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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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剩一个秦氏,皇帝都有理由,陈杨二氏是作乱,意图谋反,秦氏不便是好好的吗?那自然陈杨覆灭是他们的错,并非皇帝刻薄寡恩。
再有便是秦恕涛也实在谨慎,挑不出一点错处,秦少英虽行事狂放不羁,可上回他掺和进皇子之争的结果是什么?只不过皇帝的一顿敲打,再加一个秦氏梦寐以求的承诺。
不管这个承诺日后兑现与否,只要许诺,便是安抚。
皇帝是看中秦少英的才能的,否则当年丹州之事就不会秘派秦少英前往。
对于自己的江山,皇帝着眼的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秦少英是他留给李照的一把刀,皇帝绝不会轻易就对秦氏下手。
哪怕皇帝对他动了真情,可他依旧是皇帝,要让他变成昏君,卿云没那个自信,他必须想办法介入朝政,以阳谋来除掉秦少英。
而且要快。
最多三五年。
否则,卿云怕这秦少英在这三五年内便掌了实权,皇帝一旦给了实权,就是真的将秦少英当作秦恕涛的接班人来培养了,按照皇帝的性子,卿云便难动了。
而卿云更怕的是……他沉溺于皇帝的宠爱中,在权势、荣华中渐渐忘了恨……那样,他便真的是辜负了这世上唯一最爱他的人……长龄……他不愿忘记长龄……
乖顺地趴在皇帝肩头,卿云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他要杀秦少英,一定要杀!
新的夏装上身,卿云对着铜镜揽照,镜中从旁走入皇帝披着寝衣的身影,皇帝面上带着笑,“都要睡了,还穿着它呢?”
“好看吗?”卿云道。
皇帝道:“好看。”
紫色在昏黄的烛光下浮上一层淡淡光芒,皇帝抬手将他从背后抱住,二人面容在镜中头颈交缠。
今日皇帝下令,御赐卿云紫衣大袍,这已是本朝宦官的顶峰,除了内侍监之外,再无其他内宦可匹敌。
尽管皇帝先前已给了卿云远超内侍监的权力,服饰品级不过只是外化的装饰罢了,可皇帝实在喜爱卿云,又不知还能给卿云什么,便一气将这品级给了卿云,也算是引卿云一乐。
“紫色也很衬你。”
皇帝低头顺着卿云的脖颈吻下,卿云抬手向后抱住了他的脖子。
皇帝便这么一点点将自己亲赐的紫袍从他心爱的内侍身上剥去,银白的镜子泛着幽幽的烛火之光,照出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卿云……”
皇帝如今已开始习惯在床上叫他的名字,“睁开眼……”
卿云半闭着眼,他站不住,几乎是软骨头一般全靠皇帝撑着,睫毛上不知是泪是汗,湿湿浓浓地沾了大片,皇帝手掌按在他的腹前,仍在哄他,“睁开眼瞧一瞧你有多美……”
卿云用力摇头,长发擦过皇帝的胸膛,皇帝慢条斯理,他现在已对卿云的身子了若指掌,甚至比卿云自己还要了解。
在皇帝那慢得令人发疯的料理之下,卿云喉间不禁发出了哭声。
皇帝低头吻他下巴和那枚小小的喉结,“乖,就看一眼,只看一眼……”
卿云抿着唇仍是摇头闭眼,他转过脸,将自己的面颊藏在皇帝的胸膛,皇帝轻笑了笑,看向那幽光闪闪的镜子。
镜中,纤细雪白的内侍无力地靠在一具带着陈年旧伤的结实身躯上,他虽已是青年之姿,却瞧着仍然是那般孱弱。
“真的很美……”皇帝低头轻轻吻过他的侧脸,“卿云,别怕……”
皇帝的手一点点上移,从他的身前掠过,抚上他的脸,卿云已有些昏沉,面颊轻轻在皇帝的掌中蹭着,他还是不愿看,不愿亲眼看到自己被男人宠爱的模样。
真是倔。
皇帝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终于还是结束了这缓慢的折磨。
卿云立即大声哀鸣起来。
他站不住,皇帝一手拦住了他的腰。
卿云果然浑身颤抖,挣命似地向前踉跄了两下,像是要逃开皇帝,却又紧紧地不放。
“不行……皇上……李旻……快放开我——”
卿云哭叫着要逃,皇帝明白他的身子,自然不放,便听卿云大叫一声。
皇帝笑了笑,看着地上水渍,丝毫不嫌道:“幸好朕有先见之明,否则便又要尿床了。”
卿云还在余韵之中,皇帝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到回过神时,便气得要打皇帝,皇帝将人搂着,又将人再度拉入怀中。
自从二人春猎回来之后,皇帝对卿云越发着迷,有一回实在狠了,卿云在床上没忍住,弄脏了床铺,卿云哭得昏天暗地,要死要活,皇帝极为无奈,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带着人洗了干净,自去捧着亲了一下,“朕又不嫌,哭什么呢?”
卿云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大骂皇帝是在亵玩他,两只脚在床上乱踢,皇帝无法,抓了他的脚举起,欺身过去,道:“你若觉着朕那是亵玩,那便来亵玩回去便是。”
卿云才不肯,他看都讨厌看那处,尖叫一声,翻身过去,再不理皇帝了。
皇帝伏低做小,哄了好几日才终于把人哄开心了,只不过有一便有二,之后在床上,皇帝也更过分了,说辞简直同李照如出一辙,殿门关上,谁知他们在里头如何呢?只要自己高兴便成了。只卿云还是别扭,总不肯承认自己在床上其实也是舒服的。
翌日晨起,卿云便趴在皇帝背上不住捶打,皇帝已惯了,一面蹬了靴子,一面道:“嗯,力道很适宜。”
卿云扑上去咬了皇帝的耳朵,皇帝“嘶”了一声,也仍由着他,卿云咬破了,便不咬了,将皇帝耳上血珠舔去,从背后抱住皇帝的脖子,道:“上完朝快回来,我一定要同你好好算算昨夜的账!”
皇帝笑了笑,抬手干脆一把将人背起,“朕如今是拿你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你对朕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便是真的民间夫妻,做妻子的,也不该那么野蛮吧?”
卿云面色红红地搂着皇帝的脖子,“不乐意便把我休了。”
“朕不敢。”
皇帝拍了拍他的屁股,“好了,下来吧,朕要叫宫人进来了,朕是无所谓,只怕你面皮薄,到时候又怪到朕头上。”
卿云从皇帝背上滑下,侧身躺下,“才不是我面皮薄,是你太不要脸了。”
皇帝也不辩解,“好,是朕不要脸。”这才召了宫人入内。
二人收拾停当,便一同用早膳,如今宫人们也都见怪不怪,安之若素了,皇帝时不时地还要喂卿云两口,卿云嫌他烦,拿了不知什么点心就往皇帝嘴里塞,皇帝被呛到咳嗽,宫人们吓得连忙上前倒水伺候。
“真娇气。”卿云不屑道。
宫人们忍着笑,服侍皇帝喝了热茶,皇帝摇头,“你们倒是也说说他。”
宫人低头抿着唇笑,对如今皇帝这般已是极为适应。
“他们全都是向着我的,”卿云笑着对周围宫人道,“是吧,哥哥姐姐们?”
宫人们虽不敢回,却也止不住地笑。
皇帝摸了下他的头发,“你叫他们哥哥姐姐?朕怎么没听你这么叫过朕呢?”
卿云满不在乎道:“皇上您的年纪都可以当我爹爹了。”
皇帝捏了下他的后颈,又看了一眼四周宫人,宫人们自觉垂脸,皇帝凑到卿云耳边低声道:“今晚便就这么叫朕。”
没等卿云反应过来,皇帝便起身离去,走着走着便听到身后一声怪叫,皇帝头一闪,素菜包子便险险地从他耳边擦过。
等回了两仪殿,皇帝果然又是被卿云好一顿连打带骂,骂他老王八老畜生老淫贼下流不要脸……
皇帝早已习惯了,搂着卿云的腰道:“朕要处理政务了,这些话,你留着夜里再骂。”
卿云抬手捏了皇帝的脸,皇帝微微一怔,也还是容了,卿云笑眯眯地捏着皇帝的脸上下动了动,“皇上,您夜里有空便涂些珍珠粉什么的吧,也保养保养,我瞧着怎么见老了呢。”
皇帝抓了他的手放下,正要说话,外头宫人道:“皇上,新州巡察使苏兰贞觐见。”
皇帝立即正了神色,给了卿云一个眼神,卿云便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退到一侧,皇帝手掸了下衣领,这才道:“宣。”
朱色宫门被宫人慢慢推开,身穿仙鹤绯衣官服的人立在外头天光之下,躬身撩袍行礼,“新州巡察使苏兰贞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近前来。”
卿云定定地瞧着那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的身影,眼瞳不自觉地发直,从发麻的指尖开始一点点颤抖,直到他整个人都不住打颤,腿软地站都站不住,他忽地向后踉跄退了半步,猛地低下头,避开了皇帝投来的余光。

皇帝略略问了几句,便让苏兰贞下去了。
待殿门重新关闭,皇帝才看向身后的卿云,卿云神色不好,皇帝道:“怎么了?”
“腹痛,”卿云缓缓抬起脸,眼中含水,啜然欲泣,“都怪你……”
皇帝伸了手过去,将人拉至龙椅上哄了几句,卿云靠在皇帝怀中,抬手轻打皇帝的肩膀,似嗔似怨,“非把我弄死才甘心呢。”
皇帝低沉地笑了笑,胸膛起伏,将这娇气的小内侍整个抱在怀中,“朕哪里舍得?”
卿云手搭在腹上,抬首撒娇:“真的很难受。”
皇帝见状,手盖住他的手帮他轻轻揉着,“要不要朕宣太医来瞧瞧?别面皮薄。”
卿云摇头,“罢了,一向都是如此,只皇上昨夜也实在太坏了些……”
皇帝又笑了笑,低头在他面上轻轻亲了一下,“好,是朕的错,朕以后不那般了,嗯?”
“呸,”卿云面色绯红道,“男人的话,床上床下都不能信。”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卿云便要去内殿躺下歇着,皇帝放了手,召来宫人,命他们好好照顾卿云,若卿云实在难受,便再来禀他。
卿云被宫人们簇拥着进了内殿,往软榻上倒了下去,背对着外头,面朝里头,一手仍压在腹上,心下的震惊这才慢慢涌了回来。
那个苏兰贞——同长龄生得好像!
卿云身子慢慢蜷缩,心下震惊慌乱,方才应付皇帝时的从容烟消云散,耳边嗡嗡作响,眼也疼得发干,若非四周那么多宫人,他必定是要忍不住大哭一场了。
苏兰贞,是长龄的弟弟吗?
卿云手揪住衣领,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来气。
这已是他在皇帝身边的第三年,三年了,他从被皇帝带入宫,从新开始学规矩,到一点点引起皇帝的兴趣,获得皇帝的宠爱,夜夜躺在皇帝身下,满脑子都是如何让皇帝为他倾心……他还有多大的工夫去想长龄?
卿云睁大眼睛,努力不让泪水从眼中溢出。
他一直以为他快要忘了同长龄相爱的时光,那次与太子在殿内相聚,他大声说着他爱长龄之语,除了说给太子听外,何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他爱长龄,他没有忘记过长龄,他要为长龄报仇!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生怕自己忘了,辜负了此生唯一最好的情爱……
荣获权势实在太好了,好到他必须这般大声呼喊,才能继续坚定那颗复仇的心。
可今日,当卿云看到身穿官服的苏兰贞时,他浑身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
长龄,那是他的长龄!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卿云几乎险些栽倒在地。
想到昨夜与皇帝的缠绵,他心下竟生出万分慌乱愧疚,哪怕从前他游走于太子和长龄之间,都未曾有过那般歉疚。
因长龄实在太好了,长龄从不怪罪,长龄从不生气,长龄只是心疼他……而他也理直气壮地说他全是被太子逼的……好从长龄那里换得更多的怜爱,长龄一直是信的,信他只是受太子胁迫,信他心中最想要的仍仅仅只是同他在一起。
那么如今呢?
皇帝在一开始便给过他机会,只要他甘愿做一个寻常内侍,他便可以不走上那条路,是他自己不甘心,他对自己说,他这是为了长龄报仇……可他心中最底处真的仅仅只是想为长龄报仇?还是他便是渴望着要得到荣华富贵,滔天权势……
这个问题的答案,卿云早在午夜梦回时便已给出了,他便是那样的人,他硬了心肠,对那已不在身边的爱人说,我要荣华权势,也为你报仇,也算我对得起你爱我一场。
可当他看到苏兰贞时,所有的粉饰、借口、逃避……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不敢多看一眼,生怕那真是他回魂的爱人来戳破他那卑劣又幽暗的心思!
长龄,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是不是已瞧见了我如何在皇帝身下夜夜承欢……你回来了,你回来寻我,你回来告诉我,你真是错看了我,后悔爱我那一场!
明知苏兰贞绝不可能是回魂的长龄,卿云仍然不住颤抖,他轻咬着唇,不敢太用力,怕皇帝会察觉出什么端倪。
方才他勉强用床上情事混了过去,也不知皇帝是否起疑心?
若苏兰贞真是长龄的弟弟,皇帝要查出来自然易如反掌,便是皇帝真的知道了,到时他也可解释。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他只是咋见故人之姿,心中惊惶恐惧,皇帝一向以为他只与李照有染……卿云抿了下唇,胸膛里的一颗心仍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午膳时,皇帝道:“朕瞧你面色还是不好,不若还是让太医来瞧一瞧。”
卿云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无碍,”又冲皇帝笑了笑,“皇上别担心。”
皇帝伸手抚了下卿云的头发,“你身子不适,朕怎能不担心?”
卿云给皇帝夹了一筷,“皇上用膳吧,别为了我连累自己的身子,还有那么多事等着皇上做决断呢。”
夜里,皇帝同卿云同浴,手掌轻抚着卿云腹上,“还疼吗?”
卿云原本该说不疼,一番缠绵打消皇帝的疑虑才是,只是今日苏兰贞的身影常在他面前出现,他根本没那方面的心思,若是强打精神同皇帝欢好,恐怕更叫皇帝疑心,干脆落实了身体不适,兴许反而皇帝不会起疑。
“有一些,”卿云双手盖在皇帝手上,“总觉着里头……还在动……”
他声音轻轻的,分明同皇帝已同床过无数次,早和皇帝无所不为了,却总是那般自自然然地羞怯,半点矫饰做作也无,皇帝低低笑了笑,轻亲了下他的侧脸,“该不会真是有了?”
卿云抬手,朝皇帝面上泼了下水,皇帝轻屏呼吸,笑声在浴池回荡。
既然卿云身子不适,皇帝自然也不会强来,他今日暗地里召了太医,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便直接问太医,同床之后,小腹作痛,何解?
太医是皇帝最贴身最信任的,带着去春猎的那一位,皇帝在帷帐中日日如何搂着内侍敷药,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当下便也大大方方地回了皇帝,男子承受本不是阴阳之道,合该多多保养才是。
皇帝从浴池上去,卿云等着皇帝来抱,皇帝却不动手,只擦身之后披了寝衣,反而倒了些东西下来,卿云瞧都是些草药之类,便看向皇帝。
皇帝道:“对你身子有好处。”
卿云抿了下唇,草药芬芳,并不难闻,同热水混在一处,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皇帝便在上头陪着卿云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伸手接卿云上去。
等到同床之时,皇帝便搂着卿云道:“你年纪尚轻,身子又和一般内宦不同,应当好好保重,朕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对你,你若有不适,以后便直说就是,”皇帝看着卿云湿漉漉的眼睛,“朕喜爱你,不是只喜爱你的身子。”
卿云身上一颤,他将脸埋入皇帝的怀抱,双手也环住了皇帝,“我知道。”
皇帝手掌轻抚着卿云的背脊,“睡吧。”
皇帝的手掌很热,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仿佛他不只是他宠幸的内侍,更是他心爱的小儿子……卿云想到晨起皇帝说的那般话,又想到自己自小孤苦无依,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脑海中又浮现出长龄的模样,转瞬之间,长龄却又穿上了内宦不可能穿的官服,便连李照的影子都在他脑海内徘徊……
卿云闭上了眼,用力往皇帝的怀里钻了钻,皇帝笑了笑,更紧地搂住了他。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处返……”
皇帝声音低沉,轻轻地念着哄孩子的童谣,卿云眼下微湿,心中狠狠揪了一把,这都是他算计来的,他应得的,不是皇帝好,是他好。
一连几日,皇帝和卿云只同榻而眠,待得卿云自己说好了,才再度同床。
皇帝十分小心,卿云心下别扭,激将了皇帝几回,皇帝却不上当,好好地同卿云同床了一回,将卿云整个搂在怀里,他总喜欢这般,将卿云从头到脚都控在自己怀中,“自己的身子要紧,别使性子,”皇帝捏了捏卿云的脸,眼眸深邃,“朕最不喜欢你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卿云明白皇帝心思有多敏锐,便搂住皇帝的脖子不说话。
皇帝这么些年同世家生死搏斗,哪能看不明白人的心思呢,卿云想要他真心爱他,他真愿意给了,卿云反倒别扭起来,这么个小家伙,心肠真难说到底是软是硬。
皇帝并不着急,他是皇帝,只要他不肯放手,卿云常日陪伴着他,总有两心全然相通的一日,不过细水长流慢慢来罢了。
卿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得到他的真情,他也为他去花些心思又何妨?
卿云自然也察觉到了皇帝的用心,这本是他百般争取算计来的,那日皇帝正在处理政事,卿云就坐在他身边,瞧他神色始终肃着,便拉了皇帝的手,趴过去道:“皇上,六部的事真有那么棘手吗?”
皇帝心思正在政事上,却也还是分出一点心来安抚他,“不是什么大事。”
卿云点了点他手里的那道折子,“这个吏部侍郎满口抱怨,分明不服皇上新政。”
皇帝笑了笑,“你如今倒真是很会看折子了。”语气当中并无不满,反倒有几分欣慰夸赞。
“皇上,”卿云抬起脸,满脸兴奋,“我能不能去六部瞧瞧?”
皇帝转过脸,卿云杏眼剔透,眼中全是兴味,“带上齐峰,谁若是不听话,就让齐峰出手好好教训一顿!”
皇帝又笑了,伸手捏了卿云的鼻子,“你当齐峰是什么?当朕是什么?流氓地痞?真是瞎胡闹。”
“我就是想去瞧瞧嘛,内侍省那些事忒无聊了,成日里不过是些宫中吃穿用度的事拉扯来拉扯去,皇上,让我去嘛,去瞧一瞧,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呢?”
前朝内宦乱政,皇帝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自然深深明白,让内宦插手朝政会引起多大的混乱,只皇帝身在其位更明白,内宦不过是皇帝的影子罢了,前朝哪怕是再有权势的内宦,只要皇帝愿意,依然可以随时收回权柄。
六部改革并不如皇帝想象得那般顺利,甚至比打下江山还要更艰难,即便他是皇帝,他的旨意下达,经过层层传递之后,那效用也会大打折扣,这才是改革阻力的来源,他不可能控制每个人都按照他的心意来办事,他必须用尽手段去操控、摆布,让那些人不自觉地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皇帝想了想,捏了下卿云的手,他深深地凝视着卿云,卿云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他早就向皇帝坦白过,他全都要,要荣华富贵,要权势滔天,要他的真心真情……他便是这么贪心,哪怕少给一点,他都不依不饶,自然,皇帝也可以不给,可以将人舍弃,可……
“好吧,”皇帝含笑道,“你带着朕的旨意,替朕告诉吏部侍郎,朕到底是什么意思。”
卿云直接扑入皇帝怀里,他紧紧地抱着皇帝,缓声道:“李旻,我方才真怕你有所疑虑,你若动摇或者不肯,那我先前便算是又被你骗了,那样的话……我会伤心死的。”
皇帝心下一软,搂着人面对面坐到他身上,“朕知道,你从前不是自比皇后吗?你既有做贤后的心,朕不成全?”
卿云身上一颤,脸慢慢向后退了,与皇帝四目相对,见皇帝眼中柔情似水,不由轻轻张开了唇,皇帝自然张开唇,二人唇舌紧紧地贴在一处,水润软滑,丝丝缕缕都仿佛吻到了心里去。
皇帝分明已经起兴,却还是只抚了抚卿云的发丝,“去玩吧,只不许玩得太晚。”
卿云轻轻点头,眼中脉脉含情。
皇帝笑了笑,将人放下,写就旨意给了卿云,道:“齐峰——”
总算又要办正经差事,齐峰换了身官服,还有些不习惯。
卿云坐在软轿里,心中亦极为忐忑。
六部诸部皆在一处,他……会不会遇上苏兰贞?
卿云主动说要带上齐峰,自然是向皇帝表明,他愿意在他的监管之下行事,反正他愿不愿意,齐峰都一定会跟的。
齐峰这个人,瞧着是挺人畜无害的,在他身边好似很怕他一般,但卿云永远不会忘记当初齐峰是怎么若无其事将他骗入林中受难的。
倘若遇上苏兰贞,卿云双手抓得紧紧的,嘴唇也用力抿了,他一定要小心,苏兰贞是苏兰贞,他不是长龄,他顶多只是长龄的弟弟,说不定连长龄的弟弟都不是,即便是,他一向也都讨厌长龄那个弟弟。
软轿停在吏部门前,齐峰这从二品的禁卫随侍轿旁开道,所到之处,众人皆自觉回避,不知软轿里的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二品禁卫随侍。
卿云坐在轿内,没有直接下轿子,问齐峰:“怎么里头似有吵闹之声?”
“请云公公稍候,容我进去瞧瞧。”
卿云在轿子里等了片刻,齐峰回来弯腰禀告,“是工部的人不服新上任的苏侍郎,闹着要罢官。”

第114章
“那个苏兰贞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区区六品按察使,竟如此飞扬跋扈,工部可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他若想故意找茬,那咱们就全不干了!”
“皇上下旨考核,下官自然遵从,无奈小人得志,竟以权谋私,排除异己,下官不服!”
“下官年事已高,实在比不得苏侍郎青年才俊精力旺盛,弄出那些多些花样来,下官请辞!”
“……”
一声沙哑的轻笑传来,正吵着闹着要罢官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吏部门口带刀侍卫两侧一字排开,其中属一赭衣金甲的二品禁卫尤为惹眼,而他身边护卫的竟是名紫袍内宦。
那内宦瞧着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之年,身量纤细,肤白胜雪,眉目冷然,眉峰一颗红痣鲜艳夺目,神色之间极为淡漠,眼睫半垂着,似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齐峰。”
他的声音和方才那笑声一般,喑哑难当,仿若一阵呜咽箫声,“这儿是吏部吗?我怎么瞧着像是市集。”
齐峰也是轻轻一笑,“各位大人实在太忘乎所以,忘了这里是六部,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众人面色立时难看起来,只碍于齐峰这一身金色甲胄无法发作——只有皇帝身边最亲信的禁卫才能作如此打扮。
吏部官员也正焦头烂额,即便是真要罢官,也闹不到他们这儿来,他们是故意要将人一起拖下水,好联合对抗,正不知该如何处理,眼见内宦带着禁卫,摆明了是皇帝的人,立即从人群中走出上前行礼。
“敢问公公是……”
卿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道:“哪一位是翁陶翁大人?”
其中一人走出,道:“我便是。”
卿云抬手,齐峰顺势便将袖中圣旨奉上。
众人一见圣旨,立即纷纷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久闻翁郎之才远胜管鲍,故委以重任,望卿建功,然卿之陈词,言事事艰难,恐负圣恩,朕心恤之,特赐翁郎稻谷一斛,望君多加餐饭,勉力自省,钦此。”
卿云念完,一旁侍卫端出一斛未磨的谷子,翁陶面色通红,膝行着过去接了那斛稻谷,颤声道:“臣多谢皇上赏赐。”
在场官员全都听懂了皇帝在骂翁陶吃干饭,都憋着要笑不笑,工部官员们幸灾乐祸,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罢官的。
翁陶自然也听懂了,心中羞愤懊恼,几欲撞墙,偏头顶内侍还淡淡道:“翁大人,这可是皇上赏赐,今夜可要多用些。”
其余官员们都抿着嘴忍笑,翁陶颜面尽失,心中后悔为何要上那抱怨折子,只能忍声道:“臣遵旨。”
卿云回过身,官员们这才纷纷起身。
到了外头,齐峰也才笑,“方才那翁大人的脸色真是好精彩,我恐他今夜怕是吃不下饭了。”
“吃不下也得吃,”卿云斜飞了一眼,“他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齐峰挎着刀笑,心说这全天下敢抗旨的,除了您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卿云道:“难得出来玩玩,陪我在六部到处逛逛吧。”
齐峰今日就是来干这个差事的,他倒没有质疑皇帝竟肯让卿云来六部这般决定,皇帝和卿云之间的关系,齐峰自认了解得非常透彻。
那日在猎场,卿云惊马时,齐峰也在侧,虽然他平素经常伴在卿云身侧,但他的职责仍然是护卫皇帝,当皇帝拔刀惊马时,齐峰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竟一时也没有像皇帝那般的勇气,也去拔刀惊马护卫皇帝。
所以,如今皇帝纵容卿云做什么,齐峰也都不奇怪了。
卿云慢慢走着,脚步不知不觉,或者说,根本便是有意走到了工部外堂,他看了一眼工部堂匾,对齐峰道:“工部那些人罢官,不打紧吗?”
齐峰道:“他们尚未真的上呈奏表到皇上跟前,应当不打紧。”
卿云道:“他们今日已到吏部去闹了,吏部的人头疼,自然会代他们上表,这群人自己不敢真的上表,却联合起来闹事,这还算得上是朝廷栋梁吗?”
齐峰笑了笑,“皇上要推新政,总要遇到些风雨的,云公公别太忧心,皇上什么阵仗没经历过,这还不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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