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那只欲踏碎李离骨头的脚,凝滞在半空。
门口,手持战斧、烟熏妆、杀气腾腾的女人,正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蛇王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认得这张脸。
“魅影”组织中,除却程肆那个疯子,另一个让他都棘手的狠角色。
代号,“幽灵”。
一个能用键盘颠覆国家金融体系,亦能用斧头砍断敌人脖颈的顶级黑客。
蛇王刀疤切割的狰狞面孔,浮现出被麻烦缠身的嫌恶,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真是,阴魂不散。”
不到一秒的愣神,给了地上濒死幼狼喘息之机。
李离不及感受后颈与腹部的剧痛,他如发疯的野狗,猛地翻身,再次扑上!
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近乎自毁的姿态,死死抱住蛇王小腿。
他以身体,铸成最原始、也最坚固的镣铐。
李离声音嘶哑,字字带血沫,清晰如军令,“动手!”
她如离弦的箭,手中战术手斧划出冰冷电光,撕裂空气,直劈蛇王面门!
这一斧,封死蛇王所有闪避路线。
蛇王被迫放弃踩死李离的念头,身体反物理学般后仰,腰身几乎与地面平行,险险避开毁容一击。
手斧带风,从他鼻尖前一寸掠过。
斧刃重劈身后合金墙壁,竟硬生生啃下金属!
幽灵一击不中,手腕借力翻转,战斧毒蛇吐信般,横扫蛇王腰腹。
蛇王被李离死死拖住,行动受限,只得抬臂硬撼。
巨响震耳欲聋。
蛇王只觉手臂被高速卡车迎面撞上,整条胳膊瞬间麻痹。
他眼中轻蔑与不耐烦,彻底被点燃,化为野兽被挑衅后最原始的暴怒与杀意。
“你找死!”
蛇王暴喝,被李离抱住的腿猛然发力,肌肉贲张,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爆发。
李离只觉被狂怒公牛顶飞,整个人再次被甩出,后背重撞坚硬医疗床床脚。
剧痛袭来,他眼前发黑,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摆脱束缚的蛇王,终于能全力应对幽灵。
他不再保留,气势陡然一变。
他迎着幽灵劈来的手斧,不闪不避,以覆盖战术手套的铁拳,悍然迎击。
“铛!铛!铛!”
拳斧在狭小空间内,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密集撞击声。
火星四溅,每一次碰撞,都似要将屋中空气彻底点燃。
李离挣扎着靠床沿,大口喘息。
他看着眼前激烈打斗,心中一片刺骨冰冷。
但与蛇王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相比,仍有差距。
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李离目光扫过狼藉房间,最终,锁定被他撞歪的床头柜。
内里,一支银色镇静剂注射器,在灯光下闪烁冰冷致命的光。
他撑起剧痛身体,用尽全力压抑咳嗽冲动,悄无声息朝柜子挪去。
战局,急转直下。
又一次惊心动魄对撞后,蛇王抓住幽灵换气微小破绽,凶狠无匹的肘击,狠狠撞上幽灵肩胛骨。
幽灵闷哼,身体踉跄后退,战斧险些脱手。
“你的身手,退步了,幽灵。”
蛇王甩了甩发麻手腕,声音沙哑,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还是说,守着那个废人,让你也成了废物?”
幽灵稳住身形,吐出血沫,咧嘴一笑,那笑容比蛇王脸上刀疤更狰狞。
“老娘就算只剩一口气,剁你狗头,也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她再次悍不畏死扑上。
就在这时——
“嗡——嗡——嗡——”低沉的螺旋桨高速旋转轰鸣声,由远及近,撕裂深夜寂静。
声音,来自窗外。
蛇王与幽灵动作,同时一滞。
蛇王脸上暴戾杀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懊恼与愤怒。
他虚晃一招逼退幽灵,如猎豹般猛地后撤,退到洞开的窗前。
幽灵脸色骤变。
她刚要追击,窗外,一个温文尔雅却冰冷得不带人类情感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传来。
“蛇王,时间到了。”
李离瞳孔骤缩。
他刚拿到注射器的手,因极致愤怒,剧烈颤抖。
他竟就在外面!
直升机轰鸣声越来越近,一架小型通体漆黑武装直升机,如钢铁怪兽,悬停窗外不远。
机舱门开,黑色绳梯抛下。
蛇王纵身一跃,稳稳抓住绳梯。
直升机迅速爬升,转瞬间脱离幽灵攻击范围。
幽灵冲到窗边,看着那架迅速远去的直升机,气得狠狠一拳砸上窗框,发出不甘怒吼。
“妈的!让他跑了!”
李离踉跄走到窗边,他抬头,死死盯着盘旋夜空的直升机。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魏明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带着病态愉悦的笑意,从天而降。
那声音,穿透夜色,清晰灌入李离耳中,字字如淬毒钢针。
“李离,你的眼神,还是那么倔强,像只不肯认输的波斯猫,真可爱。”
“不过,既然你如此紧张他,如此喜欢当他保护神……”
“那我就大发慈悲,将他,暂时留给你。”
魏明声音顿了顿,笑意更浓,也更残忍。
“我倒要看看,你那点可怜又卑微的爱,何时,能洗净我刻在他灵魂中的烙印。”
“好好享受吧。”
“享受他每一次因爱你而发疯,每一次因思念我而自残,每一次,在你怀中,痛苦不堪的样子。”
“这出戏,我还没看够呢。”
说完,黑色直升机不再盘旋,调转方向,迅速融入无边夜色。
只留下恶魔低语,在寂静夜空,反复回荡。
李离站在窗前,任冰冷夜风,吹乱他沾染血污的头发。
他手中注射器,“啪嗒”一声,掉落,摔得粉碎。
他没有再看直升机消失方向。
他缓缓转身。
看向那张依旧沉睡,对外界浑然不觉,他用生命守护的脸。
那笑容,无温度,无感情,只剩被烈火焚烧殆尽后,死寂冰冷的灰烬。
他轻声开口,似对空气,立下最恶毒血誓。
“我不仅要救他。”
“我还要,将你加在他身上所有痛苦,千倍万倍,刻入你骨。
“让你跪在我面前。”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血腥与消毒水的味道,在研究院的空气里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黏腻。
窗外,天色是黎明前最绝望的死灰。
李离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背脊挺得像一杆即将被风雪压断的标枪。
幽灵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动作粗暴地处理他嘴角的伤口,力道却又精准得可怕。
烈酒般的刺痛,让李离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颌。
“别他妈动!”
幽灵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手上力道骤然加重,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发泄着滔天的怒火。
“李老板,你可真行。”
她骂骂咧咧,画着烟熏妆的眼眶红得吓人。
“拿自己当人肉盾牌,你他妈告诉我你这条命是批发的?”
“那孙子摆明了是来耍你的!他留着程肆这个活靶子,就是想看你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真就一头往他套里钻!”
李离没有反驳。
他的视线穿过幽灵的肩膀,落在床上那张沉睡的脸上。
程肆睡得很沉,对昨夜的激战与喧嚣一无所知,眉宇间一片安详,安详得令人心碎。
这份安详,是他用满身伤痛和被碾碎的尊严换来的。
却也,远远不够。
“这里不能再待了。”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魏明的目的不是带走他,是精神施压,是骚扰。”
“他要营造一种‘我随时能来,而你无能为力’的恐慌。”
“再待下去,我们都会被他活活拖垮。”
幽灵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将带血的棉签狠狠丢进垃圾桶。
那双死寂如灰的眼眸深处,终于燃起一簇幽冷的、小小的火苗。
“比起这里,回去可能更安全一些,毕竟魏明在那儿是通缉犯。”
私人飞机划破云层。
没有回李家那栋早已被鸠占鹊巢的冰冷豪宅。
也没有再去任何固若金汤的秘密基地。
李离带着程肆,回到了那间位于城市老旧街区的,狭窄、破败的公寓。
这里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推开那扇掉漆的铁门,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阳光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冰冷的仪器,没有无菌的空气,只有扑面而来的,粗糙而滚烫的人间烟火。
程肆站在门口,眼神茫然,却被新奇事物吸引。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李离脱下外套,动作自然地挂在门后的衣钩上,仿佛只是出门买了一包烟,而不是从枪林弹雨里逃生归来。
他走进厨房,从那台会发出“嗡嗡”声的老旧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
他将其中一罐冰凉的金属罐子,塞进程肆的手里。
“欢迎回家。”
李离靠在厨房门口,仰头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麦芽味,顺着喉管一路烧下去,暂时压住了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郁气。
程肆低头,看看手里冰凉的罐子,又抬头看看李离。
他学着李离的样子,用有些笨拙的力道拉开拉环,试探着喝了一口。
辛辣的、带着强烈苦味的气泡,瞬间炸满他的口腔。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峰。
李离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表情,笑了。
这是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真实温度的笑容。
他带着程肆,重新走过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耐心的导游,为他唯一的、失忆的游客,介绍着属于他们的历史遗迹。
“这张床,你第一次捡我回来,我就睡在这里。”
“那时候你嫌我麻烦,天天板着一张臭脸,就差把‘我欠你八百万’写在脸上了。”
“这个厨房,你做饭很好吃,就是总逼我吃胡萝卜。”
“还有这个浴室,”
他指了指里面,
“热水器是坏的,你每次都让我先洗,自己最后冲冷水。”
李离絮絮叨叨地说着。
程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眼神依旧茫然,却不再那么空洞。
他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李离说过的那些东西。
沙发粗糙的布料,厨房冰冷的台面,浴室墙壁上温热的瓷砖。
他想通过这些残存的触感,打捞沉没在记忆深海里的碎片。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那栋位于市郊的,花园别墅。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浸透着他们最浓烈、最缱绻的爱意。
幽灵和秦彻也来了。
秦彻坐在轮椅上,看着别墅里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又看了一眼站在玄关,安静得像一尊雕塑的程肆,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把他带回来,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秦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这些回忆,对他来说,到底是解药,还是更烈的毒?”
李离正在给花园里那片枯萎的玫瑰丛浇水,闻言,动作未停。
“总要试试。”
他声音平淡。
“魏明想用回忆折磨他,那我就用更温暖的回忆,把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我要让他知道,那些碎片不是全部。”
“他的人生,有过背叛和伤害,但更多的,是爱和守护。”
幽灵叼着根棒棒糖,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断他们。
“行了,别在这儿探讨什么狗屁哲学了。”
几人陷入了沉默,空气凝滞。
而就在不远处的客厅里,程肆一个人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地毯上。
他没有玩那个九连环。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在房间里游移。
最后,那双空洞的眼睛,落在了正和李离讨论着什么的秦彻身上。
他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看着他沉稳冷静的侧脸。
看着李离偶尔会因为他说的话,而蹙眉、点头。
程肆的眼神,骤然生变。
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如同护食的野兽,警惕地审视着一个可能侵犯自己领地的同类。
里面没有人类的复杂情绪,只有最原始的审视。
以及……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冰冷敌意。
秦彻冰冷的视线,穿透客厅,精准地钉在程肆身上。
那个男人还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寂雕塑。
可就在刚才,秦彻捕捉到了一丝刹那的冷冽。
那是一种暗中审视的眼神,评估、衡量,带着绝对理智。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双眼,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茫然,仿佛那记冰冷的审视,只是他神经紧绷下的幻觉。
“怎么了?”
李离的声音将秦彻拉回现实。
秦彻转动轮椅,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什么。”
他没有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
他不想,也不敢,在李离那双满是伤痕的眼中,再添一丝波澜。
“只是觉得,他现在像在走钢丝。”
“我们任何一步,都可能把他推向深渊。”
幽灵用棒棒糖的塑料棍不耐烦地敲着门框,打断了这压抑的对话。
她一屁股陷进沙发,双腿直接翘上茶几,姿态嚣张。
“行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了。”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现在的问题是,魏明那个变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把程肆这个‘定时炸弹’扔回来,就是为了看我们鸡飞狗跳。蛇王那次只是个开胃菜,是试探,是羞辱。”
幽灵字字锥心,狠狠扎在李离心上。
“他在等。”
“等我们露出破绽。”
“或者……”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等程肆自己‘爆炸’。”
李离一言不发。
他知道,幽灵说的都是事实。
魏明就是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用最恶毒的耐心,吐着信子,欣赏着他们的恐惧和挣扎。
他们被迫活在这条蛇的阴影之下。
“我们不能被动。”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决绝,如冰原崩裂。
他走进已被幽灵改造成临时指挥室的书房。
几台高配电脑的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如冰冷的河,无声淌过,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我要知道魏明下一步的计划。”
李离的指尖,在一块闪烁着城市地图的屏幕上轻轻划过,那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毁了我的一切,又费尽心机把程肆送回来,绝不只是为了看一出折磨人的戏剧。”
“他有更大的图谋。”
秦彻操控轮椅跟了进来,眼中寒意森然。
“无论他图谋什么,我们奉陪到底。”
书房内的空气凝滞,令人窒息。李离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书房外。
他为程肆改造了一间玩具室,就在客厅旁。
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堆满了乐高、拼图,还有那个程肆从不离手的九连环。
书房的监控器,有一个小小的分屏,正对着那间玩具室。
屏幕里,程肆正安静地坐在地上,专注地摆弄他的新玩具。
他应该在里面。
他必须在里面。
李离这样想着,压下心头那股尖锐的刺痛。
只要程肆安全,只要他平静,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没人注意到。
玩具室那扇虚掩的门缝,不知何时,被拉开得更宽了。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书房外的墙壁上,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场讨论,持续了很久。
幽灵说得口干舌燥,烦躁地起身。
“渴死了,我去倒杯水。”
她揉着酸痛的脖子,朝书房另一侧的茶水台走去。
巨大的落地书架,将那里与主工作区隔开,形成一个视觉死角。她拧开一瓶冰水,正要仰头灌下。
余光瞥见书架阴影里,有动静。
幽灵的动作顿住。
她拿水瓶的手稳如磐石,目光骤然锐利。
她没有出声。
而是借着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将那片阴影的角落,尽收眼底。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缩。
那里,一个人影背对她,紧贴墙壁,一动不动。
那身形,那熟悉的衣着……
他不是应该在玩具室里玩积木吗?!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在这里干什么?
这两个字,在幽灵脑中轰然炸开。
一股寒意从尾椎直窜头顶!
她猛然转身,声音因震惊而颤抖变调,脱口惊呼:
“他不是傻了吗?!怎么还知道偷听?!”
这声尖叫,撕裂了书房的伪装和平静。
李离和秦彻的动作,同时停住。
李离的脸色瞬间惨白,血色尽褪。
他猛地回头,目光直射向角落里那台监控着玩具室的独立屏幕。
屏幕上,玩具散落一地。
程肆的身影,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李离心脏,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
幽灵低咒一声,闪电般扑回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快!检查所有安防系统!看有没有被入侵!”
秦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迅速操控轮椅,死死堵住了书房的门口,将自己变成第一道防线。
整个空间,在短短几秒内,从战略讨论,急转为致命的临战状态!
魏明的诡计?
敌人渗透进来了?
程肆被控制了?
无数可怕猜测在李离脑中冲撞,令他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扶桌站稳,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依旧背对他们的身影上。
他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干涩。
那个身影,闻声,身体微僵。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上,没有被发现的惊慌,也没有阴谋败露的狠戾。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纯真又茫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刚刚拼好的,小小的乐高飞船。
仿佛,他只是一个因为好奇,走错了房间的孩子。
但这副无辜的模样,在此时此刻,却比任何狰狞的面孔,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离的心沉入无底深渊。
他和幽灵、秦彻对视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与决断。
必须试探他。
立刻,马上。
他们要知道,此刻站在这里的,究竟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失忆的爱人……
还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来自地狱的魔鬼。
李离的心跳如擂鼓,震颤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凝视着阴影里的男人,视线扫过他手中色彩鲜艳的乐高飞船,最终定格在那张天真到残忍的无辜面容上。
这两个字,是此刻众人心头唯一的答案。
一个欺瞒幽灵听觉、避开秦彻视线,无声潜行至此的魔鬼。
一个披着爱人皮囊,将屠刀隐匿于无辜之下的魔鬼。
“把他控制住。”
秦彻声音平静,可紧握轮椅扶手而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幽灵纹丝不动。
她的手已悄然摸向腰后战斧,肌肉绷紧,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母豹,死死锁定着猎物。
但她仍未行动,只因李离未曾下令。
李离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穿透那层无辜表象,试图剖开那具熟悉的躯壳,看清里面藏着怎样的灵魂。
李离喉咙干涩,声音艰涩。
“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肆眨了眨眼,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澄澈如泉,倒映着李离惨白的脸。
他没有回答。
他举起手中乐高飞船,朝李离递去,嘴角挂着孩子气般的浅笑,等待夸奖。
程肆这副模样,让李离的心脏被无形之手紧攥,剧痛窒息。
他没有接那个玩具。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程肆。
每一步,都似踏刀尖。
幽灵和秦彻的神经,也随之绷紧到极致。
李离在程肆面前站定。
不是去夺走那个可能暗藏玄机的玩具,也不是去制服这个潜在的敌人。
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程肆的头顶,温柔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李离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回房间去玩,好不好?”
“这里……是大人说话的地方。”
程肆似乎没有听懂。
他只是仰着头,用那双茫然的眼睛看着李离,眼神里带着被拒绝的、小小的委屈。
但他没有反抗。
他顺从地,被李离牵着手,一步一步,带离了这间充满了猜忌与杀气的书房。
李离将他送回了玩具室,看着他重新坐回地毯上,拿起另一个积木,才转身关上了门。
门合上的瞬间,李离背靠冰冷门板,身体缓缓滑落。
强撑的冷静顷刻崩塌。
他大口喘息,冷汗浸透衣衫。
书房里,幽灵和秦彻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幽灵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残影,数十个监控窗口与数据流在屏幕上飞速闪过。
她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扫描了他全身,从皮下到骨骼,甚至魏明植入的那个‘东西’,都没有任何可疑信号。”
“安防系统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他就是……凭空出现。”
秦彻操控轮椅,来到窗边,看着花园里寂静的夜色,声音低沉。
“有两种可能。”
“一,他被远程激活了某种我们无法探测的潜行模式,目的就是为了监听。”
秦彻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那个失忆的、脆弱的、依赖着李离的程肆,只是一个伪装。
而伪装之下,是那个曾经的“夜鹰”,或者说,是魏明改造出的,一个更可怕的存在。
这猜测,如冰冷毒蛇,紧缠李离心脏,越收越紧。
“继续监视。”
李离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声音嘶哑。
“二十四小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场无声的、滴水不漏的试探,就此展开。
幽灵在别墅每个角落布下监控天网,空气中漂浮的每粒尘埃,都成了她的耳目。
秦彻则扮演着“诱饵”的角色,他会刻意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与李离讨论一些真假掺半的“核心机密”。
关于复仇的计划。
关于资金的流向。
关于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每一次,他们都如临大敌,神经紧绷,等待着那只藏在暗处的鬼,露出马脚。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肆依旧是那个程肆。
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玩具室里,抱着他的九连环,或者摆弄那些积木,偶尔会因为拼不好一个复杂的模型而懊恼地蹙起眉。
他吃饭,睡觉,散步。
他像个被设定程序的娃娃,漂亮、安静、易碎。
幽灵的监控系统里,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可疑的信号发出。
也没有任何信息,被泄露出去。
那晚的“偷听”事件,宛如一场集体幻觉,一个无法解释的孤例。
幽灵烦躁地抓着头发,将一根棒棒糖咬得“咯嘣”脆响。
“难道真是我们想多了?那孙子只是梦游溜达出来,恰好站在了门口?”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秦彻也沉默了。
眼前的平静太过诡异,宛若风暴将至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
每当他离开程肆,去和秦彻单独待在书房的时候。
不多时,他总能用余光,瞥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衣角。
或者,在幽灵拉着他测试新防御系统时,他一回头,总能看到走廊的拐角处,那个一晃而逝的、高大的身影。
他的身影总是悄无声息地,守在他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当李离结束了谈话,回到程肆身边时。
迎接他的,却不再是那个黏人的、寻求拥抱的大型犬。
程肆会变得闷闷不乐。
他会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背对着李离,用后脑勺表达着他的不满。
李离递给他的水,他会推开。
李离想拉他的手,他会缩回去。
他如一块冰窖里的顽石,又冷又硬,浑身散发着“别理我,我烦着呢”的气息。
李离躺在他身边,将他冰冷的身体,强行搂进怀里。
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去焐热那块石头。
他会在他耳边,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说些安抚的、温柔的废话。
他会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他的眼角,他紧抿着的唇。
直到怀里的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
直到那双固执地抱着膝盖的手,终于松开,转而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般的鼻音。
这种幼稚的、别扭的、循环往复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这天下午,李离、秦彻和幽灵再次聚集在书房。
气氛依旧凝重。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幽灵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戾气。
“这种猜忌会把我们所有人都逼疯!我建议,直接上最高强度的精神干预,哪怕有风险,也必须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秦彻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同意。敌暗我明,我们太被动了。”
李离没有说话。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的场景。
回想起他是如何抱着那个闹别扭的男人,亲了多久,哄了多久,才换来对方一个黏糊糊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