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闻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庄继活着。
系统被他打断以后再次卡顿了一下,像是在快速运算是否有继续向邵闻霄介绍第二项选择的必要。
几秒钟之后,充满金属质感的电子机械音自动跳过上个流程:“好的。”
“按照您的要求,将为您兑换一次重生机会,请问是否确认?”
“……”
邵闻霄攥紧的拳头蓦然松开,他深吸口气,淡声道:“确认。”
老实说,他到现在都依然觉得跟这个所谓系统说话的自己非常有病。
他甚至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他因为过度疲累产生的幻觉。
但说出确认的这一刻,邵闻霄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个难得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完全违背科学却也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好的。”
随着邵闻霄的确认,空气中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机械音“滴”地一声:“时间回溯倒计时十秒——”
“另外再次提醒宿主注意。”
“当时间回溯启动,所有一切都将随之倒流,和您一起沿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重新回到具有重要意义的关键节点。但重生机会仅有一次,请您务必珍惜,作出真正不违本心的决定。”
“祝您不留遗憾,终得圆满。”
下一秒——
邵闻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眼前原本被暂停的一切在顷刻间恢复正常,后又扭曲成一个漩涡,他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进这个漩涡当中。
“嗡”地一声。
邵闻霄猛地回过神来。
旁边已经叫了他好几声的中年Alpha非常关心地问他:“邵先生,您怎么了?”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邵闻霄喉咙滚了滚,下意识环视自己所处的环境,继而将目光定定落在他眼前的人身上。
因为他的眼神看起来跟方才有些不太一样,导致对方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再加上邵闻霄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出了名的心思难测,被他那双又黑又沉的眼睛盯着,好像整个人都被看透了,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中年Alpha实在不安,最后忍不住试探:“……您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
邵闻霄回过神来。
他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望着眼前的人笑了一声:“陈先生多虑了。”
“既然达成了协议,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我自然会信任你的能力。”
中年Alpha脸上立马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忙不迭表示他一定不会让邵闻霄失望。
邵闻霄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这个中年Alpha名叫陈允执,早些年以捞偏门起家,在新京市摸爬滚打几十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马仔混成帮派老大,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手上握有一批利润极高的违禁品货源。
只不过这些年随着华夏联盟各方面监管力度越来越严,导致他手里的货根本没办法出海,损失惨重。
而邵闻霄则跟海关总署有着极硬的关系,看准机会表示可以跟他合作,但前提是他需要陈允执帮他做一件事。
他要在邵振霆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也正是因此如此,才有了这顿饭局。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允执虽然心眼很多,但铁了心想趁机将自己彻底绑定在邵闻霄这艘大船上面,不仅竭尽全力完成了邵闻霄安排的任务,还通过一些事情充分向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与忠诚,让邵闻霄非常满意。
……可这是三年多以前发生的事。
听见陈允执和他记忆中那样,一字不差地邀请他再去楼上坐会儿,说他安排了几个专门找人调教过,身段一流,且绝对干净的Omega,尽可以随便挑选和享用的时候,邵闻霄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邵闻霄笑了一声,望着陈允执,也说了跟记忆中相同的话:“不了。”
“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
陈允执难免有些失望,毕竟那几个Omega真的个个都是尤物,是他花了重金培养出来的。
虽然摸不清邵闻霄的喜好,可第一次接触,难免还是想尝试通过这种方式讨好邵闻霄,万一有哪个Omega得了邵闻霄的青眼,他多多少少也能从中得到点什么好处。
还想再挽留一二,就见邵闻霄站起身来,把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在手里,说:“那就先这样,后面的事情我会让方铎跟你联系。”
“……”见邵闻霄态度坚决,陈允执也不敢勉强,继而想起邵闻霄是今天下午才从费城乘坐私人飞机回到新京,连时差都没倒过来,连忙道:“那我送您下去。”
“不必。”
邵闻霄从来不讲究这些虚礼或排场,再加上他跟陈允执在这个阶段本来就是秘密合作,于是和上辈子一样拒绝了陈允执把他送上车的好意。
然而当他独自乘坐电梯下楼,看着透明的观景电梯从百米高空垂直切开夜色,紧跟着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邵闻霄把西装外套挂在手上,走出电梯停看到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他面前,方铎也毫不意外地从车里走下来替他打开车门,邵闻霄脚步顿了一下。
方铎的手扶着车门,不明就里望向他:“老板?”
邵闻霄没有说话。
现在他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确是从庄继出现医疗意外死亡的当天回到了三年多前。
从那个冰冷的、惨白的停尸间,来到了新京市去年才刚开业的一家七星级酒店。
可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个神秘系统所说的话——
重生之后,他会沿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重新回到具有重要意义的关键节点。
关键节点。
邵闻霄实在想不明白现在这个节点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因为这个时候他是刚刚结束一段在大洋彼岸的工作,忙了近三个月才回到新京,回老宅向邵振霆做了简单的汇报以后,便来了这里。
然后把事情谈妥,他跟陈允执道别,司机和方铎一起送他回家休息。
对邵闻霄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甚至于这时候他还没有遇见庄继。
特殊在哪儿?
不过邵闻霄的思维向来缜密,他不会放过任何细节上的遗漏。
他忍不住想,截至目前,所有一切都在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那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重生在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应该适当做出一些改变?
于是邵闻霄望向方铎:“你先走。”
“什么?”方铎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那我让司机留下来等您?”
没跟方铎解释太多,邵闻霄摇了摇头,淡声说不用。
方铎有点不太明白邵闻霄的意思,但跟在邵闻霄身边多年,深知一个合格的助手最应该做的不是追问,而是服从,他很快重新上车。
邵闻霄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属于他的黑色劳斯莱斯拐了个弯,很快从停车场里驶出。
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电梯厅里再次传来“叮”地一声,随着电梯门打开,紧接着有两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邵闻霄下意识侧眸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令他瞳孔微微收缩,甚至来不及思考,条件反射般便隐匿身形,站在了承重柱后面的阴影处。
——因为他看见了庄继。
庄继穿着一身酒红色的衬衫,随意解开三颗纽扣,露出一对细瘦好看的锁骨,衬衫剪裁良好,勾勒出他挺拔而劲瘦的腰身,正跟身边人说着什么。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庄继笑了半天。
于是邵闻霄将目光转移到庄继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这人个子不高,五官也平平无奇,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属于看过三秒就忘,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长相。
可身为S级Alpha,邵闻霄的记忆力也同样顶尖,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见过的任何一张脸。
因此,邵闻霄几乎瞬间就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地下组织「Z」的话事人莫衡。
那个出席任何场合,见到任何人都笑眯眯的Beta。
邵闻霄实在不明白学生身份的庄继为什么会跟他走在一起。
还以这种……非常亲近、自然且熟稔的姿态。
下一刻,随着两人从电梯厅里走出来,他们的对话也清晰传进邵闻霄的耳朵里。
”是啊,“庄继说:“难道你今天才发现我是变态吗?”
莫衡啧了一声:“那他要是今天晚上真的应邀留下来过夜该怎么办?”
庄继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垂眸说:“请不要做这种实际上没有发生的假设。”
莫衡哈哈大笑,旋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凑过去给庄继点烟。
庄继的动作也很自然,微低下头,就着莫衡手上的打火机把烟点着,然后轻轻吐出一口白烟。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属于上位者的姿态。
可跟邵闻霄在一起三年的情人庄继却是从来都不抽烟的。
当猩红的火光闪烁起来,照亮了庄继那张冷白色的面容,看不到一丝一毫邵闻霄记忆中的天真、乖巧、柔软。
只有让人觉得心惊的锐利。
这一刻邵闻霄夜微微眯起眼睛,脑子里出现了无数个念头。
但他站在原地没动。
“对了,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庄继又问。
“你真决定了?”莫衡皱起眉头,“我觉得这件事风险还是很大,应该慎——”
“当然决定好了,”庄继说:“我想了这么久,你千万别拦我。”
“我拦你个屁,我能拦得住你?”莫衡说:“当初你决心把组织迁到新京我拦住你了吗?嘴皮子都说破了还不是反对无效。”
庄继又笑起来,用食指跟中指夹着香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邵闻霄瞳孔微微放大,再次深吸口气。
不用多说,这些邵闻霄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在这个瞬间突然搭上神经。
哪怕他再觉得难以置信,再认为匪夷所思,那也是唯一仅剩的真相。
一时间,邵闻霄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因为车还没到的缘故,庄继跟莫衡的对话还在继续。
“要把姚家那位A级的Alpha私生子放回去吗,”莫衡边看手机边问:“那老头猜到是我们抓的人,找线人表示愿意多花两倍赎金跟我们交换。”
“为什么要放人?他又不是我们的雇主。”庄继吐了口烟,“「Z」的规矩一向是协议怎么约定我们就怎么做事,多少钱都打不破。”
“更何况他那个私生子强奸幼女,死不足惜。”
莫衡耸了耸肩膀,倒也没有丝毫要反对的意思:“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两个人,三句话。
短短十几秒钟就判了另外一个人的生死。
而且他们说的这件事邵闻霄有印象。
姚家勉强也算是新京有点名气二流家族,只不过这些年愈发没落,原因就是姚家家主跟亲儿子姚骏因为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反目成仇。
姚家家主怒极,放话自己不止姚骏这一个儿子,要是姚骏不肯听话,他完全可以把家业交给另外一个儿子。
然而姚骏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转头直接找了这两年崭露头角的「Z」,支付一千万酬金,花钱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消失。
姚父最后气到中风,家业自然而然还是落进了姚骏手里。
这件事后来传到邵闻霄耳朵里,出于对姚骏的欣赏,他甚至纡尊降贵授意分公司跟对方合作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项目。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然有庄继的手笔。
也万万没想到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莫衡从头到尾只是庄继的代言人。
站在阴影处的邵闻霄远远看着庄继那张陌生凌厉又摄人心魄的脸,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他静默片刻,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发现原来人在觉得震惊、荒谬、愤怒和无语的时候,竟然是真的会笑。
方铎已经很久没见邵闻霄露出过这种神色,以至于站在他面前手心都冒了热汗。
昨晚收到邵闻霄吩咐他调查地下组织「Z」的消息,方铎连夜便动了起来,通过各种渠道整理了一份算得上详实的资料。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当资料递到邵闻霄面前,邵闻霄只翻开第一页扫了一眼就冷笑起来,而后直接把东西推到一边。
因为邵闻霄的脸色是真的非常难看,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方铎感觉芒刺在背,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老板,是有什么问题吗?”
邵闻霄看了他一眼,强行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了下去。
他能怪谁呢?
上辈子庄继的履历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一切都天衣无缝。
连邵闻霄自己都没察觉到丝毫破绽,又怎么能迁怒方铎没有把事情查清楚?
更何况,「Z」真正的当家人藏那么深,莫衡又演得像模像样,凭借精湛的演技,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方铎查不到跟庄继有关的任何信息,自然也属于合情合理。
脑海中再次浮现昨天晚上发现的真相,邵闻霄深吸口气。
这个时候,邵闻霄的二助也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老板。”
“酒店的监控已经拿到了,但……”他看了邵闻霄一眼,“跟您想的一样,部分监控有被人为损坏的迹象。”
方铎闻言有些吃惊,下意识联想道:“昨天晚上的饭局……陈允执不对劲?”
邵闻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确认从酒店取来监控的事没有留下任何尾巴之后,让二助把所有视频都拷贝到了他的电脑上。
也没有立刻打开来看,因为他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依然排得很满。
哪怕这些工作都曾经做过一次,邵闻霄依然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不露破绽。
但因为心里窝着一团火的缘故,视察完郊区新建成的自动化工厂之后,邵闻霄拒绝跟厂长一起去餐厅用餐的邀请,独自在园区里点了支烟。
园区建有专门的吸烟区,而且环境算得上不错。
只不过一根烟抽完,邵闻霄把烟蒂按在白色的石米里,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大理石柱后面有两个Alpha聊天的声音。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些许促狭的Alpha抬起胳膊撞了撞自己的同伴:“这几天怎么不见你跟网上认识的那个Omega聊天了?之前打得那么火热。”
“……”另外一个Alpha脸上的表情一眼难尽,过了一会儿才说:“断了。”
“啊?为什么断了?你不是最喜欢草莓味的Omega吗?”
“……”
“快说说啊!”
“……”
“到底什么情况?面基了?还是货不对板?”
可能是被追问的实在没办法了,那个Alpha骂了句脏话,麻木道:“因为那特么也是个Alpha!”
“A装O也就算了,面基那天他掏出来竟然比老子都大!”
“……”
紧跟着邵闻霄听见从“噗”地一声开始,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笑声难听刺耳,像一只被踩到脖子的鸭子,嘎嘎作响。
猜测那个被嘲笑的Alpha应该非常闹心,再加上那笑声也是真的非常吵闹,所以邵闻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非常好心地拐了个弯出现在他们面前。
邵氏没有一个员工不认得邵闻霄的脸。
因此看到邵闻霄之后,噪音一样的笑声登时戛然而止,两个Alpha甚至连之前在讨论什么话题都忘了,连忙把烟掐灭,站直了磕磕巴巴道:“小……小邵先生。”
邵闻霄这时候才想起来邵振霆依然活着。
虽然日渐衰老,对很多事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但毕竟他没有真正退下去,这两个Alpha叫他一声小邵先生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不过联系上下文的邵闻霄在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感觉到一丝非常微妙的不爽。
他静了静,决定这辈子可以把弄死邵振霆的效率再提高一点,用最快速度把前面那个“小”字去掉。
把所有工作处理完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邵氏总部坐落于新京市最繁华的地段,一整栋摩天大楼直插云霄,邵闻霄的办公室则毫无疑问位于最顶层。
方铎陪他一起乘坐专属电梯上楼,当“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又看见坐在外面的Omega女秘书在跟过来送文件的Omega女员工把头凑在一起聊天。
“你桌上这个新盆栽也好漂亮,什么时候换的?”
“是吧是吧,我昨天晚上新买的。”
“之前那盆仙人掌呢?”
“别提了,”混血感十足的Omega女秘书叹了口气,“那盆仙人掌我放桌上养了一整年,每周都记得浇水,还会专门给它晒太阳。”
她强行挤出一个微笑:“结果昨天着急给邵先生送文件的时候无意中把它碰倒在地上,花盆摔碎了我才发现它其实是塑料的。”
“你能理解吗,我居然给一颗塑料仙人掌浇了一年的水!”
方铎远远听见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觉得她实在是有些可爱。
正准备路过时打趣两句,无意中瞥到邵闻霄阴沉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登时又咽了下去。
不为别的,实在是从昨晚开始,老板就很不对劲。
今天一整天的低气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不明白这种罕见的情况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方铎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时刻小心,谨言慎行。
回到办公室自认为非常平静的邵闻霄先是非常平静地关上门,又非常平静地坐下来,然后非常平静地把烟从烟盒里抽出来。
结果打火机不知道为什么坏了。
邵闻霄动作停顿了两秒,最后索性把烟跟打火机一样丢在桌上。
给自己倒了杯酒,握着酒杯走到偌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个新京市的夜景,跟玻璃倒映出来的那个自己对视,邵闻霄终于失去了伪装的兴致,勾起嘴角冷笑一声。
庄继掏出来虽然没有他大,但邵闻霄蠢得将一颗塑料仙人掌养了三年却是事实。
甚至还为了这样一颗全然没有半句真话的仙人掌跟系统达成交易,回到三年多前。
深深呼吸。
邵闻霄发现,原来自己时刻保持情绪平稳镇定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
面对预料之外被诓骗、被戏耍、被糊弄的情况,还是会非常生气,非常窝火,非常恼怒……非常想要发泄。
但扪心自问,除了生气、窝火和恼怒之外,邵闻霄也很清楚——
不论庄继究竟是谁,也不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当邵闻霄直接从那间冰冷刺骨的停尸房穿越回现在,亲眼看见原本被白布覆面,连一丝生气也无的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依然还是有松了口气的庆幸,劫后余生的放松。
以及……下意识想将那个人重新揽进怀里的冲动。
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邵闻霄很轻地闭了闭眼,忍不住再次嗤笑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嘲笑庄继还是嘲笑自己。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邵闻霄做事向来清楚什么叫抓大放小,直击要害。
既然重活一次,那么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身为地下组织「Z」真正话事人的庄继究竟是为什么隐藏身份,扮成人畜无害的清纯大学生成为他的情人。
而且还一跟就是那三年。
庄继在床上表现出的青涩、懵懂是真的吗?
望着他时露出的笑容与惊喜是真的吗?
跟他接吻时专注又沉迷的表情是真的吗?
大概是庄继藏得太深,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又差距又太大,完全颠覆了邵闻霄的认知,导致邵闻霄原先笃定的、确信的、从未怀疑过的一切,也在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模糊不清起来。
要是庄继别有目的和动机,要是那三年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邵闻霄垂眸看着窗外的夜色,从玻璃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平静,但藏着某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晦涩与深沉,要是方铎站在旁边,一定会觉得头皮发麻。
要是真的……
邵闻霄把玻璃杯中的深色酒液一饮而尽,心道最好是真的。
不然就算「Z」跟传说中一样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就算庄继真的是藏在莫衡背后那个心狠手辣当家人,大概也承担不起欺骗邵闻霄的下场。
他多的是方式与手段,对付胆敢把他耍得团团转的人。
当天晚上,邵闻霄办公室里的灯亮到很晚。
把该处理的工作处理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将助理拷贝回来的酒店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按照昨天邵闻霄听见的内容,庄继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大概率是为了某个人。
当然不排除这个人就是邵闻霄,但也有可能是仇家、雇主、目标,或者别的什么谁。
只不过「Z」的作风果然谨慎。
所有能拍到庄继跟莫衡同框出现的摄像头全部被提前处理得干干净净,就连背影都寥寥无几。
目前已知的,只有莫衡那辆黑色保时捷在昨天下午两点驶入酒店,晚十一点离开。
中间完全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在哪层楼停留了多久。
目光停留在唯一拍到庄继一闪而过的侧影画面上,邵闻霄转了转腕上调至最大档的抑制手环。
距离他上辈子他代替邵振霆去Q大参加捐赠仪式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既然所有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那么现在的邵闻霄只需要等待那个戴着面具的庄继主动走到他面前。
至于真正的庄继……
邵闻霄脸上的表情很淡。
他关上已经找不到更多线索的监控视频,给向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方铎发了条消息。
方铎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
于是,三天以后,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最近几年在新京市突然声名鹊起的地下组织「Z」幕后其实还藏着一个真正的当家人。
虽然年纪轻轻,却手腕强硬,杀伐果断。
至于那个像笑面虎一样在任何社交场合都八面玲珑的莫衡,不过是被他推到台前的代理人。
因为说得实在有模有样,导致这个消息一爆出来,立刻吸引了新京很多人的关注。
人人都想知道,这个神神秘秘的当家人究竟是谁。
庄继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的老底被人掀了。
偏偏他无论任何都查不到消息的源头,根本没办法确定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件事。
“我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莫衡皱着眉头说,“可除了咱们自己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你的身份。”
想了想,莫衡压低声音问:“要不要从内部开始查起?”
庄继摇了摇头。
跟莫衡的怀疑相反,他恰恰觉得应该不是自己人。
更何况这几年来,因为某个隐秘的念想,他始终隐于幕后,整个组织见过他的人都屈指可数,鲜少有人知道,其实他才是「Z」真正的当家人。
而见过他的那几个人,要么跟莫衡一样,命是他捡回来的,对他忠心耿耿,要么是一步步爬上来,被他用恩威并施的手段收服,在鲜血与利益的捆绑下,没有任何背叛的理由。
而且要是自己人生了异心,不应该是现如今这种不痛不痒的情况才对。
虽然说对方的确是冲他来的,可庄继总觉得这种手段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
就好像他们分别坐在棋盘两端,对方执黑棋先手,还下在类似“天元”这种位置,仿佛是想观察他面对这种非常规的开局究竟会如何应对,借此试探他的反应。
可要说究竟有多少恶意……
庄继从小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长大,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遇见的鬼比见过的人还多,对杀意与恶意的敏感程度比寻常人要强上许多。
偏偏这次他没有这种感觉。
虽然这种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手里捏着什么筹码,接下来会出什么牌的感觉令人非常不爽,但庄继还是从烟盒里抽了支烟:“这样也好。”
“将计就计,说不定更有利于我的计划,免得露出破绽。”
说着,又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正准备低头点烟的时候,莫衡没好气地把香烟从他嘴里抽走:“疯了?”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抽烟。”
庄继一哂,继而靠在床头笑了起来。
莫衡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方才的话题:“那你准备怎么做?”
“就这么坐以待毙?”
“这件事一出,我总感觉像有一只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莫衡骂了句脏话,“以往都是我们出手去害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算计我们?”
庄继伸了个懒腰,露出半截柔韧而又紧窄的腰身,懒洋洋道:那你说怎么办?”
“查也查不到,找也找不着,既然根本摸不清对方的路数,那就静观其变,看对方会不会继续出招。”
“您这心可真大。”莫衡朝他翻了个白眼。
庄继莞尔。
“毕竟我马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说:“没心思搭理这些手段不痛不痒的牛鬼蛇神。”
“……”莫衡又忍不住想冷嘲热讽两句,可念及这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强行把到了嘴边的吐槽咽了下去:“行吧。”
“反正我觉得那个人很快会再出招。”莫衡提醒他:“既然对方知道我不过是替你站在台前的代理人,下一步一定是逼你出现。”
庄继不置可否:“不以真面目示人不就行了。”
“更何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得莫衡刚才的话,庄继虽然俯身又拿了支烟出来,却没有点燃,只是叼着烟解馋。
把突然窜起来的那阵烟瘾压下来以后,他才撩起眼皮望向莫衡,“这些年你见过我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