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拍摄了半个月时,有天何叶急匆匆地赶来剧组,什么缘由都没说,只给了辛远厚厚一沓产权原件,还告诉辛远,万一不久后有人来问他和辛建业有关的事,无论问什么,都一律回答不知道。
直到这时,辛远才意识到,项逐峯整整五天没有回他消息,可能不是又莫名其妙地生他的气,而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新闻爆出的来那天,辛远正好休息。
各个平台上,瀚海集团的热搜都牢牢占据一位。
“瀚海集团涉嫌恶意转移境外资产,涉案金额疑似高达2亿。”
“瀚海集团创始人辛建业陷入资金迷局,疑似携款潜逃。”
“瀚海集团曾恶意拖欠工程结款长达半年。”
虽然当天下午,瀚海集团就位这些消息做出了一一澄清,并立刻通过各官媒声明,瀚海集团一直合规合法地良好运行,最大程度压下了舆论。
但当辛远不放心给项逐峯打去电话时,却直接变成了关机。
贸然去问何叶,除了被怀疑之外,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辛远干脆直接找去项逐峯家,可当他输入密码走进去时,屋内的绿植都已经彻底垂下了头。
项逐峯失踪了。
当林声主动找辛远告知这个消息时,距离项逐峯突然人间蒸发,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
“什么意思,你是说项逐峯不是突然失踪,而是被人故意困在国外,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宾馆房间内,林声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
虽然画质并不清楚,但能看到项逐峯站在异国的街道,身旁一左一右站着穿当地制服的人,很明显地压着项逐峯的胳膊。
辛远伸手去拿照片,想看得更清楚些,被林声更快速的收回:
“还记得前一段时间瀚海集团爆出来的新闻吗?”
林声看着辛远,“其实所有的报道,都是真实的。”
“所以呢?就算是瀚海集团真的出了事,也应该是辛建业的责任,这些事情跟项逐峯有什么关系!?”
见惯了辛远没什么脾气的样子,第一次见他这样着急,林声倒是愈发觉得有意思。
“本来是可以没有关系的,但如果有人非想要项逐峯背这个锅,那他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林声顿了顿,“你与其在这里着急,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母亲,看她到底愿不愿意给项逐峯留一条活路。”
几个月前,辛建业设在T国的艺术拍卖公司被意外查封,幸而有项逐峯帮忙谈下来的新项目,才把这半年的异常流水掩饰过去。
本想等风头过去,换个公司壳重新运营拍卖行,谁知就在一个月前,T国新的执政集团上任,为了打击国外异常资金涌入导致本国市场紊乱,临时出台了一系列经济法,要求逐一核查过去十年内盈利超500万美元的公司流水。
辛建业过去利用拍卖行在T国洗白的资金,高达几个亿,一旦追查下来,牵连的不仅是辛建业本人,更是背后一系列被隐藏的高官。
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算T国不追责,那背后的高官也定然不会放过辛建业。
辛建业接连几天没睡好觉,为了稳定大局,决定自己先留在国内,派人去T国探探风头。
要找到一个知悉瀚海内部情况,懂相关法律的又会英语的人,全瀚海也只有项逐峯一个。
这件事情过于复杂,为了确保项逐峯的安全,辛建业立刻联系了T国专业的法务团队,并派项逐峯连夜飞过去。
没曾想刚一落地,都还没有和自己人会面,T国政府就像早已做好准备,直接在接机口将项逐峯带回了调查局。
等辛建业收到项逐峯被扣留的消息,都已经是几天后。
辛建业托了层层关系,终于探到对面的真实意思。
原来彻查公司流水是假的,想借机讨要打点费倒是真的。
只要辛建业愿意出足够的赎金,公司可以没事,项逐峯也可以带走。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辛建业大手一拍,直接把桌上的茶杯震了下去,“现在人在他们手里,把柄也在他们手里,万一我交了钱他们也不放人,还继续提要求,我岂不是在这里任人宰割!?”
何叶在一旁察言观色,“说不准他们手里其实还没有证据,就是想利用小项诈我们一下呢。”
辛建业气得直冒烟,并没有注意到何叶眼里的精光:
“毕竟我们的账面做得很漂亮,就算他们查,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况且小项那么聪明,应付那些人应该也不是问题,咱们趁这段时间,也好再想想办法,别被对面的人牵着鼻子走。”
项逐峯倒真也没让辛建业失望,不到一周,就不知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关押了他的人,给辛建业传回了消息。
T国这边果然只是怀疑,但一直没有查到实质性证据,所以在调查局关押项逐峯一周后,已经将人无罪释放。
但说是“释放”,实则是换个地方监控项逐峯,不仅切断了他的全部通讯工具,还24小时派人轮番看守,通过种种精神折磨,想逼他主动透露讯息。
项逐峯倒也不急。除了每次刚入睡就有人故意吵醒他,至使他的头痛不断加重外,也没比小时候住在天台的日子艰苦多少。
最重要的是,项逐峯清楚。
按照T国的法律,如果在一个月之内都没有查到任何实质性证据,就必须放他回国。
但在第二十九天时,极为关键的证据像算准了时机,主动送进了调查组的手里。
在看清楚内容的一瞬间,项逐峯彻底明白,原来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国。
而能同时满足拿到这份证据和希望他消失的人,只有何叶。
“事情就是这样。”林声言简意赅地将一切转述给辛远,“你母亲手里不仅有至关重要的证据,还故意透露给了T国的官员,就是为了让项逐峯成为替辛建业背锅的人,永远留在那里。”
辛远的双唇已经颤得不成样子,但林声还觉得不够,又把手机推到辛远面前,放出一段视频。
那角度正好直对着项逐峯的脸,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但还是能看出项逐峯整个人瘦了一圈,胡茬很不体面地贴在脸上,连眼窝都快要凹进去。
如果项逐峯是一个月前就被带走,那时候他的伤都还没痊愈,T国又是常年高温,在这样的情况下,辛远完全不敢想象项逐峯到底时怎么熬下来的。
“……你告诉我,我现在能做什么?”
如林声所料,辛远果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轻轻一笑,“只有查清楚你母亲具体认识哪位官员,手里握着多少关键证据,才有可能救项逐峯一命。”
林声将一个微型监视器推至辛远面前,“现在一切就看你,愿不愿意帮项逐峯谋一条生路了。”
“何太太,您的这条项链真独特啊,一般的红宝石很难设计的这么贵气呢。”
“是呀,上次音乐会的时候我就想问您,看您经常带着这一条,肯定很贵重吧。”
瀚海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上,何叶刚发言完走下台,便被一群富太太们围在中间。
何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假装随意:“哪里哪里,跟你们老公送得成百上千万的珠宝没法比,就是自家孩子亲手做的礼物,我随便戴一个心意罢了。”
“哎呦,要不说何太太才是最有福气的,又漂亮又能干,还有个这么贴心懂事的孩子。”
“就是就是,我家小孩在国外留学,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阵阵吹捧声中,何叶心情大好地回到房间。
她小心翼翼取下颈间的项链,摆在桌子的正中间,转身去洗漱。
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起身离开的一瞬间,宝石某个切面折射的光芒下,闪过一道异样的红光。
这半年以来,是何叶人生迄今为止最为顺意的一段时光。
自从项逐峯消失后,辛建业分身乏术,不得不将大部分业务重新交回她手中,除此之外,辛远的出道作品《无路可退1927》也终于正式上映。
前期点映时,电影口碑就已经飞速发酵,等正式上映那周,单周票房更是直接突破6亿。
一夜之间,辛远从查无此人的小透明摇身一变,成了各大平台的热搜常客。
饶是林声经验丰富,面对各种以光速涌进来的通告邀约,依旧有些应接不暇。
这半年来,佳乾传媒的大半业务也落到了何叶手里,虽然辛建业有意派林声从中制衡,但跟何叶比,林声的手段还是嫩了些许,很多事情不得不由着何叶做主导。
“林大经纪人,你要不要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电影刚上映,正是小远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怎么连着三天行程都是完全空档的?”
何叶皱起眉头,将林声递来的行程表甩在办公桌上。
林声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这半年来,辛远究竟有多忙碌,何叶是最为清楚的人。
辛远演男二的那部古装剧,拍了整整四个月,刚好是深秋到初春那段最冷的时间。当时为了剧情需要,辛远每天穿着薄薄一层戏服,还跳过结冰的水潭,那几个月时间,发烧和小感冒就没断过。
古装剧一杀青,都还没休息一礼拜,就到了电影的点映宣传期。
何叶主动提出要多锻炼辛远,所以每一场路演,都强迫辛远完整地跟了下来。
行程与行程间为数不多的空隙,还被塞进了各种杂志和广告的拍摄。
“何总,我是看小远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前一阵四处宣传太累了,不如先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即便从头到尾都把辛远当成一颗棋子的林声,在这半年的相处中,也忍不住对辛远的处境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但何叶只是冷笑,“他一个男孩子,要是连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
何叶清楚,眼下项逐峯不在,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项逐峯。
趁着辛建业好不容易放松的关卡,她必须狠下心,就算辛远再累,也要动用一切方法把辛远捧得更高,更远,这样即便辛建业日后有别的算盘,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
“小远哥,你再忍一下,过了这条商业街就不堵车了。”
保姆车上,辛远的脸色在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下,变得越来越差。
小暖摁下车窗,又一直拿薄荷桶在辛远鼻尖前晃,也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边是杉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林立的商业楼围城四条交错的十字路口,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辛远最新的代言广告,正在按秒收取费用的中央屏幕上播放。
在车身缓缓划过举着手机打卡的粉丝们后,辛远终于忍不住,摁开车门冲了下去。
怕被人认出,小暖和林声一左一右,挡在辛远身边。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拍外景晒得有点中暑,辛远吐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到最后,几乎都直不起腰,要不是小暖和林声还在身侧扶着,早已经跪到了地上。
虽然后面还有个很重要的杂志采访,但辛远这状态,也完全没办法再继续。
林声只好吩咐小暖:“你先给那边负责人打电话解释一下,再打车过去当面道个歉,态度一定要好一点,别影响后续的合作。”
车后座只剩下辛远跟林声两人。
等辛远勉强找回了点力气,强撑着开口:“最近还是没有新的消息吗?”
自己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还念念不忘项逐峯的死活,林声真不知道应该觉得辛远是可笑还是可怜。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虽然关键的资料和人员都拿到手了,但毕竟隔了这么远,每个环节的疏通下来都需要时间,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知道了。”
辛远偏过头,下巴慢慢缩回衣领,不再说话。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除去维持生活的必要开支,辛远自认为对多余的钱没有任何欲望。
直到这半年间,知道每一条有关项逐峯的消息都需要大量金钱传回来,知道每支出一笔“疏通费”,都可以让项逐峯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好受一点,辛远也开始希望账户上的余额可以更多一些。
于是辛远开始了更加忙碌的日程,靠着林声时不时传达的消息,支撑着随时可能撑不住的每一天。
这一年的初秋,距离项逐峯离开刚好快一年的时间,林声告诉他,项逐峯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就会被放回国。
具体是哪一天,没有人清楚,只是从何叶最近愈发暴躁的脾气中,辛远觉得这一天应该越来越近。
靠着这样的好消息,即便这一周飞了五个城市,落地杉城后连午饭都没吃便又紧跟着接受了新的采访,辛远还是展现出了非常好的状态。
“辛远老师,真的非常荣幸能采访到您,您演的柳云梯,是我这几年来最喜欢的角色。”
几小时的采访结束后,主持人发出由衷的赞赏。
这些年采访下来的明星,脸是一张比一张漂亮,脑袋也是一个比一个光滑,能遇到辛远这样言之有物的采访对象,堪比刮刮乐刮中大奖。
最后的彩蛋,主持人问了一个粉丝们都很好奇的问题:“看辛远老师拍戏和出席活动的时候,手上都带着一条红绳,请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个问题不在提问列表中,小暖正想上前制止,辛远开口:
“只是习惯了。”
等走出录制大楼时,已是傍晚。
这次采访本是保密行程,可正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堵满了乌泱泱的私生粉。
辛远的身影刚出现,尖叫声便如沸水炸开。
完了……
小暖眼前一黑又一黑。
这边的录制楼没有后门,眼下林声不在,她也没提前联系安保,辛远还有个重要的口播等着录,根本没时间在这耽误。
“啊啊啊!辛远看这里!”
“老婆我爱你!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辛远抬头!看我!”
一出门,沸腾的人群便涌上前,将辛远和小暖挤得东倒西歪。
辛远始终垂着头,镜头只能拍下他麻木的脸,却没人知道每一次被这样裹挟,胸口都窒闷得如同溺水。
辛远眼前又不受控地泛起白点,但身后的推力却骤然加剧,小暖努力挡着,辛远还是脚下一软,不受控地栽向地面。
“——诶!小心!!”
靠前的粉丝碍着惯性,跟着倒了好几个,混乱中,不知是什么东西也跟着甩出去,径直砸向辛远的额头。
当辛远看清那是长焦镜头时,已经无法躲避,眼看几斤重的摄像头就要砸下,忽然间,人群被扒开一条缝,一道黑影冲上前,用后肩牢牢挡住即将落下的镜头。
喧闹声仍旧此起彼伏,但辛远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压着帽子,带着口罩,却仍然一秒钟认出来的脸。
在T国被软禁的这一年,项逐峯每天都会在脑海中复盘一遍计划。
无论是帮过他的,还是害过他的,他都会加倍奉还。
重新站回故土这一刻,项逐峯本有无数重要的事要去做,但大概是在机场上看见辛远的各种广告,亦或者是听飞机邻座的两个女孩讨论了一路辛远,所以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第一件事,是去问林声辛远现在在哪里。
都不用照镜子,项逐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
他不想吓到辛远,所以只是等在大楼外,想隔着人群看一眼辛远。
可就像忍不住问辛远在哪里一样,在看到辛远即将受伤时,同样忍不住地冲到了辛远身前。
嘈杂的人群已经被车门隔绝,小暖也摁起保姆车后座的挡板,确保他们的隐私,但辛远还是像陷在混乱中,不可置信地望着项逐峯。
他好想抬起手,想摸一摸项逐峯眉梢上多出来的疤,却又害怕一切只是幻觉,怕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只要他稍微眨一下眼,就连幻影都再也看不见。
直到被项逐峯一把搂进怀里,辛远才敢探出指尖,颤抖地扒住项逐峯的肩膀。
“……你是项逐峯对吗?你是真的项逐峯对吗?”
辛远好像变得比从前更瘦。
项逐峯都怕自己稍稍用些力,就会把怀里的人捏碎,只敢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我,别哭了,我真的回来了。”
很多时候,辛远分不清自己的记忆力到底好不好。
比如隔了一年,他还是忘不掉项逐峯特有的气味与温度。比如即使现在靠在项逐峯肩头,都还是能想象出他现在说这句话的神情。
但是项逐峯曾经凶他的,骂他的,让他很难过的那些话,却因为这一个久违的拥抱,全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不会再走了,对不对……”
恍惚间,时间好像倒流回那年冬天。
在那间出租屋里,项逐峯也是这么抱着他,一遍遍轻拍着他的肩头,许下了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的承诺。
虽然这个承诺早已作废,但因为项逐峯此刻的心跳声好像也在说着想他,所以辛远选择再次原谅。
辛建业与何叶是在项逐峯回国三天后,才正式得知这个消息。
此刻项逐峯已经清除掉所有对他的不利证据,以至于何叶想破脑袋都无法想明白,明明几天前T国的人还保证再次起诉项逐峯,把他彻底关进牢里,为何几天后的现在,项逐峯竟然会毫发无损的,再次出现在面前。
“小项啊,瘦了,瘦的厉害啊……”辛建业来回拍着项逐峯的胳膊,像是关心儿子的老父亲,“你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外面受苦了。”
如果说辛建业从前只是觉得项逐峯好用,那得知在这一年的反复审查中,项逐峯无论受到怎样的威逼利诱,都没透露半点对辛建业的不利的消息,辛建业才是彻底相信了项逐峯。
“今晚上跟我回家,我让我们老宅的厨子好好做一顿饭菜,给你接接风。”
辛建业这话一出,何叶脸色瞬间黑的不成样子。
她跟在辛建业身边这么多年,不管再厉害的下属,都从未见辛建业带回家招待过,眼下故意这么做,就是明摆着提醒她,项逐峯以后不仅要进瀚海的大门,更要进辛家的家门。
晚上八点,辛卉和辛远也各坐在饭桌一侧,近距离观看辛建业如何一口酒一口泪的表演对项逐峯的喜爱。
所幸辛远是在门口吐完才进来的,否则现在应该已经再次冲去了洗手间。
“逐峯啊,你说说,你要是我儿子该多好……”辛建业醉得坐不住,还是来回捏着项逐峯的手,“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天天还操什么心啊,我每天就在家里养老,享福就行啦!”
“你现在可是正值壮年,养什么老啊,”何叶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你看看你们父亲,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喝多就爱说糊话。”
“我说什么胡话啊!”辛建业忽然起身,晃晃荡荡地走到项逐峯身边,俯身揽住他的肩膀,“我清醒得很呐,你这么好的孩子,就算当不了我儿子,以后当女婿也是一样的。”
“——轰隆!”
一声闷响,几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划过窗外,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
几秒内,瓢泼大雨倾泻在玻璃窗上,屋内瞬时如鼓点般霹雳作响。
“你看看,这是老天爷都欢迎你回来呢,”辛建业笑了几声,“预示着你接下来都是,顺风顺水!”
“是,是,以后都顺风顺水,”何叶跟着应付两句,转头找管家,“马上就要下大了,你快联系司机,等过会给小项送回家。”
“下这么大雨,还回什么家,楼上这么多空屋子,还不够给逐峯住一晚上吗!”
辛远坐在床边,虽然知道老宅的建筑质量很好,不会在半夜出现墙壁突然倒塌的情况,却还是因为项逐峯就住在隔壁而始终绷着神经。
十点一刻,辛远听见隔壁隐约的水声。十分钟后,吹风机开始低声运转。
而后房门像被人很轻地打开又关上,几秒后,刻意放低过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停在了辛远门外。
项逐峯没有敲门。
在心中默数到五的时候,辛远期待中又带着些许惊惧的脸,果然出现在门后。
辛远张开口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项逐峯连门带人一起推进了屋内。
“……你我来这干什么?他们就住在楼下!”辛远惊得用气声质问。
项逐峯靠在关紧的门上,毫不在意,“我不过是来看看我公司的旗下的大明星,再顺便熟悉一下后面的工作内容,有什么问题。”
辛远总觉得项逐峯这次回来有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具体的感觉,盯着他幽深的眼睛不再说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是不是生气了。”项逐峯忽然问。
“什么?”辛远一怔。
“辛建业不是真想让我当他的女婿,而是还在查我能回来的原因,”项逐峯看着辛远,“他是怕我手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把柄,想先用这招稳住我罢了。”
辛远终于反应过来。
项逐峯大半夜来这找他,竟然是怕他因为辛卉的事不开心。
项逐峯会在乎他开不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反常。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个点除了何叶,不会有任何人。
赶在门被推开前,辛远以最快的速度,把项逐峯推进了浴室。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何叶坐到床边,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酒气,“休息?你看看辛建业对项逐峯的那个样子,你让我如何休息!?”
辛远知道何叶接下来说什么,只是她说的每一句,都被浴室内的项逐峯听得一清二楚。
到最后,何叶发泄完一通终于离开时,项逐峯的脚后跟都站得有些发麻。
更为难听的话何叶也对他说过,所以项逐峯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切。
倒是辛远垂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辛远只能没话找话。
“想跟你说声谢谢,算是有事要说吗?”项逐峯反问。
辛远猛地抬头,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在怔楞的间隙,项逐峯已经缓步走上前,双手捏着他的肩:“辛远,我知道你这一年多帮我做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其实你母亲说的没有错,我早就变成不择手段的人了,你不管为了什么,都应该离我远一点。”项逐峯看着辛远,“可是你明知道我已经变了,知道我回来以后,不仅会继续帮辛建业做坏事,还会继续利用你对付你母亲,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帮我?”
辛远眼睫颤抖,想垂头避开,但项逐峯已经一手抬起他的下巴。
这样的明知故问下,辛远忽然觉得很委屈。
曾经的那个项逐峯,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心思,虽然一直暗中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可是只要项逐峯不主动戳破,他就都还能厚着脸皮装下去,假装项逐峯不知道这一切。
可现在的项逐峯一回来,就要逼着他面对,逼着他主动承认这一切。
“……坏蛋。”
辛远咬着牙,双手抓着项逐峯的手腕,却没有撼动他分毫,又变成拳头砸过去,“你就是个大坏蛋,你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坏!”
其实到现在为止,项逐峯已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今晚会突然来找辛远,就是想故意刺激他的情绪,逼他失控。
因为来之前,项逐峯在手腕上抹了一层特殊的药水,在辛远抓住他的一瞬间,已经暗中印下了辛远十指的指纹,足够项逐峯提取出来,去伪造一个至关重要的文件。
可当看见辛远这样红着眼,一幅真的不要再喜欢他时,项逐峯还是做出了计划之外的行为。
“我是个坏蛋?”项逐峯单手反握住辛远的双腕,“那当初你醉成那样,还哭着说不需要我喜欢,只要别讨厌你的时候,我难道就是什么很好的人了吗?”
项逐峯一直盯着辛远,看辛远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不记得说这话的人是谁。
但下一秒,辛远就缓缓抬起眼,像觉得一切很好笑似地弯起眼尾,慢慢溢出一颗眼泪。
辛远颤着声音,“那我是不是也欠你一声谢谢,谢谢你一直忍到现在,才用这种事来嘲讽我……”
项逐峯的心脏忽然像被剜了一下。
他本意也并非如此,只是莫名有些害怕,怕辛远的喜欢太轻易,怕因为自己离开了整整一年,辛远就真的会忘记他。
辛远的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滴,却因为被项逐峯一直摁住,连抬手擦眼泪的权利都被剥夺。
终归是项逐峯有错在先,他清楚自己早就不是好人,却也不应该在利用完辛远后,再次让他难过。
项逐峯抬起手,可大概是他擦眼泪的动作实在太生疏,以至于来回蹭了半天,只让辛远的眼泪越来越多。
于是项逐峯迫不得已地低下头,用双唇贴着辛远的眼尾,阻挡了继续涌出的液体。
辛远一瞬间睁大眼,如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定住般,连如何推开项逐峯都忘记。
这样错愕的间隙,给了项逐峯辛远并不排斥这一切的错觉,于是顺着泪痕一路滑到辛远的唇角,在辛远接受或拒绝前,不讲理地堵住了所有可能。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辛远的样子吓了何叶一大跳。
“你嘴巴怎么了,睡一晚上肿成这样,昨天晚上也没什么上火的东西啊?”
何叶盯着辛远明显红肿的嘴角,满脸狐疑。
辛远战术性喝了一大口牛奶,“估计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有点痒,我自己抓得……”
因为没有任何横向对比的经验,辛远以为接吻时嘴巴被咬烂一点是很正常的事,而完全没想过,一切跟项逐峯的技术很烂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