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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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东宫的马车里,卿云静静地思量着,杨新荣回来了,看样子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李照要在大理寺待上整夜,一定是为了审犯人,是将丹州的什么人给捉了回来?
算了,原与他无关的事,只不知杨新荣到底如何,若是他死了,李照少不得要补偿杨沛风,倒也不好。
卿云想着,心中便觉烦闷,倒是忽然想通了当初李照头一回冷落他是为什么。
那时他只想着对主子献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送点心的,岂不知主子什么时候吃茶,什么时候用点心,哪是他这一个奴才可在那张罗的,李照原正想着朝政之事,他一个逗趣的小玩意怎敢在那个时候打扰李照?难道还想“管”主子不成?
卿云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中神色冰冷。
如今他也到底不同了,李照待他终也不仅只是当个新鲜有趣的小玩意了。
卿云推开车驾上的窗户,外头还未宵禁,路上行人离得他们车驾很远,怕冲撞,车驾周遭也全被侍卫包围着,卿云瞧着没意思,还不如上回同李照微服出来,便又放下了车窗。
李照在大理寺连审了一夜,翌日天亮后便进了宫。
他虽一夜未眠,却是丝毫不疲倦,在偏殿等候时饮了盏茶提神后更是神采奕奕,如此等到皇帝晨起召见,李照入殿,便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道,“审了一夜,饿了吧,来一块儿用膳。”
李照道:“谢父皇。”
李照并不感到饿,他满心都是丹州的事,只不过不好违拗皇帝的意思,随着皇帝浅浅用了些。
皇帝用完膳,漱口净手,太监们又端上来两盏茶。
“父皇,詹宾鸿已然吐口,杨新荣在丹州也扣住了他们私藏的粮食。”
李照让太监转交了詹宾鸿的口供证词和杨新荣的折子,太监呈递上去,皇帝拿了,将两样东西都随手翻了翻,道:“朕知道了。”
李照面色微敛。
皇帝饮了口茶,道:“嗯,不错,去岁进贡的蒙顶甘露你不大喜欢,尝尝这个紫笋。”
李照哪有心思品什么新茶,但也只能端起茶碗浅呷了一口,因有心事,却品不出好坏来,回道:“是不错。”
“喜欢便都给你了。”
皇帝将茶碗放下,命身旁的太监去取。
李照心烦意乱,忍耐片刻,方才道:“父皇,您打算如何处置詹宾鸿及其一干人等?”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李照,“你的意思呢?”
李照早已斟酌过,“儿臣想着,若是父皇担忧彻查此事会乱了丹州的局势,也至少该杀了詹宾鸿,以做震慑。”
皇帝道:“若朕不想杀詹宾鸿呢?”
李照怔住,他双目缓缓垂下,眼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道:“是儿臣莽撞了。”
“维摩,”皇帝语气平缓,“你是觉着朕就这么放过了这些个蠹虫,不是长久之计,对么?”
李照道:“想必父皇有自己的考量。”
皇帝道:“你做事太过急躁。”
李照心有不服,却也只能认道:“静听父皇教诲。”
“詹宾鸿既已被拘送入京,你急着连夜审他做什么?一夜未眠,天方亮又赶着入宫,自己的身子还要不要?”
李照抿唇道:“儿臣并非不爱惜自身,只是想到丹州百姓的处境,实在是缓不得。”
“有何缓不得?”皇帝淡淡道,“你是储君,你的眼光要放在天下大局上,为了区区一个丹州,累出了病,因小失大。”
李照再无法辩驳,低着头认了罪。
“詹宾鸿,贬他三级,放他回去。”皇帝道。
李照心中顿生躁意,杨新荣提着人头在丹州出生入死,险象环生才“偷”出来一个詹宾鸿,皇帝却就这么轻飘飘地贬官,还要把人放回丹州?岂不更助长丹州那些人的气焰?!李崇为与他争风,就这么养着丹州那群人,丹州的百姓怎么活?丹州地处边境附近,日后若是战事再起,岂不误国?
李照不愿照办,故而不言,正打腹稿想求皇帝再改心意,便听皇帝道:“等过段时日,朕会再将他官复原职。”
李照猛地抬起脸,便见皇帝仍是淡笑望着他,李照强压下心中不满,稍稍平复心情,思索片刻后道:“父皇此举何意?还请父皇指点儿臣。”
皇帝见他面色已然冷静下来,便笑了笑,道:“无量心呈回来的折子你也瞧了,丹州上下官员竟无一幸免,这并非二三蠹虫,实乃朋党。”
“你抓了詹宾鸿,杀了他,固然能一时震慑,震慑之后呢?”
皇帝的提问令李照再仔细思索了片刻,他微微皱眉,道:“他们……会愈加团结紧密。”
皇帝笑了笑,“不错。”
“你若杀了詹宾鸿,剩下的人便知你心意,明白此事不能善了,只得愈加互相帮衬遮掩,免得步詹宾鸿的后尘。”
“你愈是紧抓不放,愈是令他们能够团结一心地对付你,你反倒成了他们的帮手,待得他们更成气候,便再难处置。”
李照神情微震,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同时背上渗出了冷汗,连忙跪下道:“是儿臣糊涂,险些酿成大错,不知该如何弥补?”
“起来。”
皇帝道,“你我父子说话,不必动不动便跪下请罪。”
李照轻呼了口气,慢慢起身。
皇帝道:“你再品一品那紫笋,确是好茶,温了之后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照这时再无不服,端起茶细细品了一口,对皇帝道:“是好茶,回味清香甘甜,这水也不是寻常水吧?”
皇帝笑道:“这才算是真品出来了,是一并进贡的金沙泉水,非要用它来配,才能得其真味,朕方才还想着,你若一直心不在焉,朕便只赏你茶,留着这泉水,叫你再品不得这好茶滋味。”
李照也笑了,“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皇帝微微收敛了笑意,“你将那詹宾鸿逮捕归京,倒也不算什么坏事,若先前便就揭过,他们终是半信半疑,有了这一遭,他们便能够信朝廷是真的预备就此罢手,放他们一马了,兴许还觉着是朕拿他们没办法了。”
“他们自以为此番事了,朕也不会再追究,便必然会放松警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化解这冰天雪地,也非一日之功,等此事暂了,你缓缓挑了人入丹州,将他们分而治之,时机成熟之后再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皇帝一番细细讲述,听得李照受教不已,同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惊意,想皇帝是不是早有此打算,故而先应李崇,再才应了他。
李照再又深想了一层。
丹州既出了如此大事,那些官员必定全力向京中打探消息,他与李崇意见相左,两厢来回查探,那些人便也会如那眼界狭隘之人一般因此将这事误判为皇储之争,视线便被转移,眼见李崇占了上风,自然放松警惕,实则皇帝心中早有打算,他与李崇不过也是按照皇帝的心思一步步走了下去。
“维摩。”
李照抬起脸,皇帝的面色神情与方才一般平静无波,“治理天下,无非便是用人二字,管教官员和管教奴才,实也是一样的。”
李照心中一紧。
皇帝道:“宽严并济,什么时候该宽,什么时候该严,你要分得清。”
李照立即明白皇帝是在说内侍省之事,时隔将近一年,皇帝才重提此事,不由叫李照心中愈加震动。
“儿臣知错,”李照道,“请父皇恕罪。”
皇帝道:“有些事,非彻查肃清不可,有些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你点了出来,叫那些奴才们成日里全都战战兢兢的,朕瞧着也不像样。”
李照恳切道:“是儿臣之过,当时实在过于操切,失之急躁了。”
皇帝道:“淑妃惶恐,连累得你大哥也不安,休息几日,过两日去看看你大哥吧。”
李照道:“是,儿臣遵旨。”
皇帝道:“遵什么旨,去探望兄长还要朕下旨?”
李照听罢,不由笑了,却见皇帝脸上也是淡淡笑意,不由心头温暖,幼时皇帝还未登基时父子天伦的些许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天家父子兄弟,也并非都是冷心无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帝脸上仍是笑着,“记着带上你那个小奴才。”

第27章
李照回到东宫时已近下午,平素这个时候他大约是在午睡,卿云方来东宫时还不惯午睡,伺候了李照之后,各种习性也受李照影响,午后也惯小睡一会儿,李照问了宫人,宫人却说卿云正就睡在他寝殿的偏殿。
李照闻言,心中又是轻轻一动,猜测卿云或许清晨时便等着了,问了宫人才知原是昨儿夜里便留在殿中等他了。
李照再不多问,屏退众人,轻手轻脚地入了偏殿,果见卿云躺在小榻上,也不盖被,只罩了大氅正在睡,小脸藏在那大氅领子上的白狐毛里,肌肤莹润可爱,竟也不比狐毛逊色几分。
李照怕吵醒他,便不叫人进来,自去取了条薄被,轻轻地罩在卿云身上,只他方将被子放下,卿云便迷蒙地睁开眼,“殿下,你回来了……”
“时辰还早,”李照温声道,“再睡会儿。”
“我睡着了……”卿云微眯着眼笑道,“原想着殿下你该回来了,便在外头等着,等着等着竟又睡着了。”
“睡吧。”
李照手掌摸了下卿云的脸,他动作轻,卿云又害痒,脸往狐狸毛里缩了缩,干脆便一气坐起身来,“殿下你都回来了,我哪还睡得着,殿下用过午膳了吗?”
“在宫里用了,”李照道,“你呢?”
“我……”卿云故意拖长了音,在李照的目光注视下噗嗤笑了一声,“我自然也用了,过了午膳的时辰,都不见殿下你回来,我也不是傻的,总知道饿了该吃。”
李照也笑了,他在榻上坐下,抚了抚卿云的头发,“东宫里这么多小太监,我打眼望去,就没几个比你聪明的。”
卿云仰着脸道:“那几个比我聪明的是谁?”
李照止不住笑,捏了他的脸,“你呀。”
李照也确是累了,入了东宫才真正放松,便命人备水沐浴,先歇一歇,卿云在旁伺候,他如今也已习惯了,一面帮李照擦洗一面陪他说话。
方才李照进偏殿时,卿云便醒了,从前在玉荷宫,惠妃时常发疯,卿云总要提防那疯妇,怕她在他睡时害他,早已养成了睡中机警的习惯,只是装作才醒,在李照面前做戏罢了。
李照换上干净内衫入殿内躺下,卿云在床下坐着继续陪他说话。
“殿下,杨大人回京了,是吗?”卿云轻声道。
李照道:“他还在丹州,不过快了。”
卿云道:“那太好了。”
卿云后思来想去觉着杨新荣还是活着的好,他若一死,倒叫杨沛风得了重用,他更不乐见。
李照神情漠然,虽已明白了皇帝用意,思及杨新荣在丹州险象环生,屡次险些命丧黄泉,却也还是止不住叹了两声。
“殿下别担心,”卿云道,“杨大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李照侧过脸,目光温柔地看向卿云,“你也去歇着吧。”
“等殿下睡了,我再去歇着也不迟。”
“听话。”
卿云早便想走,遂也不再坚持,退了下去。
如此过了两三日,正是一天放晴回暖之时,卿云和长龄都换上了春装,卿云仍着绿衣,长龄着绯衣,二人互相瞧了,都说好看。
卿云按捺住心中羡慕,不知自己何时也能穿上这绯色服饰,佩了银鱼袋才好。
这东宫原只长龄一人有这福气,卿云也不知为何李照对长龄如此另眼相看,若论亲近,他虽是当局者,却也不算迷惘,自信可说一句他如今陪伴李照比长龄不知多多少。
难道是年少的情分,或是长龄立过什么大功?卿云总疑心长龄那条腿。
“这次我要在庄子上待上个三四天,屋里可就留你一个人了。”
长龄神情中似有几分不安心,他望着卿云,叮嘱道:“我知你现在已是得心应手了,只也不可托大,万勿闯祸才好。”
卿云笑道:“你这什么话,好似我在东宫常闯祸一般。”
长龄也笑了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毕竟是在宫里,凡事都得小心谨慎才是。”
卿云应道:“这个自然。”
长龄又道:“我柜子没有上锁,里头放了些应急的钱,你若有用处,便自己去拿,千万不要同我见外。”
卿云听罢,莞尔一笑,“好好好,我知道了,好哥哥勿忧心,快去庄子上忙吧。”
长龄面色无奈,再三看了卿云几眼,终于出了院子,卿云在院门口目送长龄上了轿子,长龄在轿子里掀开侧帘,神情依依不舍地望着卿云,卿云始终笑盈盈的,冲长龄摆了下手,长龄笑了笑,这才也放下了帘子。
待得轿子远去,卿云返回立即去翻了长龄的柜子,果然瞧见几个荷包和金锭子,卿云打开荷包数了钱币,还好,和他平素赏给那些小太监的一个数,他重拉紧荷包,回去便将自己赏人的小荷包里多添了两枚。
这么大间屋子终于成了他一个人的了,卿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面上不住流露出喜意,如果这地方真成了他的一个人的,那就好了。
“卿云小公公。”
外头传来人声,卿云立即收敛了笑意,“谁?”
传话太监说李照让他过去,卿云立即应了,正好可以叫李照瞧瞧他这一身新衣。
“参见太子殿下。”卿云见殿内边先笑着行了礼。
李照也换了春装,一身淡杏子黄的常服,打量了卿云后道:“不错,这衣服很衬你。”
卿云噗嗤一笑,却不说话。
李照见他眉眼弯弯,似有无穷狡黠,便道:“又起什么促狭心思?说来听听。”
卿云笑道:“只是想起殿下在冬日时曾说那红色披风衬我,如今又说绿色衬我,到底什么颜色最衬我呢?”
卿云笑容清浅,他生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蛋,原本相貌就清丽可人,养在东宫一年,更养出了几分神采,便如好玉能养出光来,令人见之忘俗。
李照瞧了,心中便觉十分满意,想这小小杂役落在他手上,也能雕琢出如此光彩,可见他会调教,于是含笑道:“原非衣衬人,而是人衬衣,你穿什么颜色都相宜。”
卿云真想问一句,那紫色呢?只淡淡微笑不将心思透出。
“既打扮得如此好,孤便带你出去见见人。”李照道。
卿云面上笑容一顿,倒未明白李照话里的意思,“是要接杨大人吗?”
“接杨新荣哪有你的事。”
李照负手向着他走来,“走吧。”
卿云一头雾水,只得跟在李照后头,待到殿外才发觉车驾早已预备停当,侍卫太监们也都立在一旁,俱都是宫中服饰打扮,并未如去年他与李照微服出巡时那般着装。
李照踩着踏凳上了马车,对卿云道:“上来吧。”
卿云忙也跟着提衣上了马车,他打量了下李照,见他束冠佩饰一应俱全,倒比平素在东宫里更庄重华贵,一时捉摸不透,“殿下,这是要入宫吗?”
李照道:“去齐王府。”
“齐王府?”卿云想也不想道,“去齐王府做什么?”
李照道:“你不想去?”
在卿云心中,齐王便是李照的政敌,况且当日听凤池一事,他得罪了王满春,自然也得罪了淑妃,那么,也是一并得罪了齐王。
卿云仍弄不明白此行何意,压下心中疑问,含笑道:“我是跟着太子您的,自然太子您去哪,我便去哪了。”
李照淡淡一笑,“这便对了。”
卿云觉察出几分意思,不再多问,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李照也是闭目养神,马车里便显得极为安静,外头街上也不热闹,大抵行人都回避了。
马车停下,外头侍卫来掀帘,李照让卿云先下,卿云听话地下了马车,他不敢多看,等李照下马车后,便跟在李照身后。
太子驾临,齐王府上下立即出来接了驾,李崇提前接到了消息,故而应对从容,在李照面前方要行礼,立即被李照拦住,搀住了李崇的胳膊,“兄长何必多礼。”
“太子驾临,微臣不敢怠慢。”李崇道。
李照道:“这番话,便是咱们兄弟之间生分了。”
李崇顺着李照搀扶的力道直起身,对着李照微微一笑,“亲兄弟,哪来的这话。”
李照也笑了,“可否讨杯茶喝?”
李崇道:“只要你不嫌弃。”
兄弟二人一面说一面笑地往内堂走去,卿云紧跟在李照后头,一眼不敢多看齐王。
“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跑我这儿来了?”
宫人倒了茶奉上,李崇淡笑道。
李照眼瞥了桌上的茶,“实也来晚了,也是兄长你一贯事忙,我也不便叨扰。”
李崇道:“这话不对,我便是再忙,也比不得你,到底是你自个儿没功夫来,便推到我身上。”
李照笑道:“是,这倒是我的不是,要向兄长赔罪了。”
李照说着便起身,李崇自然拦他,“只是玩笑两句罢了,便如父皇所说,都是亲兄弟,合该免了这些多余的礼数。”
李照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便顺势坐下,他一面笑一面望向李崇,心知李崇大概也知道他此次的来意,便道:“兄长宽厚,我有什么不是,还请兄长包涵,只原也有些误会,卿云”
卿云正屏息凝神地听着两人对话,只觉字字有深意,句句藏机锋,正紧张着,倏然听到自个儿名字便先愣了愣,这才回道:“是。”
他一出声,李崇便望了过去。
方才李照带着人进来时,李崇余光便注意到了这小太监,芙蓉面,绿衣衫,年岁又小,恰若池中菡萏,如不错的话,便是当日闹出风波来的小太监,也是那日剥柑橘的那位。
声音倒也很特别,不似寻常太监尖细柔软,听着沙沙的。
“向齐王见礼。”李照道。
卿云如堕雾中,浑不知李照打算,只得依他所言,上前向李崇行礼,“奴才参见齐王。”他原是低着头的,只是习惯在李照面前抬头,一时脑子又糊涂,行完礼便如寻常般抬脸冲李崇望去。
李崇的相貌和李照有三分相似,却比李照更显得清冷傲气些,尤其那一双眼,瞧人的时候自有一番摄人之处,他似是未料竟有奴才敢直视他,眼中精光一闪,卿云吓了一跳,慌忙垂下了脸。
“这小奴才实也是个可怜人,”李照道,“人事不知的时候便入了宫,一直在玉荷宫里当着杂役,那日稀里糊涂的便撞见了我,兄长也一贯知道我的性子,便是不让我瞧见,若叫我撞上了,少不得为这奴才做主,只也再没别的了。”
李崇明白李照的意思,是说那事非是冲着淑妃而去的,也明白是皇帝让李照来的,如若不然,李照绝不会特来解释。
一旁的卿云也终于抓住了李照话里的意思,原来是向李崇示好,卿云心怦怦跳,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生怕李崇不悦,迁怒于他,还要再罚他。
“我明白。”
李崇声音一出,卿云那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这么个可怜见的小奴才,便是我撞见了,也少不得为他分辨是非,如今他在东宫,倒是养得不错。”
又听那比太子稍显得冷些的声音淡淡道:“不知太子可否割爱,将这小奴才给我?”
卿云心猛地揪紧了,他几是立时想抬头去看李照,生生忍住了,双手悄然攥得死紧,浑身都僵直了。
齐王是淑妃之子,他得罪了淑妃,若是落到齐王手里,恐怕……他恐怕凶多吉少……太子、太子他不会的……他舍不得的……不会的,太子他不会的……太子亲口说过他喜欢他的……
“好啊。”
一声淡笑传入耳中,卿云脑海中嗡鸣大作,便听李照笑道:“那便依兄长的意思办吧。”

第28章
李照话音刚落,卿云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上汗出如浆,在回暖的春日里打了个冷颤,浑身血液都似快要倒流,恨不能立即开口求太子饶命。
“你愿不愿意留在齐王府?”
偏头顶还传来李崇的询问,卿云面色煞白,不敢应答,双掌按在冰凉的地面,卿云从侧面缓缓望向李照。
李照手端了茶正要饮,玉色茶碗挡住了李照的脸,让卿云看不清李照面上的神情。
“怎么?”李崇淡淡道,“瞧不上我这齐王府?”
卿云仍定定地望着李照方向,他眼中已蓄满了泪,可李照却是看也不看他。
往日主仆二人相处种种在卿云脑海中一一浮现,可笑,太可笑了,他竟真以为自己已博得了李照的宠爱!李照李照!
卿云轻吸口气,深深弯腰拜下,额头磕在地上,眼中泪珠滴落,哑声一字一顿道:“奴才但凭太子做主。”
堂内一时一片寂静。
李照放下茶碗,望向卿云身影,心说素日里他也算机灵,怎么到了齐王府便不会说话了,再见卿云头磕在地上不动,心知这是倔劲又上来了,原以为在他身边这么久,总也有所长进,到了关键时刻,竟还是当初那副模样。
李崇也不言语,反端起茶来也轻轻抿着。
李照盯着卿云身影,心中既恼又无奈,轻皱了下眉。
“这小奴才还是太不懂规矩,”李照只能开口笑道,“兄长若是想要奴才使唤,我再挑好的送来,免得兄长你劳心劳力地再调教。”
李崇原也只是玩笑,自然也不会强要人,也不会要东宫的人,他也未料卿云会这般反应,但他更没想到李照为了这个奴才倒真肯拉下自己的脸面,把说出口的话又强咽回去。
李崇放下茶,也轻扬了扬唇角:“不过玩笑罢了,我这里倒还不缺人使唤。”
李照笑着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卿云,未露出丝毫不悦,“还不快起来。”
卿云浑身一颤,双手撑在地上,慢慢一点点站了起来,如行尸般又低着头僵硬地退回到李照身后。
兄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照推说还有政务处理,便离开了,他按住李崇不让他送,李崇也未强求。
待得李照离去后,李崇复又坐下,心头却是沉重无比。
纵使丹州之事他如此出力,父皇也听了他的意见,放了丹州那些人一马,可父皇终究还是偏爱太子,对李照竟宠爱至此,一应为他考量周全,便连如何修复兄弟关系也为他思量打算好了。
李崇神色黯然,片刻后便又冷漠地垂下脸,忽见地上莲花方砖上竟有点点水渍,微一思索,这才恍然,原是那小太监被吓哭了,李崇轻轻一怔,摇了摇头。
上了马车,李照一言不发地在车内闭目养神,卿云坐在离李照不远的侧面,一颗心到现在还在怦怦乱跳,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背上凉浸浸的,内衫贴在背上,黏腻阴冷。
卿云慢慢抬脸望向李照,李照面容平静,和来时无甚差别,卿云心中涌起恨意,恨意方入眼,又被他生生压下。
恰在这时,李照睁开了眼,他静静地看向卿云,卿云眼中只有泪光。
卿云嘴唇打颤,轻声道:“多谢殿下开恩。”他话音方落,含着的泪便从眼眶中滚落,缓缓滑下面颊。
李照也久不见他掉眼泪了,终究还是不忍,沉声道:“过来。”
卿云默默地坐到李照身边,李照掏了帕子,一点点替他擦了泪痕,“哭什么?我方才不过是同齐王做做样子,你是我的人,我怎会把你交给齐王?”
卿云面上一丝神情也无,他现下尚未全然平复心情,只能默默流泪,以掩饰心绪。
李照见他泪流不止,眉头微皱,只能耐心道:“他同我要你,只是玩笑试探,我若不舍,你以为对你便是有什么好处?你也受我调教多日,在我身边耳濡目染,竟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他玩笑一句,我便也玩笑一句,你再说两句机灵话,当个玩笑过去也就罢了,偏你实心眼,那么当真。”
卿云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李照并未真的想将他交给李崇。
卿云泪眼朦胧地看向李照,李照神色肃然,想必是对他方才的表现觉着失望,可李照又如何能明白,他若落到李崇手里,必死无疑,李照是在拿他的命同人玩笑做样子,却还要他也谈笑自若,不以为意。
“还没想明白吗?”李照见卿云只怔怔地像是丢了魂般地看着他,语气也稍稍冷了,“卿云……”
李照的话被扑上来的人打断。
卿云直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揽住他的腰。
“殿下……”
“我方才真的好怕……好怕殿下你不要我了……”
李照听了卿云那沙哑颤抖的嗓音,原本放在卿云肩头要将人推出怀中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人推出去,单手搂了卿云的肩膀,低声道:“你一向机灵,怎么总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卿云摇头,直把脸压在李照胸前,仍是小声呜咽。
李照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轻叹了口气,心说到底也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奴才,手掌轻抚了下卿云肩头,“好了,便是真把你给了齐王,齐王知道你是我的人,也不会苛待你的。”
卿云抬起脸,双眼通红地望向李照,“不要给齐王。”
李照听了,不由失笑,“好,不给。”
卿云这才重又将脸贴在李照胸膛,垂下脸,眼中恨意翻涌不止。
李照本想再说他几句,怕他又撒娇卖痴过分娇纵,思来想去暂且罢了,日后再缓缓教他便是。
车马停下,李照拍了卿云的背,示意他放手。
卿云慢慢放开了手,李照把帕子给他,让他擦干脸。
“瞧你这模样,成何体统。”李照无奈道。
卿云一面擦脸一面道:“奴才要什么体统。”
李照道:“这是又要跟主子怄气了。”
卿云已慢慢缓了心绪,闻言心中一颤,终不敢真的在李照面前流露出愤恨失望,默默擦净了脸,低声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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