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沉乌香,目光落在亓幸微微张开的唇上,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亓幸一愣:“怎么了,郁兄?”
他歪了歪脑袋,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颈侧。
郁玄欲言又止,神色略带复杂地看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亓幸裹着锦被坐在床沿,睡意未消的眼尾还泛着薄红。
此刻,他疑惑地望着郁玄的背影。好半晌,神色猛地一僵。
亓幸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这这……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晨光渐盛,将膳厅映得透亮。
亓幸捧着青瓷碗,指尖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他小口啜着笋丝粥,米粒熬得开花,每一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稠滑。
酸笋的清爽混着瑶柱的鲜甜在舌尖化开,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兽。
郁玄将一碟水晶虾饺推到亓幸面前。
只见虾饺皮薄如纸,隐约透出内里粉嫩的虾仁,边缘捏着十二道细褶,相当漂亮。
虾仁的鲜甜在口中绽开,亓幸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郁兄,厨艺越来越好啦。”亓幸搅着碗里的粥,尾音上扬,“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一直吃到郁兄做的饭?”
郁玄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亓幸沾着米粒的嘴角,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亓幸怔了怔。
“可以。”郁玄慢条斯理道。
亓幸一愣,随后眼角眉梢都染上雀跃的笑意:“那可太好啦。”
“嗯,稍等。”
郁玄转身,进了小厨房,再出来时,手上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
正是桃花酥。
那桃花酥做得极好,酥皮层层叠叠,透着淡淡的粉。
每一瓣都捏得匀称,边缘微微翘起,中心点着一粒红艳的蜜渍樱桃。
酥皮上还撒着细碎的糖霜,泛着莹润的光泽,远远便能嗅到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混着酥油的醇厚。
“上次的桃花酥味道不错,便尝试着做了些。”郁玄将碟子轻轻放在亓幸面前,淡淡道,“尝尝。”
亓幸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凑近了些,盯着那碟点心挪不开眼。
他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指尖能感受到酥皮的轻盈,稍稍用力,便簌簌落下几粒碎屑。
亓幸低头咬了一小口,酥皮在唇齿间化开,内里的豆沙馅甜而不腻,桃花香气淡淡,混着酥皮的奶香,甜意温软。
“哇,好吃!太好吃了!”亓幸抬头,眉眼弯弯,嘴角还沾着一点酥皮的碎屑,“比长元那个好吃多了!”
郁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亓幸耳尖微热,却仍忍不住又捏了一块,递到郁玄唇边:“郁兄你也尝尝!”
郁玄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顿了顿,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酥皮簌簌落下,他的唇不经意擦过亓幸的指尖,惹得少年手指微微一颤,却没舍得缩回去。
“嗯…尚可。”郁玄咽下点心,评价道。
“我们家郁兄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亓幸弯着眼,喜滋滋地晃着脑袋道。
他指尖还捏着半块桃花酥,酥皮的碎屑沾在唇边,像只偷到糖的狸儿。
郁玄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将一碟蜜渍青梅推到亓幸面前:“吃吧。”
亓幸咬了一口青梅,酸甜的汁水在舌尖迸开,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好吃,这个也好吃!”亓幸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突然抬头看向郁玄,眼底漾着狡黠的光,一笑:“郁兄,你过来一下。”
郁玄走近,亓幸却觉不够,又冲他招手:“再过来点,凑近点嘛。”
晨光透过窗纱,在两人之间洒下细碎的金粉。
郁玄微微俯身,衣襟间沉乌香若有似无地萦绕。
光影交错间,亓幸忽然仰起脸,在郁玄的脸颊上重重啄了一下——
“啵!”
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晨间格外分明。
亓幸得逞后迅速缩回身子,耳尖红得能滴血,却忍不住抿着嘴笑,唇边沾着的糖霜在光下闪闪发亮。
郁玄顿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怔怔地抚上被亲过的位置。
触感温软,带着少年和桃花酥特有的甜香。
向来从容的郁玄此刻竟有些无措,耳后悄悄漫上一层薄红,连呼吸都乱了半拍。
“你……”
亓幸已经蹦到门边,发梢翩飞,在晨光中扬起欢快的弧度:“郁兄,我先回去收拾行李啦,记得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哦——”
亓佑、亓幸和郁玄三人立在门前面面相觑,气氛略显沉闷。
亓佑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在郁玄身上停留许久,随后伸出手指直直指向郁玄,冲着亓幸质问道:“来,你说说,为什么他也去?”
亓幸见状,赶忙一个箭步挡在郁玄身前,摆手道:“诶呀哥…是我喊郁兄来陪我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亓佑额角青筋一跳,他喉咙里“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下一个字,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主动!”亓佑冷哼一声。
“哥——”亓幸扑上来晃他的胳膊。
“罢了……”亓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扶住额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正色道:“此次虽与长安皇族往来,但也不必太给他们面子了,你随心便好。”
“嘿嘿,那再好不过啦!”亓幸喜笑颜开。
亓佑的目光缓缓转向郁玄,原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愈发冷峻。
他冷冷道:“郁玄,你最好记得你上次说过的话。”
郁玄颔首:“自然。”
亓幸脸色微变,赶忙把亓佑拉到旁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哥,你别这样说了!”
亓佑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亓幸,用力一拍他的脑袋,说道:“你真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
亓幸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道:“谁让我有这么个能力强大的哥哥呢,反正我惹了什么祸都有哥你兜底的。”
亓幸说着,轻轻凑近抱了抱亓佑,低声道:“哥,我走啦?”
亓佑冷哼一声,到底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亓幸走到郁玄身旁,回身冲着亓佑摆了摆手,扬声说道:“哥,再见——”
说罢,二人一道跃下,唯有那声音还在空旷的南天门下回荡。
“哥说这次生意很重要呢,重锦和江枫已经提前回亓府打点了。”亓幸扭头冲郁玄道。
亓家权倾四海,富甲八方,各种生意都有涉猎。
例如:粮油副食、布匹绸缎、陶瓷器皿、金银珠宝、书画古玩、书肆刻书、盐铁经营、茶叶贸易、漕运粮草、船运货物。
亓家在三界多地设立粮仓,布行,窑口。珠宝行汇聚了天下奇珍异宝,收藏大量的名家书画和珍贵古玩,书肆无数。在东南西北四海地区设立盐场,在南方茶叶产区拥有大片茶园,船队力量更是庞大。
如此强横的势力,背后的掌权人还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明火神君,可谓是十分骇然了。
因此,凡间有言道:“天上火风叱咤,人间亓氏纵横。”
“只是…这次交易的是什么,哥哥只跟重锦说了,或许我到亓府才能知道吧?”亓幸道。
两人一路缓缓行至亓府大门前,暗色的大门在阳光下显得陈旧古朴,门楣上依稀可见精美的花纹。
刚踏入府门,便瞧见重锦江枫正站在院中。
再看周围,数十个人正浩浩荡荡地忙碌着打扫,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水桶晃动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亓幸见状一愣,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重锦转过身来,答道:“公子,我方才转了一圈,府上实在太乱了,就雇了人先来随便收拾一下,过几日再喊人来好好打扫打扫。”
亓幸不禁笑道:“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洁癖啊。”
几人打过招呼,亓幸便带着郁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进院,亓幸伸出手指,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笑着道:“郁兄,往后那间房就是你的啦!之后你来长安也可以住在那儿哦,我的屋子就在你隔壁。”
亓幸说着,又指了指旁边挨得极近的屋子。
郁玄微微一怔,开口问道:“这屋子……以前可有人住过?”
“诶?”亓幸听郁玄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沉吟片刻,然后扬唇一笑,摆手道:“五百年前一个朋友住过啦。”
亓幸兴致勃勃,一边领着郁玄往那屋走,一边向他娓娓道来。
亓幸的飞升典故“公子惊尘”妇孺皆知,而这间屋子曾经所住的人,便是这个典故的另一个主角。
亓小公子亓幸从小便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常常见义勇为。
故事发生在亓幸十岁时。
那年初春,桃花方绽。
那一日,亓幸照常出府游玩。
不,已经离了都城。
发生的地点离都城太远,治安似乎也不太好。
远处传来喧哗声,亓幸勒马驻足。
只见九个彪形大汉围作一圈,中间似有人影蜷缩。
周边人群涌动,亓幸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他怎么能忍?
亓幸眯起眼睛,手中马鞭轻扬,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大喊一声:“给本公子住手!”
那群大汉闻声齐齐回头。
为首者满脸横肉,左眼一道刀疤斜贯至耳际。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锦衣少年,咧嘴一笑:“哪家的小公子,也敢来管爷们的闲事?”
亓幸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他理了理衣袖,扬唇一笑道:“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亓幸!”
两个字落地,那大汉脸色骤变。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汉狞笑一声:“把你绑了,一定能敲不少钱吧?”
其他人也面露凶相,眼中毫无例外地全是贪婪。
亓幸左右环顾,发现自己没带几个护卫,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吧,以往都是护卫们动手,或许还会手下留情。
“但是今日本公子人手不多,那就只好……
“亲自动手啦~”
话音未落,九人已如饿狼般扑来。
亓幸悠悠笑了笑,右手“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左手则背在身后,竟不以双拳对敌。
“哼,狂妄小儿!”一个大汉啐了一声,猛地扑上来。
亓幸站在原地未动。
待为首大汉冲到三步之内,他忽然侧身,右手如灵蛇般探出,扇骨在那人手腕上轻轻一拍。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汉的腕骨应声而断。
他惨叫一声,抱着手腕跪倒在地。
第二个大汉见状,抡起铁棍横扫而来。
亓幸不退反进,身形一矮,铁棍堪堪擦着他的发梢掠过。
他扬扇作势要取对方咽喉,那大汉慌忙后仰,却见亓幸突然变了招式,扇尖在他胸口轻轻一按。
动作看似绵软,大汉却顿时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三个大汉手持双刀,刀光如雪。
亓幸脚尖一点,那大汉步步紧逼,双刀舞得密不透风。
亓幸一个翻身,从刀光缝隙中穿过,合扇轻轻敲在那人肩井穴上。
大汉顿时半边身子酸麻,双刀“哐啷”落地。
余下六人见状,一齐扑上。
亓幸灵巧地在众人之间游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围观人群看得心潮澎湃,齐齐喝彩。
不过片刻,九个大汉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只听一声声惨叫,九个人纷纷倒地不起,哀嚎连连。
亓幸衣摆微脏,足尖点地,依旧笑意吟吟地摇着扇子:“哎呀,抱歉抱歉,本公子第一次出手,没控制好力度,你们可能要躺上几个月啦。”
他又是“啪”地一声收起扇,迈步往缩在角落里的人走去。
那是一个乞儿。
他瘦弱得吓人,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衫里,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瑟瑟发抖。
衣服明显大了好几号,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下摆处还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
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上面还留着几道青紫的淤痕。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脸颊凹陷,颧骨格外突出,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破烂的裤腿下,一双赤足沾满了泥土,脚趾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嵌着黑黑的污垢。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盛满了惊恐与不安,又在看向亓幸时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
这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亓幸蹲下身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他擦了擦脸,温声道:“小弟弟,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孩子瑟缩一下,眼睛却是亮晶晶地看着亓幸。
“怎么这个眼神?”亓幸“噗嗤”一笑,笑意又摇摇晃晃地在唇边荡起,“怎么,爱上本公子啦?”
孩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随后面庞一红。
亓幸忍俊不禁:“你真是…罢了,你可愿同本公子回家?”
孩子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亓幸的意思。
亓幸耐心解释道:“跟我回去,保你衣食无忧,只需要每天陪着我,你可愿意?”
孩子愣了愣,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或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衣食无忧…还可以和你在一起……?”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
“对。”亓幸点头,“只要你不做坏事,本公子会一直养着你。”
最后,孩子局促不安地坐上了亓幸的马。
亓幸坐在他身后,手扶着他的腰,帮他控制着身形。
一路摇摇晃晃,孩子极力不让自己玷污到亓幸,可无济于事。
亓幸有些无奈:“小弟弟,回去我给你洗个澡吧……唉,今日打了架,我也得洗一下了……不如一起洗吧?”
孩子愣住,随后脸上慢慢浮上一抹薄红,小幅度地点点头。
亓幸笑得几分狡黠:道:“不必拘束。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
骏马驶入长安城门时,夕阳正好。
第60章 寒冬消融春光乍现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亓幸倚在浴池边的青玉雕栏上,指尖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
少年蜷缩在池角,蒸腾的水汽将他瘦削的肩胛骨衬得愈发嶙峋。
他摇了摇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没有名字。”
“咦?”亓幸撩起一捧水泼过去,“那你多大啦?七岁还是八岁?”
水面泛起涟漪,少年下意识抬手遮挡,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我…十一岁了。”
“哈?”亓幸手中的花瓣簌簌落下。
他游到少年跟前,借着烛光细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凹陷的脸颊上还留着淤青,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几道细小的伤痕。
亓幸忽然伸手,捏住少年纤细的手腕,拇指和食指轻松圈住:“十一岁了这么瘦…”
池水突然晃动,是亓幸猛地拍了下水面:“不行!待会用晚膳你多吃点!”
少年抿了抿唇。
其实方才更衣时,亓幸已经让厨房端来整桌点心。
他记得桃花酥的甜香在舌尖化开的滋味,还有亓幸托着下巴看他时,那双映着烛火的乌黑眸子。
少年泡在温暖的池子里,见亓幸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地捂住自己瘦弱的身体,心里几分难堪、几分羞涩
“别害羞啊,一起洗。”亓幸坐在池里,哈哈大笑,冲他伸出手,“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少年迟疑片刻,缓缓走过去。
“嘶…伤得好重,我给你上药吧。”亓幸在他身后轻声道。
少年脸庞泛着可疑的绯红,亓幸瞥到,问道:“你很热吗?这池子是不是温度高了……”
“没、没有……”少年低垂着眉眼,通红的耳尖却无可遁形。
他磕磕巴巴地问:“你…经常和人一起洗吗……?”
亓幸一愣:“没有呀,我只和你一起洗。”
少年的脸颊更红。
“别躲啊。”亓幸忽然凑近,带着玫瑰香气的呼吸拂过少年耳畔。
他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抹在少年后背五花八门的伤痕上。
少年浑身僵硬。
温热池水漫过腰际,却比不过身后人指尖的温度。
当亓幸的指腹擦过少年的肩胛骨时,他猛地瑟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亓幸额前的碎发。
“很疼吗?”亓幸轻轻蹙着眉,声音很轻。
少年摇摇头:“痒。”
于是亓幸一笑:“原来你发现我在挠你了呀。”
少年:“……”
沐浴过后,两人一起躺在亓幸的床上。
晚风穿过雕花窗棂,将床帐吹得如浪涌动。
少年躺在云锦被褥间,闻着身上陌生却好闻的香气,不由恍惚。
亓幸深嗅一下,满意极了:“好闻,这个好闻!”
少年鼓起勇气凑近了他,正对上亓幸近在咫尺的脸。
柔光描摹着亓幸精致的轮廓,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数。
少年慌忙后仰,却被攥住手腕。
亓幸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腕间凸起的骨头,不解道:“跑什么?本公子很吓人吗?你不是先前才说爱上本公子了吗?”
少年神情一僵,一阵咳嗽,亓幸坐起身来为他顺气:“诶哟,别激动,别激动。”
少年终于缓过来,小声问道:“那个…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想救就救啊。”亓幸抬眼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流转着细碎的金芒。
亓幸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少年发梢上未干的水珠。
亓幸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突然捏住少年的脸左右晃了晃,粲然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好看的。”
少年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锁骨滑进衣领,凉得他一个激灵。
亓幸的指尖带着香气,灼热的温度烫得他脸颊发麻。
见少年瞪圆眼睛,亓幸大笑着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哈哈!因为我喜欢你啊!”
少年单薄的脊背撞上亓幸温热的胸膛,隔着丝绸寝衣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亓幸的下巴抵在少年发顶蹭了蹭:“唔…就像姐姐喜欢桃花酥一样喜欢!”
怀里的身躯明显僵了僵。
亓幸垂眸,看见少年攥着他衣角的指节发白,睫毛颤颤。
亓幸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后背,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半干的发尾。
“公、公子……”少年声音细若蚊呐,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我…我身上还有伤……”
他这是想到哪去了?
亓幸一愣,随即笑得更欢。
他故意凑到少年通红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那等你伤好了——”
故意拖长的尾音带着几分狡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月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少年不动声色地往温暖源靠了靠,鼻尖萦绕着亓幸身上的气息。
他悄悄攥住亓幸的衣角,就像抓住了人生中第一缕真实的温度。
“公子,现在传晚膳吗?”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少年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往后退去,却忘了自己正坐在床沿,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后栽去。
“小心!”亓幸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他的腰肢,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
少年单薄的后背撞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亓幸低头,看见怀中人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眼睛瞪得溜圆。
“传吧传吧!”亓幸冲着门外扬声应道,手上却仍稳稳地扶着少年。
亓幸坏心眼地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好哥哥,这么容易受惊可不行。以后跟着本公子,这种事情多着呢。”
听到这个称呼,少年浑身一僵。
他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亓幸见状,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顶:“怕什么?你是本公子的人,没人能欺负你。”
说着,亓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锦缎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他打了个哈欠:“今日打了架,又泡了澡,可饿死我了。”
门外传来侍女们轻盈的脚步声,珠帘被轻轻掀起,带进一阵食物的香气。
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却在看到鱼贯而入的侍女时又瑟缩了一下。
亓幸注意到少年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前挡了挡,同时转头对领头的侍女道:“都下去吧,都下去吧。”
待侍女们退下,亓幸拉着少年来到食案前。
案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翡翠虾仁晶莹剔透,蜜汁火腿光泽诱人,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
亓幸亲自盛了一碗笋丝粥递到少年面前:“先喝点粥养养身子吧,你现在不能吃太多,伤身。”
也正因如此,先前那一大桌美食,少年尽管饥肠辘辘,吃得也并不多。
怕是早饿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在碰到温热的瓷碗时微微一颤。
亓幸假装没看见他泛红的眼眶,偏过脸去,自顾自地夹了一块火腿放进他碗里:“也尝尝这个,我家厨子的拿手菜。”
说着,亓幸自己也吃了一块。
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少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直直蔓进心里。
融雪的水珠从屋檐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少年想,原来这就是春天的声音。
在这个寒冬消融时,他终于遇见了自己的春天。
少年蜷在床脚,盖着半幅锦被,指尖攥着被沿微微发抖。
房梁上悬着的一对铜铃在雨中轻吟,惊得他猛地缩进更里侧,后背抵上冰凉的窗棂。
“怕打雷吗?”
清润嗓音贴着耳畔落下时,少年触电般弹起半寸。
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那人眉眼镀层银纱。
锦被随着少年动作滑落肩头,露出单薄的脊线。
“没、没有。”少年慌忙去抓褪至腰间的衣带,就被不轻不重地扣住手肘。
亓幸不知何时已斜倚在他身旁,素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一枚红痣。
窗外炸开一道惊雷,少年抖得像风中叶。
亓幸忽然翻身将他捞进怀里,锦被兜头罩下,严严实实裹住两人。
少年被迫贴上亓幸的胸膛,听见心跳声混着雨声一声声敲进耳膜。
织锦蹭过鼻尖,呼吸间尽是陌生的暖香。
冰凉的眼泪突然顺着少年脸颊滑下,洇湿了亓幸寝衣领口。
“我抱着你睡,会不会好一点?”
温热掌心覆上双耳,少年脸颊红透。
雷声渐歇,只剩屋檐坠雨的细响。
少年蜷在他臂弯里,指尖无意识绕着锦被流苏。
晨光微熹时,少年趴在亓幸身边偷偷看他。
晨曦穿过窗棂,落在他面庞脖颈间,将那粒红痣衬得愈发妖冶。
少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接着像被火烫了似地缩回手,却看见亓幸眼皮动了动,唇角似乎弯了弯。
“几时啦?”亓幸眼睑缓缓抬起,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少年慌忙收回手,耳尖瞬间通红。他摇摇头,结结巴巴道:“没、没多晚。”
亓幸揉了揉眼睛,突然注意到枕畔湿了一小片。
他侧头看向少年,后者正盯着自己的衣角发呆,耳尖红得滴血。
“做噩梦啦?”亓幸的声音软了几分,伸手要去摸少年的头发。
少年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缩脖子,只见亓幸忽然坐起身,素色寝衣因动作微微敞开,锁骨处的红痣在晨光里格外醒目。
少年忙移开视线,却觉得脸更烫了。
“唔…那你以后雷雨天就躲我怀里吧。”亓幸随手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反正都要习惯了…”他小声嘀咕。
“什么?”少年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亓幸将昨夜盖过的锦被往少年这边拢了拢,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少年肩膀,“你打雷的时候总往我这里钻,我再装睡下去腰都要断了。”
少年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你…你胡说!”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后颈被一片温热贴住。
少年悄悄从被缝里偷看,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下床,此刻正单手撑在他上方,俯身低语。
“骗你的啦,”亓幸的声音带着笑意,晨曦在他眉眼间流转,“不过…若是真害怕,确实可以到本公子怀里来。我保护你啊——”
亓幸冲他张了张双臂,尾音随着眼角眉梢一道飞扬。
他抬手替少年理了理被角,指尖还带着窗外沾染的晨露。
少年屏息看着亓幸转身去外间更衣,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少年被亓幸按着坐在雕花梳妆台前,指尖不安地揪着寝衣一角。
亓幸半蹲在他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把精致的木梳,青丝般的梳齿间缠绕着几缕少年的发丝。
“我给你束发?”亓幸微微倾身,下巴轻抬,扬着笑歪了歪脑袋。
少年闻到了他发间淡淡的香,有些受宠若惊地点头:“好……”
亓幸拿起木梳,指尖拂过少年耳际。
木梳第一次划过发丝,有些粗糙地拉扯,少年不禁缩了缩脖子。
“不过我只会简单的束发,还没在谁身上试过呢。”亓幸道。
少年的耳尖微微泛红:“嗯…”
亓幸挑眉轻笑,指腹轻轻摩挲少年的发顶,又道:“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