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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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白城笑了一下,谦虚道:“王兄哪里的话。谬赞了。我还差得远呢!”
“唉!没有没有!”王知进挥了一下手,“我听说,前些日子,师父领着你,还有三小姐,还有诸位师兄,去扫平了一个危害百姓的什么帮派!行侠仗义!我跟你说,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侠客,就想当个大侠!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我就佩服你们!特别佩服你!听说你还跟一个恶人单打独斗的呢!”
谢白城倒没料到他消息这般灵通,什么都知道了,不过想想他到底天天上家里学剑呢,近水楼台,便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也大概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侠义心肠重的还是在心肠,倒并不在武艺高低上,王兄既有这份心,便是很难得的了。至于我,并不算什么,也不是单打独斗,还有别人相帮呢。”
王知进默了一下,忽然道:“是那个衡都来的少侠么?”
谢白城一愣,夹菜的筷子都停下了。
王知进又笑眯起了眼睛:“我也听到好些传说呢,说你跟那个衡都来的少侠走得很近,关系很好。”
谢白城把筷子放下了,目光一凛:“你听谁说的?”
王知进道:“都这么说。我们在前院练习,也常看你骑马出去。就听说你是找那个衡都少侠去了。唉,你们都是少年英雄,我真是羡慕啊!”
谢白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别人提起谭玄。不,也不能这么说,他是不喜欢自己不怎么熟悉,也不太喜欢的人提起。
从王知进嘴里提到,尽管他说的都是夸赞的话,但他就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虽然没吱声,但王知进又斜着眼睛觑着他了:“哎,白城,你跟那个少侠关系当真很好吗?听说去扫平那个什么帮派的时候,你跟着他单独出发的呢,都没跟师父一块儿。”
谢白城真想说“这关你什么事?我同谁在一起,我同谁关系好,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
但他总不好在别人请他吃饭的饭桌上这样讲话。便不吭声,只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凉凉甜甜的碧桃春。
王知进似乎玉山烧春一下子喝多了,有点上脸。他摇晃着红红的脑袋,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是羡慕啊……明明我早就认识你了……他才来越州几天?我送你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乐意多跟我说几句话……你不乐意跟我说话,我也愿意送你东西……送你东西就能多看你几眼……”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呢?!谢白城不禁睁大眼睛,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视野一晃,目之所及的一切似乎都起了重影,头也炸开般地一晕。他猛地扶住桌子,努力想要清醒,可晕眩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了。
王知进看着他,那目光贪婪地在他脸上来回逡巡。
“王知进……”他咬牙喊了一声,“你干什么了!”
王知进的唇角慢慢往上翘了起来,他声音低沉地道:“我没干什么呀,你可能喝多了吧?别担心,我扶你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往他这边走来。
谢白城猛地把椅子往后一退,想要站起来,但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根本无力起身,眼前的视野在迅速地模糊。他隐隐约约听到王知进的声音在响:“白城,别怕,我就抱你去睡一会,睡一会就好了,啊。”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听在他耳里却是说不出地令人恶心和厌恶。
抱……被这种人抱……那他宁愿跳到烂泥塘里去打滚!
他试图推开王知进伸过来的手,但他浑身的力气都迅速地流失着,胳膊重得好似有千斤。
“白城,我不会害你的,我疼你还来不及,你还不知道么?你当我为什么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要去你家学剑?我就是想能多看到你一眼。只要能看你一眼,什么风吹日晒,什么雨打霜冻的,都值得!你不懂么?”
他好着急,他推不开王知进的手。那两条手臂绕开了他所有无力地推拒和挣扎,硬是搂住了他的腰,越过了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
“乖些,乖些,”王知进像哄小孩儿般地轻声诱哄着他,“你乱动可要掉下去的。”
他眼角模糊的余光看见三只小狗还在地上扑腾扑腾地跳着,跟在王知进的脚边,小黑豆般的圆眼睛,仿佛很担心似的望着他。
他想挣扎,但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他便忽然冷静了。
这里是王家,他听见小厮跑去把门都给死死地关了。
他得靠自己。
他趁着王知进抱着他转身没在意的功夫,攒足了力气,挪动沉重的手指,轻轻摸向衣袖内侧的暗袋。
他的心忽然一沉,空的,暗袋居然是空的。
他不是应该把谭玄给他的百用解毒丹放在暗袋里了吗?!

第157章
王知进抱着他,一路走到了寝卧里。有两个小厮帮着把帘子掀开,王知进走到床边,弯腰把他轻轻放下,又挥挥手,听脚步声,那两个小厮似乎是退下了。
头很重,一动就晕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谢白城努力想离他远些,但身体四肢好像都不是他的了,沉重又滞笨,根本不能按他的意志行动。
药呢?谭玄给他的药呢?他一直都是放在袖子暗袋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甚至连思考都很困难,脑子像是快要凝固了,根本流转不动。光是想药的名字,都觉得无比费劲。
床轻轻地“吱嘎”了一声,他感到身体右侧的床褥往下陷了一下,应该是有人坐下了,随即有一只手慢慢覆住他的右手,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着。
“白城,白城,你别怕,这是我的卧房,让你来歇息一会儿的。”王知进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朦朦胧胧。
谢白城极力想要把手抽出来,但力气根本运不过去。他只能任由王知进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团在掌心抚摸。
“……王……知进……你好大胆子……”他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点清明,把字尽量清楚地从牙缝中挤出去,“我爹……不会饶你!”
王知进蓦地放开了他的手,一只手搭在他胸前,向他俯下身来,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谢白城厌恶地努力偏开一点头,但也没什么用。王知进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道:“白城,为了你,我死都不怕,怎么会怕师父呢?”
他说着又抓起谢白城的一只手,把它贴在自己心口:“白城,你难道当真不知道?不知道我心里早就只装着你?你知道,你那么聪明,你就是不想知道。以前我想着你毕竟还小呢,不着急,我只要默默对你好……但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衡都来的什么人,你一下子就跟他那么亲厚?他又不是那些同你一道长大的……”
谢白城此刻已经顾不上挣扎,也顾不上听王知进讲什么疯言疯语。他只舌尖顶着上牙膛,保住丹田中那一缕真气流转不息。虽然此刻难以输送到四肢百骸中,但只要能坚持固守本元,至少能保持一丝清醒,不会彻底晕过去。
一旦彻底丧失了意识,那他真的就成刀板上的鱼肉了。后面会发生什么还用说吗?
谭玄替他买的三本画册中的第三本,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要让王知进对他做那些事,那他还不如现在就咬舌自尽算了。
“白城,你别怕,也别生气。你武功那么好,我哪里及得上?只好出此下策。你放心,这药是我花重金找人配的,不伤身的。”
王知进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乱摸。谢白城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觉得有些好笑: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要强调个“重金”?!
“好白城,你知不知道哥哥想了你多久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彻底呆住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男孩子长得这样漂亮呢?我爹那些姬妾、烟花楼里那些花魁,统统不如你,连你一半都及不上!白城,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再看不进别人了。”
谢白城感觉到他在窸窸窣窣地解自己腰带。他真想飞起一脚把这人从窗户踢出去,他长得漂亮也好,长得丑陋也好,跟他有什么相干?长给他看的吗?看不进别人,便可以对他下药图谋不轨吗?那还不如一开始把眼睛挖了不要看!
一样轻软的东西被抛到了他头顶侧上方,发出一点轻响。应该是他的腰带。上面系着他的玉佩、香囊、荷包……
荷包?!他心里蓦地一跳,荷包!他混沌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火光,他昨天换下衣服的时候,把药瓶从暗袋里拿出来了,然后……然后好像……放在了桌上……再然后,他早上出门时,正清点荷包的里银钱,随手把药瓶也放进去了!
他顿时挣扎起来,试图伸手去够自己的腰带。王知进却一下子按住他的手腕。
“你别乱动。”他的语气很温柔,却听得他一阵恶心,“这样太不乖啦。”说着还在他鼻尖上点了一下,谢白城简直恨不得张嘴咬他。
“双保,拿东西来!”王知进吩咐道,随即一阵脚步声响起,谢白城感到有个环套在了他手腕上,然后扣紧了。似乎是牛皮质地的,但王知进大概真的舍不得他受苦,里层还垫了一圈棉絮。他的手被带起来,牛皮环应该是连着布条,被系在了床柱上。
他的另一只手和两只脚腕都被如法炮制,这么一来,便是药物失效,他清醒过来,也难以获得自由。
谢白城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口。忽觉腰间衣服一动,王知进的手竟潜了进来,往上爬着,到处抚摸。尽管还隔着一层里衣,也着实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要、他绝对不要!他绝对不要被这种人碰!
他奋力想要挣扎,但只能柔弱无力地挥动一两下手腕。又因为药力的关系,脸上一片潮红,不断喘息,看在王知进眼中,不知有多么的妩媚撩人。
王知进呼吸都粗重了,俯身压上去,把嘴往谢白城脸上凑去,口中道:“白城,白城,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你还没尝过舒服的滋味吧?哥哥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你什么都不用管,乖乖躺着听哥哥的话就行!”
谢白城拼命把脸侧转开,只感到有热烘烘湿漉漉的嘴唇在他颌骨和耳根处拱来拱去,他咬牙攒足力气把肩膀抬起来,试图把王知进推开。
咦?他忽然察觉到,他的力气好像恢复了一点儿?再试了一下运转真气,也不像刚才只能囿于丹田,已经能往经脉里送一送。
药效快过去了?他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王知进自己武艺低微,并不知道自幼修炼内功心法的话,身体强健会明显超过普通人,对迷药、毒药都有更强一些的抵抗力。此刻他如果全神贯注,加紧运转内力,过一段时间这迷药就应该慢慢失效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哪里有条件全神贯注?王知进压在他身上,直恨不得要亲他的嘴。要是给他亲上,他这个嘴简直就不能要了。
慢慢等一段时间就更不可能。他心中焦急,又不敢太大动作,让王知进看出来他已经稍稍能抵抗药力,万一他再捏着鼻子给他灌一杯下去,那就真的惨了。
王知进见他不停挣扎,始终亲不上嘴,但能拥他在怀,已是美梦成真,一边抱着他的腰,一边亲他的额角眉眼,口中道:“我的乖乖,你别害羞,不会疼的,也不可怕,很舒服的,包管你一会儿还想要!”
还想要你的狗头差不多!谢白城奋力抵抗,王知进忽然松开他,脸色阴沉地按住他的手,让他正面朝上,不能动弹。
“你怎么这么不愿意?是不是已经跟那个衡都来的小子好上了?”
谢白城本来中了他的迷药,脑子就不十分清醒,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更是迷惑。什么“好上了”?
“你跟他睡过了?”王知进气急败坏地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他睡过你了是不是?”
谢白城冰冷冷地瞪着他,心里却想,什么睡过?一起睡觉那确实是有的,哪里不行吗?违反了哪条法哪条律了?
见他神色冰冷,也不否认,王知进更是气急败坏:“好啊,这才几天!你便、你便……我还当你小,还当你谁也看不上眼,当你冰清玉洁……你、你!”
他越说神色越是狰狞,眼睛通红,动作一下子粗暴了起来,撕扯着他的衣服:“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怎么能这样?你第一次替师父来教课,对别人都爱答不理的,就对我笑的!我做得不好,你就给我纠正,连着教了我十几次,你也不嫌烦,还温温柔柔的,你能说你心里没我吗?你怎么能一下子就见异思迁呢?”
他叽哩哇啦这么一大段,谢白城都懒得听。他迟顿的脑子这会儿还在想那个什么“睡过”,忽然一顿,明悟过来,啊,他说的“睡过”是那种意思啊!
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都差点要笑起来,心思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清清白白的朋友,不过是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就给他说得这般不堪。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睡”,那就算要他选一百次,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选谭玄,而绝对不会正眼看这种卑劣的家伙一眼!
他唇角下意识浮起的冷笑似乎激怒了王知进,王知进蓦地把他翻过身来,伸手要去扒他的裤子。
一丝柔软贴上了他的脸颊。
谢白城蓦然发现,被翻过身来的自己,恰好脸就靠在了腰带旁边!
虽然王知进的动作令他恶心,但他必须利用此刻的空隙!所幸王知进可能不想他太反感,捆着他手腕的带子都比较长,他相对还可以有较大的活动范围。
他屏住气息,借着挣扎往上蹭了一点儿,手指艰难地拉开荷包的束口,从里面抠出了小药瓶。
冰凉凉光滑滑的触感窝在他的掌心里,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闭了一下眼睛,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用大拇指把木塞推开,借着头肩的掩护,把药丸倒了出来,然后将脸凑近,用嘴直接叼了一颗起来,胡乱嚼了几下,就吞进了肚里。
他其实也不知道百用解毒丹能不能解这个迷药。但这个时候,这药丸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爹娘也好,姐姐也好,朋友也好,谭玄也好,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才能救自己。
清苦的味道充溢了他整个口腔。他闭一闭眼,只觉一股说不出是冰凉还是火热的气骤然坠入丹田,随即迅速蹿向四肢百骸。
伴随着这股劲力,他身上的力气也在迅速恢复。
有用!真的有用!大内的药还真是经得住考验!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王知进还在跟他的裤子作斗争,双手迫不及待地抚摸着他的大腿肌肤。
谢白城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再度运转了一圈内力,确定气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倏地一用力,只听“砰”地一声,整根木床柱都随之断裂!
他连着木柱一起,挥拳就砸向王知进的脑袋!
王知进已经被那“砰”地一声吓得停住了手,根本来不及反应,侧脸便挨了重重一拳,整个人被打飞到了床下,跌在地上。
谢白城迅速解开另一只手上的皮套,再反过来把这只手上挂着的一连串东西给扔开。获得自由的双手飞快扯断了捆着脚腕的布条,一眨眼间,他就恢复了自由。
王知进从地上坐起来,嘴角流下一缕鲜血,腮帮子都肿起来了。他呆呆地望着站在床上的谢白城,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白城冷冷地睥睨着他,往前迈步,跳下了床,在王知进开口之前,嗖地踢出一脚,正中他的下颌,他整个人顿时又像个破布袋般飞了出去,直撞到墙边的架子,才稀里哗啦一阵响地落在了地上。
谢白城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感到没什么滞碍,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跌坐在地上的王知进。

第158章
王知进的两个小厮听到响动都赶紧冲了进来,但他们看到的,却是王大少爷头发散乱、脸上青紫地跌坐在地,那个本应被药迷倒、躺在床上让他们少爷好好享用的漂亮少年,却正站在他身后,一手卡住王知进的下巴,一手抓着王知进收藏的一柄古剑,贴在王知进的耳根。
“把我的剑拿来!马牵来!门都打开!敢违抗,我就先削了你们少爷一只耳朵喂狗!再不听,就再削一只,耳朵削完就削鼻子,鼻子削了就挖眼睛!”少年清冽的声音冷得像三冬的冰棱,容貌端整漂亮,此刻却好似覆着严霜重雪,两道目光几可杀人。
小厮见他握剑之手极为沉稳,一边说,一边慢慢往下,王知进当即惨叫起来,一丝鲜血沿着耳朵边缘流下。
小厮顿时慌了手脚,让大少爷耳朵鼻子都没了,变成个光溜溜的鸡蛋脑袋那肯定是不可以的,眼前这个美貌的小公子简直像个罗刹鬼,他们相信他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
王知进哎哟哎哟叫起来,刚才他已经被谢白城拎着领口左右开弓,一阵风似的扇了十几个嘴巴子,又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几脚,他这会儿是眼冒金星,浑身都疼,哪里还有半分绮念。
“还不去办!”小公子厉喝一声,手中剑又下沉了一分,眼看王大少爷耳朵快保不住了,两个小厮不敢耽误,慌忙一个跑去开门,一个跑去拿剑。
谢白城拿回了浮雪,放开王知进。王知进刚想挪一下身子,却听“唰”地一声,银亮的浮雪已经指在他的胸前。
“你这腌臢东西!我不想惹麻烦,所以留你一条狗命!但你要再敢出现在我面前,再敢踏进我家半步,我见一次揍你一次!教你尝尝四肢俱断的滋味!”
谢白城目光似剑,整个人如冰雕雪塑,浑身冒着肃杀寒气。王知进在他的瞪视下,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谢白城再不看他,转身大步走去床头,拾起自己腰带,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他垂目望了一眼落在床头的那只天青色小瓷瓶,和剩下的两枚丸药,不知怎的,这时候倒是鼻子一酸,眼前一下子都朦胧了。
多亏了谭玄给了他这瓶药。他本来还不想拿呢,倘若没拿……那今天真是不敢想。
他咬了一下嘴唇,迅速地捡起两颗药丸放进瓷瓶,塞子不知滚到哪里去一时找不到了,他也不愿再耽搁,只把瓶子塞进怀里,转身就大步出了王知进的卧房。
从屋子到院外,没有人阻拦他。
他料得王知进做这事也该是机密的,不敢教他爹娘知道。他猪油蒙了心,总不至于爹娘也糊涂成这样,谢家虽比不上他们家豪阔,但难道是好惹的?敢把主意动到他谢白城头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开门去的那个小厮又牵了马,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棵大树下等他。他劈手夺过缰绳,想了想,还是恨这些奴才为虎作伥,飞起一脚,把这小厮踹了一丈多远,翻身上了小银马,一抖缰绳,根本不管还是不是在人家家里,就催着快跑起来。
门上也没人敢拦他,见他纵马而来,门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有个管事打扮的人跑出来,慌忙领头把大门敞开。小银马纵身一跃,便带他出了王家大宅。
他们跑到了街上。
四周渐渐热闹起来,小银马也跑不快了,在街当中缓步走着。谢白城控着缰绳,感到晌午热热的阳光倾洒在自己肩头,浑身上下的冰冷终于一点一点褪去,终于逐渐地有了一种自己已经脱离了虎口的实感。
他的手在这个时候渐渐抖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缰绳、努力平静、却还是抖个不停的手,后怕的情绪如河水涨潮般一点一点升高,一点一点没过他的头顶。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虽然向来不喜欢王知进涎着脸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喜欢他故作亲厚的态度,更烦他老想塞东西给他,但他再怎样,也没料到王知进是这样看他的。他是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怎么敢对他下这个手的?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说他心里是有他的?这是什么胡话?!他心里哪里有他?他心里要是有过他一分半毫,哪怕一根头发丝,都叫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算了!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虽是秋阳,晌午却依旧燥热。但他身上却处处都残留着王知进抚摸他的鲜明触感,活像在他身上到处涂了又臭又脏的黏液,让他恶心得要命。恨不能立时跳进一大桶干干净净的热水里,拿澡豆把全身搓洗个七遍八遍!
照这样的想,他应当是立刻回家的。
可他不能回去。他现在头发散乱、衣服领口也被扯坏了,他哪能这个样子回家去呢?他这个样子回家,家里人不得立刻全都知道他出事了吗?
这样的事,他也没法说出口啊。
更何况,更何况随着高涨的后怕,同时到来的还有愤怒,茫然和委屈。
他凭什么要遇到这么倒霉、这么恶心的事?
他生生地憋着一口气,要不是硬憋着这口气,他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滚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他茫然地在街上走着,连方向都顾不上看。
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给小银马指了方向吗?还是小银马没了主人的操控,自己跑去了想去的地方?
总之,当小银马渐渐放慢脚步,最终停下的时候,嘈杂的市声也退得远了,周围宁静祥和,他抬起头,便看见一扇深色的、安静紧闭的门扉,上面绿琉璃瓦的门头,刻着“松风竹韵”四个字。
他到明珠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泪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来。但他还是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翻身跳下马。内里激烈起伏的情绪让他的步子几乎都有一点趔趄,他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前,抬手开始拍门。
“咚咚咚”,他用力拍了三下,厚重的木门板发出近乎金石般的声响,很是沉厚,声音在安静地明珠巷里荡漾开,却没能激起任何回响。
他疑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又开始拍。
“咚咚咚”,这三下拍得更重,声音更响。门板在他的大力拍打下微微摇晃着,铜狮子门环吱吱呀呀地来回荡。
还是没有回应。
没有人应门,更没有人开门,他屏息侧耳,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不在家?偏这个时候不在家?谭玄不在,常岳也不在吗?连丁伯也不在吗?
明明前些日子才见过面的,怎么忽然就不在家呢?去哪里了?外地吗?很远的地方吗?他知道谭玄也没理由要告诉他自己的安排,但这时心里却只觉得难受得厉害。
偌大的越州,他此刻明明觉得只有这里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是唯一想去的地方。
谭玄会听他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他不想说,谭玄也一定不会逼问,只会默默地陪着他,哄他,逗他开心,让他忘记这些讨厌的事。要是他说他想洗个澡,丁伯一定会给他烧好热水,还会做好吃的给他。他可以躲在这个地方,这个又安全又温馨又快乐的地方,把一切一切都忘掉。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知心的朋友,没有无声的安慰,没有好声好气的劝哄,没有愿意照料他的温厚长辈,只有冰冷冷、黑漆漆的门板!
他气坏了,气得要命。怎么能这样呢?他像是要发泄自己心中无穷无尽的怒火般,不顾一切地、拼命地拍着面前的门扇,好像这样就有可能发生奇迹一样。
但这对门扇依旧毫无所动,毫无生气,倒是不远处另一个门楼下的门开了,有个仆役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这样敲都没人应,肯定没人在啊!砸什么砸,吵死人了!”
谢白城蓦地停下动作扭头,那个仆役看见他的脸,倒是一愣,随即低骂了一句“毛病兮兮”,把头一缩,大门就“砰”地一声关紧了。
谢白城怔怔地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岿然不动的门扇,那阳光斜照下沉稳安静的“松风竹韵”,那熠熠生辉的绿琉璃瓦。
一阵风来,他蓦地觉得脸上冰凉,抬手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难怪刚才那个仆役一副看到鬼的样子,可能当他是个什么疯子呢。
他倏然笑了一声。别人和他其实有什么相干呢?他凭什么因为别人不在家而发火?一点道理也没有,世界又不是围着他转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人家只是去忙自己的事了,这不是再合情理不过吗?难道别人有什么理由要随时等着他,随时照应他吗?
他又不是“贵人”!他又不是“殿下”!
他慢慢、慢慢地走回到了小银马身边。
小银马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啃着路边墙根的青草。
他轻轻抚摸着小银马颈脖上浓密的鬃毛。眼前却不知怎的,忽然闪过一幕幕情景:从谭玄第一次在灿锦园望着他说,小姑娘这么凶啊,到他们同游琴湖时一起打抱不平,在他差点跌倒被攻击时,是谭玄挡在他的身前,当船要倾翻时,是谭玄带着他跳到岸上。
还有他们一起去找董宏杰,谭玄骑马带着他行在山路上。他以为谭玄被董宏杰伤了,结果他从胸口摸出来他送的护身符。
他想起谭玄微微笑着看他吃东西的样子,他想起谭玄总叮嘱他路上慢些,他想起谭玄总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为什么最需要这个人的时候,他偏不在呢?
他知道这是没理的,但他心中却不受控制地炸开了一大团委屈。
这个人在干嘛啊?他知不知道自己刚刚遇到了什么事?知不知道他差点……他多惊险地才逃出来啊!他其实很害怕很害怕的……只要有一点点差错他就……
他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那一大团委屈像一团不断膨胀的乌云,死死堵在他的心里。
他没法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努力吸着气,不让眼泪再流下来,然后目光左右逡巡,最后定格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上。
他捡起了石块,转头望向那对无情紧闭的门扇,只犹豫了一瞬,就一咬牙,挥手把石块砸了出去。
石块“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了门板上,这可是凝聚了他全身力气的,门板上顿时多出了一个明显的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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