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道:“那是自然,”手抓着头发又拿发梢在皇帝脸上挠痒痒,“不许丢,要是丢了,我可不饶你。”
“嗯,朕好怕啊。”
“……李旻!”
两人抱在一处,又久违地做成了那桩事,小别胜新婚般的好一阵耳鬓厮磨,最后才又一起睡下了,皇帝搂着人,手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卿云光滑细腻的肩头,这才终于感觉对了,这段时日说是他在冷落卿云,他却觉着难熬的分明是他自己……罢了,皇帝低头又亲了亲卿云的额头,闭上了眼。
第108章
御辇之上,皇帝坐在里头,手里拿了卷书,道:“躺着便躺着,腿为何要翘到窗户上?”
卿云不以为意,“这样舒服。”
皇帝道:“四仰八叉,成何体统。”
卿云道:“又没旁人瞧见!”
皇帝拿书遮了下他的嘴,“小点声。”
卿云瞪眼,皇帝瞪了回去,卿云扑哧笑了,皇帝这才拿开书卷。
卿云方才上御辇时便瞧见秦少英骑着马近旁护卫,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现下的位置正是卿云抬脚的窗边,卿云脚后跟抵着窗户轻晃。
皇帝摇头,他如今是真管不住他了。
秦少英五感何其敏锐,尽管御辇外头什么也看不见,他也知道正在窗户边上一晃一晃的是什么。
真是嚣张啊。
秦少英微微一笑,策马跟随,不多时,便听里头道:“皇上渴了。”
外头内侍层层传递,最后由近身侍卫轻敲御辇,将东西再递给御辇内如今圣眷浓厚的内侍。
秦少英一手抓着马缰,一手举着托盘,等了许久,窗户才打开一半,里头伸出一双纤白如玉的小手,将托盘接了进去。
皇帝道:“你如今假传圣旨,假传得很熟练啊。”
卿云自倒了茶喝,笑嘻嘻道:“皇上别生气,给皇上也倒一杯。”
“朕不喝,”皇帝瞥了一眼御辇下头堆了一地的托盘,“朕倒要看你这一下午要折腾几回。”
卿云转着茶杯笑,“说不定少将军乐在其中呢。”
皇帝又瞥了一眼卿云,手里的书卷垂下,道:“过来。”
卿云没同他对着干,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阿含的心思很深,”皇帝抚摸了卿云的头发,“你不要总盯着他。”
卿云听皇帝这般说,心下又是一阵果然,“少将军瞧着行事莽撞,心思很深吗?”
皇帝道:“比你的深。”
卿云抬手就轻拍了下皇帝的肩膀。
皇帝笑了笑,“要多深沉的心思做什么,”皇帝低头亲了亲卿云的额头,他望着卿云的眼睛,“朕就喜欢你这般,心思简单的。”
卿云在他的眼神中心下一颤,他反问道:“皇上知道我什么心思?”他抬手搂住皇帝的脖子,“哪有主子去揣摩奴才心思的?岂不自降身份?”
皇帝道:“你的心思无需揣摩,”他抬手捏了下卿云的脸,“全写在脸上了。”
卿云摇了下皇帝的肩膀,“不理你了。”手一推就要走,皇帝一把将人拉回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掌在他小腹按了按,卿云立即呻吟了一声,一手捂住嘴,一手按住皇帝的手,“皇上——”他面露羞愤之色,压低声音道,“这可是在御辇!”
皇帝揉着他的小腹,道:“你也知道是在御辇?朕看你的肚子都滚了,还喝得下吗?”
卿云面色潮红,“快到驿馆了。”
皇帝道:“嗯,快到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队伍停下,众人休整,卿云从御辇上下来,旁边宫人小心地搀扶着,秦少英余光扫过,只见他面若桃花眼若水,腰肢柔软,下御辇这几步走得简直如同妖精。
妖精一下午折腾了他十八次,要这要那,皇帝一句话也不管。
秦少英下马,和众侍卫一起进入驿站内,皇帝已经带着自己的内侍进了内院,秦少英远远护卫,瞥了一眼驿馆的结构,主院和两面次院接连在一块儿,李照和李崇就在皇帝的左右隔壁。
青天白日的,皇帝就叫了两次热水,秦少英在院外护卫,嘴角微微勾着。
好厉害的妖精。
如此行进几日后,队伍终于抵达,卿云下了御辇,望着面前与秋季猎场全然不同的翠绿风景,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一回,卿云全程都跟在皇帝的身边,跟着皇帝入了内殿,那只海东青一见到皇帝就高兴地拍翅膀,褐黄色的眼珠似乎还认识卿云,不停地打量着卿云。
“它记得你。”
皇帝抬手,海东青便跳上了他的胳膊,皇帝将手移到卿云面前,“要摸摸它吗?”
卿云看到这猛禽,心下已经厌恶了三分,又想到当初发生的事,更是反感,便神色冷淡道:“它会咬我吗?”
“有朕在,它不敢。”
“那我也不想碰它。”
海东青似乎是听出了卿云语气中的嫌弃,不满地拍了下翅膀。
卿云恶声恶气道:“你还不服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皇帝将海东青挪回架子上,“你可别胡来,这般品相的海东青,朕也只得了这一个。”
卿云听罢,冷笑一声,“原来我在皇上心里还不如一只鸟啊。”
皇帝回眸,“同一只鸟还要争风吃醋?出息。”
“呸——”卿云跺脚,“谁吃它的醋了,李旻,你少往自己面上贴金!”
皇帝笑了笑,“不是吃它的醋,那便是生朕的气了?”
当年的事,二人都心知肚明,也再未重提,不过也仅仅只是皇帝在他们头一回同床时提过一句,他便是在那时真正看上了卿云。
卿云撇过脸。
皇帝摘了手上护具,过去将他搂在怀里,“不生气了。”
卿云道:“我不生气,生气有什么用,反正自从到了你们父子身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是我倒霉,偏落到你们父子手里。”
皇帝手掌轻轻摩挲着卿云的后背。
卿云在东宫的事,皇帝也大抵知晓,年纪轻轻,才十五,便想出了那般毒计,令皇帝听闻时不由一笑,比起被触怒,他更觉着好笑。
难不成那便是天生做佞幸的料?
到后头真正见着了,才发觉那些事与这个人联合在一起是那般矛盾,你瞧着他,只觉他是天底下最可怜纯稚的人,哪会做出连环计、杀人这些事呢?
再之后,皇帝终于看得更清晰了,他便是一个可怜又纯稚的小内侍,他要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只以他的出身,他竟孜孜不倦地渴求追寻着,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仍不敢放弃,让人忍不住想要成全。
二人静静地在殿内这般待着,直到外头有人通报,太子和齐王前来觐见,皇帝低头看向卿云,“在殿内待着,不许胡闹。”
卿云道:“皇上放心吧,我便是有心烤了那破鸟,它不是还会飞吗?”
皇帝笑了笑,捏了下他的脸,“朕看你也是能上天的。”
两人又调笑了几句,皇帝亲了亲卿云的侧脸,这才出去了。
卿云留在殿内,眼睛盯着那只海东青,海东青原本正在梳理翅膀,察觉到卿云的视线后抬起了头。
一人一鸟对视片刻后,海东青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不好惹,拍拍翅膀跑了。
殿外,皇帝按照惯例接受两个儿子的跪拜,“都起来吧。”
“原是出来闲玩,便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了,”皇帝道,“朕记得你们幼时最爱的便是出来打猎。”
李照和李崇分坐对面,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儿时那些种种欢乐记忆早已在他们脑海中面目模糊,此时皇帝提起,他们也只能纷纷应和。
皇帝何尝不知兄弟二人是在敷衍,只不过敷衍便敷衍吧,能做好表面功夫即可,皇家实在谈不上什么父子兄弟之情。
皇帝同两个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只越说心中越觉着腻味,抬手便让他们下去了,宫人们适时地送上帕子,皇帝擦了擦手,道:“他呢?”
宫人连忙回道:“云公公在后院呢。”
皇帝转到后院,在回廊处停下。
卿云正举着一根柳枝逗弄海东青,平素里连切好的肉看都不看一眼的海东青,却被卿云手里一根小小的柳枝逗得上下翻飞。
卿云正在笑,他的笑声粗哑狂放,毫不顾忌,四周宫人也都嘴角含笑地瞧着这猛禽被逼得在院子里到处躲的模样。
海东青瞧见主人来了,便嘶鸣一声俯冲过去,皇帝没戴护具,抬手拂袖挡住,“去——”又将它赶了回去,海东青正好被卿云一柳条打在肩上,便冲上檐顶,不肯下来了。
卿云手上捏着柳枝叉腰,笑得前仰后合,“臭鸟,看你还神气。”
他正得意着,腰肢却被人揽了过去,皇帝压下来时,卿云都未曾反应过来,面上还在笑。
皇帝的手按着他的后颈,卿云手指紧紧地捏着柳枝,半闭着眼,在皇帝不算深,但极重的吻中微微仰起了脸。
四片唇分开时,目光交错而过,卿云瞧见皇帝那淡琥珀色的眼,颜色似也变深了。
卿云低下头闪开,面上浮现红晕,“这是在外头呢。”
宫人们早在皇帝向着卿云走过去时,便默契地退了出去,唯有海东青站在檐上,上下动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它的主人将人从背后揽入怀中。
“明日,朕带你去打猎,如何?”皇帝道。
卿云身上一颤,“不要。”
皇帝道:“别怕。”
卿云手放在皇帝环着他腰的胳膊上,淡淡道:“我不怕,我只是不想去。”
那年秋猎的事,说得小,便是皇帝在捉弄他,说得大,那是一次死亡威胁,他亲手下令,让他在林子里被万箭追袭,绝望哭嚎。
他不原谅他,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他也不原谅,他便是这般烈性又傲气,任谁也无法折断。
皇帝自然是会哄人的,不过是给他想要的,只是金银财宝,甚至内宦之权,皇帝已经给到了顶,再给,就该给别的了。
这一点,二人也都心知肚明。
皇帝若不愿给,卿云便就这么伴在他身边,只不提别的,假作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便如方才同他儿子一般,表面和谐,内里仍是隔了一层,不,比同他儿子还是要稍好些,至少他在他跟前,还是敢说敢闹的。
若他愿意给……皇帝垂下眼,目光从卿云白皙的额头看向他低垂的眼,小巧的鼻子和轻抿的红唇。
皇帝明白,他一直在诱惑他,诱惑他将他死去的某些东西掏出来给他,到时,他会献上比现在更美好的自己,那种诱惑比江山更甚,因他已经拥有了江山,却还未真正拥有他。
皇帝道:“朕明日教你射箭。”
卿云抬头,皇帝在他的眼眸中此刻是颠倒的。
皇帝道:“朕亲自教你。”
卿云抿了下唇,低头道:“皇上不怕我学会了,朝您射箭?”
皇帝笑了笑,“你若能射中朕,朕便将朕的那张轩辕弓给你。”
“呸,”卿云道,“那张轩辕弓恨不得比我还高,你给我,我有什么用,我才不稀罕。”
皇帝捏了捏他的脸,“那张轩辕弓,阿含向朕讨了好几回,朕都没舍得给。”
卿云扭过脸,眼睛亮了,“真的?”
皇帝道:“你就那么在意阿含?”
卿云道:“若讨厌便是在意的话,那我确实很在意少将军,在意死了。”
卿云丝毫不掩饰那双杏眼中的恶意,皇帝本想说出秦少英在寺庙中救了卿云之事,想了想,还是不提的好,搂了卿云往殿内走,“明日学射箭,学会了,朕让阿含亲自捧着轩辕弓送到你手上。”
第109章
便是不提,卿云也想学射箭,若是再碰上上一回秋猎时发生的事,他不要那般只是四处逃窜,坐以待毙,他要还击,哪怕杀一个垫背也好。
翌日,皇帝出去开猎结束之后,便早早返回,卿云已经在玩自己那张小弓了,齐峰不敢上手,只言语指点,卿云有些不得其法,便骂齐峰不会教,齐峰苦笑,马蹄声传来之时,齐峰立即大大松了口气,“皇上回来了!”
卿云也听到了动静,他懒得回头瞧,还在摆弄那张弓,那弓原是皇帝从宫里头带出来的,便是想好了要教卿云射箭。
这一回春猎,皇帝不仅是想让兄弟二人之间修复关系,也存了同卿云和好的意思。
那张小弓完全按照卿云的身量和力道特制,便连箭矢都比平常箭矢要轻、更精致一些,箭羽雪白,在日光下简直能发光似的。
皇帝骑着马停下,侍卫们立即散开。
皇帝下了马过去,齐峰连同周围侍卫悉数单膝行礼,唯独卿云假装不知道皇帝已经返回,还在背对着皇帝拉弓。
“你这拉弓的姿势全是错的。”
皇帝一面说一面抬起手,从卿云背后将手放到卿云手上后,又“嗯?”了一声,手指间互相摩擦,将自己手上的扳指褪下,戴到了卿云手上,“手腕别朝外翻。”
卿云随着皇帝的手势动了动手腕,“这样吗?”
皇帝的气息拂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真是聪慧。”
卿云斜斜地瞪他一眼,老不正经。
围场中,李照和李崇正在一处打猎,皇帝摆明了是来给他们说和,身边不知道多少明的暗的在盯着,他们也只能并肩而骑。
“父皇开完猎后就回去了。”李崇道。
李照单手握着缰,懒懒地骑着,他对打猎没太大的兴趣,这个猎场,带给他的那些美好记忆早在幼时便已经死了,之后卿云一事,却是又激起了他心底某些深藏的东西。
李照先前很会做表面功夫,这一回难得没回李崇的话,或许李崇不相信,其实李照心里对李崇始终保有那么一点兄弟之情,他对这位兄长怀着一种淡淡的同情,自然,这种同情亦是居高临下的,故而对李崇多番忍让。
只是李崇这次的手段实在太下作,莫说卿云是他心爱的人,便是不相干的内侍,李照也不喜,他幼时身边死过一大批内侍,那时的他实在还太弱小,明知其中有许多人是无辜的,却无可奈何。
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些,则更无法容忍身边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两人之间无论怎么斗都无事,牵扯到无辜之人,这令李照感到厌烦。
李崇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两人便这么默默地骑着马,不多时,身后马蹄声追来。
“两位殿下猎到了什么?”
听得秦少英爽朗的笑声,李照毫无反应,李崇则低了下头。
秦少英讨了个没趣,却丝毫不减兴致,“怎么都闷闷的不说话,不是出来玩吗?全都板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
李照偏过脸看向秦少英,秦少英神色当中没有半点心虚,仿佛先前刺激算计李照的人压根不是他。
“看来父皇那三十军棍真是没打疼你。”李照淡淡道。
秦少英笑了笑,“太子殿下知道皇上为什么打臣的军棍吗?”
李照道:“孤不需要知道,只要你自己心里知道便好。”
秦少英嘴角微勾,和两人并排共骑,侍卫们都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敢打扰三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秦少英道,“那日我口无遮拦,向皇上索要了不该索要的人,皇上便给了我些教训,其实殿下应当也感同身受吧。”
李照并不知道那件事,只秦少英这么一说,他便立即前后联想出了事情的全貌,单手勒了下马缰,马便停了下来,秦少英也适时地停下了马,一旁的李崇似乎也大致听明白了,跟着停下。
李照看向秦少英,秦少英觉着李照的眼神和皇帝已经有了七分相似,和皇帝不同的是,皇帝会将所有的戾气和威压都藏匿在温和之下,而李照毕竟还年轻,他再怎么四平八稳,身上还是有青年人的锐意。
“秦少英,”李照道,“父皇会容忍你,是因为在他眼里,你不过就是个孩子。”
秦少英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殿下与我同龄,是不会容我了?”
李照道:“不,孤也会容你。”
因为,在他眼里,秦少英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秦少英从李照的神色当中读出了言下之意,他便说李照和皇帝是极像的,同样的残酷高傲,这种仿若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令他们一切的无情都变得顺理成章,秦少英余光看到一旁的李崇。
李崇也是个聪明人,从两人的机锋当中应当也听明白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自小便已被决定了放在什么位子上,既撼动不了霸道残忍的父亲,也无法越过高傲冷漠的兄弟,只能这般像个局外人一样这么静静地听着。
秦少英抓着马缰拱手,“多谢太子殿下。”
李照重新催动马,他看向李崇,道:“兄长,淑妃娘娘留在宫里,不若咱们去猎几只狐狸,给她做两条围脖?”
李崇一怔,片刻之后便明白了李照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兄弟二人策马狂奔,侍卫们也纷纷策马跟上,两人将秦少英甩开,李照骑在马上,呼啸的风将他的袖子振得脆响。
“大哥——”
李照突然喊道。
李崇扭头。
李照也扭过脸看向李崇,“只你我才是真正的兄弟,旁的,都是外人。”
李崇神色又是一怔,他生生从李照面孔拔除视线,带着青草香气的风拂过他的面颊,片刻之后,他大声回了声,“好——”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李照笑道:“把他甩开,让他追不上咱们。”
李崇也笑了,“他的马不如咱们的,追不上的。”
两人这才开始正式搭弓打猎,不多时便猎到了几只狐狸和鹿,于是便又慢骑着欣赏这春日里万物复苏的美景。
正在说说笑笑时,围护他们的侍卫不知接到了什么指示,竟慢慢缩小了圈子,李照这次带在身边的都是根系极为干净的贴身侍卫,便招手叫来一人,问他们这是何意。
那侍卫连忙回道:“前头皇上正在打猎,不让咱们靠近。”
李照便不说话了。
李崇道:“既然父皇在,为何不让我们靠近?难道是在围猎什么猛兽?那岂不更需咱们相助?”
那侍卫道:“臣也不知道,只那边传了话,需要回避。”
李崇看向李照,李照神色冷淡,李崇便代他说:“行了,你下去吧。”
侍卫骑着马远远地跑开,李崇道:“反正话也说开了,我便直说了,那小内侍是不是跟父皇……”
李照捏着缰绳,一言不发。
李崇轻吸了口气,喃喃道:“我先前只以为他同你……怪不得秦少英那么有把握……”
李照淡淡道:“兄长是想说,你先前不知道?”
李崇神色中现出淡淡苍凉之意,“不重要了。”
李照也轻吐出了口气,“身在帝王家,有帝王家的无奈,父皇要做什么,我们又如何能置喙?”
李崇不言,过了许久才也吐出口气,道:“我一直以为父皇是真心疼爱你的。”
李照催动马,垂着脸道:“真心疼爱又如何。”
真心疼爱也不会把江山拱手给他,自然,真心疼爱也不会将自己已看上的人再还给他。
李照看得很明白,皇帝的疼爱,也只有那般,说到底,皇帝自然事事以自己为先,他是皇帝,他有这个权力。
“你有没有想过去寻一些美人进献,好将人换出来?”李崇提议道。
李照道:“没那么简单。”
李崇沉思了一会儿,道:“父皇他也不是沉迷美色之人。”
李照道:“正因父皇不是沉迷美色之人,这才更难。”
李崇神色微怔,“你的意思是难道父皇还……”对个小内侍动了真情不成?
李照摇头,“我不敢说,只是哪怕没有,至少父皇现在还是很宠他。”
只要皇帝宠爱卿云一日,李照便不可能将卿云要回,罢了,他只庆幸,卿云对他也并不倾心,即便他费尽心思能够要回卿云,在他身边的卿云也不一定会比在皇帝身边更快乐。
至少,皇帝还能打秦少英三十军棍。
正在沉思之际,方才跑开的侍卫又骑着马急急地跑了回来,“不好了殿下,皇上那儿惊马了!”
在皇帝的贴身教导下,卿云很快便学会了射箭,只要皇帝把着,几乎是每射一箭,便正中靶心。
“不错,”皇帝道,“赶得上朕年轻时候了。”
卿云瞥向皇帝,“皇上承认自己老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腰,“你的嘴何时在床上也能这般硬便好了。”
卿云脸又红了,挣扎了一下,道:“你放开,我自个来。”
皇帝放开手,卿云便试了一下,结果方才还正中靶心的箭连箭靶都没挨着,他不服气,又连射了三箭,仍是一箭都没挨着,便停下,愤愤地对皇帝道:“都是皇上你这个扳指太大了,滑来滑去的,害我瞄不准。”
卿云摘了扳指扔给皇帝,皇帝接了,摇头道:“你还真是责人而不责己啊,你手上不戴扳指,小心手指受伤。”
卿云不理他,自又拉了两箭,果然又是脱靶,手指也“啊”的一声划破了,手里的弓脱手,手指上瞬间冒出了血珠。
皇帝上前,抓住他流血的手指,语气微微肃了,“拿自己的身子赌气,朕看你是真的该罚了。”
卿云本垂着脸,瞬间便抬起了脸,眼圈红红的,“我受了伤,皇上不心疼安慰也就罢了,还要罚我,我走了,我要回宫去!”
皇帝听罢,不由笑了,“哦?现下终于知道受了委屈该回宫了?”
皇帝拉了卿云到一侧,叫人拿来了药粉,亲手替他敷上,“是朕不好,朕只惦记着给你做一张你拉得动弓,忘了再给你预备几个扳指,你的手指太细了。”
皇帝抓着卿云的手,见那一双小手红红的,受了伤更是可怜,心下不由却想起了当年,他看向卿云,“那日你在朕殿里磨墨,磨破掌心时,是何感受?”
卿云垂着脸道:“能有何感受?便是疼、怨、恨……”
“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坚持?”
卿云抬眸,眼睛忽闪忽闪的,“皇上想听我说好话了?”
皇帝笑道:“你有好话对朕说?”
卿云面颊飞了下红,“皇上不就是想听,我当日如此坚持,便是为了打动皇上,获得皇上的宠爱吗?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皇上不也一向知道吗?”
皇帝捏着卿云的手微微低头,额头碰了下卿云,含笑道:“是吗?朕不知道啊。”
“呸——”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因卿云手受伤了,皇帝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护具,便先罢了这射箭之事,趁势要带卿云去打猎。
“放心,”皇帝拉着卿云的手,神色柔和道,“这一回,朕绝不叫你难过。”
卿云在原地静默了许久,皇帝耐心地等着,卿云抬眸道:“不要烟霞。”
“为何?”
“她留在这儿更好。”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知他心中仍有心结,便道:“依你。”
皇帝本想派人再牵马来,只担心卿云骑不惯,卿云毕竟马术不精,想了想,将自己的汗血宝马给了卿云。
那马极为高大,卿云上马时还要皇帝抱着上去,皇帝道:“要朕同你共乘一骑吗?”
卿云道:“不要,那么多人看着呢。”
皇帝淡淡一笑,“你总多心。”
卿云不理他。
二人便在众多护卫的包围下去了猎场。
卿云手受了伤,马术又不精,皇帝便迁就着他,慢慢地骑着,侍卫们将四周猎物往皇帝那赶,皇帝心思也不在打猎上,只随便射两箭罢了。
倒是卿云起初在高大的马上还骑得很慢,后头熟了,便催动马缰,让那马跑起来,那马原是皇帝的爱马,皇帝骑着他时一向都跑得又快又猛,早受够了卿云那慢慢吞吞的骑法,只是碍于皇帝在身边,皇帝一直在用手势和口哨暗暗控制它罢了。
卿云一拍马,那马跑起来,立即撒开四蹄,瞬间拉开了几个身位。
皇帝见他高兴,便容他跑了一段,见卿云离得实在太远,才要吹哨召唤海东青控住那马,前头那马却忽然直立起来,险些将马上的人甩下,随后便发了疯一般向着侍卫包围之处冲了过去!
“卿云——”
皇帝脸色大变,立即拍马追去,同时大喝道:“拦住它——别伤了人——”
侍卫们也纷纷拍马区追,那马原是马场当中最厉害的,一冲过去,其余马都吓得纷纷闪躲,侍卫们控都控不住,一时之间,那通体金色的汗血宝马驮着人在猎场狂奔,竟是谁都近不了身。
眼见那马不知要跑到哪去,谁都追不上,马背上的人哭声都碎在了风里,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以那马发狂的奔跑,必定折颈而亡,皇帝想也不想地抬手抽出腰间匕首,在自己所骑的马上斜斜扎了一刀,那马吃疼,立即也嘶鸣一声,发狂飞奔起来!
“父皇惊马了?!”
李照和李崇互相对视一眼,立即带上侍卫朝着方才回避的方向策马狂奔。
只见围拢的侍卫们如河流分岔开在草原上散开,李照远远地已看到了抱着金色宝马摇摇欲坠的红衣身影,立即也面色大变,拍马过去,“卿云!”
一旁的李崇脸色也变了,“父皇!”
玄色身影已无限接近了金色马匹,那黑马挨了两下,流血吃疼,精疲力竭,几乎是已快到极限,皇帝心中明白,再不迟疑,放了缰绳,在狂奔的马上搭弓射箭。
“嗖——”
利箭射中金马,金马嘶鸣一声,前蹄折倒,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皇帝在射中的一瞬便扔了弓箭,错身而过时,从疾驰的黑马身上跳下,将被甩下的人接入怀中倒在地上连滚了数下,侍卫们惊得纷纷策马围上,跳下马过去查看。
“皇上!”
皇帝却是没理会跪了那一大片的侍从,只低头看向怀里已晕厥过去的人,“卿云?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