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很快在校园里蔓延,姜驰的衣食住行成了一部分学生私下的谈资,他平时穿什么衣服,出行坐什么车,校外住什么房子,被扒得底朝天。
渐渐地,恶意从网络转到现实。姜驰发现自己的生活被无形的排斥包围。校食堂,只要他端着餐盘坐下,周围一圈座位很快就会空出来;表演课分组,明明还差人,却没人愿意和他搭档,就连曾经形影不离的挚友,也在流言蜚语中逐渐疏远。
后来姜驰才知道,谣言在传他生活不检点,感染了性病…
那些刻意避开的眼神、突然中断的交谈、背后窃笑,突然就都说得通了。
姜驰试过解释,可谣言早在众人的添油加醋中变成无数个版本,他解释成了狡辩,沉默成了默认。
这些无形的伤害让本就敏感的他愈发封闭自我,开始抗拒与人接触。这种时候接到邀约,姜驰无法说服自己答应,于是彻夜难眠。
他清楚机会难得,更害怕剧组环境会重演校园噩梦,若是更多的人知道校贴吧的消息,是不是又要经历一次别人的震惊、嫌恶与指点?
经过两天挣扎,姜驰最终拨通电话,强撑着礼貌婉拒了王叶川导演:“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我可能……还没准备好胜任这个角色。”
挂断后,姜驰盯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一言不发。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
王导诚意十足,亲自带着剧本三顾茅庐,专程到学校来找姜驰。他是名导,一出现便引起不小的关注。
那天傍晚,王叶川让姜驰先不要急着拒绝,接他去了一家低调奢华的法餐厅,暖色灯光照在深色实木餐桌上,一首接一首的小提琴曲,这样舒心的氛围,姜驰惴惴不安坐在王叶川对面,垂眸望着剧本封面上《罪有应得》四个字,迟迟没有将剧本翻开。
王叶川耐心等着,却不知道这几十秒的沉默里,姜驰的脑海中闪过的全是校贴吧里那些刺眼的字句。
这次又会被编成什么?
‘私会名导求上位’?还是‘卖身换角色’?
姜驰几乎能想象到明天校贴吧会爆出什么标题——《某J姓学生深夜密会名导,靠特殊交易拿下一番角色》。
餐前面包上的黄油渐渐凝固,姜驰终于抬起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被小提琴声盖过:“王导,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找我演戏……对剧组未必是好事。”
“怎么会这么想?”王叶川作为阅人无数的资深导演,见过太多新人演员的忐忑。怕演砸、怕批评、怕辜负期待。这些都是情有所原地表现,他用过来人的语气开解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演戏和人生一样,只有迈出了第一步才知道后面该怎么走。”
姜驰:“……”
王叶川注意到姜驰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笑着继续道:“你既然选择了学表演,说明你是喜欢这门艺术的,对吧?”
“我……”姜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那句‘不是专业的问题’咽了回去。
“别害怕,喜欢就去尝试,你不要把这看做成什么艰巨任务,就当是体验人生。”王叶川说:“不过我很严厉的,喜欢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好就一遍一遍地重新做。”
姜驰看着他,想起自己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的澄清帖,独自在排练室待到凌晨的夜晚,还有不得不搬出的四人寝室,满腹的委屈如洪水般袭来,又在王叶川期待的眼神里悄悄退却,留下一摊清洗不净的泥泞。
“对不起,对不起王导,我真的不能演。”姜驰站起来,和他鞠了一躬,提着背包逃一般跑出餐厅。
一周后,王叶川辗转联系到姜驰的母亲商女士,两人在一家茶室详谈了两小时。商颖看完剧本后,觉得这个角色对儿子来说确实不错,当晚便与姜驰好好聊了会儿。
姜驰拒绝不了母亲,最终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电影开机当天,剧组在影视基地附近的酒楼举行开机宴。姜驰在席间第一次见到了陆景朝,一位长相颇为俊俏的优雅男人,正与王导低声说话,后来姜驰才知道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拍摄进入第三周,陆景朝来片场探班。那天姜驰最为狼狈,他因连日被匿名短信骚扰而心神不宁。
于是在拍摄一场关键的情绪爆发戏时屡屡NG。当第六次NG时,王叶川终于摔了剧本,让所有人休息半小时分钟,当着全组人的面厉声喝道: 姜驰,你要还没准备好就滚到一边去!最好也想清楚要不要继续吃这碗饭!”
姜驰攥着剧本,无助地站在王叶川面前,余光注意到陆景朝倚在监控器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姜驰用剧本遮着脸,眼泪无声地顺着下巴滴落,他拼命咬住嘴唇,还是漏出几声压抑的哽咽。
陆景朝坐在监视器旁的折叠椅上,翻到被荧光笔涂得斑驳的剧本页,正是姜驰刚才NG六次的那场笼中戏。
这场戏写得很妙,姜驰饰演的阿灿要在楚楚可怜的求饶中,泄出一丝狠劲,有点扮猪吃老虎那意思。而姜驰刚才的表演确实生硬,哀求时眼神发空,该露锋芒时又瑟缩过了头。
王叶川把姜驰挡脸的剧本抽过来,大力翻开,“你明明能演好,偏要敷衍我!剧本里给你标的重点是摆设吗?还有这句台词,”王导掐出矫揉造作的假声,“您放我出来~”然后又恢复暴怒的嗓音,“这是求饶还是发嗲?你告诉我,你到底理解了多少,又做到了多少!”
姜驰憋了半天,哽咽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道什么歉,每次让你深挖角色就给我交半成品,我要你好好演!姜驰,笨成你这样的演员没几个!”王叶川似乎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让他站一边自己琢磨。
姜驰出了房间,躲到走廊拐角,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发抖。陆景朝看完剧本,合上页,起身朝他走去。
“他说你笨,是气你明明能演好,却总用表面功夫应付。”
陆景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驰一怔,慌忙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转头时,陆景朝已经把剧本摊在阳台扶手上,指向某处批注,“你看,这场戏的关键,是要让观众分不清阿灿的眼泪是恐惧还是兴奋。”陆景朝侧眸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就像你现在这样,憋着哭,又藏不住,就很对。”
姜驰愣住,眼眶还红着视线听话地跟着陆景朝指台词的手指移动,“问题在于,你把‘示弱’和‘懦弱’搞混了。阿灿是在装可怜,不是真可怜。”
“我不知道要怎么演出来……”姜驰声音发闷,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委屈,睫毛垂下去,心虚道:“王导说的……我全都听不懂。”
“也不怪你,剧本在他脑子里,角色怎么走、怎么变,他心里早就有完整的脉络。”陆景朝翻了翻剧本,语气平和道:“他讲戏时习惯站在上帝视角,以为人人都能凭空接住他的思路,要你从半途切入,是强人所难。”
“…对。”姜驰小声附和。
陆景朝说:“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没讲清楚。”
‘不是你的问题’这句话对姜驰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慰,他将脸抬起来,感谢的话还未出口,陆景朝却已经将剧本递到他面前。
“阿灿十七岁,你也十七岁,在保青这样三十多岁的男人眼里,你们就是小孩,可以适当保留一些俏皮和天真。这些不需要你演,你只需要偶尔做一下自己就可以了。”
陆景朝的目光落在姜驰微微发红的眼眶上,说:“整理一下情绪,你用阿灿的语气念这句给我听听。记住,你不是在求饶,是在布陷阱。”
姜驰看看陆景朝,再看看手中的剧本,有些为难。陆景朝看出他的迟疑,语气放缓了些:“你就当我是对手戏演员,不用顾虑。”
姜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睫,盯着那句台词,呼吸渐渐沉缓下来。几秒后,忽然将剧本放到一旁,像是已经不需要再看。
陆景朝知道他准备好了,听着他一段一段的念,指点了某几句的情绪,然后带他回到房间,清了场。
铁笼静静摆在房间中央,姜驰听话地弯腰爬了进去。爬进去时,膝盖磕在铁杆上,闷响一声。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慢慢跪坐下去,背脊弯成一道弧,像正被什么压着。
“我把你当保青先生吗?”
“嗯。”陆景朝蹲在笼外,与他平视,没有人喊‘开始’,也没有任何提示。姜驰垂下头,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再抬眼时,眼神已经变了。
他两只手抓着铁笼的钢管,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保青先生,您还要关我多久?”他的声音带着极度恐惧,与对‘陆景朝’的依赖,“你不要这样冷落我,你说你爱我的…”
‘陆景朝’的手从笼外伸进来,掌心贴着姜驰的脸颊缓缓摩挲。
“你不听话。”
‘姜驰’立刻像渴水的鱼一般贴上去,脸颊乖顺地蹭着他的手掌,睫毛一颤,眼泪便滚下来。
“我听!”‘姜驰’急急应声,呼吸凌乱,“我会听话。保青先生,我的手被磨得好疼,这里很黑,而且特别冷…您疼疼我…”‘姜驰’仰起泪脸,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好让‘陆景朝’看清自己的惊慌与害怕,哭腔道:“您摸摸,我在发抖……”
‘陆景朝’低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指尖突然掐住他下巴,“阿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保青先生,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我会长长久久待在你的身边。”‘姜驰’压低声音,喃喃道:“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我要怎么相信你?”‘陆景朝’的手游上来,继续把玩‘姜驰’脏兮兮的脸蛋。
‘姜驰’就着这个姿势,侧脸亲吻‘陆景朝’的掌心,像一只柔软的小猫一样,用脸在他掌心依恋地蹭,“您放我出来…我证明给您看。”
‘姜驰’看着陆景朝,眼泪适时滑落,期待‘陆景朝’能用那只手温柔地帮他擦眼泪,等对方真的动手擦了,‘姜驰’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眼底倏地掠过一丝冷光,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眼神不动声色的锋利起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驰’仰起脆弱的脖颈,方便他掐上来,“就算您现在想要我的命。”
戏到这里就结束了。房里的机子一直没关,王叶川在监视器前看到了,拿起对讲机兴奋道:“这不是会演吗?”
趁姜驰的情绪还在,王叶川让对手戏演员赶紧进来趁热打铁。姜驰扶着铁笼目送陆景朝出去,这段一次过了,又保了两条,结束出来,姜驰想当面谢一谢陆景朝,问遍了灯光和场务,才知道他早已经离开。
第11章 棕色薄款风衣
陆景朝经常出现在片场,多数时候和王导并肩坐在监视器前审看拍摄效果。姜驰状态不佳时的NG镜头,以及被王导训斥的窘迫模样,都被尽收眼底。
姜驰性格内向,遇到表演上的困惑也不敢请教旁人,总是闷头自己读剧本,小声诵读台词揣摩情绪。 他吃过晚饭,常常捏着剧本来到片场附近的林荫大道,来回踱步思考。
这天傍晚,陆景朝倚着香樟树抽烟,远远望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又在踱步。他掐灭烟头走过去,温声问道:“又遇到难题了?”
姜驰闻声抬头,下意识将剧本往怀里收了收,摇头否认。陆景朝也不追问,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十分凉爽,太阳落山后便只有冷。陆景朝侧目打量姜驰单薄的短袖T恤,“冷吗?”话音未落,他已经脱下风衣披在了姜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提前知道他会拒绝。
棕色薄款风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残留着陆景朝的体温,姜驰没再拒绝,将微凉的手揣进衣兜里,忍不住抬眼望向身旁的人。
“看我做什么?”
姜驰没有回答,只悄悄用余光看陆景朝的侧脸轮廓。他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性面孔,昏黄的路灯下,陆景朝棱角分明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陆景朝笑了一声,站到他面前,颇有点让他光明正大看的意思。
姜驰的脸被他闹得发烫,匆匆往前迈了几步。
姜驰惊奇地发现,和陆景朝相处的感觉很特别,就像现在,他感受着陆景朝风衣的温暖,妥帖得让人心安。这种毫无压力的舒适感,是姜驰从未体验过的。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每天晚饭后,陆景朝总会准时出现在这条林荫道上。两人渐渐形成默契,不约而同地结伴散步。
姜驰从最初的寡言少语,到后来愿意主动找话题聊天,但话题大多围绕剧本展开。
陆景朝时常帮他搭戏对台词,每当姜驰卡壳忘词时,总固执地不要他提示,非要自己憋着劲儿想,急得出汗。
起初,陆景朝会体贴地递上纸巾,渐渐地,这个动作变成了直接替他擦拭。姜驰不知不觉就习惯了陆景朝对他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甚至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故意少穿件衣服,只为了理所当然地披上陆景朝递来的外套。
这天收工早,姜驰从剧组借了辆电瓶车,兴致勃勃地邀请陆景朝去兜风。他们一路骑到很远的地方,不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两人只好停在公交站牌下避雨。
姜驰百无聊赖地转着车钥匙,忽然开口:“陆先生,你说雨什么时候能停?”
“看这架势,估计还有一会儿。”陆景朝望着簌簌的雨点,又转头看他,“想回去了?”
姜驰摇头不想,“今晚没有夜戏,明天早上才开工。”
陆景朝闻言轻笑,“难怪今天有闲情骑车出来。”
姜驰也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绿色,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怎么了?”陆景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姜驰摇摇头,他不可能告诉陆景朝,校园贴吧里正流传着他的换头衤果照。那些拼接的图片和伪造的视频明码标价,五块钱就能买到全套。
他选择了报警,警方通报学校,辅导员联系他来确认这件事,旁敲侧击告诉他,学校正在义务配合调查,但这件事闹大了影响校风,他希望姜驰能和造谣者和解,别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影响他正常毕业。
姜驰果断地拒绝了辅导员,他恨不得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造谣者身败名裂。他无数次幻想对方痛哭流涕道歉的模样。
然而等来的,却是班主任、院主任、校领导轮番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他们只盯上你?
你平时是不是交友太随便了?
清者自清,别理会就好。
年轻人要大气些,过阵子就没人记得了。
和解。和解。和解。
姜驰觉得心脏发闷,偏头淡淡地望着陆景朝,“我不喜欢吃苹果,”他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告诉我,苹果富含维生素,对身体好。我必须吃下去,否则他们会不高兴。我该怎么办?”
雨滴在站牌顶棚上敲出密而快的节奏,陆景朝耳里只有姜驰的声音,他注视着姜驰放在膝盖上微微发白的指节,问:“你觉得他们是真的为你好,还是强加了自己的喜好?”
姜驰的睫毛颤了颤,他以为陆景朝会说‘那就不吃’。
姜驰沉默片刻,道:“是后者。”
“苹果的营养价值不可否认,”陆景朝的声音混着雨声,微有些朦胧:“但‘必须喜欢’只是他们的执念。你的身体,由你做主。”
“所以……我可以不喜欢苹果的,对吗?”
陆景朝他长久地望着姜驰,忽然明白,他们谈论的似乎不是水果。他望进姜驰的眼睛,望见了委屈。
“可以不喜欢,不仅不需要喜欢,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厌。”他顿了顿,“如果有人因此失望,那是他们的问题,不该由你承担。”
雨越来越大,在大道上汇成了水流,陆景朝的声音比水流声更清晰:“不只是苹果,工作、人际关系、生活方式……如果全世界都要你妥协,”他轻轻握了握姜驰掐紧的手,“我可以做第一个对你说‘没关系’的人。”
姜驰怔怔地望着他,有一种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量突然被拿开的感觉,他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忽然笑了,坚定地说:“那我就不吃苹果。”
姜驰回去发了一封邮件给学校,里面是他一直以来保留的证据,完整截图以及录屏视频,还发了一份给负责他这个案子的警官。
他想谢谢陆景朝给他勇气,起码请他吃一顿饭,但这段时间没见到陆景朝来片场,傍晚散步也没见到。
姜驰猜他有别的事要忙,耐心等了几天,每天依然顶着巨大的压力拍摄,只是不那么容易掉眼泪,如果真的绷不住,一定是王叶川骂得太狠,说些让他赶紧收拾行李滚蛋的话。
又半个月,陆景朝来片场,姜驰读剧本跟预习功课似的,攒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他。忽然觉得没有联系方式真的不行,于是鼓足勇气凑上去和陆景朝要了微信。
“不会经常打扰你。”姜驰捏着剧本,一边戳手机屏幕,把自己的二维码点出来,慢慢递到陆景朝眼前,“就是偶尔有些戏我不太明白,会……”
姜驰在《罪有应得》这部戏里的妆造总是惨兮兮的,穿单薄的T恤或者划破的衬衫,时常浑身带‘血’,但化妆时刻意放大了他的美,巴掌大的脸精心修饰过,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人的心,所以姜驰无论多么狼狈,这张脸总是漂亮的醒目。
陆景朝仔细端详他的脸,随即扫了他的码:“随时可以问。”
姜驰光顾着要联系方式,忘了请客吃饭的事,懊恼得满床打滚。
他也确实没敢多打扰,每发一回消息,都要对着对话框反复删改,尽量做到没有一个字的废话,通常会选择深夜发出去,他想着这时候陆景朝已经睡了,看到也是第二天的事,不会影响到人家的休息。
陆景朝的回覆有时隔几分钟,有时几小时,姜驰下了戏拿手机来看,有时收到简短的语音,有时是用于参考电影片段。陆景朝每条都会回复,连最开头那天‘陆先生您好’也引用过来回复‘你好’。
姜驰的十八岁生日在剧组过的。他穿着戏里的做旧西服套装,额前的碎发被汗湿了,化妆师给擦的灰也没卸干净,就这么草草庆了生,他只记得蛋糕甜得发腻,人群散后,他攥着手机犹豫半晌,给陆景朝发了条消息。
“最近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一直帮我。”
只字未提生日。
陆景朝晚了一周过来,没有提前说,姜驰那天正在和对手戏演员对戏,远远看见他和王导站在监视器后说话,好不容易挨到收工,姜驰踌躇着没敢上前,直到陆景朝若有所觉地回头,冲他点了点头。
陆景朝迈步过来,递给他一张纸, “擦擦汗。”
姜驰接过来,把纸对折贴在额头上,“你等我十分钟。”他脱口而出,又觉得太冒失,改口道:“或者……你要不要先去我房间坐会儿?我收拾收拾,很快就好。”
陆景朝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装扮,姜驰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他的戏妆被汗水晕开,眼线在眼角糊成一片,浑身灰扑扑的,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陆景朝跟着他进了酒店房间。等姜驰匆匆卸完妆,冲了澡出来,陆景朝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翻看他带回来的剧本。
暖黄的落地台灯开得中档,光晕下,陆景朝又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姜驰想起他第一次穿陆景朝的外套,那件棕色的薄款风衣。
“剧本被我涂涂画画,有点脏。”姜驰胡乱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站到陆景朝身侧。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领口有些大,露出一截热水闷得发粉的锁骨,他说:“这部电影结构看着简单,但演起来特别难。”
“往往最简单的,才最考验功夫。”陆景朝抬眸,目光从姜驰湿漉漉的头发扫到光着的脚丫,然后收回来看着姜驰的脸,笑道:“不过刚才王导说,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大。”
“王导……”
王叶川竟然夸自己了?
姜驰不好意思,用脚尖蹭了蹭地毯,脚踝还留着昨天吊威亚时的碰的瘀青。陆景朝的目光在那处停顿片刻,什么都没问,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进口的跌打喷雾、一管消肿药膏和几片热敷贴。
陆景朝蹲下,捏着他的脚踝往上抹药,一边说:“这个牌子见效快。”
第12章 冬天的太阳
姜驰是组里年纪最小的艺人,没有经纪公司,当初王叶川把他带进组,曾向姜驰母亲承诺会多加照顾,可谁能想到,在片场王叶川对他最严厉。姜驰见到王叶川就像学生见到班主任,总是下意识想躲。
平日里和姜驰交流最多的是化妆师。这位化妆师常年驻扎影视基地,一个剧组杀青就转战下一个。姜驰说想请朋友吃饭,向她打听附近的餐厅。化妆师热情推荐了当地有名的酒楼,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提前预订。
此刻姜驰坐在陆景朝的副驾驶,低头摆弄导航:“我对这一带不熟,这家店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一起尝尝。”
正值饭点,酒楼里客人多,姜驰预定的包间还在收拾,服务员礼貌地引他们到贵宾休息区等候。
休息区很宽敞,柔软的沙发旁摆着茶水和鲜榨果汁,落地窗外是一个布置精美的花房阳台,绿植的大叶片在窗台下随风摇曳。陆景朝的手机响了,他示意姜驰稍等,起身去阳台接。
姜驰独自坐在沙发上,低头回复母亲的消息:有点冷。带了厚衣服。大家都很照顾我。放心。想念你妈妈。
陆景朝挂断电话回过身,姜驰依然在摆弄手机,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兴许有虫,不时便要抬手揉一揉眼睛。
陆景朝想起前几天的夜戏。戏里姜驰饰演的阿灿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只有一盏复古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招来不少飞虫。姜驰眼睛大,虫子总往他眼前扑,他忍不住揉眼,眼眶被搓得泛红,湿漉漉的,最后只能眯着眼睛躲闪。
王叶川被其他演员气着了,姜驰也一直不准备,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没睡醒?睁不开眼睛就滚回去睡!”
姜驰什么也不说,硬撑着睁大眼睛,睫毛颤得厉害,抿着嘴想哭却要硬撑着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陆景朝素来不插手组里的事,第一次建议王叶川,“他还小,你好好和他说。”
王叶川表情微妙,顿了一下,没再发火,只是挥挥手,让场务先驱了蚊虫再继续拍摄。
姜驰回复完消息,扬起下巴望向陆景朝的方向,发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姜驰把手机收起来,起身往陆景朝这边来。
“陆先生,你饿吗?”他有些歉疚:“没想到这家店生意这么好,要不我们换一家?”
“不急。”陆景朝平和道:“反正没什么事,再等等。
“好。”姜驰靠上阳台的扶手,偏头看了他一眼,抿起一个浅浅的笑,眉宇间透着轻快。
陆景朝问他:“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嗯。”姜驰转过身,背倚着窗台,肩膀不经意间蹭到陆景朝的手臂。若是往常,他会下意识拉开距离,可此刻却浑然未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贴着对方站着。
“你还记不记得我不爱吃苹果这件事?”
陆景朝颔首,目光看过来恰好落进姜驰亮晶晶的眸子里。今天的姜驰格外鲜活,像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他这个年纪本该是这样明媚的模样。
“我想重新说。”姜驰歪了歪脑袋,额前的发丝在晚风里飘舞。他眼里装着走廊的光,越发明亮,迫不及待地要分享秘密:“陆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好。”
“我听了你的话决定不吃苹果,真的没有被责怪,”姜驰语调上扬,“而且你知道吗?那棵讨厌的苹果树被一个特别负责的伐木工人砍掉了。”边说着,姜驰在空气中比划动作,“连根拔起,伐木工人说以后都不会长了。”
说到连根拔起,姜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陆景朝怔了怔,他从未见过姜驰这样开怀地笑。这个小孩以往不论如何开心,情绪都收着,最多勾勾唇,笑得腼腆克制,不敢放肆欢喜。但此时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整个人都在发光。
“陆先…不,陆景朝?”姜驰试探性地改口,说:“我好像对你说过太多遍谢谢了,总挂在嘴边反而显得我们生疏。所以……”姜驰抬起眼睫,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以后能不能直接叫你陆景朝?或者……叫你哥?”
陆景朝感受到了他的期待,这种期待任谁都拒绝不了,他说:“随你。”
姜驰点点头,忍不住追问:“很早就想问,你和王导一样,都是学编导吗?”
陆景朝经常出现在片场,话虽不多,工作人员见到他都会恭敬地喊‘陆先生’,态度比普通导演还要慎重。姜驰偷偷观察过很多次,连最严肃的王导和他说话时都会客客气气地笑。姜驰猜,陆景朝可能是制片人,或者是深藏不露的金牌编剧。
陆景朝略微诧异,随即摇头,“我学的金融管理。”
“啊?”姜驰由衷赞叹:“那你好厉害,每次给的建议都特别专业!”
“看多了,略懂一些。”
阳台风大,陆景朝带姜驰回到室内,倒了杯温水推到他面前。姜驰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从口腔柔柔地滑下去,他忍不住偷瞄陆景朝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服务员来引座,陆景朝注意到姜驰对着菜单欲言又止。后来才知道,姜驰对许多食材都过敏。从这以后,每次同桌吃饭,陆景朝都会不动声色地帮他避开那些过敏原。次数多了,姜驰忍不住打趣:“陆景朝,你照顾人的样子,特别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陆景朝权当这是句夸奖。后来他时常去外地出差,总会记得给姜驰带些当地的特产零食,组里其他人也跟着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