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谭玄吩咐,早有一辆马车在庄外等着。
原本是打算骑马,骑马更加快捷,但照顾孟红菱的婆子说,小姑娘连着骑了好几日的马,皮肤都磨破了,一直强忍着,虽敷了伤药,到底不会好那么快。不得已,只能先乘马车算了。
此次出行的一共四人,谭玄,谢白城,孟红菱,还带上了时飞。时飞好动,不乐意坐在马车里,觉得闷气,宁愿骑马跟着。于是就剩三人坐车。
好在马车宽敞,也不觉局促。孟红菱一人坐在一边,谭谢二人坐她对面。谭玄很少说话,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在思忖着什么的样子。倒是谢白城有时同她和气的谈几句话,问她些生活琐事。
孟红菱一开始同他说话总有点紧张,不太敢直视他的脸。他肤色白皙,眉目修长,眼角微微上挑,垂目微笑时,就好像初春的枝头上绽开了第一朵鲜妍的花,又好像沉寂了一冬的水面上略略泛起一点縠纹,总之,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但只过了一日,她便发现谢白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更同他们一样也要吃饭喝水打瞌睡,便松快多了,不至于僵硬在座椅上。
路上自是一切从简,日夜兼程。不到五日,他们就到了笒川县。
以一个县城而言,笒川是相当繁华了。县城中心两条纵横交错的大街,两旁皆是商铺,绸缎、香料、文房四宝、器物摆设乃至乡土特产一应俱全。全赖此处交通便利,三省物产齐聚于此。笒川河从县城西边缓缓流过,每日里往来运输的商船不断。
他们抵达时已过了申时,初春时节,太阳已略向西坠。好在笒川在京城西南,天气要暖和些许,刚要进城时,远远望见城外垂柳似乎都笼了淡淡绿烟了。
马车在一座名叫昌隆客栈的楼外停了。时飞先行一步,跨进了客栈里。谭玄和谢白城下了车,白城回头去瞧孟红菱,小姑娘不肯要人帮忙的,动作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来。
重回故地,她心中定然有许多起伏,但面上却不显出,目光倔强地盯着客栈上方的牌匾看。
小二见他们身上皆佩兵刃,料得是行走江湖之人。江湖豪客最是得罪不起,一言不合便把店砸了也是有的,赶紧卖力地笑着上来招呼。
谭玄领头走进客栈,四下环顾,店面方正规整。柜台后方一架楼梯通往二楼。堂里当中摆着四套桌椅,北面沿墙摆了三张桌子,东面邻窗则设三套雅座。此刻未到饭点,店里除他们外只有一桌行商打扮的客人。
时飞正在柜台前同掌柜说话,此刻见他们进来了,就回头问谭玄:“要几间屋子?”
谭玄道:“三间。”
谢白城道:“四间。”
谭玄瞧他一眼,哎呀一声:“何必要四间呢?现在公务经费卡得也紧,能省则俭省些嘛。”
谢白城并不看他,伸手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我付自己的,跟你们公费不相干。”
谭玄一把拉住他的手:“这怎么说的,你好心来帮忙,怎能叫你自掏腰包?”
时飞沉默的目睹完毕,转头对掌柜说:“四间屋子。”
掌柜立刻乐呵呵的答应一声,算盘打得噼啪响。孟红菱在一旁瞧着,更觉得谢白城光明磊落,君子如玉,谭玄实在又阴险又抠门,谢公子真真瞎了眼,怎么跟谭玄这种人是朋友。
交友不慎哪!
小二引着他们一行人上了楼。谢白城住左手起第一间,谭玄住第二间,孟红菱住第三间,时飞收尾,这么安排,是以策孟红菱的安全。虽然她一人跑去京城附近,也没出什么事,但总归小心些是不会错的。
一路上风尘仆仆,众人都有些疲惫,当下各自收拾休息片刻,自不必言。
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楼下渐渐热闹起来。小二也上来敲门问要不要用饭。四人便下楼来,要了临窗的雅座。孟红菱这么个十几岁的少女,跟着三个成年男子抛头露面,其实很引人注目。但她自小随着父亲颠沛流离惯了,父亲多少也教授过她一些武艺,她随身带着一柄短剑,此刻挂在腰间,也觉得自己像个命途多舛的江湖侠女,就不大在意旁人的目光。反正看他们一行人的打扮,那些人也顶多只敢偷瞧几眼,不敢多嘴议论。
不一会儿,小二把他们点的饭食送了上来。一碗焖牛肉,一尾清蒸白鱼,一盘蘑菇炒青菜,一盏芙蓉豆腐,还有一钵子黄澄澄的鸡汤,另有一碟香糖果子,是谢白城特意加给孟红菱的小甜点。
孟红菱夹了一个放嘴里嚼起来,浓稠的红糖酱汁,撒了点干桂花,裹着油炸过的面果子,说不上多么好吃,但倒叫她想起往昔在家偶尔也会和弟弟一起吃起来,眼睛禁不住有些发涩。
虽然笒川县颇为繁华,但在吃食的精细讲究上,当然无法和衡都相提并论。谢白城夹了几箸菜,只觉得青菜炒得太老,荤油放得太多,牛肉没有炖烂,白鱼料酒太重。鸡汤更是看着那厚厚一层油就没什么胃口,但再抬眼一看,谭玄和时飞吃得都很香甜,像饿了他们两天不给饭吃一样。尤其谭玄,这么些年下来,他发现谭玄真是一个对吃喝毫不讲究的人,你给他珍馐美味,他吃得;给他粗茶淡饭,他不挑剔。这不禁让他觉得谭玄过往对东胜楼佳肴的赞美,透着很不可靠的意味。
啧,真是牛嚼牡丹。感觉给他碗米糠他都能毫无芥蒂的吃得喷香。
当然,谢白城是不会说出来的。说出来影响家庭和睦。
按照路上已经商定的,谭玄打算今晚便去孟家宅子上看一看。谢白城与他同去。时飞留在客栈保护孟红菱。
笒川县以贸易为重,最为倚仗交通便利,因此城门落定的时间比其他地方要晚半个时辰,方便行商们往来运送。谭玄和谢白城就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孟远亭的商铺虽在城中,家宅却买在城外。大约心中还是不安,终究想避开人群过于密集处。
更鼓已起,天早已黑了。城中还有灯火映照,城外却是只黑黢黢一片。行商们也知道城门已落,不再赶路,未及进城的,都在外面寻了脚店住宿,因此路上竟几乎没有人在走了。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不错。为免引人注目,他们没有骑马。当下提起身形施展轻功,不多时,便按孟红菱所说,找到了她家宅子前很有标志性的五棵高大桑树。
桑树旁有条小路,小路另一边是一片宁静的池塘,此刻映着天上半轮明月,只偶尔有一尾小鱼蹦出水面。
小路延伸出去四五十步,就是一处占地颇为开阔的宅院。白墙绵延,大门紧闭,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一丝声息,像隐在黑暗里的一处巨大坟茔。
“孟远亭心虚啊。”谭玄四下看着,冷笑一声。周围都是农田,最近的人家都要在百来步开外。
“他想掩人耳目,倒为上门算账的人提供了便利。”谢白城道。为了掩藏行迹,他换了一身深青衣服,在夜色中,只有一张白皙的脸还是显眼。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宅门前,宅门上贴了官府的封条,完好无损。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表示没有寻常百姓来此打探。但用脚想也知道,发生这么一桩凶案,周围乡邻只会唯恐避之不及,谁还会不嫌晦气的靠近啊。
他们二人也没动封条,提气纵身,就跃上了墙头。
入目是一片宽敞的庭院,大块平整的石砖铺就。院子两侧种着几棵树,看起来都有年头了,生的颇为高大。院子尽头前厅房屋门窗也是紧闭,规规整整,看不出半点遭了劫难的模样。
他们俩轻轻落入院中,推开前厅房门,里面一片漆黑。谭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晃了几晃,一点火光渐渐亮起。他拿在手里照了照四周,正屋当中桌椅皆摆放整齐,墙上悬着字画,一旁的博古架上摆设也丝毫未乱。
他快步走到圈椅后的落地烛台前。仙鹤呈祥的铜制烛台上,还有未燃尽的蜡烛。谭玄点亮了两支,把火折子收了,自己拿了一支蜡烛,另一支递给谢白城。随即上前,掀开墙上的字画查看,看到只是普通墙面,又敲了敲,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机关,又转去博古架前,挨个把摆设都摸了一遍。
“你干嘛呢?”谢白城看着他的举动,很是不解。
“我总觉得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谭玄把一只博山炉放回原位,“孟远亭的真实身份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就这么让几个黄口小儿轻松摸上门来了?”
谢白城当他还在为不是屿湖山庄查出的消息而耿耿于怀,哂然一笑道:“正道自然也有正道的法门,总不能天下什么事都归你们屿湖山庄知道,别人都同傻子一般。”
谭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消息最初是如何流露出去的。他谨小慎微那么些年,隐藏自己行踪身份,到底是什么细枝末节处不当心,给人瞧出了破绽。”
谢白城道:“或许太平日子过的久了,他自己松懈了也未可知,夫妻同床共枕,难免一时失察。又何况孟红菱年纪小,跟朋友说嘴说漏了也是有的。”
“那个小丫头我看倒不像如此没成算。”谭玄搜完了正屋,又往偏房探头去望,“看得出她对这桩横祸毫无头绪,倘若她曾对谁说漏嘴过如此重要的事,一定会告诉我们,作为追查的线索。至于她爹,孟远亭苦心经营多年,才得这方小天地。这房夫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半路夫妻,能有多掏心掏肝,把他最深的秘密向她透露?”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露了马脚的?”
“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露了形迹。毕竟,我不相信一个人能把自己的过去消弭得一干二净,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没料到被有用心者留意到了。”谭玄说着,走进偏房又查看起来。
谢白城跟着他进去,但并不得头绪:“你找什么呢?”
谭玄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白城无奈,只能也跟着四下张望。
“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谭玄突然又开口,“当初离火教覆灭,长老以上只有三人行踪不明。一个是左护法殷归野,一个是三长老尚尊,再一个就是孟远亭了。如果说最为熟悉他的,可能会有渊源的,也应当是这些旧相识。”
谢白城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从他们口中走漏了孟远亭的风声?可尚尊不是已经死了吗?”
谭玄点点头:“不错,四年前,赵君虎于黄沙关外格杀了他。”
赵君虎是屿湖山庄的副庄主,谢白城记得这件事,一是当时此事在江湖上颇为轰动,二是谭玄曾为此在东胜楼设宴为赵君虎庆功。
谭玄又接道:“殷归野在围攻绛伽山前就离开了离火教,有传闻说是因为与教主韦长天不和。也有人说他是被韦长天秘密处决了。所以时至今日,他也是个没下落的人。”
谢白城道:“倘若殷归野也死了,那谁还能与孟远亭有瓜葛?”
“这三人只是长老之上,之下总还有不少漏网之鱼,谁知道呢。”
谢白城差点要翻一个白眼:“说了半天,这都没边的事,怎么查。还不如找到那几个小子问一问,岂不是就清楚了。”
“那几个小子自然是要找的。”谭玄走回谢白城身边,“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他们的行踪。”
在前厅这边几间屋子都没有收获,两人又往后面一进院子走。
后面登时就不一样了。房屋明显有火烧水泼的痕迹。门扇窗框都烧没了,墙也燎得漆黑,庭下和房中都是一片狼藉。看来当天惨案就是发生在此处。
谭玄捡了两根断掉的树枝,裹上撕下的幔帐碎片,浸了些灯油,做成简易火把,照着查看院子。
院中砖地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痕,想来孟远亭一定就是在这里不敌被杀的。
院子里看不出什么来,谭玄又走进第二进院子的正堂查看。
经过打斗,火烧,水浇,这几间屋子几乎没什么可查看的,但谭玄并不气馁,找了一圈后,又往第三进院子走。
第三进院子也过了火,不过没有第二进院子那么惨烈。谭玄仔细的检查着书架桌椅之类可能有暗道机关的所在。谢白城在旁边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想看看孟远亭这里有没有留下离火教的什么蛛丝马迹?”
谭玄手上动作一滞,抬起头来对谢白城投来赞许的目光:“不错,离火教的事已经十二年了,却还有几件事没有了结……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孟远亭虽武功平常,但心思缜密,善于谋划经营,别看八长老中他叨陪末座,其实离火教中各类事务,很多都由他亲自经手。说不定,他是除韦长天外知道离火教秘密最多的人。”
“就算他知道,难道还会留下什么?这对他来说,岂不是留着危险?倘若他还活着,你或许能问出些什么,这个时候,我看你指望要落空。”
“这可不一定。”谭玄微微一笑,“心思缜密之人往往也容易托大,以为自己能筹谋好一切,不漏滴水。”
谢白城只好听之任之,走过去帮他举着火把,让他能用双手,算是对他工作的支持。
难怪他不让孟红菱跟来,也不通知官府。官府要知道了,免不了要派人来相帮,又过于张扬。哪里能这样仔细的东翻西找。
正当谭玄检查完了一张桌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谭玄立刻直起身子,和谢白城交换一下眼神,显然,他也听到了。
谭玄将两支火把塞入房中一座盆栽下的土里,来回滚了几滚弄熄了。拉着谢白城一起,躲入房间角落的阴影里。
离得还挺远,至少隔着院墙。
看来是一群练家子,这是施展了轻身功夫的。只不过水平高低不齐。
“向哥,你确定就是这里?”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道。
“唔,应当不会错。白日里我问过人了。”一个要成熟一些的声音道。
“我怎么刚刚好像瞥见有火光?”又一个男声道,听起来还是很年轻。
“莫不是闹鬼了?怡之你怕了吧?怕了就拉住哥哥的手!”一阵嬉笑声。
“去你的!我才不怕!一会子你别怕的抱爷爷的腿就成!”
“你是哪个爷爷!瞧我不揍你!”
“好了!别吵吵!你们这个样子怎么行走江湖!”先前那个老成些的声音说,“我们翻墙过去探探!”
一言结束,很快响起了纵跃之声,有五六个人先后落在院子里。
怎么除他们之外还有夜探的人啊!
谭玄拉着谢白城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明白对方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但听他们话语,应当也是江湖中人。
来此目的何为?
谭玄小心的靠近窗口,伸头向外张望,只见院子里站着五个人,都是夜行衣的打扮,还蒙着面,手里拿着兵刃,相互照应着,环顾着四周。
“什么人?”谢白城小心的靠过来,悄声问他。
这处角落本就狭小,又要提防被外面的人发现。谢白城靠得他极近,甚至不用动,就能闻到他发顶的清香。
这倒很像他们十几岁时乱闯乱玩的景象。
谭玄一时怀旧,忍不住悄悄伸手揽住谢白城的腰,凑近他耳边低语:“几个毛头小子,应该不妨事。”
温热湿润的气息全扑在谢白城耳内,借着屋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谭玄满意的看到那只白皙的耳朵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他就得意忘形的手滑下去,捏了一把白城的屁|股。
谢白城瞪他一眼,抬手格开。哪知旁边窗户内挂的锦帘早已被火烧残了,谭玄头一歪稍稍一碰,帘子就脱了钩落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轻响。
真的很轻,但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里,怎么就那么响亮呢?
院中五个人几乎立刻跳了起来,聚在一处,把兵刃都对着这边,为首的那个颤着声音道:“谁、谁呀!谁在那边!快出来!”
谭玄示意谢白城不要动,他一按窗框,整个人轻捷的掠了出去。
在庭中五人看来,便是从前面残破的屋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一袭黑衣,身形高挑的男子。而且明明他们人多,对方只有一人,却丝毫不露惧色,不但不露惧色,还意态悠然潇洒,满脸傲然不羁,看他们仿佛看五个胡闹孩童。
为首年长些的那个握着刀的手不禁有点发颤,这是遇到硬茬了?行走江湖,这么危险的吗?!
后面有一人小声道:“不不不会是凶手重回案发现场吧!话本子里都都都这么写的!”
另一人道:“那、那我们就并肩子上!怕他个鸟!”
谭玄不禁心下微哂,这谁家初出茅庐的小子们?连个切口都不知道过一过,就要动手?他正打算自己先出声招呼算了,谁料左边那个小个子可能是过于紧张,只见他手腕一扬,破空之声顿响。
谭玄本可以轻易避过,不过担心这暗器会破窗而入伤到不清楚情况的谢白城,下意识的便拔刀一斩,叮当一声,一叶小而轻的飞刀落于地上。
底下有人咦了一声,说了一声“左手……”
话未说完,因见他亮了兵刃,刚才叫“并肩子上”那人拔出剑来,当先一步,跃起直刺谭玄面门。
谭玄侧身避过,手腕一转格开那人长剑。那人看着只觉是轻轻一碰,却有一股绵长之力透过剑身传来,震得虎口发麻,差点长剑脱手。
“是硬点子!”他失声惊呼。
同伴自然不会不管他,为首年长些那个抢步上前,一刀下掠,直劈谭玄下盘,谭玄脚步变换,不错睫的功夫竟已转到他背后,一刀劈空。之前的小个子和那个说话颤颤巍巍的家伙一齐攻至,一个使一把锋锐短剑,直刺他腰肾;一个用棍,裹着风声劈头盖脸砸下,封住他跃起的空间。
一个灵巧,一个刚猛,配合倒是不错,只是下手狠辣了些。此刻三方包夹,难以再靠身法避开,谭玄也不想与他们缠斗,便反手一挑,与短剑相交。
这一挑他用上了三成内力,那小个子闷哼一声,短剑果然脱手。谭玄整个人向他靠过去,他身材高大,那小个子哪里敢让他近身,仗着动作灵活,连接向后跳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谭玄避开棍击立刻转回身来,眼睛盯着小个子防着他出暗器,余光却瞥见还有个高个子没有加入战团,而是站在几步开外,乍着两只手,呆呆傻傻的模样。
使棍的那个一击落空,正想跟上,却见谭玄长刀直指小个子的鼻尖,小个子空了手,不敢随意动作。使棍的顿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一人开口:“谭玄……”话音未了又改了口,“谭庄主?”
说话的正是那个乍着手的高个子。
“什么潭啊湖的!”“并肩子上”焦急地扑过来,“阿海……”
为首年长那个默默挡住了他,望向谭玄:“阁下……真的是屿湖山庄的谭庄主?”
谭玄斜睨着他,嘴角微微一扬:“你是霹雳刀向问寒的儿子?”
为首之人有点僵硬的点点头。若对方真的是谭玄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屿湖山庄谭声名在外,绝对算得上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别的不说,刚才人家一刀就轻松挑去了老四花如海的剑,既能挑去你剑,削掉你手指又有何难呢?人家显然是手下留了大情的,几下交手,都是尽量避让,没动真格的。
“既然是谭庄主,那我没什么好不服气的。”刀尖下的小个子喘着气,悻悻然地说。
谭玄看向他,收了刀。
“我是岭南花家的,花如海。”小个子说着,拉下了蒙面巾,又想他大概没有那个知名度能让谭玄知道,便又补充,“我爹是花卿玉。”
谭玄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岭南花家以机关暗器见长,难怪这小子一出手就是飞刀。
“并肩子上”和使棍的也通报了家世姓名,当然,都是武林正道人家的后起晚辈。
就剩下那个认出他来的高个子了。
高个子小跑过来,一脸兴奋神色,双手搓着衣角道:“我、我叫程俊逸!是宁河程家的……我,我瞧见你……您用左手刀,江湖中有几个成名刀客是用左手刀的呀!且刀身细窄狭长,通体乌黑,正是江湖上传言的那样!”
他的同伴们起先还认真听着,见他越说越激动,连比带划的,且刚才四人都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只有这家伙明明是五人中功夫最好的,居然一直不出手,真是不像话。于是不禁渐渐侧目。
他们都受江湖上年轻人中的风气影响,对屿湖山庄,不说反对,但都有些不服气。跟谭玄过了手,虽佩服他武艺高强,但一时也不可能有亲厚之色,怎么偏这个程二傻子敌我不分呢?
谭玄向程俊逸点点头,算做招呼。扭头看向为首的向家公子:“你们几个来做什么?”
那人名叫向正歆,年纪最大,也最老成持重些,对谭玄一抱拳,口气还是颇为恭敬的道:“我们几个是结拜兄弟,出来游历见识。前几天在附近听说这里出了一桩灭门案,就想来看一看,想着能不能出一份力,为民除害……”说着说着也不禁有些赧然,这说的冠冕堂皇的,其实是觉得这事新鲜刺激,兼之又能有闯荡江湖的感觉,才商议好了来夜探。
谭玄如何看不出来,当下只道:“各位少侠真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不过既是做好事,也就不必蒙起面来,叫别人看见,反而可能误会。”
向正歆听了,脸上更是发热,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把身上的夜行衣和蒙面巾都埋了。
程俊逸却又凑上前来,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道:“谭庄主,这里的案子是屿湖山庄管了吗?竟是您亲自来……”
谭玄顺势答道:“不错,此案我们屿湖山庄管了。还请各位少侠放心回去。只一件事,不要张扬在此地见过谭某……”
话未说完,只听后面屋门一响,几个青年侠少都震惊的抬眼望过去,没料到屋里居然还有别人。
只有谭玄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谢白城走了出来。
他之前不让谢白城出来,是因为不知来者身份,不愿他牵扯不相干的事。此刻既知几人都是江湖正道子弟,也就无所谓了。
他见几人脸上都浮现出犹豫戒备之色,正欲做个介绍,谢白城却已经开口了:“宁河程家……你是程家老二?”
谭玄就看到那个有几分天真傻气的程俊逸脸上爆发出一片绚烂的惊喜,两个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脱口叫道:“谢哥哥!你、你果然也在呀!我刚认出谭庄主时还在想,你会不会也在!……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个……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他激动的快步跑上前,迎住白城。谢白城扶住他胳膊上下看看,失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小孩呢,整天跟在你哥屁|股后头。”
程俊逸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怎么能还是小孩子呢?”
谢白城又打量他身高:“你变化可太大了,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这要骤然遇见,哪里能认得出来!”
程俊逸却道:“但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谢哥哥你的!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那么出众!”
向正歆等四人听他们说话,反应过来这人应当是寒铁剑派谢白城,但他长居京城,很少在江湖中露面,都不熟悉。只听闻过他是个离经叛道的,放着好好的少当家不做,和面前这位谭庄主交情匪浅。此刻二人果然同时出现,他们不禁好奇打量。
至于谭玄,他终于想起来,宁河与文州很近,程家与谢家交情也颇深。当年谢白城还在家当公子哥的时节,周围朋友里确实有个姓程的,看来应当是这小子的哥哥。
这都能遇上,世界也太小了吧。
那边厢谢白城和友人弟终于叙旧完毕,几个年轻人打了招呼后,觉得今晚这遭遇不太有趣,不愿久留。谭玄又叮嘱了他们一句出去不要声张,便等着他们离开。
哪知那个友人弟临走前又不甘心,突然转回身问谢白城宿在哪家客栈,他还想去拜访。
谭玄想使眼色让谢白城打发了这小子,可大概天色太黑没能传送到位,谢白城笑吟吟的告诉了友人弟。友人弟欢天喜地的走了。
谭玄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他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光明磊落地查案子,他怕过谁啊!
那五个结拜兄弟又翻墙出去了,院子里复归寂静。谭玄回过头,就看到谢白城嘴角还噙着一丝回忆的微笑,不禁走过去扯扯他衣袖:“一个傻小子,有什么好忆旧的?”
谢白城瞪他一眼:“人家哪里傻了?不是好端端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小伙子!”
谭玄不屑的啧了一声:“玉树临风?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就是个傻大个,看着挺缺心眼的。”
谢白城愤然道:“你跟人家素不相识,就打一照面,干什么就说人家缺心眼?别这么刻薄。”
谭玄一阵忧郁。谢公子说的如此义正辞严,他能说不对么?可是当着自己男人的面夸别人玉树临风,是不是不大好啊?谢公子大概是想不到的。唉,可能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都比较容易缺心眼子。
他只好转换话题:“你刚在里面有没有发现?”
谢白城道:“里面黑灯瞎火的,你指望我能有什么发现?”
这话说的在理。
谭玄率先又回到房里,捡起火把重新点亮,再次探查起来。
翻找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谢白城举了半日的火把,手也酸了,眼见着要无功而返,闲闲的说了一句:“说不定就是没有呢?”
谭玄停下来,站直了身子,呆了片刻,忽然侧头对谢白城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谢白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几间房里的衣箱都被人动过,有些乱。”谭玄道。
谢白城一愣:“这里不是过了火?再泼水救火,到处不都挺乱的。”
谭玄摇摇头:“救火也不必动到衣箱里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