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叶渡在苦闷生活中最荒诞的畅想。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穿着短袖的叶渡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深夜寂静的街道,显得有些刺耳。
他转身回望,瞬间睁大了眼睛。
恍惚中梦境似乎并未结束,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真的带着一身泛着金黄的暖色跑到了他跟前,呼吸间骤然变暖的空气也被染上了汗水的潮湿。
叶渡愣愣地看着一路走到跟前的越朝歌,回不过神来。
直到被突兀地拥进怀里,他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越朝歌穿着的并不是记忆中的校服,身上清爽且干燥。隔着衣物,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和对方胸膛下带着旺盛生命力的鼓动。
在思考越朝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之前,他更疑惑的是,现实中的越朝歌为什么会拥抱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耳畔传来越朝歌带着欣喜的声音,“我还以为认错了。”
叶渡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他:“你在干什么?”
越朝歌闻言愣了愣,接着忙不迭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温暖骤然消散,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叶渡打了个哆嗦。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两秒,越朝歌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喃喃道:“……真的是你。”
叶渡混乱地抬起手来,困惑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儿,所以临时回来一趟,”越朝歌主动解释完,又问,“你呢?大半夜的,你怎么会……”
叶渡此刻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我……也有点事,”叶渡说,“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越朝歌很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笑意,说出口的却是抱怨的话:“你不回我消息。”
怎么回呢?自己又不是出来潇洒的。可要解释,就太复杂了。
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根本没有分享的价值。
所幸越朝歌并不是真的在质问,抱怨过后又感叹道:“我们好有缘分,不管在哪儿都会遇上。”
他说着把视线转向了操场,轻声道:“……好怀念。”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跑来这儿?”叶渡问。
越朝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妈出了车祸。”见叶渡愣住,他立刻补充,“命大,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暂时需要人陪护。”
叶渡浅浅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工作也不会落下的。”越朝歌说。
叶渡心想着,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有多不近人情。
他想告诉越朝歌“没关系、家人为重”,可哪怕只是这样程度的客套话,竟也觉得难以启齿。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叶渡很怕他就此道别,努力思考着是不是该主动说些什么,却是大脑空空,什么也憋不出。
所幸越朝歌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又问他:“你呢?是公事吗?”
叶渡摇了摇头。
越朝歌低头看了眼时间,试探着提议:“我们绕着走一圈吧,去看看教学楼。”
叶渡迟疑,见他迈步,也跟了上去。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咯?”越朝歌问。
叶渡从来讨厌这般缺乏边界感的追根究底,但此刻,在这寂静的夜色中,面对这个意外相逢的人,不知为何涌出了一丝倾诉欲。
他半低着头,轻声说道:“昨天是我姐的忌日,我回来看她。”
越朝歌呆了呆:“啊,抱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叶渡语调平静,“人又不是你害死的。”
越朝歌尴尬地笑了笑:“让你想起伤心的事了。”
“没关系,”叶渡说,“就算伤心,我也愿意想她。”
越朝歌没有接话。
叶渡抬头,见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我看起来像个很冷血的人吗?”叶渡问。
“不,”越朝歌说,“只是没想到你会愿意和我说这些。”他抓了抓头发,“……你平时只会说,‘关你什么事’。”
叶渡无法否认。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越朝歌又问。
叶渡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和我很不一样的人。”他顿了顿,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她特别爱笑,想法总是很积极。”
越朝歌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他并没有追问,叶渡却忍不住说了更多:“她是个特别自洽的人,也很勇敢。只是……不太聪明,眼光也不好,这点我倒是很像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不知不觉移动到了学校的正门口。
大半夜的,校门自然是紧闭着。门卫室里亮着灯,但窗口见不到人。
两人看着大门发了会儿呆,越朝歌忽然问他:“想不想进去看看?”
叶渡皱眉:“你想什么呢?”
越朝歌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我记得那边有一根断掉的栏杆,很容易就钻进去了。”
叶渡哭笑不得:“别胡闹了。”
越朝歌却兴致勃勃:“去看看呗,说不定还在。”
叶渡无奈地跟着,一路走到了他所说的角落,栏杆排列整齐且紧密,完好无损。
“啧,修好了啊……”越朝歌一脸遗憾。
“都过了多少年了。”叶渡没好气。
越朝歌往后退了几步,仰起头来:“其实这个高度,一点也不难爬。”
叶渡翻了个白眼:“我不会陪你进去的。”
越朝歌不满地嘟囔:“你好没意思。”
“就这么怀念吗?”叶渡问。
越朝歌闻言微微歪了下脑袋,很快笑了起来,摇头道:“倒也没有。”
他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只是,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交集,突然对这个地方多了点好奇。”
见叶渡不吭声,他放下了手臂,又摸了摸鼻子:“……其实是对你好奇。又怕问多了,你会嫌我烦。”
叶渡看着他,心想,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事中,有什么是值得越朝歌了解的呢?
记忆又回到了那曾经的无数个傍晚。
可以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吗?
对了,其实啊,我会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是因为你。
沉默间,越朝歌又把视线投向了学校的围墙。
他左右打量了会儿,忽然后退了几步,眼神中透出几分跃跃欲试。
叶渡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越朝歌猛地助跑,冲到墙边后一跃而起,一手攀住了栏杆,同时前脚掌稳稳地蹬在了中间的水泥住上。
高大的身影在这瞬间显得轻巧又敏捷,几乎是飘着便跃到了水泥柱的顶端。
落脚地不过二十厘米见方。越朝歌的身体左右晃了晃,很快稳住了身形,如同站在平地一般轻松地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叶渡,得意地说道:“很容易嘛!”
叶渡仰头看着他一片昏暗中依旧耀眼的笑容,一时无言。
越朝歌冲他伸出了手:“上来,我拉你。”
叶渡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块儿。
朦胧的夜色让实现变得模糊,他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恍惚间面前的笑容与十七岁时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若他伸出手去,越过围墙,另一侧,是不是就藏着一段他不曾拥有过的美好青春岁月。
“……别闹了。”叶渡把手背到了身后,“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幼稚。快下来。”
越朝歌与他僵持了会儿,见他始终不为所动,郁闷地咂了下嘴,站起身,就这么直直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叶渡下意识伸手:“小心!”
越朝歌屈膝缓冲稳稳落地,动作干净利落,蹲在地上仰起头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担心我啊?”
他想拉住叶渡伸出的手,叶渡慌忙收了回去。
越朝歌拉了个空,起身后郁闷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掌,嘟囔道:“你好没意思。”
叶渡犹豫了会儿,问他:“……你的腿,没事吗?”
“没事啊,”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越朝歌原地蹦跶了几下,“那么点小伤,早就好了。”
“那走吧。”叶渡说着,转身沿着围墙继续向前走去。
越朝歌跟了上来:“你在这儿待了三年吧?就没有什么很怀念的,想要再去看一看的地方吗?”
他看起来还是不太死心。
叶渡瞥他一眼,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太厚道的念头。
他停下脚步,微微扬起下巴,朝着一墙之隔的教学楼示意道:“你还记不记得四楼最东边的理科试验室?”
越朝歌摇头:“没什么印象。”他也跟着仰头朝着四楼的方向看了过去,“我是高四复读才转学过来的。那时候生活特别两点一线,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刷题。实验什么的,只在书上看到过。”
叶渡心想,可不止。在所有人都埋头苦读的岁月里,越朝歌除了下雨,每天都会去操场跑步。在即将面临高考的学子眼中,算得上是一道充满活力的风景线。
只是,现在并没有提这些的必要。
叶渡故意同越朝歌靠得更近了些,微微仰起头来,贴近了他的耳廓,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儿闹鬼。”
如同预料中那般,越朝歌身体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语调和表情一样僵硬,“实验室不该是最讲科学的地方吗?鬼什么鬼,好无聊。”
“好像是在二十多年前吧,”叶渡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有一个学长在做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燃烧中的酒精灯,严重烧伤。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后,他偷偷跑回了回来……”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越朝歌不自然滚动的喉结,“趁着夜深人静翻墙进了学校,然后从实验室的窗口一跃而下……”
在讲述的同时,他的视线从四楼一路下落,停留在了面前不到两米的草丛间。
“喏,”他抬了抬下巴向前方示意,“就掉在这儿。”
越朝歌也下意识地看向了草丛,浑身紧绷,一动不动。
叶渡又一次贴近他耳畔:“从那以后,一到晚上,这儿的草丛就会——”
“等一下!”越朝歌打断了他,拔高音量,“我我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毕竟是我们入学前十多年的事情了,”叶渡耸了耸肩,“而且,你不是两点一线嘛。”
“好幼稚,”越朝歌摇头,语调强硬,“这故事根本不合理!”
他这么说,脚下的步子却是很诚实地不断向前挪动,逃离之意明显。
“不信的话,你进去看看呗。”叶渡说。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故意吓我,”越朝歌加快了脚步,“我又不傻。”
叶渡好不容易才追上:“不进去了吗?”
越朝歌头也不回:“无聊!”
立场颠倒,叶渡低下头,掩饰唇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远离教学楼的拐角,越朝歌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已经被他拉开了五六米距离的叶渡迎着他的视线走了上去:“怎么停下了,万一背后有鬼在追你怎么办?”
“我背后只有你。”越朝歌说。
叶渡走到了他跟前,装模作样地转过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幽暗长街眺望,轻声道:“那可不见得。”
越朝歌语调无比坚定,显得铿锵有力:“这世上根本没有鬼。”
叶渡又想笑了:“嗯,那你在怕什么?”
越朝歌没有回答。叶渡正想再编些故事逗他,猛地被扣住了手腕。
不等他反应,越朝歌加重了力道,拽着他整个身体向后跌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
手腕被松开的瞬间,越朝歌的双臂从背后紧紧箍住了他的身体。
叶渡还愣着,越朝歌低下头,把嘴唇直接贴在了他敏感的耳廓上。
温热湿润的气息喷洒在面颊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叶渡本能地蜷缩身体,想要挣扎,可那点力气,对越朝歌而言毫无意义。
“你做什么?”他慌张地问。
越朝歌的嘴唇依旧紧贴着他,话语间唇瓣带来细微又柔软的摩擦:“你知道鬼最怕什么吗?”
叶渡缩着脖子闪躲:“什么?”
“怕有人在它面前亲热,”越朝歌说,“因为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就顾不上怕鬼了。”
“胡说八道,”叶渡皱眉,“你不就是因为怕鬼才站不起来。”
“这是两回事,”越朝歌亲着他的面颊,手指沿着他的上衣下摆往里钻,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上他小腹的皮肤,“而且,你自己说的,身上没有那种结构。”
叶渡在他面前早已抛下矜持,但这儿毕竟是大街上。
“其实我怕得要死,”越朝歌一改刚才的强硬,装起了可怜,“你就当帮帮我。”他转过叶渡的身体,“亲一下,亲一下应该就不怕了。”
叶渡本能的侧头闪避,手抵在两人之间:“小心我咬你。”
“唔,”越朝歌摘掉了他的眼镜,追着他的嘴唇,“谢谢提醒,我会小心。”
纠缠之间,一辆自行车从两人身旁的非机动车道上驶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意识过度,在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那辆车似乎微微减速。
叶渡咬着牙,声音压得更低:“会被看到。”
“看不清脸的。”越朝歌终于捉住了他的嘴唇,贴着厮磨了会儿,又试着吮吸他的唇瓣,试图往里钻。
叶渡紧抿着,不敢再说话。
他的心脏如擂鼓般跳动,脑子里涌出了大堆攻击性十足的话语,可惜,不敢施展。
越朝歌是不是疯了?!
叶渡甚至察觉到了紧贴着自己身体的某一处那明显的变化。
越朝歌亲了会儿,讪讪地退开了些,问他:“又生我的气了?”
叶渡实在没好气:“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饥渴的YW。”
“别提这个,”越朝歌不满,“它没问题。你得夸它,夸了就行了。”
这种时候“行了”才更可怕!
越朝歌的手指在他后腰光滑的皮肤上来回摩挲,激得他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真的很有用,”越朝歌咕哝,“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了。”
叶渡瞪他:“你给我——”
“滚”字还没有说出口,越朝歌又一次蛮横地吻了上来。
叶渡闭上眼,懊恼自己给了他可乘之机。
越朝歌含着他的舌,用含糊地、带着笑的调子轻声说道:“好啊。”
第35章 亲一会儿
越朝歌执着地、仔细地、近乎贪婪地亲吻他,舔舐他的唇瓣,把他的舌和唾液都吃进嘴里,再反哺给他。
叶渡身体被迫后仰,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伸出手臂搂住越朝歌的背脊。
寂静又空旷的街道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音,紧贴的身体让彼此的一切变化都无所遁形。
叶渡所有的感官都被迫地沉浸在这个吻里。
他的手指用力抓着越朝歌后背的衣物,闭着眼,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别太沉迷,清醒一点。
可那太难了。
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口翻涌,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他想,他是不该和越朝歌接吻的。
不用尝试也知道那有多美好,会让他沉醉其中,留恋不已。比起身体上的快乐,精神上的满足会让他产生更多的依恋,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很多遍:我不喜欢这个男人。
从十七岁时就不喜欢。
那无数个傍晚,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刺激下的身不由己。
是无知、是好奇、是苦闷生活中恰好出现的无聊消遣、是本能带来的xing冲动。
唯独不是爱。
这样的亲吻在十七岁时没有降临,多年过去,就不该再出现。
毕竟爱情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会带来无休无止的烦恼、挫败和不甘心。
“叶渡。”越朝歌含含混混地轻唤他的名字。
叶渡想回应,想问他“什么事”,却只能发出最模糊的、无意义的音节,再被越朝歌统统吃进嘴里。
觉得缺氧,觉得难受。胸膛下如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砸,宣告他从此沦陷,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然后眼泪就真的落了下来。
越朝歌的手指拂过他湿润的面颊,终于察觉到了异状,带着疑惑停下了动作,蹙着眉,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他还沾着水珠的长睫,问道:“怎么了?”
叶渡想推开他,手却还牢牢地攀着他的背脊,手指紧抓着他的衬衫。
越朝歌的拇指缓缓移动,按在了他微微肿胀的唇角。
“……我讨厌你。”叶渡喃喃。
越朝歌眼神黯了一瞬,轻声说道:“对不起。”
叶渡立刻就后悔了。
可他又偏偏不擅长补救。
僵持了两秒,越朝歌忽然对他笑了笑,又说道:“你真好看。”
叶渡抿住了嘴唇,茫然地眨了眨眼,却见越朝歌又一次靠近,把嘴唇轻柔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叶渡缩着脖子,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比方才收敛太多的吻。
那之后,越朝歌终于放开了他。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叶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把视线往下移。越朝歌反应很明显,鼓鼓地顶着。他想碰一碰,但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他不该跟着越朝歌一起发疯。
越朝歌最好赶紧说些讨嫌的话,好让自己从这样恍惚的仿佛梦境一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越朝歌还真说了。
“是你先吓我的……”他开口时小心观察着叶渡的表情,摸着鼻子的手暴露出了心虚,“我也是没办法,迫不得已,才会……”
叶渡不受控制地翻了个白眼,从越朝歌手中抢回了眼镜,低头戴上。
鼓就鼓吧。这么撑着,也算是让他假装一会儿正常人。若真的掏出来,恐怕当场就漏气了。
越朝歌依旧打量着他,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叶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低头看了眼时间,反问道:“你不是来陪护的吗?不打算回病房了?”
越朝歌如梦初醒,“嘶”了一声。
叶渡没好气:“真是个大孝子。”
意识到自己忘了正事的越朝歌有点儿坐立难安,明显想走,却又有点儿舍不得。
踟蹰了会儿,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强行塞进了叶渡的手里。
“我先回去了,”他叮嘱,“你也别再闲晃了,大晚上的,不安全。”
叶渡低头看着手里的糖果,心想着,给我这个做什么?
越朝歌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短暂停顿了一下后又转了回来,似乎是改变了主意:“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叶渡把棒棒糖收进口袋,“我又不是女孩子。”
越朝歌依旧看着他,不动,也不吭声。
“这附近对我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叶渡说。
越朝歌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叶渡挑眉:“你不会是害怕,不敢一个人走吧?”
本以为越朝歌会激烈反驳,却不料只说了“我才没”三个字后,越朝歌的话语戛然而止。
把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下肚后,越朝歌露出了略显狡黠的笑容,改口道:“嗯,我怕。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太假了。
叶渡想嘲讽他,用刻薄的话语去攻击,可最终却只是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越朝歌试着拉他的手,他别扭地甩开,然后低着头,沉默但主动地向前迈开了脚步。
叶渡定的酒店就在越朝歌母亲所住医院的斜对面,步行不到五分钟。
回到房间后不久,他收到了越朝歌发来的消息。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计划是明天。
若不是不放心谢宇深,他今天就该走了。
谢宇深和他不一样,每年到了这时候,来之前万分抗拒,到了以后又舍不得离开。
叶渡了解他。多年过去,他依旧无法平静地面对叶澜的墓碑,可真的站在了那儿,又会想要多陪伴她一阵。
这是一贯沉稳内敛的谢宇深绝无仅有的孩子气,叶渡不会去拆穿。
他回复越朝歌。
——还不确定。
按下发送后没一会儿,越朝歌消息又来了。
——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姐姐吗?
叶渡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这一次,过了很久才得到回应。
——没有为什么,我想去。如果你时间不方便,告诉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去。我保证,绝对不会做任何失礼的事情。
叶渡为难了会儿,答复道:
——随便你。
叶澜的墓在市郊的墓园。
人死之后,依然会分三六九等。墓园里最廉价的区域就在入口处附近,比起墓,更像是一排柜子。
每一个人都只拥有一个小小的抽屉,一格一格垒着,看起来和小区里的快递柜也没什么区别。
再往里走,又根据不同的面积和墓碑的款式与材质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留下的人愿意多花几万块钱,墓碑就能大上半寸,多些工艺。
叶澜半生困苦,本该也被锁在抽屉里。
但现在,她的照片被镶嵌在整个墓园最气派的大理石上,不同于远处紧密排列的邻居们,周遭空旷宽敞,甚至还用绿化修出了隔离带。
越朝歌穿得一身素净的深色衣服,从踏入墓园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都变得十分老实,一路安静又乖巧地紧跟在叶渡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直到远远看见墓碑前的身影,他陡然拔高音量,带着不可置信大声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这一嗓子在安静的墓园里实在有些突兀,正坐在石凳上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的谢宇深也被惊动,回过头来。
叶渡有些尴尬,偷偷地在越朝歌身上拍了一把,示意他收声。
他的姐夫来陪他姐姐,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越朝歌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么,嚷嚷什么呢,真丢人。
虽然来之前并没有联系过,但叶渡早已预料到会和谢宇深在这儿遇上。
场面一定会非常尴尬,不过问题不大。毕竟无论如何,都一定比前些天那个混乱的夜晚好上太多。
谢宇深会在大晚上酒气熏天地来找他实属罕见,但也在情理之中。每年叶澜忌日将近,这个平日从来严肃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就会变得情绪化。
这份苦闷,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他再没有别的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个男人为他们姐弟付出过太多,叶渡对他有惭愧、也有感激,心中视他如父兄,深知自己可以回报的不多,故而在他面前总是收敛脾气,尽量不去忤逆。
这是叶澜为他留下的仅有的家人了。
叶渡不擅长安慰,但也不介意陪伴。
可惜,突兀出现在家中的男人和嗡嗡震动的按摩棒彻底破坏了气氛。越朝歌走后,整个空间被无尽的尴尬笼罩,两人相顾无言,叶渡呼吸不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强烈的冲击让谢宇深顾不上伤感。回过神来后,他又恢复了老父亲一般的姿态,开始盘问与越朝歌有关的种种信息。
事已至此,再解释已经毫无意义。若是告诉谢宇深他把并非恋人的对象带回家来只是单纯想快活快活,这个一向古板的男人恐怕会气得吐血。回头到了叶澜墓前,一定还会懊恼着忏悔,怪自己失职没把孩子引向正途,愧对托付。
叶渡不得不硬着头皮胡编乱造,勉强应付了过去。
经历过那一夜,他精神变得强韧了很多。
反正自己和越朝歌之间的关系在谢宇深面前早就洗不白了。既然谢宇深不反对,那就这样吧。
如今,把恋爱中的另一半带来见自己的姐姐,也算合理。
在感到羞耻的同时,叶渡心中涌出了些许暧昧的满足感。
谢宇深在见到越朝歌后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站起身来,远远地冲着两人颔首示意。
相较之下,越朝歌则明显很不自在。
这个一向擅长装模作样打官腔的男人此刻脸上满是狐疑之色,点头回应的同时不自然地瞥了叶渡一眼。
到了墓前,叶渡主动朝着越朝歌示意了一下,解释道:“他说想来看看。”
谢宇深浅浅地应了一声,转身又朝着墓碑走近一步,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轻声说了些什么,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远去,叶渡长吁了一口气,在方才谢宇深所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越朝歌还楞楞站着,望着谢宇深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就是喜欢在这儿对着大理石嘀嘀咕咕。”叶渡语调带了几分无奈,“要是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我姐肯定也嫌他烦人。”
越朝歌闻言似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地走到墓前,双手合十,拜了拜。
放下手后,他看着墓碑上的刻字,轻声感叹:“你姐姐比你大……十岁?她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啊。”
叶渡看着大理石上镶嵌的照片,点了点头:“嗯。”顿了顿,他轻笑了一声,“我现在都比她大了。”
越朝歌又朝着谢宇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语带试探:“都那么多年了,谢总他……”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叶渡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谢宇深的身影早已不见,“我姐走的时候,他们才结婚不到半年。我都想不通,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越朝歌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哦……这样啊……”
他蹲下身,更近地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说道:“你们长得好像。”
“会吗?”叶渡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