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没我得散by寸知白
寸知白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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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间,在斛玉的认知里,他应该已经去闭关了。他不可能记起那段回忆。
但今日他却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是否代表着,斛玉的记忆正在复苏?
脑海里回想起那晚少年极力隐藏却又藏不住的哀伤神情。
微鹤知垂眸。
……他怎么会给太初添麻烦。
太初明明是斛玉的家。
可那时候的斛玉总是不知道。
斛玉醒了。
他醒得很彻底,包括怎么亲了微鹤知一口又扒拉着人不让走的全过程,都跟着一起醒了。
“……”
每一步都清晰可见,斛玉捂着脑袋,头痛欲裂——在看到微鹤知坐在一边时,他的头痛达到了顶峰。
他现在能不能再装睡?
可惜微鹤知没给他这个机会。
感觉到身旁呼吸频率变了,微鹤知回头,看到捂着脑袋的小弟子,他只是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问:
“有没有哪里难受?”
低着头接过水,斛玉摇摇头,他的眼睛从杯壁边缘露头,衔着杯子,少年有些心虚地看着微鹤知。
微鹤知拿过他早就喝空了水杯,看他一眼,明知故问:“怎么?”
斛玉目移:“……没什么。”
但他目移的位置不对,竟目移到了微鹤知的领口。
领口旁边就是脖子。
于是又想起自己所作所为的斛玉:“……”
莫名的尴尬流淌在房间每一个角落,斛玉低头,攥住被子,难得在微鹤知面前不自在。
可有些事越不去想,越能清晰地回忆。
比如贴上微鹤知脖颈时的温度。
——比嘴唇凉一些,可能是因为紧贴着青色的血管。
猛回神的斛玉:“……………………”
他,在,想,什,么。
像是没看出他的不自在,微鹤知不动声色地替斛玉转移话题:“妖界灵兽近日频频躁动,修真界灵兽伤人,妖王亲到鬼界取冥火镇压。现今已经到了主殿。”
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将有些事掩耳盗铃般埋在台阶下,斛玉下床,准备去见见这位妖王。
他迅速穿好衣服,转头对微鹤知道:“妖王为何亲自前来?”
冥火危险,却也不是没有法器可以用。
斛玉立刻找到了重点,微鹤知语气中有些赞许,他答:“妖族灵兽血脉,即便死去依旧能感知到同族魂魄。此次躁动,或与爻城下镇压的妖兽恶魂有关。”
妖兽恶魂镇压本在六座鬼谷中间的位置,后来暮归接手三谷,妖兽一脉经妖王默许,顺带着划给了暮归。
“……所以妖王顺便来看看恶魂哪里出了问题?”
接上微鹤知的话,斛玉起身,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谁整理过,一丝褶皱都没有。
想到什么,他假兮兮道:“我直接去会不会不太好?万一三师兄和妖王谈正事,我……”
微鹤知打断他的戏:“不会,想去就去。”
待二人来到大殿,斛玉果然看到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自然是暮归,但另一道……斛玉打量着那道挺拔的影子。
拜天游匆匆一眼,他没有太过关注这新任妖王,如今一看,妖王身量竟同三师兄差不多高,白色滚毛边大氅披在身后,显得他高大的背影更加辽阔。
此时,他正和三师兄说着什么,姿态散漫,明明是在鬼界,却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自然。
斛玉对这位妖王更好奇了。
能御万兽者,不说修为,心思也不会浅到哪里去——洛贝那样的,可能只能在妖王面前打个杂。
他本打算在殿外先观望,可惜暮归看到了他。
三师兄挥手,朝妖王背对着的方向打了声招呼:“小师弟,你醒了?”
“小师弟”三个字一落下,斛玉看到,妖王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直得像一根棍子。
斛玉轻轻挑起眉。
压根不知道洛贝没和斛玉说自己的身份,暮归无知无觉地招呼:“小师弟,你看谁来找……”
电光火石,背对着斛玉,妖王忽然一把捂住暮归的嘴。
暮归:“???”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妖王深吸一口气,放手,转头。
靠近的斛玉脚步一顿。
——面前是一张清冷出尘又有些妖异惑人的脸。这面容难得让人觉得,即便他的眼瞳是异于常人的浅红,也不会显得突兀。
斛玉知道妖族向来注重容貌,化形之后大多倾国倾城,而作为妖王,显然是妖兽中最出彩的皮相。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但斛玉不知道,此刻,最出彩的妖王已经费尽力气才能堪堪维持笑容,而身后手在朝着暮归疯狂打手势。
僵硬着笑容,看向越来越近的斛玉,待人走近,妖王非常热情且刻意地主动开口:
“我与道友虽素、未、谋、面,但看着道友,总觉得亲切,一见如故……暮城主,介绍一下?”
暮归:“?????”

第34章
但由于对这个行为诡异的妖王只是好奇,并没有深交的打算,斛玉随便找了个位置,和微鹤知坐在一起,对前面两人道:“如果打扰,我可以离开。”
妖王微笑:“不打扰。”
刚说完这句话,紧接着,他就拽着暮归跑到一边——那是一个离斛玉不远不近,但刚好是听不到声音的距离。
“……”
斛玉目光落在那白色的大氅。
终于可以说话,暮归整了整衣襟,回头看了斛玉一眼,转回来问洛贝道:“你还没告诉小师弟你的身份?”
洛贝冷笑:“怎么告诉,告诉他你当年养的兔子化成人形,比你都高?”
显然,兔子形态的洛贝和人形态的洛贝完全两模两样,在人时,洛贝是妖界之主;但在兔子时,他只是斛玉的兔子。
两者之间的差距他心知肚明有多大,但和斛玉之间,洛贝永远只想保持最基本的纯粹。
暮归鼓掌:“想的不少,没用的挺多。在我看来,若小师弟知道你骗他,他或许比知道你是妖王更……”
洛贝垂眸,一言不发。
于是接下来的话暮归也没说。
他知道洛贝懂。
在妖界称王这么多年,洛贝的心思早已不如从前。且不光是他,暮归自己也是,春浮寒也是……他们都变了,却在斛玉面前保持着当初的样子。
就像他在鬼界杀出三谷,哪有什么捷径可走,不过是手下尸山血海累累白骨摞起来的王座。而洛贝在妖界,一只兔子想将妖界握在手里,与人界制衡,他杀的异党一样多。
但这些,现今没人想在斛玉面前提及,洛贝是单纯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可他们太初宗的三个直系弟子不同,他们想的和微鹤知大差不差——小师弟这次回来,只要平安就好。
不想再提这个话题,洛贝摇摇手,皱眉:“想什么呢?赶紧找个借口,让我出去。”
再和斛玉共处一室,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露馅。
还好当年和斛玉的灵兽血契没来得及结,不然此时洛贝想藏也藏不住。
……他们没结契吗?
洛贝脑子忽然卡了个壳,有什么一闪而过。
为什么他记得,他明明和斛玉曾结过呢?
所有修士都知道,灵兽血契其实对灵兽不太公平——灵兽死了,修士最多修为受损,但若修士死了,灵兽必定会跟着离去。
所以他之前提过和斛玉结契,斛玉揉着他的脑袋拒绝了。
那想来,是没结过的。
找好借口的暮归扬声:“妖王这边请,我让人带你去灵兽魂魄处,想必一定可以找出原因。”
洛贝正色,淡定地“嗯”了一声,披着大氅朝门外走去,他的仪态端正,路过斛玉时还点了下头。
但出了门,在斛玉看不到的拐角,洛贝抖着耳朵拔腿就跑。
“……”
回头,斛玉支着脑袋问暮归道:“三师兄,妖王有名字吗?”
暮归撒谎已经非常自然,他回:“没有,无人知道妖王叫什么,只是叫妖王罢了。”
斛玉沉默一瞬,又问:“那妖王是什么灵兽?”
暮归目不斜视:“谁知道呢。”
斛玉:“……”
有蹊跷,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深究的必要。
而且今天来,不仅仅是想看看妖王,还有一点。
斛玉起身,走到暮归身边,问:“师兄,谢己的名字是否还在往生石上?”
这事其实昨天他就想问,可惜喝酒误事,他愣是没机会说出口,直到现在。
暮归未回答,大殿的角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出声:“……在,我昨天去找到了。”
“……”
斛玉回眸:“暮不二,你在那里干什么?”
如果不是他出声,来大殿这么长时间,斛玉甚至没看到他在。
从角落里出来,暮不二挠挠后背,“我是主人的左右手,左右手不该在主人身边吗?”
很有道理,就是没回答到斛玉的问题上。
谢己的名字在转生石……斛玉看向微鹤知:“听说,往生石上记载的名字,会有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承载。”
一旁的暮归摇头:“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段记忆会是死前,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毕竟当死亡逼近的那一刻,往往是人死前最恐惧的回忆。恐惧催生刻骨,而谢己死前就在斛玉面前,谢己看到的,应该和斛玉看到的没有区别。
斛玉却道:“不一样,即便是同样的经历,不同的人看到的,细节也会不同。”
暮归还想说什么,只见微鹤知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他道:“去看看。”
所有的话吞进肚子,暮归眉心一跳:“……行。”
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斛玉忽然低头,兀自笑了笑。
这个世界会没有理由地支持他决定的,只有微鹤知。
……而他无条件相信的,也只是一个微鹤知罢了。
静静独自伫立在彼岸河旁,往生石是块比太初宗山门前那块石头大十几倍的灵石。
因为形状圆润,整个又呈现淡金色的透明状,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金茧。
数不清的黑色红色金色的名字在石头里飞速穿梭,迅速投往不同的位置。鬼界一日处理的亡魂不计其数,大部分依仗这块存在不知多少年的往生石。
彼岸河流经三谷外围,于是这块往生石,也是在爻城之外,斛玉一行赶到时,已经脱离了爻城的保护范畴。
虽然隔得不远,但毕竟是在现任鬼主的地盘上,对于三师兄和现任鬼主的关系,斛玉只听当时客栈坟头的鬼说过几嘴,具体的,斛玉只能委婉问当事人:“三师兄,我们贸然来此,不需要和鬼主……打个招呼?”
暮归已经踏上往生石边的台阶了,闻言,他左手拍了右手,轻飘飘的语气,他肯定道:“有理,我这就说一声。”
还没等斛玉反应过来,只见暮归迅速扯出一缕阴气,对着快速说了一句“借往生石一用”,便将那阴气放开。
他松手后,那阴气如同离箭之弦,“咻”一下,就没了影子。
斛玉:“……”
看来不需要问了。
斛玉抬头,看向这天地的产物。
三界之中,因为负责生死,接纳一切生灵,鬼界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而往生石与四周漆黑血红的环境截然不同,散发的光芒之中饱含神性。就像天道借这块石头,俯瞰着众生魂魄。
“很美吧?”暮不二走到斛玉身边,也抬头看着那块石头,感慨:“每次来这里都会感觉很舒服,看着那些魂魄转世投胎,就像看到蝴蝶破茧而出迎来新生一样。”
斛玉喃喃:“破茧而出……倒是很贴切。”
暮归提前上去,已经找到了谢己的名字,调出谢己的回忆只需要一点灵力,但缺点是,给出灵力的人需要完全进入谢己的视角,也就意味着如果是濒死的体验,那人也需要同样感受。
微鹤知上前一步:“我来。”
早就知道是这样,斛玉甚至没有费力气去说自己去,毕竟他的灵根刚恢复不久,识海也在修复,经不起这折腾。
他只是在离开之前,拉住微鹤知的衣袖,低声道:“师尊,看到的记忆,记得送到识海。”
他说得模糊,微鹤知轻轻点头。
两人识海有共通,微鹤知看到的,斛玉同样可以看到。
暮归带着暮不二和斛玉退后。
整个往生石周围只剩下微鹤知一人。彼岸河波涛汹涌,却没有一点水声。
四周安静,谢己的名字悬在眼前,微鹤知抬手,灵力从指间滴落。
叮,咚——
斛玉闭上眼,神识浸入识海。下一刻,属于谢己的记忆将他拉回谢己临死之前。
铺天盖地的鱼群,斛玉皱眉,眼前完全被鱼群和鲜血覆盖,谢己的这段记忆很模糊,因为被撕咬,他的大多记忆都是疼痛。
有微鹤知在前,斛玉完全感受不到那份疼痛,于是他更有机会仔细观察谢己的视野。
他看到属于谢己妻儿的腐鱼咬住谢己的手腕,看到不远处的自己和谢怀瑜,还有……斛玉忽然瞪大眼睛。
所有人身后,角落里,一道黑色的模糊影子悬在空中,正静静看着谢己。
那是那位黑衣人的影子。
他原来在谢己还未死的时候就在了。他为什么不出手?
斛玉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那道影子转向了他。
……不是转向谢己,是转向了斛玉。祂透过谢己,看着斛玉的神魂。
一种难以言明的寒意将斛玉裹挟,漆黑的斗篷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寒意似乎要将斛玉拖下去,可另一道带着冷意的力量却将斛玉稳稳定在原地,斛玉知道,那是微鹤知的灵力。
两种灵力拉扯,谢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好像没有看到黑衣人的存在,随着谢己死去,记忆逐渐消散,当黑色蔓延至眼底,斛玉感觉一股大力忽然突破微鹤知的灵力,直接将他扯到了另一个空间——
依旧是谢己的视角,不过是在一片雪地之中。
眼前是无尽的雪白,斛玉精神一振。
……竟然有两段记忆?
晃动的视线之中,衣袖染血的谢己正拿着一柄形状诡异的天级法器,朝着某个方向去,他脚步很轻,落在雪地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斛玉看到,此时谢己露出的衣服,是斛玉闭关之前盛行的款式,也就是说,这段记忆发生在十年前。
而且不仅有谢己,几个斛玉从见过的修士渐渐出现在了余光。
他们身份各异,有的拿着符咒,有的牵引着灵兽,但无一例外,从谢己的感受之中,斛玉断定,他们的修为不会低于此时的谢己。
谢己的修为明明已经很高,如果修真界十年前就有如此多大能,斛玉不会一个都没见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何心跳加快,明明这段回忆此刻并没有任何让人记忆深刻之处。
直到,谢己在一棵松树面前停下脚步。大雪压着松柏,遮盖出了一片阴影,却没有遮住鲜红的血迹。
他听到谢己轻笑一声:“小友,出来吧。若你再这样躲下去,最迟今晚,你的师门就会……覆灭。”
谢己周围的修士朝着松树靠拢,形成包围之势。
让这么多大能包围,树后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斛玉就知道了。
松树上,一只手扶住了树干,那手布满血迹伤痕,散开的衣袖之间,一段残缺的银色虚虚挂在手腕腕骨之上。
“……”
斛玉瞪大眼睛,张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看到,大限将至的自己从树后踉跄走出,面容灰白。
踩在雪地时,不知道踩到什么,整个人狠狠摔进了雪中。

第35章
他撑着地面的手臂微微颤抖。若不坠未断,或许还能替他支撑一段时间。但现在只剩自己,斛玉向后倒,虚虚坐靠在松树边,
通过谢己的眼,虽然此时谢己眼中的斛玉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手中的法器依旧尖锐地对准斛玉的眉心。
雪地中,斛玉擦擦嘴角不觉流下的血,不太能聚焦的眼瞳望向前方。
数风洲辽阔,最北为一望无际的冰原,最南竟可抵温暖的群山。
只是斛玉没想到,他从太初一路奔逃,最终还是被挡在了极北冰原之外——离微鹤知最近的地方。
他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大限将至,体内灵根催动,没多久,头顶便暗中集聚起滚滚乌云。
模糊的声音从很远处,穿过大雪传来:“小师弟……”
是暮归的声音。
斛玉睁开眼。
显然,谢己也听到了这声音,他回头,和所有人一起望向百丈以外,那个意外出现的身影。
谢己眯起眼,透过他的眼,斛玉看到暮归接近透明的身体和怒火中烧的眼。
平日里三师兄大多温文儒雅,像个优雅落魄的贵族。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这样一幅磨牙吮血恨不能将人全部变成亡魂的样子。
斛玉挣扎起身。
不仅斛玉看到了暮归,暮归的视线也穿过人群,落到了行将就木的小师弟身上。
他目眦欲裂,手臂不停颤抖。
看到他如此,谢己一旁有人嗤笑:“谁去灭的太初?怎么还有一条小鱼?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挣扎的身躯一颤,斛玉费力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说话那人,喃喃重复:“……灭?”
事至如此,已经没有回头路,那人索性直接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们会留下你的宗门向全修真通风报信?天真。”
斛玉:“……”
实在听不下去,暮归闭上眼,那只因为愤怒而抖着的手,用力向天空一握——
“以我之魂,召故国英灵,助我……”
轰隆隆——
阴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有鬼修面色一变:“不好,他在献祭唤阴!”
献祭才能召出来的阴魂,最少也是厉鬼,虽不难处理,但数量过多,拖延时间,天灵根定有变数。
没有犹豫,谢己几乎是立刻将手中的法器扔到天空,但他没想到,下一瞬,未等他回头,剧痛便攀爬到了他的身后。
谢己大惊,他回头,只见刚才还气若游丝的斛玉,竟不知何时扑到了他的后背,用残缺的银镯,狠狠扎向了他的脖颈!
鲜血淋漓,而那银镯刺穿的,不仅是谢己的脖子,还有斛玉自己的掌心。斛玉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只能借助谢己的血。
他一定会死,但至少暮归能活。
头顶的云层迅速积厚,古老的血阵顺着他和谢己血落下的痕迹逐渐成型,在场的所有人都像忽然被什么压在身上,一动也不能动。
手中的阴魂无端消散,暮归瞬间回头,因为损耗太多灵力,他无法动身,只能远远悲恸地看向斛玉,祈求:“小师弟,别……”
因为距离谢己很近,斛玉听到自己轻轻笑了一声,手中却越发用力,像是要自己和将身下人所有的血尽数放出。他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
……可惜,在这里停下了。明明他还想再见微鹤知一面,问问他当年说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不过也好,有些问题永远不知道答案,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灵根在身后被天道剥离的痛苦让斛玉差点失去意识,在谢己身体的斛玉仿佛也感同身受,他甚至能听到此时的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最后叫了一声。
微鹤知。
远古的天雷落下,滔天的灵力如山般从四面八方落下,将除暮归之外的所有生灵尽数湮灭。
谢己的视线再次变得黑暗,斛玉怔怔望着半垂着脑袋的自己,在斛玉逐渐灰败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两道黑影。
一道是远处风雪中刚从冰原出来,浑身都是血,不知道拿着什么的微鹤知;一道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树后,静静看着他死去的黑衣人。
视线全黑时,斛玉被某种力量一把拉出了往生石。
微鹤知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溪云,静心!”
愣愣望着微鹤知,斛玉下意识静心,却半天没回神,直到微鹤知用拇指擦去他脸上的水痕。
斛玉眨眨眼,一滴十年前的眼泪终于落在了微鹤知掌心。
他用力攥住微鹤知的胳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微鹤知像是没察觉到他异常的情绪,但却在背后伸手,稳稳支撑起他清瘦的后背,让他不至于跌倒。
温暖的触感终于将斛玉拉回现实,这时候斛玉才注意到,本来就安静的四周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斛玉抬头,只见前方暮归走过来:“小师弟。”
那双悲恸的眼睛还在眼前,斛玉此时不敢看三师兄,怕露出什么异常。他只能低头听暮归替他说明刚才的状况。
原来刚才微鹤知进入往生石谢己的回忆不久,很快就从里面脱身,但奇怪的一点是,共享识海的斛玉却一直紧闭双眼,甚至在微鹤知下了台时,斛玉竟不受控制地主动朝着往生石走去。
所以待众人看到斛玉身上一道浅浅金线连接到往生石时,暮归当机立断道:“我去找鬼主。”
往生石驻守鬼界多年,很少会出现活人与往生石生出阴阳线,但一旦出现,就只能由鬼主切断。
暮归去请鬼主,微鹤知便守在斛玉身边,必要时,也只有微鹤知有能力斩开往生石——只不过若是如此,鬼界所有亡魂都将从往生石逃窜阳间,阴阳两界必将大乱。
好在鬼主此时并未外出,很快赶到。
暮归说完,斛玉才刚刚注意到一边沉默高大的身影。
说来奇怪,明明是鬼主,那身影周身气质却好像消弭无形,就好像如果他隐藏在人群之中,谁也不会发现这个人的存在,除非他主动出声。
上次拜天游鬼主并未到太初,这是斛玉第一次见这鬼界之主。
——黑红交织的长衣,脸上戴着比斛玉那天拿的还要青面獠牙的面具,让人不得窥其貌,只有颈侧一道白骨有些抓眼。
看到有外人在,斛玉略松了点抓住微鹤知的力气,但还是没松手。他虚虚牵着微鹤知的衣袖,看了一眼暮归,才对那鬼主道:
“……多谢鬼主相救。”
和外在有些反差的温和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阴魂失窃之事我已听暮城主说过,目前鬼界全面封锁。往生石虽记载死者魂魄去处,但命数交织,理清过程繁杂,来前我已吩咐人在府内准备好酒宴,各位可前去稍作等待。”
他一句话就交代了所有,进退滴水不漏,斛玉看着这位平平无奇的鬼主,眨眼,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三师兄。
刚才暮归传信,斛玉以为两人关系不好,现在看来鬼主甚至相邀,又不像是不好的关系。
很奇怪。
不动声色看了没什么表示的暮归一眼,斛玉回头看向微鹤知:“师……你,觉得如何?”
他差点忘了,此时微鹤知还是燕向居的脸。毕竟若璇霄仙尊亲自去到鬼界,有心之人或许都能传出微鹤知和暮归要将鬼界收入太初囊中的谣言。
见他可以站稳,微鹤知轻轻松了手,回道:“你决定就好。”
他们二人一来一回,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只知道斛玉是城主小师弟的暮不二挠挠头,不解:“你问他干什么?这不是你做决定么?他是你的道侣吗?”
微鹤知:“……”
斛玉:“……”
暮归扶额,一把拉住暮不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闭嘴,赶紧走。”
来到鬼主洞府,斛玉才觉得自己真正到了鬼界的深处。比起眼前所见,斛玉竟觉得师兄的那个府邸略输一筹。
并不是外在造型或者造景设计上,单纯是因为三师兄的府邸不够“鬼”。
虽有冥火,但三师兄府邸终究大多数朝着人界靠拢。而鬼主府邸位于三谷腹地,除了四面八方都布满血池以外,就算是通往府邸大门的路边,都是整整齐齐的人脚。
那些人脚形状各异,但都是反着长在腿上。
斛玉想起,这是曾经在这里居住的某任鬼主设置的逆足界道,而这些脚,都是入侵洞府的外来者留下的。
长长的界道不知道有多少只脚,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
斛玉只是看着,没说话。
他和微鹤知两人走在最后,见状,微鹤知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有些红的眼角:“怕?”
斛玉一愣。
他其实是在想刚才所见谢己的第二段记忆。或许别人会怀疑刚才梦中只是一场坠入往生石的幻梦,但斛玉不会。
可微鹤知忽然问他,他还在思索如何求证,确认之前,他不会将这事告诉微鹤知,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于是斛玉只能点头:“有一些……”
微鹤知看他乖乖的发顶,眼前闪过小时候斛玉曾抱着枕头找他说自己害怕睡不着的情景。
彼时斛玉在装害怕,其实只是怕微鹤知跑了,想和他一起睡。
他撒的谎在微鹤知面前向来一眼就被看出来,但彼时微鹤知没有揭穿,让他进了房间。
现在亦然。
昏沉的界道,一道泛着金光的柔软结界忽然落在斛玉眼前,灵力波动,鬼气森森的逆足界道尽数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随着结界落下,耳畔传来太初宗大雪压群松时的簌簌雪声,那是斛玉最熟悉的声音。
斛玉:“……”
微鹤知总是这样,很多人都以为第一仙尊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但斛玉知道,对自己,这么多年,微鹤知从没缺席过他的任何一段需要守护的时光。
微鹤知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
……所以斛玉更需要查明那场本不该出现的、谢己死前的回忆。
斛玉几乎冷漠地想,如果是真的,那黑衣人,他必须亲手了结。
命运循环,只有当事者可以插手自己的命数。
“到了,各位请便。”
中断思索,随着微鹤知一起落座,看到酒宴上的内容,斛玉动作一顿,他轻轻侧头,看向坐在鬼主正对面的暮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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