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程肆睡着后,那张心满意足的、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的睡颜。
一个荒谬的、离奇的、甚至有些羞耻的念头,毫无预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并且,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看着面前两个满脸杀气、还在激烈讨论着要如何进行“精神拷问”的同伴。
李离脸颊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泛起可疑的薄红。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那个……”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另外两人同时住了口,齐刷刷地看向他。
在两道探究的、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李离的脸更热了。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如蚊蚋。
“程肆有没有可能……”
“只是单纯……吃醋了?”
空气凝固成胶质,黏稠得让人窒息。
幽灵和秦彻,两个堪比站在黑暗世界食物链顶端的狠角色,此刻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震惊,错愕,荒谬,最终,汇聚成一种“你他妈在逗我”的匪夷所思。
幽灵嘴里那根棒棒糖的塑料棍,“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她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在刚才的紧张中彻底报废。
“李老板,我没听错吧?”
“你说他悄无声息摸到我们门口,把老娘吓得差点心肌梗塞……”
“他在……吃醋?”
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浓的自我怀疑。
秦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异样。
他冷静地分析道:“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吃醋’是一种复杂的占有欲情绪,需要完整的情感认知和逻辑判断能力。以他目前表现出的智力水平……”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一个连拼图都可能需要引导的孩子,怎么可能理解“吃醋”这种高端情感?
李离的脸颊,在那两道审视的、几乎要将他看穿的目光下,热度不减反增。
但他没有退缩。
那个荒谬的念头,一旦破土,便如疯狂滋长的藤蔓,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
“你们不懂。”
李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他的脑子是被格式化了,但他的本能还在。”
“对危险的感知,对领地的守护,对……所有物的占有。”
“这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不需要逻辑。”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两尊被雷劈过的雕塑。
他转身,拉开书房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要去验证他的猜想。
那个可笑的,却也让他心底生出无尽酸楚与甜蜜的猜想。
穿过走廊,李离在玩具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虚掩着。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透过门缝,悄悄地向里望去。
意料之中,程肆正坐在地毯上。
但他没有玩积木,也没有摆弄拼图。
他只是抱着膝盖,背对着门口,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像一只被抢了心爱玩具后,独自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大型犬。
“偷感十足”。
李离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幽灵的吐槽。
他压下嘴角那抹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推门而入。
听到动静,地毯上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僵滞。
但他没有回头。
他甚至把自己的后脑勺,又往李离的方向,摆正了几分,用生命演绎着“我不想理你”这五个字。
李离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还在生气?”
他问,声音放得很轻,很柔。
程肆不理他,只是固执地,用后脑勺对着他。
李离也不恼。
他伸出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那具僵硬的身体,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刚才在说正事。”
“关于那个坏蛋的。”
“你不想我把他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吗?”
李离的声音,像羽毛,一下一下,挠着程肆的耳廓。
怀里的身体,紧绷的线条,有了松动。
李离心头一喜,再接再厉。
“秦彻和幽灵,都在帮我们。”
“我们得一起想办法,才能把坏蛋打跑。”
“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是不是?”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那颗固执的、毛茸茸的脑袋,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张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依旧,但眼神里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已经消融。
他看着李离,看了很久。
然后,他像是献宝一样,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九连环,举到了李离面前。
那曾经让他抓狂、让他挫败的复杂金属环,此刻,已经被完整地解开了。
九个圆环,各自独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程肆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曲。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骄傲与喜悦。
等他的夸奖。
那一瞬间,李离的心脏,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
酸涩,柔软,疼惜,狂喜……
无数种情绪,如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笑了起来。
发自内心地,眼角眉梢都染上真实温度地,笑了起来。
“我们家程肆,真厉害。”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伸出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全世界最厉害。”
程肆对这评价很受用。
他拉着李离的手,让他去触摸那些被解开的金属环,分享自己的胜利果实。
房间里的气氛,温馨得不像话。
那股压抑在别墅上空多日的阴霾,都在这一刻被阳光驱散。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程肆的病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魏明植入的程序,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铁壁。
外界的变化,情感的刺激,已经可以穿透那层厚厚的壁垒,让他做出反应,哪怕这反应,如此幼稚,如此别扭。
狂喜过后,一个更重要的念头,浮上李离心头。
他必须确认。
为了保险起见。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得到夸奖而心情明显愉悦起来的男人,嗓音微沉,故作不经意地,直白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在吃我的醋?”
程肆拉着他手的动作,猛地一顿。
房间里刚刚升温的空气,瞬间又冷却了下来。
程肆松开了李离的手。
他低下头,收回自己的九连环,转身,背对着李离,重新抱住了膝盖,继续扮演一尊沉默的、自闭的雕塑。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他。
李离坐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表情彻底僵住。
大写的尴尬。
还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太无聊,懒得理他?
李离不死心,又凑过去,戳了戳那块坚硬的、写满“别烦我”的后背。
“喂,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是,还是不是?”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以及,那块石头,变得更冷,更硬了。
李离彻底没辙了。
他扶着额头,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对自己的沟通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怎么才能试出来呢?
再把他丢到书房门口,让秦彻和幽灵配合着演一出戏吧?
那两个家伙,不把他连同程肆一起用眼神杀死,都算是客气的了。
李离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那就只能来硬的。
他站起身,故意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透出刻意的疏离。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那个背影,却没发现任何变化。
李离的心,微微一沉,但话已出口,只能继续下去。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放得很慢,给对方留足反应的时间。
“我那边还有客人。”
“你乖乖自己先玩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那片死寂的湖心。
李离的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
他的心,也随着这几步路,一点一点,沉入了谷底。
真的是他想多了?
那个荒谬的、让他心头泛起甜蜜的猜想,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就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金属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裹挟着一股急切的风,从他身后猛地窜了过来!
程肆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死死地挡在了门前。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彻底封死了李离所有的去路。
李离愕然回头。
撞进了一双写满惊慌与急切的眼眸里。
那张俊朗的脸上,再无半分冰冷与固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被抛弃的恐慌。
程肆的脑袋,剧烈地晃动起来,像一个被摇到极致的拨浪鼓。
他紧紧抿着唇,分明在跟某种冲动做着剧烈的斗争。
最终,那股原始的、纯粹的本能,战胜了一切。
他微微撅起了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不满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陪我玩。”
短短几个字,在李离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炸得他四肢百骸,一片酥麻。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李离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害怕被丢下而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男人,心底那片因猜忌而冰封的湖面,彻底融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怕吓到这只刚刚露出柔软肚皮的大型犬科动物。
李离强行压下那股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将所有翻江倒海的狂喜,都凝聚成了一个动作。
那只刚刚还想去推开冰冷房门的手,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伸出促狭的手。
在那张写满紧张和委屈的俊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皮肤紧致,触感极佳。
程肆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一愣,连摇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是用那双茫然又无辜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李离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是压抑了数日的疲惫、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是拨云见日的狂喜。
以及,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承诺。
“陪你玩儿。”
夜色,将整栋别墅温柔地包裹。
李离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个因为得偿所愿而变得格外黏人的男人哄睡着。
他看着程肆沉静的睡颜,那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李离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然后,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卧室。
房间里,灯火通明。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秦彻和幽灵都没有休息。
两人坐在电脑前,一个神情凝重,一个满脸烦躁,显然,关于如何进行“精神拷问”的计划,已经有了数个版本。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
当看到李离脸上那抹藏都藏不住的、甚至有些傻气的笑容时,两人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幽灵皱着眉,率先开口,“你也傻了?”
秦彻的目光也带着探究,他没错过李离眉宇间那份如释重负的轻松。
李离没有直接回答。
他走到操作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他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确认了。”
他放下杯子,看着两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不是被控制,也不是在演戏。”
“他就是……在吃醋。”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幽灵一脸“你果然是疯了”的表情,刚想开口嘲讽,却被秦彻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彻转动轮椅,来到李离面前,沉声问:“你确定?你用什么方法确认的?”
李离将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他说到程肆像只护食的野狗一样挡在门口,委屈巴巴地说出“你陪我玩”时,他自己都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这次,幽灵没有再嘲讽他。
她那双画着烟熏妆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芒,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全然的了然。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尖锐,
“那个占有欲爆棚的疯子……这他妈还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秦彻的眼中,也亮起了真正的光。
他那颗被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这很重要。”
秦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激动。
“李离,这非常重要!”
“这证明了,魏明植入的程序,并没能完全覆盖程肆的本能和情感核心!”
“他的‘自我’还在!虽然被压制了,被格式化了,但它还在!”
“嫉妒,占有欲,这些最原始、最深刻的情感,就是我们反击的突破口!”
秦彻的话,如闪电般,劈开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片迷雾。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吃醋”的幼稚笑话。
是撬动魏明那座精神囚笼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支点!
李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炼过的冷静与决绝。
他看向两人,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
“我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
“我们不该想着如何用外力去强行破解那个程序,那只会伤害到他。”
“我们应该做的,是引导,是唤醒。”
“用他最熟悉的情感,最深刻的记忆,去刺激他,让他自己,从内部,撕碎那个牢笼!”
幽灵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兴奋。
“我懂了!”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压抑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立刻联系研究团队。”
李离的声音,恢复了商业帝王般的沉稳与果决。
“把我们的新发现告诉他们。”
“所有的治疗方案,推倒重来!”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计划。”
秦彻点点头,立刻操控着电脑。
幽灵也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视频通讯的请求,被瞬间发出。
屏幕上,代表着连接的蓝色光圈,在无声地旋转。
那是希望的颜色。
亦是,吹响反攻号角的,第一声轰鸣。
八个月的时光,足以让嫩芽长成枝干,也足以将人心淬炼成钢。
最高规格会议室,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这个世界上顶尖的一群大脑。
李离坐在主位,八个月,在他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曾经的清冷与脆弱,已被磨砺成锋利的冰刃,那双漂亮的眸子深处,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瘦削依旧,但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上位者压迫感。
幽灵烦躁地转动着战术笔,眼底血丝密布,烟熏妆也难掩其疲惫。
秦彻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滚动着一组外人看来复杂如天书的脑神经活动图谱。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我们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阿尔伯特教授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上带着科学家特有的严谨,却难掩一丝压抑的兴奋。
“我们成功分离并解析了魏明植入程肆先生体内的神经毒素,并研发出了一种……‘催化剂’。”
他顿了顿,用词格外谨慎。
“它并非传统解药。”
赵队接过话头,他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三维分子结构模型。
“这种催化剂,可以暂时性地瓦解毒素对程肆先生神经中枢的绝对封锁,为他创造一个短暂的、可以被外界强烈信息穿透的‘窗口期’。”
“但是,”赵队的声音沉重起来,“这个窗口期非常脆弱,且不可逆。”
“我们需要一个极其强大的‘引子’,一个足以瞬间击穿魏明设下的所有精神壁垒,唤醒程肆先生最深层‘自我’的记忆碎片。”
“如果引子对了,他的自我意识,就有可能借此机会,冲破牢笼,夺回身体的部分控制权。”
“可如果引子选错了,或者刺激强度不够……”
“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他的精神世界会彻底崩溃,永久性地,沦为一具只会执行杀戮和自毁程序的空壳。”
话音落,会议室陷入死寂。
希望,与地狱,被同时摆上了赌桌。
而他们,就是决定下注的赌徒。
“用他和李离在一起的记忆。”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最先开口,声音里透着不忍。
“那些记忆是温暖的,是安全的,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他精神的二次伤害。”
幽灵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战术笔被她重重砸在桌上。
“温暖?安全?”
“你用棉花糖去砸一堵钢筋混凝土的墙吗?!”
“魏明那个变态在他脑子里建的是一座他妈的军事堡垒!你用几段谈情说爱的记忆去当攻城锤?是想给他挠痒痒吗?!”
秦彻抬起头,冷静地补充道:“幽灵说得对。”
“魏明的精神控制,根植于‘背叛’与‘痛苦’。任何温和的正面情绪,都可能会被防御系统识别、屏蔽,甚至扭曲成新的攻击指令。”
“那用什么?”另一名专家面色惨白地问,“难道要用那些他被折磨的记忆吗?那不是等于亲手把他推下悬崖?!”
幽灵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
“就要用最痛的!”
“用他最恨的!最怕的!最无法接受的!”
“只有最极致的痛苦,才能激发出最强大的求生欲!只有直面深渊,他才有机会从深渊里爬出来!”
会议室瞬间分化成两派,争吵声此起彼伏。
激烈的争吵,两股风暴般在会议室里疯狂对撞。
风暴中心,李离始终一言不发。
他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程肆平静的睡脸。
他指尖在桌下无意识攥紧,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比谁都清楚,程肆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被战火焚烧过的废墟。
在废墟上,再引爆一颗核弹?
他又怎么能。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指令,瞬间平息所有争吵。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李离缓缓起身。
沉默。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更安全的方案,李离转过身。
他脸上再无挣扎与犹豫。
那双曾盛满爱意与脆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烈火焚烧后的冰冷决绝。
“用伊甸园。”
他平静吐出这三个字。
如同在宣判一场早已注定的死刑。
会议室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场惊天的雪山大爆炸。
那次致命伤害。
程肆人生中,最大、最深的梦魇。
秦彻猛地转动轮椅,声音首次带上急切,“你疯了?!”
“我没疯。”
李离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
“想要杀死盘踞在他心里的那只魔鬼,就必须,把他拖回到那片地狱里。”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凿心,斩断所有犹豫与退路。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病美人。
他是手握屠刀,亲手为爱人剖开胸膛,剔骨疗伤的冷酷君王。
幽灵看着他,画着烟熏妆的眼中先是震惊,随即燃起狂热的认同与激赏。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妈的,这才像样。”
既然方向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
“不能只是在他脑子里回放。”
李离思维高速运转。
“那不够真实,很容易被他识破,甚至被魏明的程序反利用。”
“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看’一场电影。”
“而是让他,重新‘演’一遍。”
秦彻瞳孔骤缩,瞬间领会李离的意图。
“你是说……场景重现?”
李离指尖轻敲会议桌冰冷桌面。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伊甸园’。”
“完全一比一复刻的场景,爆炸的角度,子弹的轨迹,空气里的硝烟味,甚至……”
他停顿,声音冷冽如冰。
“……甚至,一个足够像‘摆渡人’的演员。”
这个计划,堪称疯狂。
这已经不是治疗,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浩大的骗局。
一场由他们亲手编织,只为程肆一人上演的,盛大的死亡戏剧。
“我来负责找剧组和导演,还有搭建场景。”
秦彻毫不犹豫地开口,鼎盛资本的财力,足以在三天之内,于任何一片土地上,凭空建起一座“伊甸园”。
“技术层面交给我。”
幽灵指尖已在键盘上跃动。
“灯光、音效、爆炸的模拟数据、全息投影……我保证,真实到让他妈的上帝都分不清真假。”
“我需要龙牙的支援。”
李离目光转向龙牙。
龙牙与身后的赵队对视,没有丝毫犹豫。
“龙焱全体,听候调遣。”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短短几分钟内,迅速成型。
秦彻,是倾尽所有的制片人,投资人。
幽灵,是掌控一切的特效总监。
而他们所有人,即将用自己的全部,去唤醒那个沉睡的、他们唯一的主角。
现实世界里的七十二小时。
在秦彻不计成本的资本洪流冲刷下,幽灵魔鬼般的技术调度中,龙牙最高级别的军事效率执行里,时间被压缩成失去意义的刻度。
一座一比一复刻的“伊甸园”核心控制室,在市郊一处废弃军用机库内,拔地而起。
它不是简单的布景。
秦彻请来好莱坞最顶级的电影美术指导,每一块金属墙壁的划痕,每条线路管道的走向,甚至空气中高负荷运转设备散发的独特臭氧味,都被精准还原。
幽灵则成了这个“地狱剧场”的神经中枢。
她坐在数十块屏幕环绕的控制台前,烟熏妆的眼睛里,代码瀑布流跳动。
“灯光组注意,B区光线过饱和,降低百分之三。我要末日来临前的压抑,不是T台秀!”
“音效组,把爆炸的次声波频率再调高零点二,我要让他的耳膜,都能回忆起当初的震颤!”
“全息投影准备,‘摆渡人’的生物特征数据导入,确保他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上扬的角度,和真人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毫米。”
她的指令通过加密频道,冷静而精准地传达到每个角落。
所有人都在自己岗位上,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零件,高速运转。
“老板,都准备好了。”
秦彻推动轮椅,来到李离身边,递上一杯热咖啡。
李离没有接,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下方那个森然的“舞台”。
“已经送来了。”
秦彻的声音也带着紧绷。
合金大门滑开。
几个穿着无菌服的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移动病床,走了进来。
程肆躺在上面,处于深度镇静的昏睡中。
他睡得很沉,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李离的目光,终于从冰冷的舞台,移到这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上。
那深不见底的寒意,瞬间被撕开一道裂缝,泄露出无法抑制的心疼。
他走下旋梯,一步一步,来到病床前。
在场所有人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李离伸出手,冰凉指尖轻抚程肆脸颊。
从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道浅浅的疤痕。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
在程肆失忆后,在他发疯自残后,在他安静睡着后。
却从未有哪次,如此沉重,仿佛一场诀别。
阿尔伯特教授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支装有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
“李先生,这是‘催化剂’。一旦注射,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黄金窗口期。”
“十五分钟后,无论成功与否,毒素都会产生不可逆的抗体反应。届时,任何治疗方案,都将彻底失效。”这是最后的通牒。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豪赌。
李离收回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蜷缩。
他退后一步,对教授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开始吧。”
淡蓝色液体,被推进程肆静脉。
几乎同时,幽灵控制台前,代表程肆脑电波的曲线,剧烈疯狂跳动。
“各单位注意!”
幽灵的声音通过耳麦,传遍全场,“大幕拉起!倒计时,开始!”
剧场内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刺眼红光,骤然亮起!
凄厉警报声,撕裂机库死寂!
墙壁上巨大电子屏幕,一行血红倒计时,飞速跳动。
【05:00】
【04:59】
【04:58】
舞台中央,龙牙已经就位。
他穿着和“摆渡人”一模一样的衣着,身形、姿态,甚至连背影,都与那个魔鬼别无二致。
李离,就站在他的对面。
“我的孩子,”龙牙开口,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苍老、儒雅,又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你太让我失望了。”
病床上,程肆眼皮剧烈颤动。
他的大脑深处,那扇被魏明用痛苦和仇恨焊死的牢门,在“催化剂”的强力冲击下,被腐蚀出一个微小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