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商颖联系不上儿子,原本约好的视频通话迟迟未接,连拨几通电话也都无人应答。最后顾不得国内时间已经深夜,联系陆景朝去姜驰的公寓查看。门一开,人已经昏倒在客厅。
“你妈妈很担心你。”陆啸荣语气沉缓道:“你身边没个人照应,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当天商颖在电话里哭得厉害,恨不得立刻飞回国。而现在,陆啸荣旧事重提,目光沉沉地压在姜驰身上。不愧是父子,与陆景朝给他的那种压迫如出一辙,这种好像透不过气的感觉致使姜驰浑身不自在,原本坚定地拒绝也化作犹豫不决。
“我没意见。”陆景朝平静地应下,仿佛这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安排。
餐桌上骤然安静,两位长辈的视线同时转向尚未表态的姜驰,姜驰指节微微收紧,他不想住在陆家,不想与陆景朝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不能放在明面上的关系让他面对长辈时无比地心虚。他不能…
商颖看着儿子:“宝宝,你不想多陪陪妈妈吗?”
这句话像一记软刀。
姜驰了解母亲,若不是真的忧心至极,她绝不会用这种绑架人的话来挽留,姜驰掐紧筷子的指节慢慢放松,答应下了。
晚饭后天微微亮,挂了星星。姜驰本想扶商颖去花园散步消食,可秋风里带的凉意商颖的病体受不住,散步的便只有姜驰与陆景朝两人。
往常陆景朝习惯要牵姜驰的手,但现在在家里,姜驰对他避之不及,站得近点儿都如同惊弓之鸟,小猫应激似的,要炸毛。
陆景朝便不逼他,顺着他的意,彼此保持一米多的距离,他说:“你妈妈之前在花园里种了些花,去看看吗?”
姜驰没回应,但看表情是想去的。陆景朝吩咐佣人找了个医用口罩,姜驰好奇,但没问。
花园靠墙的花床上,一排品种各异的秋百合开得正盛。
花期晚了,又正好是商颖回来的时候开放,姜驰便觉得,花也好似念着他的母亲。它们粉粉白白,温柔又好看,但他对百合花过敏,接近不得,容易呼吸道过敏。
陆景朝拆开了口罩,帮姜驰戴上,姜驰顾着看花,没拒绝此刻的亲密。
“什么时候种的?”姜驰没听商颖提过。
“出发美国的前一周。”陆景朝整理好口罩,将他吹到脸颊上的发别再耳后,姜驰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神色变得复杂,但也没有躲开他的手。
陆景朝似乎记得他所有的禁忌,这也是他对陆景朝这个人最为矛盾的地方,做不到冰释前嫌重新喜欢,也做不到完完全全地讨厌。
他扶了扶口罩转过身去,避开了陆景朝炙热的目光。
一整天的太阳,土壤肉眼可见缺水,姜驰不能碰,便拿起旁边的水壶细心地浇水,不一会儿忙得满头是汗。
陆景朝抽完一支烟,让他歇一会儿,姜驰蹲着没动,一点一点清理土上的杂草。
“我妈最喜欢百合,又最不喜欢。”
陆景朝的视线落在姜驰圆润饱满的后脑勺,问:“因为她的儿子对百合过敏?”
姜驰停了手上动作,望着大朵大朵的百合花,“我爸也过敏,她才不喜欢。”
第8章 “我困了,你走。”
姜驰父亲姜文松是名检察官,公务外出的时候在医院碰见了姜驰的母亲,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姜文松这个人做事细致,打算追求商颖时就摸透了她的喜好,第一次约会送的就是商颖最喜欢的百合花,结果当天姜文松因为花粉,呼吸道过敏,一直在打喷嚏,因此毁了这场约会。
商颖后来还和朋友吐槽,说姜文松真会破坏浪漫。
第二次约会,商颖请姜文松吃饭,得知他喜好海鲜,就带他去吃三文鱼刺身,结果这回轮到商颖严重过敏,约会当时脸肿了,第二次约会也十分不浪漫。
朋友告诉商颖,她和姜文松一点也不合适,两人凑在一起,老天都追着杀。
奈何最不被看好的两人幸福结婚,生下了姜驰。姜文松这人工作的时候嘴巴犀利,做了老公便憨厚老实,十足的妻奴,笨拙的搞浪漫。
商颖说她人生中的每一束百合都是姜文松送的。直到姜文松去世,她也半点不避讳这个名字,每次提起总会眉飞色舞和姜驰说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
姜驰当时问:“你会想爸爸吗?如果想了怎么办?”
“想的时候就轰轰烈烈地想啊,我生活的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有时候会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商颖说,她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活着有儿子陪,百年之后也不害怕,有老公等。
商颖在楼上看到姜驰站在她的百合花前,高声提醒他不要凑得太近。姜驰被这声呼唤拉回思绪,扭头和阳台上的母亲对视,露出了笑容。
他好像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在去美国的前一周种下百合,她或许怕自己回不来了,儿子还可以来看看这些百合,表示她也无处不在。
姜驰呼出一口气,起身进别墅,和母亲说了会儿话,时间不早便让她快去歇着。
客厅有佣人打扫卫生,思梅阿姨说他的房间还是原来那一个,已经收拾好了,姜驰快步上楼,回身准备关门之际,陆景朝走了进来,姜驰挡在门前不动,用眼神下逐客令。
陆景朝对他的抗拒视若无睹,直接打横把人抱起,往床边走。
“陆景朝!”姜驰压低声音呵斥:“这是在你家,注意分寸!”
陆景朝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姜驰羞恼交加的脸,显然没打算如他所愿地‘注意分寸’。
“你出去!”
陆景朝倒是配合地离开了。可不到十分钟,他穿着睡衣折返,掀开被子将姜驰搂进怀里。
他习惯性地将鼻尖埋进姜驰的颈窝轻嗅,那里总带一股吸引他的淡香。陆景朝爱用牙齿轻轻厮磨这块细嫩的皮肉,若姜驰不喊疼,他能磨蹭很久。
此刻听到姜驰吃痛的轻哼,陆景朝才松开了牙,手滑下来圈着姜驰的腰。
“明天我爸安排人帮你去公寓搬东西。”陆憬朝解释说:“让你住下不是我的意思。”
“你也没拒绝。”
“你在怕什么?”
姜驰不说。
陆景朝道:“我明天一早的航班,你可能没醒。”
“你说过了。”姜驰说:“我困了,你走。”
“明明满肚子不满,偏要嘴硬。”陆景朝收紧手臂将人牢牢困捆住 ,“床上被逼急了才肯吝啬两句软话。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陆景朝的指节在姜驰腰际收紧,他想要的不过是姜驰能向他讨个说法,‘凭什么被砸的是他,被抢角色的还是他’,陆景朝宁愿姜驰歇斯底里地质问,甚至大吵一架,也好过现在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非要在这个房间睡,我就去隔壁。”姜驰直白道:“我不想让我妈和你爸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顿了几秒,“另外,我的三流公司已经帮我处理好了这件事,我接受这个解决方式,如果陆总还介意昨晚我失手伤了梁老师的脸,我道歉。或者……”他语调微扬,带了点讽刺,“你想再雪藏我一次,随你开心。”
“好。”陆景朝松开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那就如你所愿,继续雪藏。”
“王八蛋!”姜驰气愤坐起来,扬手就要扇过去。
陆景朝轻而易举扣住他的手腕,将人重重按回床褥,带着怒意咬在他唇瓣上,姜驰吃痛偏头,陆景朝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惊慌。
姜驰大口呼吸,抗拒道:“不要在这里!”
“我没打算做什么。”陆景朝撑在他上方,眸光沉沉,“赵典文的公司到底有什么好?还是说赵典文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他能给你的,我不能给?”他说:“姜驰,你总是长不大,不会利用身边的资源,你已经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了。”
“只要不是你,谁都行!”姜驰用力蜷着身体,背对陆景朝,声音闷在枕头里,“就算是一件商品,我也不做你的。你不是要批量‘生产’我这样的人吗?梁安白我已经领教了,你大可以去找第二个、第三个!”
姜驰抓起手机关了每日闹钟,重重搁在床头柜上。正要闭眼,肩膀却被陆景朝强硬地扳过来,两人被迫四目相对。
“还记着这些话?”陆景朝指腹摩挲着姜驰发红的眼尾,这些是他们最后一次大吵,陆景朝对他说的气话,好的不记,坏的总在提,陆景朝便恶狠狠道:“你记得就好。”
姜驰又不说话了。
陆景朝低笑一声,“一个梁安白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真来第二个第三个,你干脆别活了!”
“我要睡了。”姜驰卸了力气,声音里透着疲惫,不愿继续这场对话。
“疼吗?”陆景朝问的是姜驰额头上的伤,这是第二次问起这个伤,昨晚的沉默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回应。
“忘了。”姜驰闭着眼睛答道。
含糊的两个字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困倦让他的语气少了平日的疏离,落在陆景朝耳里竟显出几分乖顺。
陆景朝的指腹轻轻描摹着伤痕边缘,声音不自觉地放软:“给你找的是最好的医生,不会留疤。”
姜驰听在耳里,懒得回应,身后那人哄孩子般的轻拍他的脊背哄睡,温存得好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过。
陆景朝向来难以捉摸,那张完美的人皮面具下藏着什么心思,从来都说不准。整整四年,姜驰从未猜透过他的真实想法,如今他倦了,索性不去揣测,只等着哪天陆景朝腻了将他踢开,反倒皆大欢喜。
忽然的敲门声吓了姜驰一跳,睁开眼睛没有动作。腰上的手掐了掐,陆景朝去亲他,敲门声第二声,第三声,都不曾放开。姜驰险些断了气,张嘴咬陆景朝,下床时衣衫凌乱,顾不得那么多,简单整理了便去开门。
商颖肩上披着一件针织外套,手里端着水杯和消炎药,她刚才看儿子的伤口呈深粉色,有发炎的意思。这会儿再看儿子的脸,闷得通红,像是发烧了,抬手贴上他的额头,烫得很。
“哦哟,还得再吃点退烧药才行。”商颖说估计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好,刚才一直在外吹冷风,吃了冷气,烧了,说着便要去找退烧药。
姜驰咳了咳,含糊点头,目送商颖下楼去。他把门关上,瞪了身后的人一眼,“陆景朝,你别太过分!”
陆景朝但笑不语,起身过来,“有这么怕吗?”
“你出去!”
“兄长关心一下弟弟,有什么问题?”陆景朝把门打开,抬手覆在姜驰的额头,“是有点烫。”
“陆景朝!”
两人僵持之际,商颖拿药回来了,望见陆景朝倒是不意外,看着儿子把药吃下肚,提醒他一定要按时给额头的伤痕涂药,做明星靠脸吃饭,要小心保护好自己的脸。
陆景朝昨晚随商颖离开,今早出门,姜驰起来确实没看到人,之后便去公寓收拾行李,没有跟着回陆家,直接跟着小万去了公司。
撞见梁安白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梁安白的经纪人带着他来和姜驰道歉,梁安白坐在沙发上,目中无人地翻开手中杂志,没有半点诚心道歉的模样,倒是他的经纪人,坐在赵典文对面,歉意满满:“安白那晚喝了点酒,冲动了,没别的意思。要不是怕去医院被拍到,早就去了,实在对不住了。”
赵典文客气道:“又不是故意的,能理解。”
两人一唱一和,颇有点架着当事人言和的意思。梁安白拿开杂志,望着进来的姜驰,笑道:“恢复得不错嘛。”
姜驰给自己倒了杯水,开玩笑道:“怎么感觉梁老师有点失望?”
“怎么会。”梁安白起身坐到姜驰这边,“我的脸也肿了两天的,推迟了好几个通告。”他琢磨着姜驰的头发,人畜无害地笑道:“你这发型是不错,但是演‘律师’,留这种发型好像不太合适。”
这话不是幸灾乐祸是什么?
赵典文脸色变了变,姜驰则始终保持云淡风轻的神色。原本姜驰只以为梁安白这些话不过是挖苦,但《夜雨》临近开机,姜驰在家中迟迟没收到进组通知,才知道,梁安白给邱导推荐了一个更合适的律师一角的演员,姜驰被无声无息踢出了《夜雨》剧组。
赵典文得知消息,发了好一通火,姜驰倒是没什么大反应,让他帮自己重新物色剧本,网络大电影也没关系,只要本子好就行。
小万是最开心的一个,帮着忙前忙后打印剧本,“咱们就是要离梁安白远一点,他这个人有暴力倾向,万一借着演戏公报私仇,又害驰哥怎么办?”
小万转过头又去劝赵典文,“小成本电影也没关系啊,驰哥演好了也能火的。”
制片方毁约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姜驰没有过问,反正赵典文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姜驰去了常去的理发店,蓄了半年的长发簌簌坠地,露出白皙的后颈,理发师问他要不要保留些长度,姜驰摇摇头。
半个月,姜驰都窝在公寓没出门,晚上才回陆家别墅过夜。
公寓茶几上散落着赵典文送来的几本网络大电影剧本。他蜷在沙发一角,正翻到某个刑侦剧本的高潮处。
虽然制作预算不高,但故事结构精巧得让人忍不住赞叹,读到第三遍时,姜驰还在用荧光笔标记台词。最后定下,出演刑侦电影《难逃》中的刑侦警察。
直至进组那天,姜驰都没有回复陆景朝的任何消息。第一场戏在山里开拍,信号不好,下了戏,小万递来外套,两人一边往棚子的方向走,小万小声道:“驰哥,你说是不是报应,梁安白酒驾被拘了,网上挂了一天,都是他酒驾怒骂行人的视频。”
姜驰微微诧异,光元娱乐的公关手段出了名的,怎么能允许这种消息安然地挂在网上一整天?他拢了拢外套,未发表一言。
山上阴雨绵绵,冷得像入了冬,姜驰攒不住热,就算才结束一段追逐戏,手脚很快冰凉。
小万把保温杯拧开,让他喝热水暖一暖,继续道:“吊销了驾照,拘十五天,《夜雨》官微把关于他的内容全部删了。”小万忍不住偷笑,“他就是活该!”
“我的手机呢?”
小万从兜里掏手机递给姜驰,“驰哥,你快看看,墙倒众人推,讨厌他的人都跳出来锤他了。”
姜驰接过手机,点开微信,商颖的消息弹出来,她查看了当地气温,提醒姜驰记得添衣。而陆景朝的消息停在了十天前。
姜驰把手机关了递给小万,坐在棚子底下专心看剧本。
第9章 怎么熬过来的?
电影《难逃》拍摄过半,姜驰与同组演员的相处不像刚来那样客套,偶尔能坐下来开几句玩笑。
但他独来独往惯了,私下推掉不少收工后的聚餐邀约,从导演组的酒局,到对手演员的宵夜,拒绝次数多了,免不得落个高冷傲慢的名声。
小万不动声色帮他周旋,不知用了什么说辞,现在全剧组都知道姜驰是易过敏体质,脆弱到需要用罩子全方位保护。
姜驰听了觉得夸张,不过也懒得解释,小万在身边,倒让他省了许多麻烦事。
这天下午姜驰换好刑警制服,坐着配合上妆。
圭县连着几日飘雨,简陋的化妆间里潮湿又闷热,开着灯招来不少蚊虫,小万半蹲在一旁,往姜驰裸露的皮肤上涂抹驱蚊水,一边嘀咕这里的蚊子咬人真狠。姜驰腿上起了小鼓包,涂药的速度都赶不上蚊虫咬的速度。
“不仅狠,个头还大!”化妆师小姐一边附和,一边小心地托着姜驰的下颌,用沾了人造血浆的海绵在他颧骨、鼻梁、嘴角晕开以假乱真的伤痕。
“那你要涂点驱蚊水吗?”小万和化妆师说:“我带的这款驱蚊效果巨好,送你一瓶试试!”
“好啊,谢谢了。”
小万不好意思道:“我刷驰哥的卡,不用谢。”
化妆师又谢谢姜驰,捧着他的脸,仔细帮他画眼妆,“姜老师,你皮肤真好,平时用的什么面膜啊?”
她忽然这么一问,姜驰还有点答不上来。他的生活用品由陆景朝一手置办,他一般不过问,给什么用什么。
想到陆景朝,他恍然,陆景朝这个人在他生活里消失了一个多月,这是四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不过细想后,姜驰更多的是释然。
陆景朝在厦门出差,梁安白也在拍戏,正是能好好培养感情的时候。
姜驰看着镜子里平静的自己,说:“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带得比较多,收工拿一些给你试试。”
化妆师连声感谢,调整好眼妆开始给局部皮肤补粉底。
“姜老师,您额头上这块……”化妆师晕染的动作停住了,压扁的海绵悬在姜驰的额角。
这里有一小块皮肤泛着不自然的深粉,像频繁上妆导致的过敏症状,这些天,组里没少传姜驰的过敏体质,她犹豫着没敢往上涂抹粉底,万一加重过敏就麻烦了。
姜驰对着镜子偏头检查。额角那块伤淡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当初被砸出过血淋淋的破口。这也要归功小万,每晚都会守着他涂了去疤药才去睡。效果显著。
“姜老师,您看这一块要不要把粉底卸了?”化妆师询问道。
“没事,这不是过敏。”
剧本里没写他演的刑警额头上带伤,不遮的话肯定穿帮。姜驰正想让化妆师想办法遮盖,场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老师,导演请您过去一趟。”
下午六点不到,天色暗下来,远处闷雷滚动,山雾袅袅一片阴森之色。眼看落了雨,小万抖开叠得齐整的刑警制服帮姜驰穿上,然后撑开伞等在门边:“驰哥,喝口热水再出去吧?昨晚拍完夜戏你就有点咳嗽,这两天雷雨多,当心再着凉了。”
“不用了。”姜驰戴上警帽走出化妆间。
他先前为《夜雨》画家一角减下的体重还没养回来,背影看着清癯,深蓝制服裹着清瘦的腰身,皮带一束显得挺拔利落。
用卓导的话来说,姜驰这身段往那一站,就是他寻寻觅觅要找的刑警杨欢玺。
在片场,导演总爱直接喊他‘小欢玺’,偏爱之意明显。但进组前,剧组群里就有人打过预防针,说卓导手上从不出烂片,投资难拉全因他的古怪脾气,对演员苛刻,骂哭是常事。
卓导这人也不会因为偏爱某个演员就对其网开一面。该训的戏照样训,该重拍的镜头一次都不会少。
在他眼里,戏比天大,谁要是演砸了角色,再喜欢也得挨骂,姜驰就被骂过不少次。
今天这场本该上午就过的戏,硬是因为姜驰不在状态,反复NG拖到了现在……
卓导唯一好的一点就是,骂完人会在收工后找机会安慰,不让演员受隔夜气。现在还没收工呢,突然喊人过去,只可能是继续训话…
“驰哥,卓导该不会……”小万替姜驰捏了把汗,紧张地攥着伞柄,“待会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姜驰看着如临大敌的小万,失笑道:“你慌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难受嘛…”
“没什么难受的,忠言逆耳。”
“驰哥,你心态好,脾气也好,”小万乐呵呵道,“跟着你,我走大运了!”
姜驰不接他的谄媚,将遮住视线的伞沿稍稍推高,这一抬,便看到荒凉的走廊另一端,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侧身站在廊下。
男人指间夹着烟,不怎么抽,正与卓导谈话,那身正装在灰扑扑的片场布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是谁,之前没见过啊?”小万率先开口。
姜驰脚步微顿,看表情是认出了那道身影。他接过小万手中的伞,低声嘱咐:“你先回棚里,我一会儿过来。”
说罢,姜驰独自穿过片场搭建的破败庭院,细细的毛雨越来越大,走廊上的鞋印一个叠一个,地板湿透了,踩着滑脚。
姜驰不疾不徐过来,停在卓导身侧,肩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他抬手简单拍了拍,礼貌地问:“卓导,您找我。”
卓导颔首,“妆化好了?”他打量着姜驰脸上以假乱真的精细血痕,满意地点头,这副‘美强惨’的妆容完美契合今天这场戏,妆是他午休起来吩咐改的,比上午看着更干净,更赏心悦目,他问:“改的台词背熟了吧?”
“背熟了。”
“好。来吧,”卓导笑着侧身:“这位是光元娱乐的杨会,杨总,你认得的吧?他今天特意来探你的班。”
姜驰眼睫微抬,目光在杨会脸上短暂停留。
上回去医院复查,杨会像个影子般守了他整整三小时,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杨会都会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背后那个人。
而此刻,杨会出现在片场,背后是谁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们聊。”卓导看了眼渐密的雨势,“我去看看现场准备的情况。”说完便大步走向片场中央。
待导演走远,杨会掐灭了指尖根本没抽几口的烟,“我和卓导谈好了,你的所有危险戏和亲密戏都用替身。这是陆总的吩咐。”他掏出手机,给姜驰拍了几张照片,拍摄角度很有讲究,但不管怎么拍,照片上的人即便冷着脸也是好看的。
“替身?”姜驰嘴角浮起一丝讥诮,“你们凭什么干涉我的工作?”
“这部电影开拍至今一直缺钱,陆总追加了投资,才得以顺利继续。”杨会的声音混着嘀嗒雨声并不真切。他把照片发给陆景朝,收起了手机,继续道:“陆总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会亲自来看你。”
“告诉他,不用。”
姜驰脸色发白,转身要走,杨会抬手拦住他的去路,“梁安白已经回了北京,配合公司解决舆论,这是他擅自主张换掉你的代价。”
“哦。”
杨会道:“小驰,不管怎么赌气,也不能不回陆总的消息。”
姜驰把手机掏出来,解了锁丢到杨会手里:“给你,你想怎么回就怎么回!”说罢,他撑开了伞,大步走进毛雨中。
卓导正在给女主演讲戏,见姜驰过来便示意他们先对戏找感觉。
女演员涂雯君出道近十年,演技与样貌俱佳,却始终差些运气,未能大红。
姜驰早前就欣赏过她的作品,那些角色在她的演绎下灵动鲜活,和这样天赋异禀的前辈合作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次接拍《难逃》,能与涂雯君合作正是他看中剧本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他一向不擅表达对同行的仰慕,只会在对手戏时拿出十二分的专注。
和涂雯君对完戏后,姜驰本该专心背台词,却总忍不住往她的方向瞥。几次三番后,他索性放下剧本走了过去。
“今天上午的戏……”姜驰刚开口就被灌了一口冷风,惹得喉咙发痒,他一只手握成空拳,轻轻抵在嘴唇上咳嗽几声,才继续道:“上午的戏拖累涂老师了。”
涂雯君略显惊讶,然后挑眉道:“这话说的……圭县这地方,昨天片场还有人中暑,今天就能冻得人直哆嗦。谁还没个状态不好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姜驰单薄的制服外套,“这会儿还没开拍,你再多穿件外套。”
小万一直在候场区等着,看到涂雯君对他扬一扬下巴,抱着厚外套小跑过来,等姜驰穿好后又拧开保温杯递过去:“刚换的热水,驰哥,小心烫。”
涂雯君将剧本卷成筒,轻抵在下巴上,等姜驰喝完水才开口:“卓导刚才找你了?”
姜驰点点头。
“我跟卓导合作过三次,”涂雯君宽慰道:“他脾气暴了点,人不坏,越喜欢谁越严厉,他就是希望你好。”
姜驰‘嗯’了一声,给涂雯君一个笑颜。
他其实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畏惧卓导,当年姜驰入行的第一部戏遇到的是导演圈出了名的‘活阎王’王叶川。
拍摄《罪有应得》期间,他几乎每天以泪洗面,收工后想放弃演艺事业,躺在床上睡不着,后悔答应出演,后悔报考表演系。
“王叶川?”涂雯君突然拍了下膝盖,“巧了!卓导和王导是电影学院同门师兄弟!”她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新人第一部戏就撞上王叶川!你这运气啊……我有个朋友拍完他的戏直接退圈了,你怎么熬过来的?”
用‘熬’一丁点也不夸张。
怎么熬过来的呢?
姜驰默声思忖,手指慢悠悠摩挲着保温杯的盖子,“刚开始肯定不好接受,拍完一场戏就觉得自己不适合这行。站在王导面前,我台词都说不利索,觉得自己不配当演员,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差,表现力也不行……经常不敢演,怎么演都不对。王导一喊‘卡’,我马上就想逃。”
“当时真的准备找导演谈谈解约的事。”姜驰笑了两声,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幸好……当时有个人拉了我一把。”
第10章 他早已经离开
21年,17岁的姜驰正在京城电影学院表演系读大二。电影《罪有应得》的导演王叶川偶然在网上刷到表演系学生发表的小组作业视频,一眼相中了角落里的姜驰。
即便他一句台词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出众的外貌,加之面上掩不住憔悴与郁色,美得让人无法忽视。
王叶川几乎兴奋地认为这个年轻演员就是新片《罪有应得》中阿灿一角的不二人选。
他第一时间通过学院联系到姜驰,热情邀请他出演。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驰正深陷一场荒谬的舆论风暴中。
校贴吧里一篇关于姜驰的恶意造谣帖。
《表演系某J姓男生为钱卖身,明码标价一夜十万》
这篇帖子长期霸占贴吧热榜。帖中内容荒诞到令人啼笑皆非:‘陪富商出海包游艇’、‘京城高档会所常客’,甚至附上几张模糊的侧脸照作为证据。
像这种事,细节编造得越是离奇,越有人津津乐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但猎奇的吃瓜群众根本不在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