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也不敢太过挑战叶渡的底线。
浴室响起水流声后,他在客厅发了会呆,因为静不下心,干脆把剩下的所有散乱衣物一件件抖开、抚平、折叠后再码放整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浴室水声依旧未停。他无所事事,踱步到了床头柜边。
尚未伸手,他惊讶地发现盒子上居然放着两根棒棒糖和一颗塑料糖纸包装的水果糖。
看起来似曾相识。
那不过是几毛钱的东西,叶渡居然没有随手丢掉。
短暂的讶异过后,他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只有一根孤零零的备用充电线。
他四下扫视,床上被褥凌乱,斜放着的枕边摞着两本书,床脚摆着一箱打开的瓶装水,箱子上有一包拆开的纸巾。
叶渡在外从来干净整洁,连发型都一丝不乱,怎么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像被龙卷风扫过一样乱摆乱放?
越朝歌难受极了,想收拾。
也想把那盒子里消失的东西给找出来。
随便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总是不合适。他忍了会儿,决定先把被子给叠了——待会儿要用,那是待会儿的事了。
才刚把被子抖开,一个外形略显熟悉的藏蓝色物体从下方滚了出来。
越朝歌挑起眉来。
久别重逢,再次拿起那形状诡异的玩意儿,心中滋味却是大有不同。
他舔了舔嘴唇,在开关上按了一下,手上传来了预料中的震感。
越朝歌回头,朝着浴室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昨晚的画面在脑中浮现。
叶渡情动时皮肤会染上暧昧的粉,眼神迷离却粘滞。等他待会儿走出浴室,身上一定又会带上熟悉的甜香。
越朝歌才刚因为家务而冷静下来的身体开始发烫。
空震废电,怕这玩意儿关键时刻罢工导致自己被迁怒,越朝歌试图关闭,依旧找不到方法。
一番徒劳的尝试后,他握着这个嗡嗡响个不停的东西敲响了浴室门。
“还没好吗?”他隔着门问。
叶渡的声音闷闷的:“你有那么急吗?”
越朝歌低头看向手里的玩意儿,不太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解决不了,硬着头皮又摆弄了会儿,意外听到了门铃声。
惊讶的同时,浴室里再次传来叶渡的声音:“外卖,去拿一下。”
总不能拿着这玩意儿去应门。越朝歌随手把它丢在了沙发上,向着大门走去的同时问道:“你买了什么?”
叶渡没有回答。
越朝歌猜想,他大概是买了一些待会儿需要用到但暂时还在自己知识盲区之外的辅助品。
他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正要说“谢谢”,忽地一愣。
视线狭窄,只能看见小半张背光的脸,可那穿着,怎么也不像是外卖员。
越朝歌怀着忐忑把门又推开了些,伴随着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是谢宇深。
谢宇深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讶异,眉头蹙了起来,带着醉意的视线上下扫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几秒后,越朝歌率先回过神来:“这么晚了,谢总你怎么……”
才说到一半,他已经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的愚蠢。
谢宇深在深夜来找叶渡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
突如其来的烦闷让越朝歌嗓子发紧。
他愣愣站着,不再开口,也没有让对方进来的意思。
谢宇深的模样看起来平日不太一样,眼神中透着疲惫,压着声音问道:“叶渡在里面?”
越朝歌点了点头。
理智告诉他,最好赶紧走,别继续呆着碍手碍脚的。谢宇深接受他的存在,不代表能忍受被他妨碍。
可他突然觉得不甘心。
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挪不动,也不想挪。
谢宇深抬起手来,略显烦乱地抹了把脸。伴随着他的动作,越朝歌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酒精味。
谢宇深喝过酒,而且看起来,好像喝多了。
他伸出手来,推开了越朝歌,脚步略显蹒跚,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客厅。
越朝歌大脑一片混乱,思考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赶紧原地消失。
浴室门突然打开了。
穿着浴袍头发还湿漉漉的叶渡从氤氲的水汽中走了出来,视线落在客厅中多出的那个人后原本慵懒的表情瞬间凝固。
气氛无比诡异,空气中只剩下若有似无的嗡嗡声响。
越朝歌心中暗叫不妙,而其余两人则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了声音的源头。
所有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沙发上那不断震动的东西上。
死一般的沉默中,谢宇深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叶渡猛地扭头瞪向越朝歌,眼神如刀,嘴唇无声地比了两个字:去死。
越朝歌心虚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刻,门铃再次响起。见其余两人都没有动作,离大门最近的越朝歌带着逃避的心态前去应门。
这一次,总算是外卖员。
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面带愧疚地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摔了一跤,袋子破了。您看看要紧不?”
越朝歌快速摇头:“没事没事。”
关上门,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一瓶水溶性润滑剂。
硬着头皮走回到气氛凝重的客厅,那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手上。
谢宇深眉头皱得更紧,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且疲惫:“抱歉,我不该突然过来。”
越朝歌心中一惊,暗想着,怎么突然改变风格了?你装什么绿茶?
叶渡走到他身旁,伸手搀扶,语调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又喝多了?”
他把谢宇深拉到沙发边,沉着脸飞快地拿起了那个嗡嗡震动的东西,连按两下后丢进了敞着门的卧室。
谢宇深坐了不到两秒,试图起身:“算了,我走吧。”
“你别,”叶渡把他按了下去,转向还傻愣愣拿着润滑剂的越朝歌,“你先回去吧。”
越朝歌看着他,不吭声,也不动弹。
见他毫无反应,叶渡快步走了过来,拽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
一路到了玄关,越朝歌生硬地停下了脚步。
叶渡又说了一次:“你先回去。”
“……你就这么在乎他?”越朝歌问。
叶渡愣了愣,表情透出一丝茫然:“不然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很快又沉下脸来,用力推了越朝歌一把:“不关你的事,反正你也爽过了,快走吧。”
踉踉跄跄出了门,大门立刻“砰”一声合拢了。
越朝歌紧挨着门,手上还拿着那瓶水溶性润滑剂。
爽个屁。
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不爽过。
叶渡刚才在浴室待了那么久,肯定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全便宜了这个姓谢的。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挫败感直冲头顶。越朝歌抬起手,指尖贴在门铃上,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看得出来,叶渡刚才的紧张,不仅是因为私情败露。叶渡关心那个男人,发自真心。
自己在他眼中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越朝歌浑浑噩噩走到电梯前,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打人犯法。
冷静点。
回到房间不久,头顶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咚咚”声。
明知道这噪音并不是从叶渡家传来的,可他还是不自觉地代入,怀疑那是谢宇深在叶渡身上弄出来的动静。
这让越朝歌完全静不下心来。
明明早就已经知道这两人的关系,而自己不过是叶渡无聊的消遣罢了。
严格来说,他们连炮友都算不上。
他拿什么和谢宇深比?
人家是跨国集团手握实权的高管,不仅位高权重还相貌堂堂,对比之下,他不过是一个注册员工数不过百的小型企业的中层管理,名义上是经理,实际也不过是个为项目奔波的打工牛马。
不仅如此,最重要的男性尊严方面,他更是一败涂地。
根本就不该去比较,可他偏就忍不住。想得越多,越觉得窝囊,胸闷得喘不过气。
叶渡肯定会和谢宇深睡的。
这个外表冷漠的男人从来只对欲望坦诚,面对心仪的对象,更不可能矜持。
他们一定早就发生过无数次的关系。事到如今,哪轮得到自己不甘心呢?
可又有哪个男人能看着喜欢的对象投入别人怀抱而无动于衷。
越朝歌在烦乱间忽地一惊。
不对,怎么就喜欢的对象了。他对叶渡可没有那种心思。
也不过是自己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就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强烈又过剩的冲动,日益澎湃,难以遏制,恰好能成为一种方便的治疗手段罢了。
越朝歌扪心自问,并不是一个思想特别开放、习惯于廉价关系的人。
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越朝歌抄起枕头,用力地蒙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欲望和爱情,这之间当然会有所关联,但应该也不能一概而论。就好像叶渡愿意和他发生亲密接触,但肯定是不喜欢他的。
在心中默念过这一点后,越朝歌心口愈发堵得慌。
叶渡是不是喜欢谢宇深?肯定喜欢吧。
他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谢宇深的关心和在意,他对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出过类似的情绪。
想上去砸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吵一架,反正叶渡本就横竖看他不顺眼,无所谓的,只要能破坏他们正在做的事就行。
叶渡为什么要被别的男人碰呢?
明明他才是更早和叶渡产生交集的人。
应该是他更早的吧?叶渡承认了,高中时代就已经注意到他。
如果那时他们能有机会说上话,该多好?
叶渡是个很特别的人,只要有过接触,他一定会记住,会主动想要保持联系。他们会逐渐熟悉起来,变得亲密,然后……
说不定自己早就痊愈了啊!
去他妈的谢宇深,横刀夺爱,人渣。
不对,等等,没有爱,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越朝歌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小心扯到了腿上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夜深人静,是负面情绪发酵扩散最好的温床。
越朝歌委屈地想着,自己现在甚至已经是个瘸子了。
叶渡这样的人,高傲自负,长着那么漂亮的面孔和诱人的身体,笑起来别有一番风情,手指白皙修长,睫毛浓密而灵动,皮肤柔滑细腻,牙齿洁白整齐,就连身上每一颗痣都生得那么恰到好处。
他怎么会看上一个瘸子呢?
越朝歌锤了两下枕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点疯了。
第二天早上,顶着黑眼圈下楼的越朝歌短暂地庸人自扰了一番,怕自己萎靡不振的模样会遭到叶渡的取笑。
直到走出楼道,远远见叶渡的车安静地停在车位,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感到了强烈的失落。
叶渡恐怕是还没醒吧,天知道那两人昨晚折腾到了几点。
混蛋谢宇深,喝多了还那么有精神,是不是装的啊?好不要脸。
越朝歌站在叶渡的车旁,在手机上打了一辆专车。
直到专车就位,叶渡始终没有出现。
来到公司,刚进办公室,来了个不速之客。
宋九一刚一进门,立刻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还十分刻意地冲他挑了两下眉毛,表情显得有几分滑稽。
越朝歌涌起了不妙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你和那位叶总,好像很熟悉呀,”宋九一大喇喇地坐在了沙发上,“怎么还专程来接你下班啊?”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跟他套近乎呗,”越朝歌生硬地说道,“请他吃饭。订的地方正好顺路,他就捎我一程。”
隐去了所有细节后,乍一听,倒也合情合理。
“你真是个人才,”宋九一不疑有他,啧啧琛奇,“他一看就是那种特难相处的人,你居然也能搞得定。”
越朝歌笑不出来,尴尬地扯了下嘴。
宋九一和他熟悉,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一半好奇一半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很难伺候?”
“……还行吧。”越朝歌含糊其辞。
宋九一明显是误会了,了然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感慨起来:“我有时候真的挺佩服你的,以我的脾气,你这活儿我一天都干不了。豁达是一种天赋,真的。我们能跟着你,也算是一种福气。”
越朝歌知道他是在由衷夸奖,可听在耳朵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宋九一还沉浸在感动中:“亏得有你,忍人所不能忍。”他说着又好奇起来,“你就不会有觉得憋屈的时候吗?”
越朝歌现在就挺憋屈的。
宋九一指的是他在甲方面前做小伏低忍辱负重,他脑中浮现的,却全是叶渡和谢宇深亲热的模样。
他站起身来,也想走到沙发边坐下,一不小心踢到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
垃圾桶边缘恰好撞在了他的伤口上,一阵钝痛。
他脱口而出骂了一句脏话,抬起另一条腿用力地踹了垃圾桶一脚。
“咚”一声响,垃圾桶飞了出去,撞在了墙边,晃了几圈,没倒。
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几秒钟后,宋九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问道:“你还好吧?”
越朝歌自觉失态,低着头走到了无辜的垃圾桶边,弯腰拿起后放回了原位。
“没事,”他抬头冲着宋九一笑了笑,“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宋九一蹙着眉,迟疑了会儿,又问:“要不要下班以后陪你去喝一杯?我请客。”
“我没事儿,别瞎操心。”越朝歌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几秒,转头问道,“你活儿都干完了吗就来我这里偷懒?”
宋九一狐疑地摸了摸鼻子,盯着他看了会儿后站起身来,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有事儿说啊。”他叮嘱了一句,走了出去。
越朝歌抬手抹了把脸。
他和宋九一相识多年,工作之余关系也十分亲密。宋九一脾气爆,直肠子,这性格在职场很吃亏,但作为朋友相处起来却很轻松。
他了解宋九一,知道宋九一方才的话没有半分恶意。只是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那对他而言,是无法倾诉的苦恼。
也不仅是因为内容过于隐私。
从小到大,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真正烦恼的事从来说不出口。表面上看起来张扬又外放,却很难同任何人聊心里话,会觉得羞耻。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对象。
没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之后的两天,越朝歌都没再与叶渡偶遇过。
每天早上下楼,叶渡的车都安安静静地停在车位,看起来完全没有挪动过的痕迹。
越朝歌猜想,他应该是又恢复了坐地铁上下班的日常。
叶渡搭地铁的时候,会几点出门呢?
越朝歌想见他,又怕真的撞上了,自己表现得不够自然,会说些愚蠢的、不讨人喜欢的话。
比如,关于谢宇深的。
越朝歌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打探,同时也知道,无论叶渡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不会开心。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胜算的竞争。
越朝歌假装自信很多年,有着丰富的虚张声势的经验,到了这一刻,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在心中无数次的假想,若自己厚着脸皮再去找叶渡“治疗”,叶渡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接受吧。
叶渡会带着鄙夷,说些刺耳的话,再施舍他一些旖旎风景,但终究连一个吻都吝啬赐予。
当意识到自己确实存有非分之想,那本以为可以坦然面对的隐疾又变得难堪起来。
叶渡这样的人,外貌出众,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又显然没有太高的道德观念,可以想见必然经验丰富。
对自己这样不中用的男人,一定不会有太多耐心。
越朝歌不敢联络。
这种时候,繁忙的工作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庆阳路店的意外增加了大量需要紧急协调的善后工作,越朝歌凡事亲力亲为,处理得完备妥帖。
在人情世故复杂的行业里混饭吃,像叶渡这样彻底的酒桌绝缘体是极少数。
除了甲方,供应商也是必须应酬的对象之一。
深夜醉醺醺地坐在陌生的车后座,迟钝却混乱的思绪会让人脱离理智的控制,做出一些冲动的傻事。
越朝歌一次又一次点开和叶渡的聊天窗口,编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句子再一一删除,重复若干次,直到晃晃悠悠进了电梯,终于发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条消息。
——你在家吗?
在的话,我就过来了。
来了以后还要做点荒唐又出格的、酒醒后必然懊悔不已的傻事。
他迟迟没有按下楼层键,蹲在电梯角落耐心地等。
等了半天,叶渡终于有了反应,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越朝歌趁着醉意,告诉他:
——我想见你。
这一次,叶渡回得很快。
——我不在家。
越朝歌生了会儿闷气,开始蛮不讲理地质问。
——你是不是和那个姓谢的在一起?
按下发送后不过两秒,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默默选择了撤回。
叶渡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根本没看见。
越朝歌又觉得不甘心。
他在输入框里打:你快和他分手。
然后删掉。
又打:你想不想谈一场纯粹一点的,两个人都只有彼此的恋爱?
然后删掉。
再打: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你眼光好差。
然后删掉。
蹲了半天,腿有些麻了。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再一低头,发现自己不小心给叶渡发了一个表情包。
一个两眼冒心,色眯眯地流着口水的小黄豆。
再糊涂,也知道这有损形象。越朝歌忙不迭想要删除,手机屏幕忽然跳转,与此同时,铃声响了起来。
久未与他联系的舅舅突然打来了电话。
越朝歌怀着疑惑按下了接听,另一头传来了中年男人焦急的声音:“俊俊,你妈她……不好了!”
他当下一个激灵,醉意散了大半:“发生什么了?”
“你妈妈出车祸了,你赶紧回来见她一面吧!”
越朝歌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坐在了病床边,越朝歌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旁的病房角落,他的小姨正愤怒地数落自己的哥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听了不误会?俊俊工作那么忙,干嘛非要让他跑这一趟?”
越朝歌的母亲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儿,想说些什么,又没力气。
越朝歌赶忙竖起手指贴在唇边,朝着两位长辈示意。
越朝歌的舅舅心虚又委屈,一边被妹妹推搡着往外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抱怨:“我只说让他有空就回来看看,我哪知道他能误会成这样……”
小姨瞪他:“什么事都办不好!”
待舅舅和小姨一同出了病房,越朝歌长舒一口气。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他的母亲确实伤得不轻,但并无生命危险,只是还需要住院静养一阵。
终于放下心来,在感到脱力的同时,睡意汹涌袭来,眼皮沉得几乎要睁不开。
低头打了个哈欠,一旁的母亲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用口型冲他比划:回去休息。
越朝歌正犹豫着,门口传来小姨的声音。
“俊俊你回去睡会儿吧,顺便给手机充个电,”她说,“你爸说打不通你电话,都把他吓着了。这里有我在,放心吧。”
昨晚接到电话后,他惊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收拾行李便直奔机场。
路上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又给自己的同事留了言。下飞机时,手机早已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全凭着记忆中舅舅报的医院名才一路找了过来。
他的父亲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赶去单位处理紧急事务。晚上也需要有人陪护,他现在留着,确实有点儿浪费人手。
大半年没有回来,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但床上用品全被收了起来,只留着光秃秃的床垫。
人在极度困倦的状态下也顾不上太多。
把手机连上了充电器后,他懒得去找被褥,一头扎在了床垫里,几秒钟后便昏死过去。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他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老家。
摸起手机,发现了大量的未读消息。
大半都是公司同事。他突然请假,不少人询问情况,也有汇报工作的。小半是家人。父亲告诉他晚上不用过去,小姨则叮嘱他一定要过来把他爸换回去,顺便来的时候带些东西。
意料之外,夹杂在众多消息之中,居然有两条叶渡的留言。
——有病吗?
——我这几天都不在家。
留言的上方,是他不小心手滑发出又没来得及删除的猥琐小黄豆。
越朝歌看着这两行文字,忽觉甚是想念。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去哪儿潇洒了?
按下发送后,心情不知为何变得轻快了些许。
简单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他立刻赶去了医院。
谁知进了病房,居然不受欢迎。他的父亲赶他回去,说是有自己在就已经足够,让他别耽误工作。
看着一脸疲惫却强装精神的父亲,他心头酸楚,更不可能乖乖听话。
“我只有七天年假,请假单已经进了公司系统,撤销不了的。”他告诉父亲,“等这七天过了,你们要留我也留不住。”
见父亲犹豫,他又补充:“要是连你也倒下,我就只能辞职回来,当全职儿子伺候你俩了。”
这些话并不全是实情,但很管用。
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在医院陪夜,比想象中要轻松一些,只是有点儿无聊。
他的父亲提前租了一张可以睡觉的躺椅,越朝歌试了一下,不太舒服。好在已经睡了一整个白天,本就毫无倦意。
发给叶渡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夜深人静,无所事事,心烦意乱。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越朝歌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抽烟的冲动。
身体里的尼古丁早就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代谢干净,可很多时候,心瘾才是最难戒。
这样的时刻,除了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以排解压力的方式。
想要吃颗糖安抚自己,可口袋里却是空空荡荡。
见母亲睡得很沉,状态平稳,他干脆下了楼,打算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什么。
深夜的道路十分安静。踏在空旷人行道上的每一步,都能听见寂静中清晰的回响,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带着孤独的舒畅感。
越朝歌对附近的道路很熟悉。
他曾经就读过的高中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十多年过去,周遭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走出便利店,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眺望片刻,拆开一颗薄荷糖含进了嘴里,鬼使神差地迈开了脚步。
短短不到五分钟的路程,熟悉的围墙映入眼帘。隔着深色铁艺栏杆,是彻底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操场。
学校晚上并不开灯,就算走近了,也什么都看不清。
再过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早点回病房吧。
越朝歌停下脚步,正要转身,忽然留意到围墙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白衣,背对着他,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略显单薄的大致轮廓。
时间早已过了零点,对怕鬼的人而言,这本该是个令人感到不安的画面。
可越朝歌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更为荒诞的猜想,心跳随之变得急促。
他几乎没有去思考那究竟有几分可能,已经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那或许是一种直觉。
又或许,他只是太想见到心中的那个人了。
尤其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
酒店远离市中心,离墓园也不算很近。会选择这儿,不过是因为离他曾经的住处比较近。
明明没有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可转身回望,那些年间无数的不经意,竟也变得弥足珍贵。
曾经住了八年的旧房子早已拆迁,成为了地铁进出口。
但叶渡待了三年的高中母校还在。
明明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感情,可当他在失眠的午夜漫无目的游荡,回过神来,却已经站在了操场边。
和曾经躲在树荫下偷偷张望的他所不同的是,他现在光明正大,只是操场上空无一人,中间还隔着围墙和铁栏杆。
夜晚的校园操场一片黑暗,让人无从比较与十多年前是否有所改变。
但看不清也有好处。
叶渡立在栏杆外,视线有些失焦。昏暗模糊的景色透过视网膜映入大脑,呈现出的画面却是无比鲜活。
他看见夕阳下温暖的色调,还有跑道上不断变化的被拉长的影。
面前的栏杆消失不见,他捧着书,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视线却不受控地往远处飘。
视线中的少年有着高挑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被快速跑动的步伐卷起的微风掠过他汗湿的短发,水珠沿着他的面颊肆意滑落,又被手掌随意地抹去。
学校的操场一圈是两百米。
越朝歌每天傍晚会在这儿跑十圈,再走一圈。
叶渡从来不怕自己的视线会被察觉。
有太多的人都在偷偷地或是大胆地打量他。每到那最后一圈,总有女生假装散步,偷偷跟在他的身后,偶有大胆的,会红着脸主动上前搭话。
但越朝歌对所有人都很冷淡。
叶渡觉得这很好,不用担心他的身边会突然多出另一个人,影响自己做梦。
梦里的越朝歌偶尔会在无数视线中精准地捕捉到他,带着笑跑到他跟前,低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还说“我注意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