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没我得散by寸知白
寸知白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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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回望,杯尤启唇:“今晚。会有人送给你一杯毒酒。”
将笔轻轻放下,斛玉整了整衣袖,道:“知道了。不必今晚,就现在吧,拖下去,对你我都没什么益处。”
杯尤:“……”
杯尤抬手:“所有人都出去。”
士兵很听话,毕竟留下这么个羸弱的皇帝也没什么威胁,士兵走之前,还将地上的暮不二拖走。
大殿内很快只剩了斛玉和杯尤二人。
斛玉冷淡望着对方,只见刚才还一身疏离敌对的杯尤忽然俯身,对他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溪云,醒醒。”

杯尤望着他,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幻境将斛玉识海覆盖,微鹤知可以很清楚看到斛玉识海外的那一层黑雾。
对方显然是非常熟悉斛玉的人,方才幻境起的一瞬间就将斛玉识海屏障化解。斛玉灵根不稳,在幻境记不起来很正常,方才微鹤知叫他,只是确认,却并不强求斛玉醒过来。
毒酒就在受降书旁边,
杯尤常年拿刀,手指有茧,端起酒杯递过去时,手上的茧同斛玉的手指短暂接触,带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
斛玉轻轻皱眉,面对死亡,他并没有任何恐惧和犹豫,作为国君,他会和逝去的烄国一同埋入地下。
就在酒杯要碰到嘴唇时,杯尤忽然按下他的手,开口:“毒酒入体,会灼烧五脏六腑,令人痛不欲生。你真的想好了?”
“……”
斛玉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让他眼角洇出一道红痕,此时大殿无人,也就没人看到,这位烄国国君眉心时有时无的红痣。
“……”
唯一看到的微鹤知神色不变。果然,幻境对斛玉不可能一直控制,织出幻境之人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只需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斛玉清醒。
毒酒入喉,不一会儿,晕眩袭来,斛玉伸手扶住桌边,眼前所有都开始模糊。但很奇怪,对方所说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昏睡过去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杯尤走过来,将他温柔地拉进怀中、不至于跌倒的画面。
烄国被尤国所灭,归属于尤国的旧烄国领土通通被新政整改,通商之路在两国之间迅速搭建。而另一则消息更令人震惊——尤国攻下烄国的国君,在处死烄国国君三十日后,处理好所有政务,主动退位于其兄长,归隐山林。
新国君几次派人寻找,无果。
国君曾入烄国为质十年,卧薪尝胆,又用兵如神,百姓皆以为其要成为下一个千古明君,但其却在此时急流勇退,令人费解。有人传言,为质十年,国君曾与亡烄国国君同窗,两人私交甚笃,亲手将故人毒杀,国君悲痛欲绝,故隐退宁心。
众说纷纭,而被所有百姓和官员讨论的国君,却正带着一人,坐在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上,向着距离尤国都很远的某座山进发。
外面快要入冬,风渐渐变得寒冷,因此马车上垫着厚厚的软垫,还放着暖炉,确保马车内的温暖。
蹲在马车车厢台阶下的角落,暮不二拢拢衣服,看一眼昏睡的烄君,又迅速看一眼靠在窗边不知道想什么的黑衣男人,欲言又止。
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黑衣男人转头道:
“拉上帘子,他要醒了。”
暮不二:“……”
马夫是对方的人,烄君还在对方手里,暮不二忍气吞声,起身放帘,边放边嘟囔:“我告诉你,我现在听你话只不过是因为烄君在你手里。而且烄君没死也算是你出了力,但是我们烄国可不会就这么向你这个暴君低头,等烄君醒了你就等着吧,要是烄君没醒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杯尤:“……”
好在他说话的时候也干了活,待所有的帘子都放下,马车内变得昏暗,只有沉沉睡着的那人头枕在杯尤的腿上,呼吸清浅,并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马车里有枕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睡梦中的烄君就是睡在杯尤腿上才安心。这也是为什么暮不二忍住了没带烄君偷偷跑。
自他说完,又很久没变化,暮不二忍不住,刚想开口,只见烄君眼睫忽然动动,像蝴蝶一样扑闪两下。
暮不二瞬间收声,和黑衣男人一起看着烄君。
挣扎许久,许久未见阳光的双眼,终于迟迟打开。
此刻马车已经进山,山路崎岖,再好的车也会有些摇晃。晃动的车顶上刻着属于尤国的龙纹样,斛玉眼神混沌,显然还没有从睡梦中反应过来。
等斛玉的眼神向下,落在眼睛亮亮的暮不二身上,他才恍惚开口:“暮不二……?”
“嗯……嗯!”暮不二红着眼疯狂点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很久没开口,斛玉的嗓音有些沙哑,身后人将他扶起,靠在温热的什么上,一个杯子体贴递了过来,这让斛玉回忆起来某杯毒酒,于是他下意识仰头,朝着身后看去。
“……”
安静,举着水杯的杯尤和那天大殿内的男人重合。
头还在仰着的斛玉喃喃:“……我是死了吗?”
将水放在他的掌心,杯尤淡声:“没死,那杯毒酒是假的。先喝口水。”
下意识接过茶杯,斛玉一愣。同受降那日的满心悲怆不同,睡了许久,此时斛玉感觉自己的情绪淡下来不少,那个叫嚣着杀了眼前人的声音也沉寂下来。
“……”
局面未清,斛玉低头,选择先喝水。
清水流过嗓子,并没有很难受,想必是睡着期间一直有人给他喂水,斛玉慢慢想,应当是暮不二。
但这个结论很快被推翻。
因为胡乱想着,没注意,一滴水从杯口滑落出,顺着斛玉的下巴滴落。
斛玉立马放下茶杯,只是还未等他动作,身后人却熟练地拿过一旁准备好的手帕,折成一角,轻轻将他下巴上的水痕擦拭。
被抢人了活,暮不二幽怨的目光如有实质:“……”
斛玉:“……”
……喂水的,或许另有其人。
睡了很长一觉,亡国的一个月没睡的都补了回来,此刻斛玉全身发软,没什么力气。但因为陡然放松下来,他积压的大病小病又全部反了上来,让他虚弱不堪。
车内点着香炉,飘出一阵药香,经过暮不二转述,大约知道了此刻是什么情况,靠在靠枕,斛玉垂眸淡淡道:
“……尤君何必如此,我本就没有几日可活,拿药吊着并无多大用处。”
斛玉没抬头,按经验,此刻杯尤应该说点什么,或者驳他两句。
但等了很久,斛玉都没听到有什么后话。
他不禁抬眼看向马车的另一边,却见男人穿着朴素的黑衣,正在慢慢烹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
斛玉有些疑惑。
杯尤此人,他向来了解,同窗十年,杯尤虽为质子,却常年穿着皇帝钦赐的锻锦,只为将那些想来看笑话的烄国贵族子弟堵得哑口无言。但这样并不能完全杜绝,长公主庶子就不在乎,常常来折辱于杯尤。于是在衣服外,杯尤又配上了太子斛玉给他的玉佩。
而这样的习惯,让他即便回了尤国,依旧喜欢穿一些有纹样的衣服,穿搭佩饰皆很讲究。但眼前之人,全身上下,什么也没有,衣服就是最普通的布衣,材料甚至比不上斛玉的靠枕。
但此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强行压下疑惑,斛玉继续道:“……且你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该和我这样的亡国之君多往来,我活着,只会带给你数不尽的麻烦……”
角落偷听的暮不二欲言又止。
新沏的茶还冒着热气,男人将茶稳稳端在离斛玉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口:“我并非一国之君。”
斛玉下意识皱眉,“你怎可说这样的话?尤国百姓和烄国旧民都等着你的太平盛世,你……”
直接打断他的设想,杯尤道:“新政推行大半,后续如何我已经交给兄长。外建城墙,内开运河,百年之内,基业定稳。只要有人做,是谁都可以。兄长治国之能高于我,你知道的。”
“……”
见斛玉还没反应过来,暮不二只能硬着头皮小声提醒:“那个,烄君,他,他就是……真的好像已经让位给尤国大皇子了。”
斛玉:“……”
此时他甚至怀疑杯尤是不是换了个人,他的野心斛玉最知道,怎么会放下皇位……?
像是知道斛玉在想什么,杯尤径直看向他,淡淡开口:“想知道原因?”
斛玉还没说话,杯尤便自顾自道:“你没想错,是为了你。”
“……”
自杯尤说那句话开始,一直到山上的庄子,斛玉都没再说一句话。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偶尔闪过迷茫。
下马车时,暮不二先一步跳下车,想要来扶斛玉,可杯尤紧跟着下车,并且还站在一边。
暮不二以为自己没有机会了,有些怏怏不乐。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到了暮不二的面前。
暮不二猛抬头。
斛玉正扶着车柱,望着他。与此同时,杯尤也看向这个方向。
有些故意闪躲的意思,斛玉看天看地看暮不二,就是不看杯尤。杯尤动作一顿,他自然转身,对马夫说:“马送去后院。”
马夫应下,斛玉下车,艰难站直。走了几步,看到庄子的暮不二突然停下,不明所以,斛玉跟着仰头,望向眼前的庄子。
“……”
斛玉瞳孔一颤。
——这是烄国京城外庄子的风格,因为尤国与烄国风俗习惯都很不同,所以两国合并以后,烄国的建筑会越来越少。
但这个庄子雕廊画柱,门口就讲究到竟让斛玉产生了一种还没有亡国的错觉。
许久,身后的杯尤开口:“今日开始,你便是庄子的主人,名为溪云。”
这样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不知道为什么,斛玉听到溪云二字,心中一动,他看向杯尤:“……为什么是溪云?”
杯尤看着他,没回答,而是道:“今日开始,我亦不叫杯尤。”
暮不二疑惑:“那你叫什么?”
忽然刮起一阵风,杯尤低头,将还带着温度的大氅披在斛玉的身上,道:“微鹤知。”
斛玉躺在榻上,感受着宁静的风,看忙忙碌碌的暮不二走来走去,难得失神。
死而复生,按他是国君来说,他应该誓死不从,和杯尤同归于尽,以命祭奠旧国亡魂。他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睡了一个月,脑海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松动,杀了杯尤的意愿越来越弱,甚至有隐隐压过去的势头。
拿被子捂住眼睛,斛玉叹了口气。
终于把平日里国君用的东西整理好,暮不二擦了擦汗,转头看见国君忧虑过度而消瘦的脸颊,暮不二又开始絮絮叨叨劝:
“烄君,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很想杀了他,但我们目前还要仰仗他,而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只有活下去,不做无谓的死,才能东山再起,死灰复燃……”
挥手打断他,斛玉头更疼了:“乱用词,而且我……不是在想这些。”
定定望着烄君,暮不二想了想,走到烄君膝下,他坐下来,像平时一样,将头放在斛玉的腿边,蹭了蹭:“好吧……总之您活着就好。”
斛玉摸摸他的头发,两人一趟一坐,竟慢慢都静下了心来。
傍晚,一道阴影从窗口打下。
斛玉抬眼,杯……微鹤知从窗外探身进来,他视线扫了一眼靠在斛玉腿上的暮不二,转头问斛玉道:“你平时吃的药我已差人调整,最近几日,莫要食辛辣之物。”
快睡着的暮不二“切”一声:“……烄君本就不食辛辣。你和烄君同窗这些年,竟不知吗?”
斛玉沉默。
他原来……不吃吗?
斛玉又恍惚了,他怎么记得他喜欢辛辣的吃食?但暮不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不会连这个都搞错。
怎么回事?
他的表情很明显,微鹤知清楚看到对方眼底的动摇。
一个月过去,幻境对于斛玉的控制明显减弱,再一个月,差不多斛玉就该醒了。
但醒了以后,他不会记得幻境任何关于自己和微鹤知的事,他的记忆里只会剩下杯尤和烄君——这个幻境就是基于两国国君的往事,外来者的记忆出去之后就会被清除。
这也是黑衣人所希望的,斛玉在里面杀了微鹤知,出去甚至不会记得微鹤知是如何死的。
可惜,他算错了微鹤知,也算错了微鹤知对于斛玉的了解。
这十年,微鹤知重复了斛玉短短的一生数万次,这样的重复,让他也发现了许多之前没有观察到的一切细节,这样的细节可以让斛玉记忆恢复地更快。
——比如斛玉喜欢吃辣,但是微鹤知对此无感,他就会说自己也不喜欢,骗了微鹤知很久。
小骗子。
若不是斛玉在幻境身体的问题,微鹤知不会限制他吃辛辣的食物,但这个身体是肉体凡胎,且刚从死亡边缘救回来,故还需仔细斟酌。
微鹤知叮嘱完就走了,只剩下半夜睡不着的斛玉在床上辗转。
外间守门的暮不二已经睡出了呼噜,斛玉披着衣服走到他身边时,对方甚至都没有醒。
不打算吵醒他,斛玉放轻脚步,走到门外。
整个庄子寂静无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小雪,给园子盖上一层白纱,一切色彩都在变淡,显得不远处亭子中独酌的人愈发显眼。
斛玉视线一顿。
或许是为了清净,也或许是少一个人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整个庄子没几个仆人侍童在。
月光和雪色交织,是专门为斛玉布置的酒席。斛玉坐到亭中,发现座上的垫子很厚,也不凉,好像知道他会睡不着,特意提前准备好了,只等他带着月色而来。
“……”
此时此刻,这场景如同当年斛玉带着酒去找杯尤送行的夜晚,只是提起酒杯,里面的酒变成了温养的药茶。
那茶味道很淡,斛玉举起杯子,抿了一口。
今晚他吃得很少,胃里空空,本来有些刺痛,此刻喝了一点热的,舒服不少。
但这让斛玉眉头更加紧皱。
他有一种被对方完全摸透了的错觉,就像一张结结实实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斛玉不禁抬眼,对视的瞬间,斛玉下意识影子一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杯尤竟然就一直在看着他。
看着他因为温茶暖胃而舒展的眉头,看着他因为不解情绪而又打结的眉头。
亭子的桌下有暖炉,一点也不冷,可是斛玉还是双手冰凉。
他们一句话未言,无论是杯尤退位还是烄国亡国,今夜都没有人谈论。
就像那个月夜,他们谈本心谈到天亮,不知疲惫,不接尘世。
但今晚有些不同,因为斛玉觉得自己是被动的,这个被动在微鹤知起身拿出一个雕满花纹的银镯时到达了顶峰。
斛玉像受惊了的猫,在微鹤知要将镯子套在他的手腕时一把甩开,斛玉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银白的镯子被甩出了亭子,在雪地里“骨碌碌”滚了几圈,最终落在一株梅树下。
“……”
亭中寂静,未答,微鹤知只是起身,将那镯子捡回来,放在手心,重新捂热。
心魔在疯狂叫嚣着。
微鹤知垂眼,其实之前斛玉也问过微鹤知这个问题。去极北冰原之前,微鹤知将镯子交给斛玉,彼时斛玉也问这是什么,花纹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微鹤知没回答。
但此时,凝望斛玉漆黑的眼眸、在注定会忘记的幻境,半晌,在斛玉有些颤动的眼神下,微鹤知终于说出答案:
“这是我出生之地的银饰,若长辈送给小辈,意寓平安顺遂;若兄姐送给弟妹,便意寓前途似锦。”
知道他没说完,维持那个姿势,斛玉屏息,静静等着,果然,微鹤知停了许久,最终缓缓接上未说完的话:
“……若送给相守一生之人,便意寓白头偕老。”
“……”
斛玉落荒而逃。
他身体不好,踉踉跄跄跑回房,连撞掉了装饰的折扇都没发现。
“咣——”
闻声,暮不二瞬间惊醒,他迷茫地,眼睁睁看着自家身上还带着未化雪花的烄君扑到床上,拿被子团住自己,暮不二清醒过来,连忙着急地在被子外呼唤:“烄君怎么了?怎么出去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他问来问去,许久,被子里才发出一点闷闷的声音:“……无事,你去休息吧。”
暮不二哪敢去休息,想来想去,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亭子的人人影。那里坐着的男人一动不动,正望着这个方向。暮不二立马冲了出去,跑到亭子边,恶狠狠地瞪着黑衣男人:“你对烄君做了什么?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我……”
放下茶杯,微鹤知淡声道:“送了他个银镯,他没要。”
暮不二:“你不要以为我们烄君被你救了你就可……额,啊?你说什么?”
微鹤知垂眸,望着茶杯,自语自答般:“他不想要……罢了。”
只不过当一辈子师尊,总好过他难过。
微鹤知闭眼。
……罢了。
接下来十几天,斛玉都没有见过杯尤。甚至他的药都是有专人送来,杯尤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一直在斛玉耳边回荡,他不想去想,可是那些话好像魔咒,让他反反复复回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还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里的画面,一个气质和杯尤差不多的模糊面庞在斛玉脑海逐渐清晰。
不能再这么下去,喝完药,斛玉终于决定拉起一边吃得都胖了一圈的暮不二:“出去逛逛。”
身体不好,他的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庄子附近,但最近那个药不知怎么改的,斛玉精气神比两个月之前好很多。
下山不能,最多只能在庄子外一些的地方看看风景。
慢慢走着,看着四周的景色,偶尔有上山打猎的猎人,斛玉就和对方随意聊两句,大体知道了新政推行地不错、国泰民安,斛玉也渐渐放下心来。
扶着他的暮不二在一边不服气地嘟囔:“切……不过是仗着烄国当时一群吃里爬外不敢战的叛徒多才赢了,不然谁是主还不一定呢……”
拍拍他的手,斛玉仰头看天:“新政推行需要两方合力,就算当时烄国胜了,新政也不会这么顺利推行下去,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暮不二似懂非懂点头,他们走了很远,直到看到一个休息的亭子,想来是上山的旅人修建、给后人歇脚的。
是时候该歇会了,暮不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毯子,转头对斛玉道:“烄君,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那里扫一下。”
直接坐下来寒气太重,斛玉点点头,他看着暮不二蹦蹦跳跳跑去收拾,还是那个小孩子的样子。他的视线又落在山下,百姓安居乐业。
他又想起微鹤知的话。
罢了,或许尤国……听命该胜吧。
斛玉垂眸,轻轻勾起唇角,难得有一丝轻松。
这是他亡国之后第一次笑。
……希望以后真的可以如那人所说,盛世太平。
暮不二朝着他跑过来,斛玉想通了一些,于是也笑着挥了挥手回应。
直到一柄尖刀突然穿过暮不二的胸口,开出了一个血洞。
“……”
暮不二低头。
那尖刀退出,又重新捅了进来。
“……”
血花四溅,暮不二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斛玉的方向,努力想发出声音,最后却只能无声直直倒在雪地。
血流如注,大片的血迹在雪地晕开,像枝头盛放的梅花。
甩刀,一队富家子弟打扮的少年从树后出来,嬉笑:“这里竟然还藏着一只烄狗,幸亏你眼尖,看出他的簪子不同,不然这功劳可就错过了。”
斛玉视线愣愣落在那支干干净净的簪子上,那是这两天斛玉因为杯尤心烦意乱而雕出来的,沿用的是烄国皇宫的样式。
他知道暮不二放不下烄国,他也放不下,于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暂且怀念。
得到簪子的暮不二自然欣喜非常,爱不释手,恨不得每天擦上一遍,走起路来都格外有力气。
……可最后这簪子,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斛玉一动没动,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本想再过几年,等暮不二成家,他就自刎向故国谢罪。
可他竟连这一日也等不到了。
刀尖还在沥血,几个子弟从树后转出来,看到斛玉,一惊,紧接着是狂喜:“哎?你们看!是不是烄狗的贵族!杀了他,我爹是不是就不计较我偷家里钱的事了?”
“……”
斛玉两眼空空,自语般喃喃:“烄国国君受降,烄国旧土归属尤国,便算作一国,你们这样做,无视皇诏……”
杀了暮不二的子弟朝着他走近:“我就是在履行皇诏啊?你不知道啊,皇上下了诏书,杀一个敢反抗的烄狗,就赐一两银,杀一个烄狗贵族,就得一两金!看你这样的,怎么也是个王公……”
同样的雪天雪地,差不多的围攻,尘封的记忆隐隐浮出,脑海的嗡鸣声大作,斛玉突然捂住头,那记忆就像恨意的导火索,迅速燃烧了斛玉的眼睛。
“轰——”
空间剧烈波动。
等微鹤知赶来时,斛玉已经站在血泊,手攥长刀,僵直许久。
因为人数不少,于是他的脸颊和手上、衣服上都布满了鲜血,回头时,面色宛如修罗。
“……”
微鹤知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眸,此时的斛玉不仅仅是烄国国君,大部分的神识已经接近斛玉自己。所以他知道怎么挥刀。
看着面前冠冕堂皇的男人,斛玉哑声:“杀一人,得一……金?”
“……”
走之前微鹤知没有下这样的诏令,但幻境基于现实,如果这件事真的存在,只能是本来的“杯尤”做的。
……可他现在就是杯尤。
微鹤知终于知道那黑衣人底牌安放在了哪里。
它不仅了解斛玉,更知道斛玉的极限在哪。
不远处,暮不二的尸体死不瞑目,微鹤知收回视线,回望斛玉。
一行泪从斛玉的脸颊滴落。
无视他的长刀和带血的眼神,微鹤知慢慢走到斛玉身边,他伸手,轻轻拉过斛玉未提刀的胳膊,手心还带着银屑。
这几日他一遍遍将镯子打磨,直到最好的状态。
伴随着长刀穿破皮肉的声音,微鹤知将手镯稳稳套在斛玉的手腕。鲜血从微鹤知的嘴角滑落,他却面不改色,抱着几乎要被两种情绪拉扯逼疯了的斛玉,安抚:
“他无非是要你杀了我。别难过,溪云。”
混乱之中,镯子碰到了刀柄。
当啷——
一声脆响,斛玉停下挣扎。
刀身整个没入胸膛,血顺着刀流下,滴在地上,融进土中,落进斛玉掌心。
微鹤知听到斛玉抖着声音叫他:“……师尊…?”
微鹤知手没放下,依旧轻抚着斛玉的头发:“嗯,别难过。”
幻境里,如果其中一人醒过来,那么幻境的一切都无法伤害到他,但只有一个例外——那个人是自愿的。
微鹤知自愿被长刀穿透,只希望他的小弟子别那么难过。
“……”
天雷滚滚,斛玉麻木仰头。
他竟然要突破了。
如果刚才他没醒过来,微鹤知真的要被他亲手杀死在幻境。
好在他在刀身没入的那一刻清醒过来。
此刻斛玉才知道,进幻境之前,微鹤知对他说的那句“我相信你”,这四个字有多重。
两道天雷滚滚而下,体内结丹,斛玉却突然一口咬在微鹤知肩膀。
他咬的力气很重,发了狠。
只是有些哽咽的声音出卖了他。
第三道天雷之前,微鹤知听到他的小弟子对他说:“……微鹤知,能不能别吓我?”
鬼主洞府之外。
漆黑的石牌坊突兀出现在了天空,千丈高的鬼使从牌坊里破开天空,直抵鬼主洞府外的阴气结界。他们面相狰狞,阴魂在他们体内冲撞,巨人大声吼叫,他们手中拿着巨大的石锤,伴随着怒吼一挥而下,碰到结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吱……嘭!”
遮天蔽日,巨人源源不断出现,黑压压将整个鬼主府层层围住——
鬼界三谷外的其他小鬼望着远处的可怖景象,在家内瑟瑟发抖。
半柱香前,铺天盖地的阴灵威压横扫鬼界,有点修为鬼修们皆倒地不能,疑惑非常。
直到漆黑的石牌坊出现,他们方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有鬼修抱着头大喊:“完啦!爻城终于来攻打剩下三谷挑战鬼主啦!”
而此时,鬼主洞府,逆足界道头顶,巨人之间,一座轿子悬停在正中央。
层层阴云随风掠过,坐在轿子里的男人岿然不动,面色却比冰还冷,他死死盯着洞主府,眼角的裂纹再次出现。
“城主,”小鬼默默来到男人的身后,低头恭敬道:“鬼主派人传信,贵客远来,未曾准备,还请稍等片刻。”
暮归视线落在面前那道结界:“……好。”他停顿片刻,就在小鬼以为他要说再等等,只听暮归开口:
“准备强攻。”
刹那间,四周所有的巨人都动了起来,阴灵动荡,属于爻城的冥火迅速开始包裹整个鬼主府。
第一道冥火撞击,裹挟着阴灵,直接冲向了鬼城的最中间!
结界下的阴魂纷纷逃窜,暮归抬手,“继续。”
“暮,归!”
一声厉喝,下面不知何时来的、苦苦支撑结界的仅剩的两位谷主望向云端之人,几乎一字一顿:
“……你疯了吗!鬼主实力不比你差,等鬼主回来,便叫你没命回去……!”
暮归冷声喝道:“继续!”
两方已经交战,便不能停下。
结界下数千阴魂厮杀,鬼主迟迟不出面,暮归不能再等,他双手按住轿子,巨人们像是得了什么指示,正准备一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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