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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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拿了帕子给卿云,让他自己擦脸。
卿云乖乖地擦了脸上的泪,“不苦,”又拿眼看太子,“太子把我带回了东宫,我就不苦。”
李照并非自小就是太子,他三岁时当今皇帝起兵清君侧,他随之也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是见过民间疾苦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快吃吧,吃饱了才好接着伺候。”
当夜,李照睡前召见了长龄,别的不提,只说:“他年岁还小,正是长养的时候,别让他饿肚子。”
长龄应了声“是”。
回到屋中,卿云已然躺下,他这一天都跟着太子,太子待他非常宽厚,不仅教他写字,让他吃了点心,还赐了他午膳和晚膳。
除却这些恩典之外,卿云这一整天几乎都傻站着,太子要处理的事务有许多,从早忙到晚,卿云在旁站着,太子累了,就招他过来说上两句话,太子似乎很喜欢同他说话。
“卿云。”
长龄轻轻唤了一声,深色床铺中探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长龄过去在卿云床边坐下,柔声告诉他:“太子方才吩咐我,以后早膳要让你吃得饱了再去。”
卿云心中得意,面上忍住了,“太子仁厚。”
长龄替他掖了掖被子,瞧他一头乌发如团云,整个人小小的,眼珠子漆黑发亮,他露齿一笑,“太子喜欢你。”
卿云想也是,他道:“长龄公公,你会泡茶磨墨吗?”
“那是自然。”
“你能教教我吗?”
长龄拒绝了。
“你是由太子亲自调教的人,我怎么敢教你。”
卿云心下一哂,装作懵懂,“太子今天教我写字了,长龄公公,你会写字吗?”
长龄莞尔一笑,“会啊。”
卿云道:“也是太子教你的?”
长龄回避不答,他似不想多说这事,替卿云掖了掖被子,“太子既然喜欢你,明日你便去伺候太子晨起吧。”
卿云立即紧张起来,“可我还不知道怎么伺候太子。”
长龄道:“你从旁学着就是,太子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放心,太子从不苛待宫人。”
卿云想起今日那些太监伺候太子,他全插不上手的模样,心道是该好好学,不学如何讨得太子欢心,把长龄给挤下去?
“多谢长龄公公。”
长龄打了水洗身,卿云先前从未见过其他太监的身子,如今和长龄同居一屋,互相都看了几回,卿云对长龄很是嫉妒。
同为太监,长龄却不似他那般孱弱,就是和东宫其他太监相比,也高大威武许多,他背对着卿云,屋内只点了根蜡烛,昏昏暗暗的,卿云瞧着他的肩膀后背还有那屁股腿儿,心里说不出的羡慕,便是那条残腿也只是一道长长的旧伤痕罢了,瞧着很是有力。
长龄洗漱完,吹了蜡烛,上床后还不忘对卿云道:“安心睡吧,明日我来叫你。”
卿云哪里会就这般安心睡下,也是在玉荷宫里和惠妃那疯婆子待得久了,总要日夜提防她何时发疯,夜里一直半睡半醒的,长龄一起身,卿云就听见了动静,只假作酣睡,不多时,他便觉察到床边有人坐下,他久久等不得长龄唤他,心道贱人果然使坏。
卿云心里有了计较,便先翻了个身,嘤咛一声后再慢慢睁开眼,装得方醒,还要臊一臊长龄,“咦?什么时辰了?长龄公公,你怎地只坐在这里,不叫我?”
长龄面上神情温柔怜爱,轻声道:“还早呢,你可再睡一会儿。”
卿云定睛一瞧,天果然正黑。
“太子还有一刻才要晨起,”长龄道,“我已从膳房端了饭食回来,正温着呢,你再眯上一会儿,我去给你打水。”
长龄说罢,便出了门去要热水。
卿云独自躺在床上,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心中愈加惴惴,想这人真是好高明的手段,怪不能在东宫混得如此风生水起,他可必得要小心才是。
太子既然吩咐了,长龄一早便端了足足的饭食,卿云却也不敢多吃,只吃了个半饱。
长龄道:“太子让你吃饱,你便吃吧。”
卿云面色羞臊,摇了摇头,“伺候完太子上朝,回来再用也不迟。”
“也好,”长龄摸了摸卿云的头发,笑道,“你果然是个懂事灵秀的。”
长龄领着卿云去了承恩殿,这回卿云不再贪看,心中只想着要如何表现才能叫太子更喜欢他。
长龄时间拿捏得极好,两人只等了片刻,伺候太子晨起的太监们便都过来了,领头的约摸四十来岁,瞧见长龄立即作揖行礼,满面堆笑,“长龄公公,怎么今日亲自来伺候了?”
长龄回礼笑道:“安公公好,不是我,是这小太监,卿云。”
那太监如梦初醒般,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卿云,眯着眼,口中夸赞道:“哟,好个标致人。”
“安公公好。”
卿云躬身行礼,便听长龄如昨日一般交代了那太监一番。
那太监面色略显为难,“怕太子不悦。”
“你且安心,”长龄道,“太子若不悦,只管我来扛。”
那太监立即道:“这哪敢呢,行了,有长龄公公您这句话,我这心就放肚子里了,来吧,卿云,你便跟着就是。”
“多谢公公。”
卿云忙站到队伍中去,站定后又偷偷看向长龄,未料长龄也正瞧着他,面上笑微微的,卿云心下一凛,也冲长龄笑了笑。
太子晨起,一共有八个太监伺候,卿云站在末尾,孤零零的一个,琢磨着长龄方才那些言行举动,疑心他是要捧杀自个儿,叫其他太监们对他心生不满,好借刀杀人,心中万分警惕,规规矩矩地安静跟在人后,不发一言。
李照已经醒了,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起身时便道:“一大早的,在外头嘀咕什么呢?”
“太子殿下恕罪,是长龄公公来了。”
“长龄来了?”
卿云听出太子的语气一下便温和起来,“那他怎么不进来?”
“长龄公公是带着人来的,卿云——”
卿云被点到姓名,忙不迭地上前,他抬眼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正敞着胸膛,他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普通男子和太监相比果真又要强健英武许多。
“你怎么来了?”
卿云听得太子问话,这才连忙将视线移到太子面上,李照目光淡淡,瞧不出喜怒,卿云心下慌乱,轻声道:“我来伺候太子。”
一旁太监听他自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却听太子语中带笑道:“来伺候我?莫不是来分我的早膳?”
卿云面上大为窘迫,嗫嚅道:“我吃饱了来的。”
“真的?”李照懒懒道,“过来。”
卿云挪步过去,李照抬手,掌心覆在卿云肚子上,卿云没防备,“呀”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抬手按住了李照的手掌,心中又是一慌,抬眼看向李照。
被奴才抓了手,李照也不恼,在卿云那肚子上揉了两下,便道:“今日早膳多备些,”他对着卿云的眼睛笑,“肚子还瘪着呢,说什么饱。”

东宫里新来了个得宠的小太监,这事不过几日,东宫上下都传了个遍。
小太监年纪小,生得灵秀标致,太子喜爱,除却上朝议事,总要人在身边,也不叫他伺候,只一味赏赐,虽说就是些饭食,也足够叫人眼热,而那小太监还同太子最宠爱的内侍长龄住在一屋,更是叫东宫其余的太监都侧目不已。
卿云自然知道自己如今受宠,也着了那些太监的眼,但也无甚所谓,他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却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见了他,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卿云小公公。”
东宫里太子最大,只要太子喜欢他,旁人也只能是眼热,便如惠妃所说,先帝宠她时,她在宫中横行无忌,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卿云跪在地上替太子戴好玉佩,抬眼看向太子。
李照淡笑道:“不错,又有长进了。”
李照去上朝了,卿云得以返回屋内休息,他进去,见长龄正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便倒了杯茶过去,“长龄公公,喝茶。”
长龄抬头冲他笑笑,“我不渴,你喝吧,伺候太子累着了吧?”
“不累,”卿云道,“今日帮太子系了玉佩,太子又赏我了。”
“那便好。”
长龄低头继续书写,卿云从旁看着,字都不认识,故而也看不懂他正写什么。
那日太子说教他写字,也只教了他一回,后再没提起。
卿云原也不见得多想学写字,只因长龄会写,他便也想要学,长龄会什么,他也悉数都得学会才好。
长龄写了两行,见卿云始终站着不动,一抬眼,卿云正看着他写好的字,眼睛眨也不眨,觉察到长龄的视线后,卿云才又望了过去,“长龄公公,你的字写得真好。”
长龄微微一笑,“太子的字才是精妙。”
卿云不愿承认太子只教了他一回就罢了手,“太子事忙,不敢时时叨扰,但求长龄公公指点。”
长龄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太子既说亲自调教你,我们这些奴才便不好插手,你且耐心等着,太子总有空闲的时候,要是我教了你,反倒令太子不喜。”
长龄既不肯教,卿云也没法子,他初来乍到,每日除了去太子那伺候,便是回屋里待着,也不大接触其余太监,他也瞧不上那些人,只如此,未免孤立无援,卿云心中有了计较,便收拾了些昨日太子赏的点心去了其余太监居住的下房。
“哟,这不是卿云小公公嘛?”
“卿云小公公,今日可真精神。”
“卿云小公公这是来找谁?”
众太监们对这太子新宠无不堆起笑脸,热情相迎,卿云心里头舒坦极了,面上仍作谦逊模样,“前几日身上一直不爽利,也不敢来扰各位公公,今日终于得了空,来拜见各位。”
卿云作势行礼,众人连忙弯腰作揖。
“这是昨儿个太子赏的点心,大家一块儿用吧。”
卿云打开食盒,拿出几碟点心,众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卿云立在一旁,同众人说笑一阵后便离开了,方才笑容满面的太监们脸上才慢慢褪去了笑意。
不知是谁先道:“狗养的东西,跑这儿装相来了,我呸!”
“小点声,万一叫他听见了,小心他不饶你,你不知道吗?福海可是被活活打死的。”
“哼,他倒真不怕死,竟敢得罪王满春。”
“也是他命好,遇上了咱们太子,贱命能受得住那福气吗?”
“……”
一个冷宫杂役小太监一步登天成了太子近前的新宠,怎能不叫人妒恨?
众人一阵嚼舌,终也无奈,也有几人起了心思,想卿云毕竟年幼,不若多亲近些,哄得他高兴,说不准也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又想起福海下场,不免对卿云又生出几分悚意,不敢真去接近。
太子宽仁,又是天上的人,不知奴才狡猾,小太监们可是早有议论,不说旁的,竟敢当众咬出夹带之事,这不是个奸狠的,就是个痴傻的,众人都觉着那小太监眼下虽是看着得宠,也难长久,太子不过就是当个新鲜玩意,猫儿狗儿似的逗着,能宠他到几时?
卿云悄悄躲在下房拐角处,将众人议论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恼恨不已,冷着脸提着食盒转身,又碰上两个回下房的小太监,见了他便眼前一亮,口中欢欢喜喜地同他招呼,“卿云小公公。”
里头立即静了。
卿云淡淡一笑,“我方送了些点心来,快进去吃吧。”
卿云提着食盒回到屋里,长龄又不在了,他放下食盒,在屋中困兽般地转了两圈,随即扑倒在床上,心中邪火上窜,恨不能回去一把火烧了下房。
被众人妒恨,这在卿云的预料之中,可真听到了那些难听的话,他也依旧是恼恨不已,兼还恨上了长龄。
长龄在东宫可不只是个受宠的摆设,东宫多少事务都要由他安排,那些太监们敢在背后编排他,却是不敢对长龄放一个字的屁,可恨他如今空有太子的宠爱,手中无甚权力,治不了他们。
卿云心中恨极了,恨那些人饶舌,也恨长龄有他没有的,他到底也恨不了太久,太子要上朝回来了,他得紧着过去伺候。
李照每日下朝之后,或早或晚,回了东宫便习惯先用一盏茶,然后洗漱更衣,他素喜洁净,况且天也越来越热,出了汗,身上便不大舒服。
卿云仍是不会泡茶,这一盏茶泡得不好,宁愿不出手,李照也只喝得惯几个人泡得茶。
今日议事,又是一片纷乱,丹州缺银缺粮,还有蝗灾之相,加急的奏疏堆满了皇帝案头,需得再加派人手,上回朝廷已经派了人过去,却是不中用,这回必定要选定了人,否则一而再再而三,有损天威,为这赈灾的人选,李照和李崇又有了分歧,他这兄长一贯冷傲,绝不会因他是太子而有分毫退让。
李照揉了揉额头,他神情若有所思,面色沉沉的,只不言语,殿内的众人也都屏住呼吸,只当自己是根无声无息的木头。
卿云也随大流低着头,却又按捺不住,拿余光悄悄瞥李照。
李照正在思索,随即便感到了卿云那道视线,寻常时候,李照并不介意卿云那一双眼睛没规矩地冲着他瞧,他觉着率真可爱,然而他此时正想国事,对那窥探视线便生出了些许反感,他眼皮一抬,眼神扫过去,卿云接触到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以为李照是叫他过去的意思,便赶忙提步轻轻走了过去。
李照静静地瞥着立在他跟前的卿云,卿云不知李照叫他过去有什么吩咐,他瞧着桌上茶未动过,便大着胆子端起茶,“太子,喝茶。”
李照瞥向他的手,卿云生了一双小手,双手托着玉色茶碗,比茶碗大不了多少。
“放下吧。”李照淡淡道。
卿云抬眼觑他,李照平素里总是爱笑的,他不笑时也是君子端方温雅面孔,不显严苛,卿云入东宫以来,从未见李照动过怒,便是那日在听凤池附近,李照问话时也是和颜悦色,他对太子心中已不知不觉少了许多畏惧,听了太子的话,把茶放下,又轻声道:“太子殿下可是有心事?”
李照一眼扫过去,“你说什么?”
卿云瞥了他,见他面上仍是常日里的温和,便道:“太子您回来之后便一直不说话,就这么坐着,是今日上朝有什么让您不悦之事吗?”
书房内寂静极了,几个太监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却听太子轻轻一笑,“你倒很会察言观色。”
“因我眼中全是太子,”卿云着意讨好,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照,“想为太子分忧。”
李照盯着卿云那双眼睛,心中思绪几番,蓦了,终还是又笑了笑,“你一个小奴才,如何为我分忧?”
“但凭太子您吩咐!”
“那你替我喝了那茶吧。”
“太子您不喜欢这茶吗?”
卿云重又捧起茶,对李照道:“太子您喜欢什么样的茶,我去学来泡给您喝。”
“我喜欢什么茶,你问长龄就是了。”
“长龄公公说我是太子殿下您说了要亲自调教的,他不敢越权。”
卿云抿了口茶,细细咂摸了两下,“太子殿下,今日这茶和昨日的一般苦,怪不得您不爱喝。”
李照莞尔,“你不懂茶之清味,这不是苦。”
卿云也笑了,“太子,您吃点心吧,点心甜。”他一面说着一面又端起点心,却见李照仍笑微微地看着他,可不知怎么他却心下一突,忽而紧张起来,一颗心像是被硬生生地从胸膛里提到了半空,捧着点心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
“赏你了。”
李照笑道。
“下去吧。”
卿云面色一白,心中涌上许多不安,却也不敢违抗李照的命令,微一躬身后便捧着点心退了出去,退出书房时,脸上仍作出骄傲得意模样,他是受了赏出来的,合该如此。
随后,卿云便听里头低沉一声。
“叫长龄过来。”
卿云满面春风地回了住处,关上门,人站定了,目光盯着手上的点心,忽得脸上一阴,狠狠地将手里的托盘点心一气砸了!
一直等到傍晚,天擦黑时,长龄才回到房里,卿云早已将地上狼藉收拾干净,他听到长龄的脚步声便率先迎了上去开门。
长龄方瞧见他,面色便露出些许怜爱不忍,卿云心下觉着要糟,一双眼哀怨哀求似的望着长龄。
长龄道:“用晚膳了吗?”
卿云摇头。
长龄道:“我去膳房给你拿些吃食。”
他方要转身,却被卿云拉住了袖子,只得回头。
“长龄公公,”卿云声音发颤,“太子殿下是不是恼我了?”
长龄道:“先用膳吧。”
卿云心如死灰,却还不肯罢手,死死地揪着长龄的袖子,“太子殿下生气了?他说什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吗?”
长龄斟酌片刻,缓声道:“太子殿下从不跟奴才置气,你放心吧。”
卿云哪能放心,长龄却是拉开了他的手,去膳房端了饭食回来,叫卿云先吃,他已吃过了。
卿云心中又酸又妒,想长龄一定是在太子那吃了。
从前在玉荷宫时,卿云曾发愿只要能顿顿吃上饱饭,他便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如今入了东宫,方才一月有余,他不仅顿顿吃饱,还吃得很好,平时太子常有赏赐自不必说,膳房里的吃食也是随便取用,可他现在却是食不甘味,味同嚼蜡,勉力用了一些就放下了。
长龄虽是东宫里管事的大太监,屋里却没有小太监伺候,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卿云来了,也是他照顾卿云,不过他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要了一些热水,长龄把热水倒进浴桶里,却见卿云孤零零地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说不出的丧气,他心下一软,轻轻走过去。
“别难过,”长龄替卿云摘了幞头,又替他散了发髻,轻抚他的头发,“太子殿下还是喜欢你的。”
卿云心中正忧愤难当,心道谁要你假惺惺!只也不作声。
长龄轻叹了口气,手搀着卿云起身,引他走到木桶前,一面帮他解腰带衣物一面道:“太子性情宽厚是不假,可他是太子,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要有分寸,这个分寸得你自己去拿捏,你若不想出错,规矩一点便是了。”
可太规矩的,太子也不喜欢。
长龄在心中轻声道。
长龄见卿云小小的人站在木桶旁,只比木桶略高上小半个身子,看着又倔又可怜,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放进木桶。
卿云在热水里轻轻瑟缩了一下,他是在东宫才生平第一次洗上的热水澡,不,他不想离开东宫,更不想失宠,他抬手抓住了长龄的手,“长龄公公,太子会赶我走吗?”
他神色凄惶,看样子是真的怕了,长龄道:“不会的。”
卿云此时害怕,也到底城府不深,不由说出了真心话,“那会让我去下房住吗?”他紧紧地抓着长龄的手,“他们都不喜欢我,会欺负我的。”
长龄听了他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不由笑了,“放心,这个地方我做主,你且安心住着吧。”
卿云听了他这话,也只安心了一半,心下仍是凄楚,太子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罢了,毕竟他是主子,可长龄算什么,他竟还要讨好攀附另一个太监吗?
卿云心中痛楚,几乎一夜未眠,听得长龄起身,也顾不得假装正好睡,连忙也跟着起身,他想去见太子,一是探探太子的口风,二是想要弥补一二,他方掀开被子要下床,长龄就拢着衣服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睡吧。”
“时辰差不多了,”卿云道,“该去伺候太子晨起了。”
长龄的手仍按在卿云肩头,卿云那悬在半空中的心随着他的手劲逐渐沉了下去……
“太子说,这两日先不用你伺候了。”
“咚——”
一颗心直沉谷底,卿云脑海中“嗡”的一声,浑身都瘫软了。

第10章
“宫里头得宠失宠,那都是一夕之间的事,从云端到地底,叫人反应不及,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变了,宫里便冷清起来……皇上……您为何忽然不宠爱臣妾了……”
惠妃哀怨疯狂的脸又浮现在了卿云眼前,一双幽深怨毒的眼睛直在他的脑海中转个不停。
他已经五日没在太子跟前伺候了。
头一日,卿云以为太子是小惩大诫,还期盼着第二日能去赔罪,尽管他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犯了什么罪,可到后来他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同惠妃一样,是失宠了。
长龄说太子事忙,太子一忙起来,就不喜欢身边有人待着。
卿云能说什么?他知道求长龄也没用,只默默忍受了,总不能学惠妃那般发疯吧?
卿云沉住了气,不沉住气也不行,否则只能叫旁人看笑话,他如今和长龄独住一屋,只要他不出去,倒还可以免去那些冷眼讥笑,只是长龄却也陡然忙碌了起来,晨起离开后,一直要到深夜才回。
长龄这儿什么都好,便是什么都要自取,吃的喝的,也不会有人平白送来,卿云午间等不到长龄回来,只好自去膳房。
太监们消息灵通得很,卿云方才失宠,膳房里的太监们就开始对他不复从前,真如惠妃所说,宫里的人全都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但凡落下去,不知多少人急着来踩上一脚。
“哟,这不是卿云小公公吗?”
太监冲他作揖,笑嘻嘻道:“给您请安了。”
卿云板着脸充耳不闻,直去拿桌上的一碟馒头,他的手才伸出去,立刻被人压住了,“诶?这是什么意思?”
卿云抬眼,“什么什么意思?”
“急赤白脸的就拿我们膳房的东西,卿云小公公,没这规矩吧?”
卿云道:“我要用膳。”
那太监懒懒道:“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
卿云知他这是故意刁难,又认出那太监的声音,便是那日在背后编排他的人当中一个,心中不愿,却也只能冷冷道:“倘若长龄来取,你也这般对他说吗?”
“好个刁货,”那太监阴笑了一下,放开手,后退了两步,目光从上往下打量了卿云,又冲着一旁另一个太监道,“果然人生得标致,出路便是多。”
另一个太监不愿掺和这事,啐了一口,“要饶舌便出去饶舌,没得拖人下水惹是非。”
那太监哈哈笑了两声,“就知道你是怕了,也是,长龄公公的人,谁能不给……哎哟——”
随着瓷器破裂的声响,那小太监痛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抬手摸到额头伤处,眼睛登时直了,血!他凶神恶煞地抬起脸,却见卿云手攥着碟子边缘的碎片,小脸冰冷地瞧着他。
卿云心里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恶气,那日福海眼中邪念闪动时,他心中几乎是冷笑着感到了一种畅快,因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出了那口恶气。
他想杀了福海,想一刀捅进福海的肚子,再将拿刀拔出来捅入福海的眼眶,将他那一双贱招子给挑出来,狠狠地用鞋底踩上一脚。
“你敢打我?!”
东宫规矩大,太监们私底下纵有龃龉,顶多也就是打打嘴仗,互相在饭食里吐两口唾沫,再怎么也不会动起手来,这要闹上去,可要小心被赶出东宫,这小太监素日脾气急躁,惯会尖酸,也不是单对卿云,便是这个性子,只没闹出过事来罢了,未料卿云人生得娇弱,却是个狠的。
“好、好、好……”
那太监连说了三声好,扭头望向其余众人,“你们可都瞧见了,我可什么都没说,青天白日的,竟就这么动起手来了!东宫可没这样的规矩!”
“算了算了,”有人劝道,“得全说得有理,你若不饶舌,怎会惹是非?”
“别。”
另外那小太监拔腿就走,“我可忙去了,别扯上我。”
其余小太监也都不愿惹事,纷纷回避。
那受伤的小太监见没人支援,又心里省得卿云到底是还和长龄住在一块儿,只能暂且咬牙忍下,冲卿云脚下重重啐了一口,肩膀用力撞了卿云,率先走了出去。
卿云手里攥着瓷器碎片,掌心也被划伤了,一地的碎瓷片就堆在他脚下,他也不管,扔了碎瓷片,重又拿了碟馒头走人。
身后小太监嘀嘀咕咕,抱怨地收拾残局。
回到屋里,卿云这才浑身都垮了下来。
如若不是他还住在长龄这里,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卿云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都没有了,冷冰冰的,既像木偶,又像瓷人,没有半点生气。
他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吗?能这么过下去吗?倘若哪天长龄将他赶到下房,那他就真的全完了。
卿云虽未曾真正与太监同住过,可早已从惠妃那里将宫中最黑暗恐怖之处都听了个遍,再兼瑞春死于非命在前,福海欺辱在后,他心中深知若真落到那般境地,他想要保全自己是断断不能的。
卿云浑身一阵阵发冷,他忽然又想起瑞春,瑞春说他将他锁在玉荷宫里其实是为护着他,外头的风霜雨雪不是他能经受得住的,他保不住他。
他不信。
卿云抱紧自己。
他偏不信!
“殿下,这是三月的账。”
“搁这儿吧。”
长龄将账册放下,垂首静立,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太子轻轻的搁笔声。
“你把这些供到母后那去。”
“是。”
长龄捧了那几卷经,躬身站着,轻声道:“殿下,是全供在凤仪殿,还是分些在听凤池?”
李照侧过脸,他轻瞥了长龄一眼,见长龄低眉顺眼一如往日,方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在我这儿耍心眼了?”
长龄腰弯得更甚,“奴才不敢。”
李照往后仰了,漫声道:“下去吧。”
长龄低着头退了出去,出了殿内,方才轻出了口气,又斜着脸看向天边高悬的太阳,又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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