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包养’舆论发酵得快,公司为了证明姜驰的清白,晒出他近两个月的行程安排。赵典文希望姜驰接下来一段时间能够低调再低调,最好不要单独去见任何人,以免拍到造成不好的影响。
到公司赵典文见到姜驰第一句话果然问他不在公寓去了哪里。
“陪家人吃午饭。”姜驰看着他,眼神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下回记得提前说。”赵典文不再多问,把一会儿要采访的台本递给姜驰。内容他过了一遍手,每一个问题下面都有一个回答模板。夹在中间有一个问题标了红,问:对“小姜驰”一词的态度以及对撞脸一事的看法?
赵典文拟的答案长篇大论,用‘有趣’幽默化解‘小姜驰’一称呼,然后肯定对方,自我调侃,最后是祝福。这种偏官方的回答,既维护了自身形象,又避免话题再度发酵,符合圈内‘和气生财’的规则。
赵典文说: “是直播,不能照着念,记不住就大概背一背。”
姜驰‘嗯’了一声。
化妆师到位,姜驰放下台本,抬起脸配合上妆。
他生了一张随便怎么弄都好看的脸,化妆师一边夸,一边和他沟通一会儿要吹的发型。
化妆师扶着姜驰的脸,往镜子里看,姜驰的发型是偏长的鲻鱼头,他从未留过这样中性的发型,化妆师不免好奇,“姜老师是因为工作需要吗?”
“嗯。”
两个月前,姜驰接到《夜雨》的试镜邀约,但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赵典文手里看过剧本,也看完了《夜雨》的原著小说。
故事主要讲述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绘制一幅名为《夜雨》作品,揭露十年前的一场凶杀。
试镜顺利,第二天剧组就联系了经纪人确认档期与合同细节。
之后姜驰便比对着画家的人物形象蓄起了头发,还报了美术班,刻苦程度堪比高考艺术生的集训,每天早出晚归,一有空闲便翻开笔记揣摩剧本与角色。
所以,公司公开他的行程,自证的同时,也让公众看到一个完全低调、认真且专注的艺人。
“姜老师,我要用卷棒了,先别动哦。”
化妆师在姜驰发型的基础上,挑挑练练卷出慵懒的碎卷。
姜驰唇色深,半长的发再下点功夫,蓦然就有风情万种那味儿。但他本身气质冷清,再被泠泠的眉眼一压,秾艳里增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
赵典文忙完推门进来,化妆师在给姜驰补最后一点肉色腮红。
即将开采前十分钟,赵典文拿起台本问姜驰仔细看了没有,台本有折痕,一定是看过了,他又问:“感觉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有。”姜驰抬头看他。
两人因为昨天的争执气氛比较微妙,冷静下来后姜驰细想了一下,赵典文自作主张的行为固然卑鄙,自己气愤上头胡乱点赞的行为也实在不计后果。
双方都有错处,一来一往也算扯平了。
“怎么?”赵典文见他盯着自己,下意识摸自己的脸。
“热搜处理好了?”姜驰问。
“差不多。”
专访记者到公司,架好设备,简单调整后开启直播,姜驰看不到直播画面,安安静静坐在镜头前等待记者的提问。
赵典文一直没走,站在摄影机对面,监考似的,抱着手臂牢牢守着。
一连几个放松身心的问题下来,不论记者还是姜驰自己,明显不那么拘谨了。
终于问到标红的问题,记者口语化提问的时候更着重撞脸这件事,她笑着问:“我看网上很多帖子在说你和梁安白长得一模一样,虽然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作为演员,被认为‘一模一样’,你有没有在某一时刻怀疑过自己,或者,因此引发对自我独特性的思考?”
这种问法看似温和,回答稍有不慎就要掉进坑里。赵典文暗暗替姜驰捏了把汗,抱着的手臂松开,垂下来滑进裤兜里。如果不是在直播,他很可能会直接叫停采访。
姜驰面不改色,在镜头前大致想了一两秒,答道:“人类的面部大概由几十个基因共同决定,加上后天生活的环境,生活方式以及饮食习惯多方影响,两个人完全相同的概率低于万亿分之一,因此‘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存在。”
姜驰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雪花晶体形态唯一性’这一科学命题,科学家们普遍认为自然界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所以我觉得,我和梁老师的这种相似,就像两片相同的雪花落在了同一片掌心,这是一种极低概率事件,相比起对‘自我独一无二’的怀疑,我更认为这是一种值得被举杯庆贺的难得。”
他没有按照赵典文给的台本回答,但这番回答也挑不出什么错,比想象中温和大度。
直播长达一个半小时,整场下来姜驰的表现出乎意料的游刃有余。直播结束后,姜驰的直播切片意外的爆了。
把撞脸认为是值得庆祝的难得,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赵典文带姜驰去饭局的路上回看了这段采访,后知后觉姜驰的回答实在妙不可言。
看似大度接受撞脸一事,实则每一句都在告诉网友,告诉看到直播的每一个人,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如果执意觉得有,就是在无视科学,在露蠢。
姜驰对着镜头露出的温和微笑都变了味,好像在说,这么有能耐你来当科学家吧。
“驰哥,才一会儿工夫,你涨十万粉丝诶。”小万才从副驾扭头,把手机举在姜驰眼前,“他们好像特别喜欢你直播里的造型。”
“好看吗?”姜驰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白开水一样的语气,并不真正期待回应。
“好看啊。”小万笑着说:“这两天网友什么都挑,唯独没挑过你的长相。”
到餐厅包房邱导已经到了,和《夜雨》主创团队另两人坐着说话,赵典文热络地与大家寒暄,再逐一介绍给姜驰认识。
《夜雨》试镜那天邱导不在,今天才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虽然如此,邱导特意去看过姜驰之前演的两部电影,比较喜欢《罪有应得》,故事讲的是少年持美行凶,姜驰在里面美得近乎妖冶。
今天见到真人不免恍惚,如果姜驰在荧幕里是燎原的火,那现实就是清晨的雪。
天渊之别。
“很灵啊,演什么像什么。”邱林山举了举酒杯。
“邱导过奖了。”姜驰欠身,不卑不亢的微笑,杯沿低过邱林山,轻轻碰一下,安静地饮尽。
邱导和旁人说话的工夫,姜驰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头晕,习惯性摸出一颗糖,剥开糖衣放进嘴里。
他无心听旁人的话,走神了,想起中午在餐厅楼下,那人对他说:基本的健康状态都保证不了,演什么戏,趁早别吃这行饭!
姜驰有些后悔当时选择沉默,这种退让助长了对方的威风,仿佛他说得都对。
姜驰想入了迷,旁人和自己搭话都没反应。赵典文桌下的手拍拍他的腿,他才醒过来,抬眼看着邱林山。
赵典文料到他什么都没听到,在旁帮忙搭腔:“小驰那时候选择退圈,说到底还是为了读书,年纪小嘛,过早成名未必是福,他自己也清楚,该停下来好好沉淀。”
原来是问为什么退圈,姜驰心中了然,待赵典文话音落下,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邱林山则叹道:“也不至于到要发声明退圈的地步,正是上升的好时候,选择退圈实在可惜了。”
邱林山话里话外透着怀疑,好像不信姜驰离开仅仅是为了学习沉淀,这种若有若无的试探不经意戳中了姜驰的痛处。
嘴里缓解低血糖的糖果被不小心咬碎,甜丝丝的果味裹着舌头,让他生出一种喘不上来气的憋闷感。他快速整理表情,从容道:“还有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情二字包罗万象,不单指恋爱,家人朋友间的牵绊都是感情,邱林山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相信桌上其他人也和他一样。
在他蠢蠢欲动,准备深挖内情之际, 包房的门从外叩响,服务员引进来一个人。
第4章 给机会
来人叫陆景朝——陆氏集团董事长,光元娱乐实际控制人,梁安白的幕后金主。三十多岁模样,身着戗驳领三件套西装。老派绅士的打扮很好地诠释了他的沉稳气质。
那双看不出情绪的深邃眼睛,给这份沉稳平添了几分不严而肃的气势。
陆景朝突然到场,饭桌上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暗自皱眉,其中最坐立难安的当属赵典文。
这段时间两家公司在扯皮,从行业角度说,万发传媒恶意炒作蹭流量,是在刻意碰瓷光元娱乐,典型的‘搭便车’行为。
姜驰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赵典文,捕捉到他脸上未藏干净的错愕,便知道他事先也不知道陆景朝会来这场饭局。
“陆总来了。”邱林山笑着起身,迎上去给陆景朝一个热情的拥抱,陆景朝礼节性地回抱,面上挂着淡笑,解释来迟的原因。
“你下个月是不是要去厦门?”邱林山扶着他的手,问:“几号?电影下个月在厦门开机,时间对得上,我们还能再约顿酒。”
“行程排得紧,得再看看。”
陆景朝的目光掠过众人,在姜驰低垂的侧脸上停留半秒,流露出类似好奇的表情。
赵典文眼尖看到了,捏捏姜驰的肩,刚凑近提醒,陆景朝已经走了过来,主动朝赵典文伸手。赵典文连忙欠身握上,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陆景朝道:“久闻赵总眼光独到,闻名不如一见。”
赵典文脸上的笑容微僵。
这句恭维放在此时此刻可不是简单的客套话。
网上有篇浏览量破亿的帖子,讨论的内容是梁安白和姜驰到底谁像谁。
刚开始网友确实在认真分析两人的外貌特点,抛开恶意P图,两人也只是某些拍照角度神似。梁安白正当红火,粉丝群体庞大,很快冲了评论区,辱骂姜驰蹭流量博眼球。
但随着姜驰两个月的行程曝光,高质量素照越来越多,支持姜驰的素人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冒头,甚有个大V博主发文:俩我都不认识,但非要比谁帅,我觉得万发传媒很有眼光。”
赵典文顺水推舟,给这篇博文买了热搜,现在还挂在微博上。
“陆总折煞我了。”赵典文赔着笑,捏捏‘独到的眼光’,提醒道:“小驰,这位是陆氏集团,陆总。”
姜驰移开凳子起身,露出礼貌的微笑,伸出右手的同时,落落大方喊了一声陆总。
两只手浅浅一握,姜驰正欲抽手,对方却忽然收紧了力道,将他往前轻轻一带,这个动作颇具占有欲,姜驰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陆景朝抱在怀里。
陆景朝虚虚环住姜驰的肩膀,这看似礼节性的拥抱,只有被抱的姜驰察觉到了不对劲,陆景朝的手在他后腰似有若无地一按,像按住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好不容易按住,大有不松开的打算。
姜驰脊背发麻,用了‘推’这个动作来结束拥抱,动作不礼貌,但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只看到陆景朝很淡地笑,脱下西装外套担在椅背,在邱林山右手边坐下。
邱林山问:“安白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拍广告,晚点到。”
邱林山点点头,想起刚才赵典文介绍姜驰给陆景朝认识,不免狐疑:“你们俩还用介绍?”
姜驰当年虽以独立演员身份示人,实则是光元娱乐秘密签约的艺人。看反应,桌上显然只有邱导与赵典文知情。
田雨与姜驰之前有过合作,《罪有应得》这部电影她就是编剧,两人还比较熟,她意外道:“陆总和姜驰之前就认识啊?”
不怪她反应大,她曾评价姜驰是条冬眠的小白蛇,独来独往,个性很酷,非必要的商务场合几乎不露面。拍摄《罪有应得》那会儿,聚餐十次他能推掉九次,连导演组的杀青宴都只露了半小时的脸。
桌上安静了几秒,姜驰抿唇后展颜,“我之前是光元娱乐的艺人,但公司那么多优秀前辈,我入行时间短,资历也浅,没能有幸结识陆总。”
前一句回答田雨,后一句回应邱导那句‘你们俩还用介绍’
邱林山恍然大悟,看向右手边的陆景朝,热情地当起中间人,介绍道:“姜驰就是《夜雨》定下的男主演,他演技很有灵气,可塑之才。”他扭头又对姜驰道:“陆总可是我们这部电影贵人啊,难得聚在一张饭桌上,姜驰,你得好好敬陆总一杯。”
赵典文的动作比邱林山的话快,倒了酒递到姜驰手里,“小驰,快去敬陆总一杯。”
姜驰接住酒杯,绕过邱导在陆景朝右手边的空位站定,“陆总,敬您。”
姜驰微微倾身,将酒杯凑近,陆景朝没有立即举杯,只用指腹缓缓摩挲杯脚,这个角度,只有他能看见姜驰倾身后,领口里若隐若现的光景。锁骨间有颗漂亮的痣,颜色偏浅,但有个深红的吻痕。
“陆总?”姜驰晃晃酒杯。
陆景朝举杯与姜驰碰了一个,水晶杯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他只抿了一口,看到姜驰仰头推酒杯的动作。
酒液入口,姜驰闭着眼睛迫不及待往下咽,好像喝的是什么不能细想的毒药。
陆景朝递纸巾给姜驰,因为有几滴酒水流到了姜驰的下巴尖,那一小块皮肤晶莹剔透闪着光,加之唇色艳艳,给人一种将要破碎的美感。
姜驰抽走纸巾说了声谢谢,在下巴上草草压了几下,清理完陆景朝还在看着他,比‘看’更强烈,超越了寻常的打量,是那种类似凝视猎物的锋利眼神。
“我们不认识吗?”陆景朝问他。
姜驰与他对视,没有回答,把纸巾揉成团,紧紧地掐进手心。
梁安白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来得比较匆忙,脸上拍广告化的妆没卸,一身白西装,像从电视剧里逃出来的贵公子。
“抱歉啊,拍摄结束立马赶过来,还是来晚了。”梁安白喘着气,下意识寻找陆景朝的身影,发现陆景朝身边已经站了人,站的还是姜驰,他走过来的步子顿了顿。
姜驰对他笑笑,从陆景朝身后绕到邱林山这边,回到自己的座位。
等待传菜的间隙,梁安白端着酒杯绕桌一周,游刃有余地与每个人寒暄,菜还未上桌,酒过已过三巡。
邱林山不时高声夸赞梁安白几句,兴许有些醉了,他拉着陆景朝聊起剧本《夜雨》里几处专门为梁安白量身修改的细节,话里话外都在可惜梁安白没能出演。
其他几位主创也加入其中,热火朝天地分析剧本,言语间无不对梁安白不能出演画家一角的遗憾。
确认出演画家一角的姜驰成了饭桌上的透明人,脸上挂着知晓真相后的困惑、震惊,以及仿若被践踏了的痛苦。
邱林山从旁人手里接来一支烟,叹道:“可惜安白档期冲突了,不然就能实现原班人马重聚,可惜了可惜了。”
“这次没能合作上我也很遗憾,觉得非常对不住邱导,这不赶来向您赔罪了?”梁安白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掏火机帮他点了烟,“姜老师也很不错啊,虽然空窗了两年,我相信他比那些新人强。”
“那肯定。”
邱林山哈哈地笑,或许没有别的意思,姜驰听到一点也不好受,搭在膝盖上的手在控制不住颤抖,接着心慌,这是低血糖了才会有的生理反应,他低头着急要摸一颗糖。
赵典文以为姜驰要当众翻脸,连忙压住他的手,握了握,无声地安抚,明面上笑道:“我们家小驰的运气不错,复出的第一部戏就是邱导的。”
邱林山抽了一口烟,大咧咧吐出来,“所以说缘分妙不可言,安白要是档期不撞,我们就遇不到了,都是缘分。”他开玩笑道:“姜驰得谢谢安白把机会让出来。”
“嗯,要谢的。”
姜驰面色恢复如常,懂事地要敬梁安白一杯,酒刚斟满,始终没说话的陆景朝道:“明早有通告,别喝太多。”
这话显然是对梁安白说的,但现在提‘别喝太多’未免太晚,相比起梁安白刚才围桌敬的一圈酒,现在的浅浅半杯又算得了什么?
姜驰点点头,拿起了酒杯,慢慢走到梁安白身前,友好道:“工作重要,梁老师以茶代酒吧。”
梁安白看着姜驰,发现他捏酒杯的手微微在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发现,举在他面前,他看得最真切,细长漂亮的指尖堪堪捏住杯身,仿佛再举得久一些就要拿不住这杯酒。
梁安白捏着茶杯就要迎过去,余光瞥见看陆景朝正望着这边,他偏头看一眼,陆景朝肃着脸,像是连茶也不准他喝。
但,陆景朝看的人好像是姜驰。
这杯茶梁安白最终也没有敬出去。
“晚上喝茶影响睡眠,是我考虑不周。”姜驰善解人意道,“我喝就行。”
梁安白看着他仰头喝下肚,脸上流露出酒精刺激后的痛色。
没喝酒也没喝茶,梁安白便笑了笑,找话和姜驰聊几句,“最近网上那些关于我们俩的话题,你看没看到?”
“没有。”
姜驰实话实说。
最近看的一条是工作室的澄清,再没有别的了。他对网上的舆论丝毫不感兴趣,包括梁安白这个人。要不是被赵典文连哄带骗去那场拍卖会,他或许连‘梁安白’都不会有机会正眼去看。
梁安白微微诧异:“姜老师平时不玩微博?”
姜驰笑着点头:“虽说忠言逆耳,可我心态不好,索性就不玩。”
“没关系,现在骂我的比较多,姜老师可以翻翻看看,放松心情。”
这话不能细品,细品之后就有点火药味的意思。姜驰含糊点头,一个字都不说。
梁安白道:“《夜雨》阵容还没官宣,但我还是提前恭喜你。”他说,“你的发型是为角色特意准备的吧?很帅,特别适合你。”
“谢谢。能出演,都靠梁老师给机会。”
姜驰神色淡淡,不继续虚与委蛇,捏着酒杯要回去,转头猝不及防撞进陆景朝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陆景朝在看他,什么时候看,看了多久,不得而知。
姜驰没有坐下,放下酒杯朝门口方向走,赵典文握住他的手,眼神询问去哪里?
“卫生间。”
第5章 不装了?
姜驰原本是要去卫生间,却在拐角时瞥见吸烟室半掩的门,脚下步子微顿,随即推开了那扇磨砂的玻璃门。
与其说是吸烟室,更像一间豪华休息室。
深棕色环形皮革沙发、波斯地毯、胡桃木书架、落地灯、复古壁画。
靠里的窗边放置一个边几,琉璃花瓶里插着两支红艳艳的玫瑰,花瓶旁边躺着玻璃烟灰缸与银色打火机。
姜驰走到窗边摸烟盒,抽出一支细烟,烟盒扔在茶几上,俯身去捡火机时,他的视线掠过那两枝丝绒质地的玫瑰,有几片花瓣枯黄了,竟然是从中间开始灰霉腐烂。
窗外边,璀璨的街景一览无余,不过快要下雨了,远处的摩天大楼半腰溺在灰霭的雾气里,灯火灿烂得很诡异。姜驰吸了一口香烟,视线从远处漂回来,落在玻璃窗上。
玻璃映出自己吞吐烟雾的轮廓。微长的发丝被风卷起,凌乱地扫过脸颊,发丝在烟雾里纠缠不清。这副特意为《夜雨》保持的模样,在此刻实在不好看。
‘可惜安白档期冲突了’
‘安白要是档期不撞,我们就遇不到了’
‘姜驰得谢谢安白把机会让出来’
安白……
梁安白……
这副特意为《夜雨》保持的模样滑稽得令人发噱。
姜驰的右手时常不受控制发抖,此刻夹着的香烟也在指间微微抖动。
这两个月来,为了揣摩到画家的神韵,他几乎疯魔,常常老师一大早推开画室的门,还能看见他对着未干的颜料发呆,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手边是几十张素描练习。
姜驰从不与别人说自己如何努力,偶尔和老师喝咖啡时聊起,他期待地说自己要演一个画家 。老师说,我以为你是要当画家。
所有人都说掌握一点皮毛就可以了,又不是让你真的去画,姜驰依然我行我素。
试镜通过那天,他记得赵典文非常兴奋地将消息转告给他,带着工作室的人聚餐庆贺,觥筹交错间,同事们轮番举杯祝福他。
就在那一刻,姜驰忽然觉得胸口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流,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他几乎想骄傲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荫庇,凭自己也可以在娱乐圈挣得立足之地。
可事与愿违。
一场饭局,一记闷棍。
那个人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地当众给姜驰一闷棍。好像总在不动声色地告诉姜驰,没有我,你可以什么都不是。不要试图反抗,你要学会低头, 学会服软,要听话,其他什么都不要,不要逾矩,不要承诺,不要执着爱不爱,就待在金银堆垒的笼子里,做一只乖顺的观赏雀,这样就很好。
“你应该明白,没有我的扶持,你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与其无谓地抗争,不如学会审时度势。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弯腰,什么时候该沉默,学会低头、懂得服软、保持顺从,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
“好,你给的,我统统都不要了,还你,都还你!”姜驰解开手表,脱衣,脱鞋,一件一件剥离身上的枷锁,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你还能拿什么管我?你还有什么?”
当时对方怎么说的?姜驰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对方高高在上,不把他近乎应激的反应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说:“看来,有些规矩需要用你能理解的方式。”
搁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姜驰浑然未觉,深吸一口烟,太急了,烟气呛入气管,他弓起身剧烈咳嗽,咳到极处时,好像尝到一丝血腥。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指尖的烟空燃了大半,姜驰伸长手臂去弹烟灰,就在这时,吸烟室的门从外推开了。
姜驰偏头去看,看清来人后下意识想将烟藏起来,不过也仅仅只是顿一下指尖,继续抖烟灰的动作。
陆景朝板着脸,径直朝他过来,把他已经咬在嘴上的烟拿走,在烟灰缸内捻灭。
姜驰看着他的动作,微微蹙眉,眸中一闪而过的倦色,随即转身靠着窗台吹凉风,这个疏离的动作更像是逃避。
“转过来。”身后的人说。
姜驰默了几秒,转身回来面对着陆景朝,素净的脸微微仰着,不卑不亢看着他。
陆景朝端详着他的脸,像刚哭过,长睫上沾着水珠,脸上透着不自然红晕,模样有些许病态,倒是比平时拒人于千里的冷冰更有活人气。
陆景朝:“医生嘱咐,这段时间别抽烟,酒也少喝。”
“知道了。”
陆景朝抬手要帮他把吹到脸颊上的发丝捡开,姜驰偏过头去,躲开他的手,草草将头发别到耳后。
透粉的耳朵完全露出来,连接着雪白的后颈。陆景朝的手顿在途中,滑下来,搂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在他颈侧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姜驰吃痛,推了他一把,“有监控!”
“我会处理。”
陆景朝单手扶着姜驰的下颚,轻轻摩挲,摩挲几下便吻上他的唇。姜驰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在陆景朝越来越深的吻里慢慢松开。拒绝没用,拒绝只会令对方更恶劣地索取。
实在喘不过气了,姜驰用力挣扎,捶打,陆景朝终于放开他,手滑下来掐着他的腰,把人用力往自己身上压,“你和赵典文什么时候认识的?”
“什么?”
“你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吗?”
姜驰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
陆景朝:“你们似乎很亲密。”
“你想说什么?”
“他碰你。” 陆景朝的视线钉在姜驰脸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陆景朝的指尖随着字音点过姜驰的后腰、手、肩膀,最后停在耳垂。
他捏住这片柔软的肌肤,力道恰到好处,温和得让人无法判断是爱抚还是警告。
“这只是我今天看到的。”他说,“需要我说更多细节,还是你自己解释?”
“…我没注意。”姜驰没有解释的打算,他相信,陆景朝也不会闲得来听一个违心的解释,他拂开陆景朝的手,淡漠道:“我该回去了。”
“姜驰,我在好好和你说这件事。”陆景朝站着不动,抬眸审视他的脸。
姜驰盯着他的眼睛,不肯回应一个字。但他也清楚自己强硬不过陆景朝,陆景朝有很多法子能让他松口,上一次嘴硬换来床上的几夜折磨,仅这一个后果就足以令姜驰感到害怕。
姜驰沉默良久,终于松了口,“…不会了。”
“好。”陆景朝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回去吧。”
小万楼上楼下的卫生间找遍了,没找到姜驰,微信不见回复,电话也打不通,正犹豫要不要报告给赵总的时候,看到姜驰推开吸烟室的门走出来。
小万几乎喜极而泣,抱着外套小跑迎上去,“驰哥,外面很冷,你快穿上。”
姜驰穿衣的功夫,小万看到他下唇有块红红的痕迹,类似磕伤。
“驰哥,你这里怎么了?”小万指指自己下唇对应的地方,“好像破皮了。”
姜驰摇头没说,表情淡淡的,但能感觉到他在生闷气。小万便不再提了,转言道:“赵总让我来看看,你出来太久,他不放心。”
姜驰应了一声,陆景朝后脚从吸烟室出来,在姜驰身边停住了脚。小万微惊,礼貌地喊了一声陆总,接着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陆总在帮姜驰整理衣领,动作娴熟,不像第一次有这种行为。两人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陆总动作仔细,不疾不徐地帮姜驰抚平西装领子上的褶痕。姜驰则冷脸不耐烦,偏着头不和他有眼神上的交接。
小万暗暗吃惊,难不成,闷气的源头是陆总?
即便如此,姜驰也没有躲开那双让他烦厌的手,叛逆又诡异地顺从。小万听到陆总用那种温柔的语气嘱咐姜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