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槿于书  发于:2025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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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是在用最柔软的绸缎包裹着最锋利的刀刃,在每一次执手教习的字里行间,在每一回深夜守候的病榻之前,将那个曾经放浪形骸的自己,也一寸寸雕琢成了如今的模样。
养人者自养,育人者自成。
东宫的花开了又谢,原来凋零的不只是花瓣,还有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
老皇帝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敛去大半。
“当初我便不愿你收养他。”老皇帝低声道,“你可知,天下多少人盯着伶舟家这个孩子?”
“儿臣知道。”祁遂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所以,儿臣更要护着他。”
老皇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
他想到了镇国公,想到了伶舟照,再想到尚且稚嫩的伶舟晏。
老皇帝摇摇头:“你倒是……比伶舟世子还固执几分。”
祁遂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低头。
烛光在他眉骨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罢了。”老皇帝终于挥了挥手,“朕老了,管不动你了。”
祁遂叩首:“谢父皇。”
老皇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再说什么。
殿外,暮春的风卷着花瓣飘进来,落在祁遂的肩头。
他伸手拂去,指尖沾了一缕花香。
——就像那孩子发梢间常有的味道。
伶舟晏在东宫住了五年,祁遂宠他宠得毫无底线。
再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天。
问心国遭难。
地面突然开始坍塌,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
随着声声震耳欲聋的尖啸,数万阴兵自地底裂缝中爬出,如潮水般涌向皇城。
只见一柄青伞高悬天际,伞骨间垂落的每根丝线都牵着数百怨魂,像无数飞花绽放于空中。
问心国血流成河,一时间人心惶惶。
“问心太子!”只听那青鬼高喊,“把那个孩子给我,我就放过问心国!”
当然是不可能的。
祁遂将伶舟晏推向身后侍卫,指尖在他腕间留下一道护身符咒。
“带他走!”祁遂的声音不容置疑,玄色蟒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
伶舟晏却挣开侍卫的手:“不!哥哥!我不能走!”
“小晏!”祁遂罕见地厉声打断。
“哥哥,我要留下来,我要陪你…”伶舟晏泪流满面,“哥哥,只有你能护住我,让我留下来……”
祁遂顿了顿。
是啊,他能往哪去?
除了自己,谁又能护住他?
祁遂轻叹一声:“别出东宫,等我回来。”
他拔出腰间佩剑,剑身映出他坚毅的侧脸。
话音未落,祁遂已踏空而起:“做梦!”
凡人肉身竟在瞬间突破极限,剑锋所过之处,阴兵纷纷倒下。
“破!”
随着一声清喝,祁遂的剑尖点在了青鬼面上。
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方圆百里的屋檐全部爆碎,血肉飞溅。
祁遂每一剑都精准斩断青鬼垂下的魂丝,被解放的魂灵化作莹白光点升向天际。
“区区凡人!”青鬼怒吼,青伞骤然旋转,无数毒针般的阴气射向祁遂。
伶舟晏在城墙上看得真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数年来,祁遂从未让他接触任何危险。
而祁遂,又替他挡下了多少危险?
剑光如虹间,伶舟晏分明看到祁遂周身隐约流转着淡金色光芒。
“那是…书上说的……仙缘?”伶舟晏喃喃自语。
“轰——!”
爆裂声震耳欲聋,白光刺目。
冲击波横扫方圆百里,屋檐瓦片如雨坠落,却在触及百姓前诡异地化为齑粉。
当烟尘散去,青鬼半边身躯已然溃散,发出不甘的嘶吼遁入地底。
而祁遂——
“哥哥!!——“伶舟晏的尖叫划破长空。
祁遂倒在血泊中,玄色朝服颜色不改,可一摸,尽是暗红。
他白玉般的面庞上血迹斑斑。
伶舟晏跌跌撞撞奔去,跪倒在地时膝盖磕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抱起祁遂,发现他的胸口几乎被贯穿,能清晰看到破碎的肋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伶舟晏的泪水砸在祁遂脸上,冲刷出一道血痕。
“傻…孩……子…”祁遂气若游丝,染血的手指连轻抬起按住伶舟晏手腕的力气都没有,“我答…答应过你……你爹娘…要护你…一辈…一辈子……”
“哥哥…”伶舟晏泣不成声,“你保护我…只是因为对我爹娘的承诺吗?!”
祁遂张了张口,无言。
就在此时,天空骤然暗沉。
厚重的劫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集,云层中电光流转,发出令人胆寒的轰鸣。
“天劫?!”有修士惊呼,“太子殿下要飞升了!”
第一道天雷劈下时,伶舟晏毫不犹豫地扑在祁遂身上。
水桶粗的紫电贯穿他单薄的身躯,却诡异地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相反,祁遂破碎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是……”伶舟晏震惊地看着自己掌心浮现的符文。
他忽然苦笑一声:“这就是…伶舟血脉为数不多的用处了吗?”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连落下。
每承受一次雷击,伶舟晏身上的符文就明亮一分,而祁遂的气息就强盛一分。
最后一道天雷降临,祁遂周身突然迸发出琉璃般的光芒,发丝无风自动,仙光直冲云霄。
天际突然裂开一道金光,强大的吸力开始将祁遂引向天穹。
就在他即将离地的刹那,祁遂猛地抓住伶舟晏的手腕。
“小晏。”他唤,“哥哥带你走。”
天地骤然变色。
金光与青芒交织,云层中隐约浮现出巨大的阴阳图案。
在万千百姓的注视下,太子祁遂带着伶舟晏一同消失在冲天光柱中。
光柱消散处,只余几片染血的花瓣缓缓飘落。
《问心国史昭明太子本纪》载:
“昭明二十八年秋,地脉震动,有极主青伞率阴兵数万自九幽来犯。”
“太子祁遂持人皇剑迎战,于朱雀大街独对极主,使其落荒而逃。”
“然身受重创,血染玄裳。”
“是时,天降雷劫,紫电贯空,太子周身现琉璃净光,遂羽化登仙。”
“同日,伶舟氏遗孤晏不知所踪,疑随太子升遐。”
“帝大恸,辍朝七日,命建飞仙台以祀之。”
《问心国志异闻录》补记:
“是役也,天现异象。”
“先是阴兵过处,万民皆见太子剑光如虹;后雷劫降时,有少年扑护太子身前。”
“及仙光冲霄,但见双影扶摇直上,空中隐有青莲绽放。”
“故老相传,此乃伶舟世子夫妻精魄所化,护持太子登临紫府。”

第102章 折锋问情碎玉藏衷
重锦第三次叩响江枫书房的门时,手里捧着的锦盒险些撞上对方鼻尖。
“江枫,新得的和田玉书镇。”他手腕一翻,露出盒中青玉雕的竹节镇纸,“刻了《兰亭序》选段,想着你…”
“放桌上吧。”江枫头也不抬,朱笔在公文上划出凌厉的折锋。
隔日清晨,江枫推开窗就看见檐下吊着个天青釉瓷罐。
重锦从回廊转出来,衣摆还沾着晨露:“景德镇新烧的对杯,釉色像不像你上次说的…”
“啪!”窗棂重重合上,震落罐中一枝白梅。
花瓣飘在重锦肩头,他怔了怔,伸手拂去。
等到紫檀食盒出现在案头时,江枫终于摔了笔。
湘妃竹帘被猛地掀起,重锦正蹲在廊下给锦鲤投食,后颈突然一凉。
“你献什么殷勤?”江枫的声音比池水还冷。
鱼食簌簌洒了一片。
重锦转身时,嘴角还沾着糕饼碎屑:“没有啊?”他眨眨眼,指间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个油纸包,“刚蒸的龙眼包子…”
江枫一把揪住他前襟:“说,你丫到底想干什么?!”
“好好好,也没什么…”重锦连声应道,“没事,没事…”
江枫被他这态度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手指又收紧几分:“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我怎么没……”重锦下意识反驳,可声音却不似从前那般响亮,尾音微微发颤。
江枫上上下下盯他半晌,忽然松开手,嘴角一抽:“你觉得我很脆弱?”
“没…”重锦下意识开口。
江枫打断他:“因为上次半夜墓地的事,你觉得我很脆弱?需要你照顾?”
“真不…”
“咱俩打一架?”江枫眯着眼道,已经开始解袖扣。
重锦终于被激起了脾气:“你打不过…”
“你赢了叫你哥。”
空气凝固了一瞬。
“…别怪我欺负你。”重锦眼神陡然凌厉。
他话音未落,江枫已一掌劈来。
重锦侧身闪过,掌风擦过他耳际,削断几缕发丝。
他反手一记肘击,被江枫格挡。
手臂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二人打了好半天,声势浩大,竟然不分伯仲。
重锦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旋身一记扫腿,江枫腾空跃起,衣袂翻飞间,重锦看见他腰间闪过一道金光——是那枚自己去年送他的铜钱剑穗,居然还挂着。
大战五百回合后,庭院已是一片狼藉。
假山崩裂,石桌翻倒,池中锦鲤早躲到了荷叶底下。
重锦被江枫一拳砸倒在地,后背撞断了一棵梅树,不由高声大喊:“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重锦修为不差,甚至很得亓佑重用,足以见得他能力过人。
江枫“哈”了一声:“能力问题。”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好好反省,我可还没飞升呢。”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额角细汗晶莹。
重锦揉着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到底下凡干嘛去了?”
他忽然注意到江枫右手虎口有道新鲜的剑痕——是方才打斗时被自己划伤的。
“修炼啊。”江枫耸耸肩,随手抹去血迹,“学有所成,所以回京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摔碎的玉镇纸,轻轻拼合那截刻着“惠风和畅”的竹节。
重锦眼神还有懵逼,却见江枫忽然将半块镇纸抛过来:“接着。”
阳光下,青玉中竟有一线血沁,宛如朱砂勾描的梅枝。
“现在相信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江枫皱着眉道,指节上还沾着打斗时蹭破的血迹,“你正常点,别恶心我了。”
重锦抓住他的手腕,抬眼道:“在你眼里,我对你好就是恶心?”
他掌心触到那道新鲜的伤口,突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江枫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替他包扎被焰火灼伤的指尖。
“以咱俩吵了五百年的关系,还是不适合这种‘好’吧。”江枫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轻轻抽回手,又道,“自己去上药,别没事献殷勤了。”
转身时,江枫腰间玉佩“叮”地撞上门框——正是重锦去年送的生辰礼。
他转身离开,徒留重锦一人在原地。
重锦恍惚看着那道背影,五百年前那段对话又突然在耳边炸响:
“重锦,你为什么老不待见我?”
“你不像是亓家的人,你和这里格格不入。”
“可我就是亓家的堂公子啊,只是性子不太热。你不能因此排挤我吧。”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的确敏锐。
——江枫,的确不是亓家人。
就在前不久,亓佑与重锦传灵。
“《弥光注》被人截了。”亓佑神色还算正常,沉声道。
重锦目光沉了沉:“谁敢截亓家的货?”
“既然有这胆子,想来有所依仗。”亓佑道,“也罢,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是。”重锦颔首,“公子有何交代?”
“重锦。”亓佑道,“你从前便对江枫的身份有所猜忌,你的感觉不错。”
重锦愣住:“…什么?”
“江枫他,不是亓家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
重锦默了默,点头:“是。”
“…还有,”亓佑想了想,道,“伶舟突破,西海这边怕是不会太平,金术不知道跑哪去了,你们也来护法。”
“是。”
枫叶突然簌簌落下,一片擦着重锦的睫毛飘过。
他抬头时,江枫已经折返到三步开外,金疮药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弧线。
“别傻站着了。”江枫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三分。
重锦接住药瓶的瞬间,瓷壁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摩挲着瓶身云纹——五百年前江枫第一次给他上药,用的就是这个青瓷瓶,连裂纹都还在老位置。
这是江枫房里常备的伤药,五百年来配方从未变过。
“江枫!”重锦鬼使神差喊出声,尾音发颤
江枫回眸时,枫叶正落在他肩头。
阳光透过叶脉,在他颈侧映出细密的金线,重锦晃了晃神。
江枫歪了歪头,挑眉道:“又干嘛?”
重锦喉结滚动,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药瓶:“我……”
话到嘴边又徒增胆怯,转了三转,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只道:“你能不能扶我回去?”
他故意晃了晃身子,让衣领滑落,露出锁骨处泛红的淤痕。
“挨我一拳就这样了?”江枫嘴上嫌弃,却已经架住他的胳膊。
两人相贴的衣袖间,彼此的气息混着血腥气,直直往鼻腔里钻。
江枫道:“重锦,你该练练了。”
“嗯……”重锦的应答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
他借着踉跄的动作,将重量压向江枫肩头,目光贪恋地描摹对方绷紧的下颌线。
江枫突然转头。
枫叶的影子在两人之间摇晃,他们的呼吸近得能数清彼此睫毛的颤动。
“看我干什么?”
“江枫…”重锦的指尖无意识抠着药瓶裂纹,“大公子他…询问了…你我如今…可有成亲……的念头。”这句话烫得他舌尖发麻。
江枫步子一顿,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我?成亲??!”
江枫指着自己,下意识要抽身,却被重锦“虚弱”地拽住衣袖。
“不是,是我们两个,各自,可有意愿…”重锦惊觉自己这话歧义太多,耳尖红得要滴血,忙解释,语速飞快,“他关心我们两个,是……”
向来精明冷静的重锦难得有些语无伦次,江枫半信半疑地眯了眯眼:“是这样吗?”
重锦点头,跌坐在榻上,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
“大哥会操心这个……?”江枫嘀咕道,忽然转头看向重锦,“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或公子?”最后一个词轻得像枫叶落地。
“噗——”茶水喷在案几上,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重锦看着水渍慢慢晕开,忽然希望自己也能这样化在江枫眼里。
还好江枫离得远,否则此刻定要破口大骂。
“看你这反应…真有啊?”江枫的声音突然很近。
他不知何时俯身过来,袖口扫着重锦的手背。
重锦抬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
“回答。”江枫的拇指按在重锦的命门上,力道却温柔得像在把脉,“是谁?”
枫叶一瞬间转红,终于飘落在地,像一滴凝固的血。

重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江枫的拇指正压在他命门最脆弱的经脉上。
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几百年前,江枫也是这样扣着他的命门,把他从悬崖边拽回来。
当年的事是个巨大的悲剧,事后亓府疯了一般地寻找亓幸和那个少年。
重锦和江枫自然也是。
当看到雪地崖边暗红的斑斑血迹时,重锦难得失了神智般冲去,险些坠下去。
江枫一把拉住他,又惊又惧,满是后怕:“你干什么!”
重锦这时才反应过来,讷讷退了两步,才想起来回:“你他妈能不能轻点。”
而江枫又呛他什么?
——“我就该让你死那里。”
“是都城铸剑坊的那位姑娘?”江枫突然开口,指尖微微用力,“还是玄音阁弹箜篌的小公子?”
重锦疼得“嘶”了一声:“你…”
“我什么?”江枫俯身更近,发梢扫过重锦的鼻尖,“不是要回答吗?”
茶盏里的涟漪渐渐平息,映出重锦通红的脸。
他忽然抓住江枫的手腕,不管不顾道:“是你,你信吗?”
重锦这句话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像块烧红的铁,猝不及防烙进江枫耳中。
他看见江枫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连带着按在他命门上的拇指也痉挛般一颤。
五百年来,重锦第一次见江枫露出这种表情——像是被雷法劈中的鹤,连惯常的嘲讽的笑意都凝固在唇角。
江枫被这话狠狠惊了惊,脱口而出:“卧槽!”
他这句粗口炸得窗棂都震了震。
重锦突然发现他耳尖红了,那抹血色从耳垂急速蔓延到颈侧。
案几被撞得移了位,茶壶倾倒,水渍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重锦能清晰看见江枫扩大的瞳孔里面映着的自己——发冠歪斜,衣襟散乱,十分狼狈。
“重锦,别逗我。”江枫复杂道。
他抽手时,衣袖带翻了笔架,那支狼毫小楷笔滚落在重锦膝头,墨汁溅上他锦色的衣摆。
重锦瞥他一眼,忽然一笑,耸了耸肩,用江枫最熟悉的口吻说:“好了,没有,你呢?”
窗外风突然停了,连蝉鸣都跟着静了一瞬。
一片枫叶卡在窗缝里,要落不落地打着转。
重锦看着江枫的喉结上下滚动,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
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次江枫气得要死又强忍着不发作时,就是这个模样。
“你他妈……”江枫咬牙切齿。
江枫的拳头举到一半,指节绷得发白,重锦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重锦举手投降,手腕上还晃着那串江枫去年输给他的铜钱链:“我说,江枫,你不会当真了吧?”
“咚!”
江枫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肩窝,力道大得让重锦后背撞上廊柱。
檐角惊飞的麻雀扑棱棱掠过两人头顶,掉下一片灰羽。
“我去你…”重锦疼得龇牙咧嘴,却在瞥见江枫发红的耳尖时突然噤声。
阳光穿过枫叶间隙,在那片绯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孤独终老吧你!”江枫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重锦下意识喊:“等等!”
江枫身形一顿,只听重锦接着道:“收拾收拾啊,咱们去一趟西海!”
江枫咬了咬牙,暗骂一句“蠢货”,甩袖而去。
走得远了,重锦闭了闭眼,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只觉心跳快得厉害。
他与人周旋了一辈子,本以为早已习惯。
可方才江枫转身时,他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江枫知道自己并非玩笑,会怎样?
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三丈外的枫树下。
“混账东西…”江枫低骂一句,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上扬。
树影婆娑间,一片枫叶飘落在肩头,像极了那年府内浮动的红绸。
他抬头望向那棵重锦亲手栽下的枫树,想到重锦方才所言,若有所思。
“可惜……”江枫喃喃,忽而挑唇自信一笑,“我太熟悉你了。”
烛火在青铜灯盏里爆了个灯花,将千竹紧蹙的眉弓映得忽明忽暗。
他指节叩着案几上那封密信,墨迹在“伶舟晏突破在即“的字样上洇开蛛网般的裂痕。
“你疯了?”千竹突然攥碎信纸,纸屑簌簌落在楚步泠裙边。
他神色错愕,压低声音道:“我说了,此行目的只为阻止伶舟晏突破,你为何还要——”
楚步泠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禁步撞出凌乱的声响:“他们当初对姐姐不管不顾,我为何不能报仇?!”
“小楚!”千竹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脉搏处。那里有圈淡金色的封印纹,正随着情绪波动忽明忽暗,“我说了,你记忆残缺,不能贸然行事……”
“最起码…亓幸不能伤。”
铜灯突然剧烈摇晃。
楚步泠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那里本歪歪斜斜全是疤痕,全是她过去亲手割下的伤口。
她,早就疯了。
楚步泠突然泄了气,断剑“当啷”掉在地上。
“如你所说,那就划去亓幸。”楚步泠的指甲深入掌心,血珠滴在裙摆蝴蝶复眼上,“将矛头指向亓佑。”
顿了顿,又道:“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阻止伶舟。”
千竹袖中突然飞出一缕银丝,缠住她流血的手。
“届时西海必是修罗场…我去对亓佑,你…还是别出手吧……”铃铛在他掌心发出沉闷的嗡鸣,“天下多少人对伶舟虎视眈眈?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楚步泠闭了闭眼:“…我没办法了,姐姐也要去,她已经怀疑我了。”
千竹目光沉了沉,道:“那就别让她跟亓佑亓幸对上。”
“……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应不染和李昭阳二人正往西海赶。
二人御风而行,衣袂翻飞间掠过层云,脚下山河如画。
西海方向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光为云层镀上金边。
忽地,应不染眼角瞥见一抹异色——苍翠林海中,有只灰扑扑毛茸茸的小兽正扒着灌木丛探头探脑地张望。
“昭阳,快看下面!”应不染乐了,猛地拽住李昭阳的广袖,缀着银星的披帛在空中划出半弧。
待她凝神细瞧,那团灰褐色的“小兽”分明是个扎着歪歪扭扭双髻的小姑娘,粗布衣裳上还沾着草籽。
李昭阳掐诀悬停云头,垂眸时正撞上小姑娘受惊的视线。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看清人影的瞬间骤然紧缩,像被火烫到般“嗖”地缩回灌木丛,惊起几只蓝翅山雀,只露出一小截发髻,上面还粘着片枯叶。
“我长得有那么丑吗?”应不染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清秀的脸,腰间琳琅环佩叮当作响。
她不死心地朝下挥手,白色袖口金线绣的缠枝纹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草丛立刻剧烈晃动起来,隐约传来“咚”的闷响——似乎是那孩子慌不择路撞到了树根。
“我…真有这么吓人?”应不染被搞得有些不自信了,一脸茫然迷惑。
“她大概不喜与人交往。”李昭阳望着惊飞的鸟群淡淡道,“怕是山野精怪养大的孩子。”
“这好办啊!”应不染一拍大腿,得意洋洋道,“我可是天庭玄悟清心榜榜首,让这小妹妹爱上交朋友还不是手拿把掐!”
是的,应不染确实如愿成为了榜首,而且她自己对这份开导人的活儿还挺满意。
李昭阳嘴角一抽:“其实我觉得她可能不会…”
“走走走!”应不染却已拉着她飞出去,笑得灿烂无比:“小妹妹,我来啦——”

应不染的呼喊惊起更多山雀,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急促声响。
“等等!”李昭阳突然按住她肩膀,指尖凝起一缕白光:“那孩子身上有…”
话音未落,灰扑扑的小身影突然从草丛里滚出来。
堇情抱着脑袋缩成团,发髻上粘着的枯叶簌簌发抖,粗布衣裳蹭满泥痕。
她闭眼大喊:“别、别打我!我很弱的!打我没用的!”
应不染一个急刹落在三步开外,腰间环佩叮咚乱响。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姑娘,袖口金线缠枝纹映得脸颊暖融融的。
这小姑娘双颊如桃花初绽,粉嫩中透着丝丝红晕。一双杏眼澄澈明亮,毫无杂质,可此刻盛满了惊慌。
这般灵动,娇憨,可爱,实在很难不让人喜欢。
可……打她?
“我不打你啊,我可是好人。”应不染连忙摆手,腰间环佩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堇情瞳孔骤缩,周身忽然弥漫出一层淡粉色的雾气,如烟似纱,在晨光中浮动。
雾气带着幽香,似初绽的桃花混着晨露的清甜,却又隐隐透出一丝缠绵悱恻的哀愁,萦绕在三人之间。
应不染只觉鼻尖一痒,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便骤然扭曲——
她看到了他。
他立于高台,明黄色龙袍猎猎翻飞,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眉目如霜雪般冷峻。
那是她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威严、肃穆,不容半分违逆。
她又看到了她。
她倚在桃树下,指尖轻捻着一朵落花,唇角含笑,眉眼。
她的裙摆铺展在青草地上,宛如一片柔软的云。
“父皇……母后?”应不染怔怔地伸出手,指尖却穿过了幻影。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站在高高的玉阶下,像普通孩童一般钦慕着自己的父母。
李昭阳的眸光亦是一颤。
她的眼前浮现出金銮殿的景象——朱红的立柱,鎏金的龙椅,群臣俯首。
而国主高坐于上,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昭阳。”他的声音似远似近,“你若是皇子……该多好?”
这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刺入她的心脏。
李昭阳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剑柄,指节泛白。
这话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如今仍能让她心口发痛。
而更令她惊愕的是,幻象未散,她的脑海中竟又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紫衣,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气度卓然。
他站在雪地里,回眸时,眼底似有万千情绪翻涌,却又转瞬归于沉寂。
李昭阳呼吸一窒。
——她认得他,却又仿佛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幻象骤然消散。
眼前的景象重新归于山林,晨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落,远处鸟鸣清脆。
堇情慌乱地后退几步,捂住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手指紧紧揪住粗布衣角,指节发白,“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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