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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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龄手指裹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湿帕子送了进去,他的动作已轻到不能再轻,缓到不能再缓,然而卿云还是止不住地低吟出声。
“很疼吗?”长龄哑声道。
“不疼,”卿云道,“只是难受。”
长龄闭了闭眼,他轻声道:“我去向太子求情。”
卿云嗤笑一声,“你疯了吗?”
“我去求他放了你。”
卿云又是一声冷笑,“放了我?然后呢?我失宠,你也失宠,咱们一块儿再去山上种地,住破屋子,被别人欺负,你病得快死了,也没人理我们!!!”
卿云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低吼出声。
“啪嗒——”
一滴热泪坠在卿云的小腿上,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眼泪,顺着他的小腿一直淌向他的腿根。
卿云向后靠着,胸膛微微起伏。
“别傻了,”他平静道,“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既然回来了,我便认了。”
长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卿云,你不高兴,卿云……”
“我高兴啊,”卿云打断道,“太子把那个庄子给我了,契书就在这儿,以后他便是赶我们出东宫,我们也算有个营生了。”
长龄仍是不住摇头,他含着泪望向卿云,“卿云,我不要你这般受罪,你心中分明不愿,我看到你这般,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我宁愿在真华寺里病死了,也不愿看到你如今这般!”
卿云低低地嘶吼了一声,放下腿,膝行过去,抬手便重重地扇了长龄一耳光。
“我不准你说死!”卿云恶狠狠道,“你救了我一回,我可是救了你两回!你的命是我的,由不得你说死不死!”
长龄脸歪在一侧,忽然抬手猛地抱住了卿云,卿云浑身一颤,却是没有推开他,长龄的怀抱和李照不同,尽管他抱得也是那么紧,可他不叫他恶心害怕,反让他也想依偎到他怀里。
“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我很好,”卿云平静道,“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我……”卿云顿了顿,终于说了句心里最深的真话,“除了你,我不想叫别人来碰我。”

长龄用了三张帕子才替卿云清理完全。
卿云一开始还能装作淡然,到后头便又哭又抖,叫长龄疼得心都要碎了。
“真的没法子了吗?”
长龄也掉了不少泪,二人都是眼睛红红的,“太子,他不是无道之人,兴许我同他阐明事理,他便不会再……”长龄顿了顿,道:“……为难你了。”
卿云穿了干净内衫半坐在床上,身上仍是残余着难受,腹间也仍是酸麻,他手横在腹前,淡淡道:“阐明事理?如何阐明?说我这么区区一个内侍,受太子青眼,还不知好歹?你在宫中也这么多年了,你觉着这话是能说的吗?”
长龄无言,他的记忆里太子起初是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少年,后来是被父帝严苛管束的储君,再后来,太子在他心里便只和面前的卿云相关了。
太子救了卿云,太子罚跪卿云,太子宠爱卿云,太子杖责卿云,太子接回卿云,太子……欺负卿云。
长龄垂下脸,卿云说得没错,他真是无用,在宫外,他护不住他,让他吃不饱穿不暖,回到宫内,他更是毫无用处,从前他还能照拂卿云一二,可如今面对的是太子,他与太子云泥之别,如何抵挡?
“罢了,本不该跟你提的。”
卿云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同长龄挑明了这事,可他实在心里堵得慌,只有在长龄面前才能言说一二,要不然他真的快要憋死了,与其自己心里独自憋得难受,不如拖人下水,让别人也跟着一块儿难受,他便是这么坏。
卿云躺下,翻身背对了长龄。
长龄望着他清瘦的背脊,心中满是凄苦,太子他是一国储君,要什么样的美人寻不得?为什么偏偏是卿云……长龄握紧双拳,他双眼发涩发疼,却是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翌日,卿云便去了司经局,从前他学写字时,都不敢去司经局索要笔墨纸砚,实在是本朝太监的地位太低,如今有了太子首肯,校书郎待卿云便十分耐心有礼。
卿云每日有两个时辰去司经局跟着校书郎校堪典籍,校书郎从旁悉心指导,卿云果然受益不少,他与校书郎一番交谈,才知他竟是永平十二年的榜眼,卿云直说大人厉害,校书郎却说东宫之内卧虎藏龙,他根本算不得什么。卿云又打听了那位少詹事严大人的出身背景,果然也是出身大族,曾高中状元。
偏你是状元还是榜眼,还不得乖乖地送上契书,教他古籍?
卿云心中郁气终于稍稍减弱,面上对待校书郎亦是十分谦逊有礼。
李照一连七日都未曾召见卿云,卿云沉住了气,一心跟着校书郎学习,倒是长龄,成日里送他出院,又日日盼着等他归来,像蜜蜂围着花似的转,见李照一直不召卿云,才略微放松了许多。
清晨天才亮不久,长龄便端了燕窝放好,如今天热了,卿云怕热喜食冰饮,长龄又担心他一大早吃了冰的闹肚子,便退而求其次,以井水镇得略有一丝丝凉意便取出,待卿云洗漱完后正可食用。
卿云吃这燕窝都已经吃腻了,偏长龄觉着他该多补身子,早晚坚持着让他吃。
“好了吧,”卿云吃完放下小碗,“每日跟喝药似的。”
膳房还要一日三餐地送药膳,那个卿云更腻烦,一想到是李照的吩咐,便恶心得吃不下,但既是太子特意吩咐的,又不能真的原样退回去,倒也没地方倒,只能让长龄去吃。
长龄皱着眉,端了药膳还是哄卿云多少吃一两口,毕竟身子是自己的。
卿云不肯,长龄舀了一勺吹凉,“一口,就一口?”
“你得了吧你,一口吃了还有一口,我瞧你也是个老实人,怎么也耍起心眼来了?”
卿云横眉,长龄却是笑了,他顶喜欢看卿云这个模样,几分骄纵几分任性,还有几分或许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娇。
长龄端着碗哄着吃了几口,卿云再不肯吃,长龄见好就收,替他吃了剩下的。
卿云正要起身去左春坊,外头小太监便作揖行礼地到了门口,“云公公,长龄公公安好。”
卿云面上神情微顿,他自然认得,那是承恩殿的太监。
长龄也站起了身。
“云公公,”小太监恭恭敬敬道,“太子传您过去。”
长龄猛地看向卿云,卿云神色如常,“知道了。”他抄起旁边小案上的幞头戴好,便向着外头走去,长龄伸手,他想拉卿云,却只碰到了卿云的衣袖,卿云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小太监过去,小太监侧身恭敬地跟上。
长龄立在原地,一直到二人身影全然离开视线,他忽得浑身像是被抽了骨头,颓然地落回原位。
今日旬假,不必上朝,李照用了早膳,在殿内穿着去岁夏日所制的旧夏衣,正靠在软榻上漫看书卷,书卷自然是看不进的,他不过是在装模作样,以免显得自己过分急切。
“殿下,云公公到了。”
外头通传声传来,李照抬起眼,将手中书卷从面前移开一角,却见卿云身着轻薄的夏日服饰款款走来,绯衣雪肤,明眸剔透。
“殿下安好。”
卿云在榻前不近不远处行了个礼。
李照目光在他面上逡巡,见他神色安然,心中有些欣慰,又有几分失落。
他深知卿云性子别扭,那日他下朝回来,没见着人,得知卿云简单梳洗后就跑了回去,便知卿云定是又觉着丢了人,要闹脾气了,干脆便让卿云自己冷静几日,也是让自己也冷静几日,免得过分沉溺情爱,自然也担心卿云会因此又生出别的别扭,故而人未召,赏赐却是不停,叫他知道,他心里还是想着他的。
今日一召,见卿云一脸安之若素,似未多有纠结,李照心中反倒生出几分别扭。
“来了。”
卿云抬起眼,见李照神色平静,又是那副不辨喜怒的模样,他心中哂笑,这是又想敲打他了。
“殿下传召,不敢不来。”卿云淡淡道。
李照手腕垂下,手中的书卷也跟着垂了下来,他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想来了?”
卿云不答。
李照笑了笑,“你现下是真恃宠而骄了?”
这七日,李照虽未召见,却是隔三岔五地赏这赏那,如今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已又入不了卿云的眼了,摆在那好看罢了。
况且李照那夜在他身上的模样也全然不像是得到了就腻了,卿云才不紧张,说恃宠而骄,倒也不假。
既正得宠,此时不拿乔,难道还等失宠了才闹脾气?
李照斜靠在榻上静等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书卷,自走到卿云面前,垂脸道:“怎么不说话?”
卿云撇过脸。
李照见他撒娇发脾气,心中那几分不悦早已烟消云散,抿着唇忍笑,“都过去好几日了,还不高兴呢?”
卿云仍是不理。
李照抬手拉住了他垂在身前的手,“好了,怎么那么大的气性,早晚都要习惯的,你便是想太多。”
卿云瞪了过去,那一眼瞪得李照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照一面笑一面拉着卿云在榻上坐下,他撩了卿云的长发,低声道:“这几日校堪典籍,可觉着无聊?”
“不无聊,”卿云道,“王大人很尽心。”
“嗯,元良学识佳,性子也是东宫当中数一数二好的,”李照含笑道,“你的性子,我必得给你挑个性子好又稳重的,否则……”
卿云瞥眼,微微扬起下巴,“否则什么?”
李照笑道:“你说呢?”
卿云冷道:“殿下的意思是我性子恶劣,不受教了?”
李照道:“这可是你自个说的。”
卿云站起身,行了个礼,“我不受教,殿下换个人来教吧。”他径直转身,却是被李照一把扣住了手腕,整个人翩跹地落入李照怀里,李照单手搂着他,手指细细地拨开他散开的头发,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我偏就喜欢你这么个不受教的。”
卿云心下腻味,垂下眼,抿唇不答。
李照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瞧卿云哪都好,因心中的喜欢来得太快太猛,叫他忍不住自己动手掐了一把,这七日,卿云冷没冷静他不知道,他心里却是一直都在想着卿云,从卿云刚来东宫到被他逐出东宫……
李照将卿云的脸轻轻压下自己胸膛,“这几日,有没有想过孤?”
“没有。”
李照笑了笑,胸膛起伏,“好吧,”他低头看向卿云的额头,“可是孤很想你。”
卿云面上一点点红了起来,他想他,他能怎么想他,不就是想着怎么在床上折腾他吗?
李照垂首在卿云额头上亲了一下,叹息般道:“很想很想。”
卿云听得背上寒毛一根根竖起,想今夜恐怕真的要难了。
李照倒不至于真的头脑发昏到白日宣淫的地步,不过也是腻歪个没完,处理完了公务,便兴致勃勃地非要像从前一般搂着卿云写字。
卿云如今已长成了少年模样,与李照同坐一椅,腰间被李照一条手臂拦了,二人可谓是挤得严丝合缝,李照时不时地在他颈边轻嗅,“你身上总是有股特别的香气。”
卿云躲也无法躲,受不了被这般没完没了地狎昵,干脆扔了笔,转身吻上李照。
李照全无防备,嘴唇微微张着,被卿云这么一亲,浑身轻震,立即搂了卿云的腰回吻过去。
卿云仰着脸,只当是赴死,快些办完事快些回去,毕竟是在白天,李照说不定不会怎么折腾得太过分。
李照忍了七日,正是最难忍之时,难得卿云今日竟肯主动献吻,叫他怎能不激动?
只是白日宣淫这四个字一落入脑海,那些他从幼时便学的规矩便如符咒一般紧紧困住了他,李照两指捏了卿云的脸拉开,眼眸深沉,呼吸粗重地看着卿云。
卿云神色平和,只眼中含水,红唇湿润。
李照深吸了口气,低头在卿云颈下冷静了片刻,抬脸道:“好了,不闹了。”
卿云淡淡道:“殿下不想吗?”
“想。”
“……”
李照看着卿云明显紧张了一瞬的小脸,低低地笑了笑,“等夜里,你不逃就好。”
如此,卿云便如快要上刑的犯人一般,一点点难熬地等着夜晚到来。
终于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李照与卿云同桌用膳,见卿云一脸蔫蔫的,心下愈发觉着好笑。
如今卿云也不掩饰对这事的逃避,反正李照也知道,只当是情趣罢了,他又何必那么累,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干脆就沉着脸。
“药膳,用着还好吗?”李照含笑道,“若有不喜欢的,便吩咐膳房,叫他们再换花样。”
“药罢了,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不必换了。”
“嗯?这话可又是赌气了,都是为了你调理身子,自然以你的喜好为重。”
两人正在闲话时,外头小太监忽然回报,“启禀太子,长龄公公求见。”
卿云搅动碗中汤羹的羹匙忽然顿住了。
“长龄?”李照道,“快让他进来。”
长龄性子一向稳重,他既然在他用膳时来请求觐见,想必是出了什么急事。
“奴才参见殿下。”
李照抬了下手,“起来吧。”
长龄抬起眼,他望见坐在李照身旁的卿云,目光顿了顿。
因是长龄,故而李照也未曾让卿云站到一旁去遮掩主仆二人同食这事,李照道:“何事求见?”
卿云没有抬头看长龄,他虽低着头,侧脸却绷得紧紧的。
“回禀殿下,”长龄嗓子发紧,“奴才在屋子里寻个要紧的物件,怎么也寻不着,想请卿云回屋帮忙寻找。”
卿云猛地抬起脸看向长龄。
长龄低着头,身子微微佝偻,他总是这般,明明生得高大,却显得温和唯诺。
“什么要紧物件?”李照道,他看向卿云,卿云察觉到李照的视线,硬生生地又将自己的目光从长龄身上移开,垂眼又看向自己碗里的羹汤,乳白羹汤里隐隐有烛光闪烁,卿云淡淡道:“不管什么要紧物件,总不是我拿的,要我回去找什么,让两个小太监一块儿帮忙找便是了。”
李照笑了笑,对长龄温和道:“卿云说得有理,既是要紧物件,孤让几个小太监陪你一块儿回去找。”
长龄立在原地不动,却也不应,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蜷缩。
卿云“当啷”一声放下羹匙,“殿下,我吃饱了,先去寝殿设榻。”
“去吧。”
卿云起身,从长龄身边擦过。
李照看向长龄,“是什么要紧物件?若是寻不得,孤再赐你便是。”
长龄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垂首强忍涩意,“多谢殿下。”
李照入寝殿时,卿云已自除了外衫幞头,只身着素白内衫坐在窗边,李照上前,手握了满把的青丝,淡淡道:“今日可真是奇了,是什么要紧物件,叫长龄竟也坐不住,非要你回去帮他寻。”
“什么要紧物件,”卿云冷冷道,“不过是殿下的宠爱罢了。”
李照淡淡一笑,“怎么说?”
“他见我常日陪伴殿下左右,心中嫉妒,想把我叫回去,好同他一样,做个摆设。”
“胡说,长龄不是那样的性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怎么就那么信他?好,横竖我都是胡说,殿下就别再问我了。”
卿云满口都是对长龄的冷言冷语,李照听了,只是一笑置之,伸出双臂直将榻上的人抱起。
卿云抬手勾住了李照的脖子。
“今夜,还逃不逃了?”李照含笑道。
卿云低垂着脸,“殿下若是使坏,我还是要逃。”
李照不住地笑,低头用额头蹭了下卿云的额头,“你呀,那怎么能叫使坏?那是孤喜欢你。”
卿云垂着眼睫,面前却是浮现出长龄在殿内微偻的模样,眼中热得发疼,他闭上眼往李照的胸膛里藏了过去,李照胸膛起伏,闷闷地笑,抱着人朝殿内走去。

第66章
卿云下了轿子,抬眼看向一如寻常在院中等候的长龄,长龄神色凝重,显然是在众人面前忍耐。
卿云面色平静,昨夜李照还算克制,要了他一回便罢了手,只后又搂着他温存许久,说了些他喜欢他和一些劝慰的话,他无法装睡,只能勉强应对。
二人默默地进了屋子,长龄立在卿云身后,满目心疼哀怜,很快,他便垂下眼不敢再看。
卿云慢慢转过身,他看着长龄低垂的脸,淡淡道:“你昨夜是疯了吗?”
长龄垂首不言。
卿云见他不开口,抬手便推了长龄一下,长龄也还是如从前一般,他一推便毫无抵抗地后退。
“你想做什么?”
卿云又推了一下,这一下比方才那一下更重,推得长龄几乎踉跄倒地。
“如若我不阻拦,你是不是便要说些将你我二人都置于死地的话了?!”
卿云压着声,咬着牙道:“你若想寻死,便自去找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做什么非要连累我!”
长龄低着头,心中凄苦难言,昨夜他多想跪下向李照陈情,求他放了卿云,可是他不能,他若那么做,他自己的命不打紧,那么做便是害了卿云,可是卿云又分明不愿,叫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到那番境地?!
长龄慢慢躬起身,蹲了下去。
“我辛辛苦苦才回到东宫,得到这么些东西,倘若因你毁了我一片苦心经营,害我从高处跌下——我杀了你——”
卿云抬手奋力拍打长龄,长龄不还手,只低头默默忍着,待卿云打够了,粗喘着停下,这才慢慢抬起脸,他面上早已淌满泪水,却见卿云竟已也不知不觉泪淌了满脸。
“是我错了。”
长龄连忙站起身,慌忙道歉,“卿云,你别哭,我、我只是……”
卿云扭过脸,他疾步走到长龄榻前,手往长龄枕下一伸,便掏出了个纸包,往地上一掷。
“这个原是我不要的,谁准你又将它又捡回来!”
回到东宫之后,李照派人去将两人遗留在寺中的物件全都带了回来。
其中便有这么一块油纸包的民间最廉价的香胰子。
长龄将它留下了。
是,这原便是卿云不要的。
可长龄却舍不得扔。
那段在真华寺的日子好苦,长龄也再不想回到那段日子里去,他再不想见卿云穿着粗布僧衣,吃着粗茶淡饭,睡着木板床铺,成日里为五斗米算计筹谋。
然而,他一想到那段日子,心里除了苦,却还有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那股甜意让他舍不得就这么扔掉那块香胰子,只自己藏着,闲来无事便拿出来瞧瞧,回味着那时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卿云,卿云,卿云……
长龄看着盯上的油纸包,缓缓蹲下身将它捡起捧在掌心,泪一点点落在地上,他觉着自己便如同这块卿云不要的香胰子,真是无用。
卿云立在长龄榻前,他面上泪已干,身子却还在不停地发颤。
这么个当奴才有瘾的人,竟敢当着太子的面要他回去,昨夜若非他及时开口打断,他还会说出做出些什么来……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卿云抬起手,一手抓住胸前衣裳,他猛地回转过身,看着半蹲蜷缩的高大身躯,冷声道:“过来。”
长龄慢慢站起身,他还是舍不得扔那块香胰子,手里攥着一步步走了过去,人却是又被推了一下,踉跄地坐在了榻上。
“卿云,对不住,”长龄涩声道,“昨夜是我错了,我请你万万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只是、只是不忍你那般受罪,我……”
长龄猛地睁大了眼,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瞳,里头流光溢彩,亮得人心下一突,不敢逼视,他眼睫打颤下垂,却只见卿云雪白挺直的鼻梁,他、他、他……
卿云很快便挪开脸,站直了。
长龄呆呆地看着卿云的侧脸,手里还攥着那块香胰子,方才发生的事如同梦一般,是他发梦了吧?卿云……卿云怎么会亲他呢?!
卿云撇过眼,撇到长龄一脸发傻的神情,淡淡道:“太子总说我的嘴甜,甜不甜?”
长龄仍是神魂出窍,双眼盯着卿云雪白的侧脸,全然失语。
“快去打水,”卿云咬了下嘴唇,“晚了我就打你。”
长龄打了热水回来,卿云已除了亵裤,扭着脸望着床侧里头。
长龄心中又是一疼,他极小心地帮着卿云清理干净,将帕子放回盆中,却听卿云道:“喂。”
长龄抬起脸,他的目光仍是那般又爱又怜,只是似又多了一份游移的羞赧。
卿云道:“过来亲我。”
长龄手僵硬地拿着帕子,他垂下眼睫,眼睛慌乱得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卿云淡淡道:“你不愿意?”
长龄低垂着脸,良久,才缓缓地从喉咙里逼出一句,“是我不配。”
卿云冷笑一声,“你既这般说,那么太子应当是很配了,你又何苦昨夜跑承恩殿去做那出戏!”
长龄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道:“你若不愿,便是太子也不该勉强你。”
“说得好,”卿云冷冷道,“我若愿意,便是太监,我也乐意。”
长龄方才那慌乱的心思已慢慢沉了下去,他低声道:“卿云,别为了出气,就作践自个。”
卿云抄起手边的软枕便砸了过去,“我凭什么要作践自己,你当都像你似的,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作践自己!”
长龄没躲,头上被软枕砸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卿云,卿云满面骄纵,正是他最爱看的模样。
“那……为何……”
卿云道:“叫你过来便过来,不乐意就滚。”
长龄手里拿着湿帕,神色游移,卿云见状,直接躺了下去,拉起被子便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了。
片刻之后,长龄便放了帕子,挪坐过去,俯身小心翼翼道:“卿云?”
卿云只是不理。
长龄心下五味杂陈,又苦又酸又麻又……甜。
卿云方才说他不是为了作践自己,那……长龄心头猛颤,他不敢往下想,他是个最没用的人,什么都给不了卿云,长龄目光隐痛地看向埋在被子里的人,他这般没用的人,怎么敢?怎么配?!
“罢了。”
被子下头传来卿云闷闷的声音。
“不过逗你玩玩,你别当真了。”
长龄面露苦笑,在心中道:卿云,你何尝是会用这个来逗人玩的呢?
他心下猛然一震。
是啊,卿云原最怕的就是这桩事,怎会拿这个来轻易玩笑?
一颗心像是落入了滚烫的熔岩当中,长龄眼中不能自已地溢出热泪,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卿云躲在被中,他心里不恨长龄,因知道无论如何,长龄都是待他好,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长龄他只是怕,只是不敢。
罢了,他真的不该让长龄知道,更不该放任自己,不,只怪长龄,昨夜非要闯殿,让他瞧见他这么个人,为了他竟敢从太子手底下抢人,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卿云笑了笑,眼又热了。
被子上头忽然传来极轻的动静,卿云面颊旁边的薄被被轻轻按了按。
卿云屏住呼吸,他隔着夏日隐隐透光的薄被,瞧见一个人面颊的剪影。
长龄隔着被子,亲了亲他的脸。
“我的原名,叫苏顺和。”
卿云轻眨了下眼,将被子拉到下巴以下,露出了脸,果见长龄正探着脸看他。
“苏顺和?”卿云轻声道。
“嗯。”
长龄缓缓笑了笑,“南原苏氏。”
卿云低垂下眼,“告诉我这个做什么,”他又抬起眼,“你想回去?”
长龄摇头,“自打进了宫,我就没想过再回去,”他深深地看着卿云,眼中情愫倾泻而出,“你来了,我就更离不得了。”
卿云想,他到底喜不喜欢长龄呢?他只知道,长龄无论摸他哪里,他都不讨厌,跟长龄睡在一个屋子里,他便能睡得更好些,方才亲了长龄,他也不觉着恶心,反而心里柔柔的,一些让他憋得发闷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
那么长龄呢?他喜欢他吗?
卿云看着长龄的眼睛,他觉着他若问,那便是发傻了。
这么个人,该有多喜欢,才会做出那么多傻事。
“我不记得我本来的名字了,”卿云固执道,“还是长龄好听,我就爱这么叫。”
长龄原也不是为了叫卿云改口,他只是想告诉卿云,他是谁,他原本是苏顺和,到了宫里,主子赐名长龄,他就是长龄,如今,卿云说他是谁,他便是谁。
长龄道:“你叫什么,我都应。”
卿云双手抓着被子,冷道:“那我叫你亲我,你怎么不应?”
长龄面色顿时红了,他不假思索地垂下眼,正瞧见卿云抿着的菱唇,他从来不敢想的,哪怕是方才替卿云清理身子,他也毫无杂念,只是痛楚心疼。
卿云见他目光闪躲,别说脸了,就是耳朵脖子根都全红透了,他心里陡然轻松高兴起来。
“过来。”卿云道。
长龄低着头,红着脸,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慢慢垂下脸靠近了,他轻之又轻地在卿云眉心烙下一个吻,便马上又抽回了脸。
卿云看着他的脸,微微笑了,“我叫你过来,又没叫你亲我。”
长龄面色立即慌乱起来,“我、我……”他磕磕绊绊地“我”了半天,卿云瞧他都快喘不上来气了,不由扑哧笑了一声,他一笑,长龄那口气便终于呼了出来,目光温柔而又无奈地看向卿云。
四目相对,眼中都是笑意。
长龄恍惚地想,自回宫以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卿云这么笑。
这般来说,他还是有点用处的吧?至少能让卿云这么笑一笑。
卿云看长龄的脸色,便知他又在心疼他,他喜欢长龄心疼他,却也不喜欢长龄总是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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