如雕塑。
他的耐心,早已在无数次潜伏和等待中,被打磨得无比坚韧。
突然,幽灵的动作停了下来。
主屏幕上,所有的代码和数据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红点锁定的,精准的坐标。
以及一个IP地址。
“找到了。”
幽灵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程肆。
“他用了至少七层跳板,最后一次发邮件的物理地址,在这儿。”
她指了指屏幕上的红点。
“不过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这种人狡猾得很,十有八九是个陷阱。”
程肆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串地址上,仿佛要将它刻入骨髓。
“我知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递给幽灵。
“把地址拷进去。”
幽灵接过U盘,利落地完成了操作。
程肆拿回U盘,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幽灵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程肆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小心点。”
幽灵的声音,难得地带上郑重。
“别死了,那小子……经不起第二次了。”
程肆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
只是抬起手,背对着她,做了一个“收到”的手势。
下一秒,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门外的光亮里。
只留下一室冰冷的,属于猎杀者的气息。
郊区的空气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夹杂着腐败的腥臭。
程肆将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高大的身影融入阴影,如同一只无声的猎豹。
眼前的公寓楼,老旧,斑驳,像是城市被遗忘的角落。
幽灵给出的地址,就是这里。
他没有走正门,身形敏捷地翻过低矮的围墙,悄无声息地绕到目标单元的窗下。
特制的开锁工具在他手中,灵动异常,不过十几秒,老旧的门锁便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灰尘、霉味和浓烈恨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肆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不像一个住所,更像一个疯狂信徒献祭的祭坛。
目光所及,皆是他的照片。
从他少年时期刚从龙焱基地出来执行卧底任务的青涩模样,到后来卧底“魅影”时期的冷酷桀骜,再到他成为网约车司机后的慵懒随性。
每一张,他的俊脸都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或被猩红的墨水打上狰狞的叉。
墙壁上,桌面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贴满了这些被“处刑”过的照片。
房间正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白板。
上面用凝固的血迹,一遍遍地写着同一句话。
那扭曲的笔迹,透着深入骨髓的疯狂与怨毒。
程肆缓缓走进这间充斥着对他的诅咒的房间,军靴踩在满地狼藉的照片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更无多余的惊讶。
只有一片冰冷的,淬了寒霜的沉寂。
他走到那块白板前,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轻轻拈起一点那暗红色的“血迹”。
指尖微捻,是颜料干涸后的质感。
程肆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没有温度。
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角落。
桌上的烟灰缸里,有几根燃尽的雪茄烟蒂。
空气中残留的,除了霉味,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高端仪器的臭氧味。
人,早就走了。
这里,不过是那个疯子留给他的一份“纪念品”。
一个赤裸裸的挑衅。
一个精心布置的,充满了恶意与仇恨的舞台。
可笑的是,他对舞台的主人,一无所知。
程肆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一个心理扭曲的疯子。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亚当”这个名字。
程肆收回视线,眼底的杀意骤现。
既然你想玩,那老子就陪你玩到底。
最好别让我逮到你。
距离李离的别墅十几公里外,盛离集团总部的对面。
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公寓里。
亚当正坐在落地窗前,手中优雅地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
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泪痕,宛若鲜血。
他的面前,架着一架高倍数的天文望远镜,镜头经过改装,正精准地对准着对面那间总裁办公室。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李离低头批阅文件时,那根根分明的,浓密纤长的睫毛。
亚当的嘴角,噙着一抹病态而满足的微笑。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棋盘上的猎物,欣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最佳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程肆去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房”,他知道。
他甚至能想象出,程肆看到那一屋子“杰作”时,那张冰冷又困惑的脸。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
我会用最深刻的方式,介绍我自己。
想起你欠下的,血海深仇。
他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目光再次投向镜头中的那个清冷身影。
程肆唯一的软肋。
摧毁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杀死他。
而是先一点点,剥夺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让他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所爱的人,因为他而堕入深渊,在痛苦和绝望中枯萎。
那一定,比直接杀了他,要有趣得多。
亚当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兴奋而残忍的光芒。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胶着。
白天的李离,是盛离集团那个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李总。
夜晚的李离,则成了程肆怀中被反复啃噬,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的私有物。
程肆用最原始,也最霸道的方式,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要用自己的气息,自己的体温,将李离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寸思想都彻底浸透,不给那个阴沟里的臭虫,任何可乘之机。
李离深知程肆的担忧。
他纵容着,承受着。
直到这天晚上。当程肆再一次将他压在身下,准备开始新一轮的“体能训练”时,李离终于忍无可忍。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具滚烫结实的胸膛。
“你还有完没完了!”
李离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瘫软地依偎在程肆怀里,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