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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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最深的地方,光线完全透不进去,就有这么黑、这么冷,就是这样看不见尽头。
而所谓的“空虚”、“湮灭”、“恐惧和绝望”,跟这段时间里国王见识过的比起来……也实在未免太轻,几乎不值一提。
国王见识过远比这更厉害的难关。
比如有一天,一条小鱼崽做噩梦,梦见好不容易跳到八位数的辉光管归零。
从“010080808”跳回了“000000000”。
……那天小鱼崽子哭得才叫厉害。
附近的抹香鲸全被吓跑,大王乌贼连夜搬家到星球的另一头。人鱼们被国王严令禁止靠近沉船,老老实实待在驻地,还以为附近有一座中型火山喷发。
现在不过就是飘一点雪花、掉一点冰屑,需要在这片漆黑望不到头的空间里,想办法找祁纠而已。
有什么难的。
一条人鱼开始搜索,他用了大概三个月的体感时间,证实了人类书籍上的一部分谬误。
——在这地方,并不是碰不到其他人的精神力。
书里也有对的内容,比如现实里的一瞬,在这里的体感时间无比长。
漫长得足以吓坏不会忍受寂寞的人类。
国王能看见自己的冰花,窗户上的冰花折射出辉光管的影子,数字只不过跳动了一下。
但他像是在这里游了三个月……三个月不可怕,人鱼有足够的耐心,海底生物都有足够的耐心。
终于让年轻的人鱼有些害怕的,是那些他碰到的精神体,人类在这里湮灭,变成飘荡的空影。
有些空影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盲目漂流,不会有任何动作,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有些尚未彻底湮灭的空影,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疯狂掠夺一切触碰到的精神力,机械性地撕扯吞噬。
国王险些就被这样一个空影袭击——幸好一只勇敢的、还没棕榈叶折出的海马大的小海马救了他。
国王抱着小海马一路狂飙,跑出很远,才喘着气停下:“我……吓坏了。”
人鱼没见过这样的存在,意识体对意识体,人鱼引以为豪的身体素质也派不上用场。
小海马用尾巴摸摸他。
“我是来接我的人类。”国王偷偷和他商量,“不要告诉我的人类,我要威风凛凛接他回家。”
小海马用尾巴勾勾他。
国王有一点痒,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想起祁纠用小刷子刷他的尾巴……因为力道太轻了,落到鳞片上,也是这样一点点痒。
这样的记忆让小鱼崽舒服了不少。
国王轻轻晃了两下尾巴,把小海马顶在头上,继续向前搜索。
体感时间的半年后,国王来到了一处断层,小海马的强度不够,无法跨越。
国王把它小心放回安全区,挥手和它告别,继续向前搜索。
——断层后的确危险,他刚走出不远,就被汹涌的精神湍流裹挟,不由分说溺进最深的寒冷黑寂里。
但这次人鱼没那么容易放弃,挣扎着向上游,和湍流拼命较劲,更多掉落的冰屑溶进这片精神海……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路过的大水母救了他。
军舰那么大的水母,把他裹在中间,慢悠悠向前飘,帮他把小冰碴捡回来。
“我是来找我的人类的……”
国王累坏了,一动也不能动,低声拜托:“不要告诉我的人类……我要威风凛凛接他回家。”
水母给他塞了一把小冰碴,慢悠悠亮了亮。
国王昏沉着闭上眼,他必须得睡一觉了……他像是被轻轻拍着背,这样的力道让他想起祁纠。
他很想念祁纠,等他一睡醒,就立刻继续找祁纠。
水母把他送到断层的另一端。
国王睡醒了觉,抱了抱安静漂浮的水母,道过了谢,继续向前搜索。
体感时间逐渐变得模糊,只能靠冰花反射的辉光管看现实时间。
辉光管跳到第十下,饿到没力气的小鱼崽遇到了一群磷虾,立刻扑上去,大口吃光了它们。
跳到第三十下,小鱼崽遇到了一条抹香鲸……庞大的抹香鲸拦住了路,小鱼崽猜测这是一个尽头。
于是小鱼崽换了个方向,一直搜索到第九十下,现实里的时间不过须臾,这片空间里却像是永恒。
……在他快要睡着、沉进深海的时候,梦见自己被一只寄居蟹剪了尾鳍,一身冷汗地吓醒了。
“不要让我的人类知道这些。”小鱼崽抱紧尾巴许愿,“我要威风凛凛接他回家……”
这样许完愿望,他看见小手电的光亮起,一闪一闪。
本该是一片虚无的漆黑空间里,忽然出现了小手电,一闪一闪打着灯语,请海底霸主去帮忙。
国王的眼睛倏地跟着亮起来。
他在一瞬间做回威风凛凛的海底霸主,一路劈风斩浪箭一样游,看见数不清坍塌的冰川。
坍塌的冰川堵住了通路,堵塞的范围太大了,看不清对面有没有人,只有小手电一闪一闪打灯语。
小手电在叫他“小鱼崽”,在呼叫海底霸主支援,帮忙把这些阻塞的冰川撞开——它们已经被冰川后的人弄碎得差不多了,再靠人力刨条路出来,大概还要几亿秒。
但如果请人鱼来做这件事,就是小菜一碟。
尤其是打起精神、振作起来,相当威风凛凛的海底霸主。
坍塌的冰川发出轰鸣,一条人鱼毫不客气地撞开它们,喀嚓喀嚓大口咬碎、举起大的向外扔,尾巴重重砸在冰川上,一口气豁开通路。
国王奔着小手电扎过去,人鱼不擅长在冰上游,摔了好几个跤,最后一跤头昏脑涨摔进人类怀里。
再熟悉不过的、柔和温暖的怀抱,手臂是有力道的,拢住人鱼不住打颤的光滑脊背,将一条小鱼崽抱起来。
国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祁纠留下的梦,从不会让他找这么久。
祁纠编织和筛选那些梦,从不让小鱼崽被吓坏、险些被湍流卷走、差一点饿到游不动,从不让小鱼崽迷路和几乎睡着。
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下一刻,国王就困到动弹不成,只想睡觉,他躲在他的人类怀里,心想管他未来是什么呢。
是回家,那就让他先睡一觉,醒了立刻就带祁纠回家。
是湮灭,那就一起湮灭,不也挺好。
“我一路直奔这里过来的。”
小鱼崽还记得威风凛凛,闭着眼睛嘟囔:“没有睡觉。”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收起棕榈叶编的小寄居蟹:“嗯。”
小鱼崽被摸得舒服了,很高兴,继续威风:“没有迷路,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
祁纠收回抹香鲸投影和精神力磷虾,亲了亲小鱼崽的额头:“这么厉害。”
这下小鱼崽连耳廓都泛红,努力从困意里挣扎出来两只手,抱紧祁纠乱亲:“不怕坏人,不怕风浪。”
祁纠收起冰做的小海马,雪堆的大水母,被他的小鱼崽深深震撼:“啊。”
小鱼崽高兴得不成了。
他扑腾进祁纠怀里,好像一瞬间就睡着,又好像只睡了一秒钟……打着呵欠懒洋洋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沉船宫殿。
窗上有冰花,辉光管的数字还在一秒一跳,他紧紧抱着祁纠的腿,握着祁纠的手。
核动力电池效用很强,台灯的光线只是暗了一点,还亮得很暖和。
国王在这样的安静里愣了好一会儿。
他试着拱了拱祁纠的腿,发现他们不动,眼泪就大颗大颗涌出来……一只小鱼崽哭不出声,大睁着眼睛,身体不停发抖。
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和祁纠的影子,不停抹干净涌出的眼泪,不停看跳动的辉光管。
还没到时间,还没到时间……他还能等。
他还能等,要是辉光管的九个数字都跳到头了,他就把它们归零——
这样的念头还没完,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慢慢揉了两下。
一条被眼泪淹了的小鱼崽呆住。
国王完全忘了要怎么动,从头到尾巴都是僵的,愣怔了好一阵,才异常吃力地、几乎是含着跳到喉咙的心脏抬头。
他看见琥珀色的宝石,宝石是亮的,清楚映着他的影子,有很暖和的笑。
“腿麻了。”祁纠招呼他,“上来点,快。”
国王:“……”
一条小鱼崽连滚带爬,扑进他怀里,手忙尾巴乱地乱摸乱检查——那些裂痕还在,但比之前淡了很多。
它们在变好了,它们开始变好了。
国王左肋的裂痕也一样,这些裂痕都在痊愈,可能没那么快,可能还要点时间……但一个冬天总够了。
一个冬天总够了,他们养一个冬天的伤,等天暖和了,他就带祁纠去看海面上那些漂亮的碎冰。
祁纠还不是太有力气动,被他的人鱼按着扒衣服,很沉稳,摸了摸小鱼崽的尾巴。
“还很难受,是不是?”国王立刻抱住他,小心地蹭了蹭,“还头晕,还不舒服,是不是?”
他检查完了,祁纠身上还有很多裂痕,还要好好治疗,好好养伤。
祁纠被小鱼崽紧紧抱着,眼睛里笑了笑:“一点点难受。”
“一丁点头晕。”祁纠说,“不要紧,不算什么”
他问他的人鱼:“等了很久,是不是?”
国王毫不犹豫摇头:“一点点久。”
国王挡住辉光管,小心揽着祁纠的头颈,把自己的人类抱起来,咬破一点血喂给他。
这次人鱼的吻轻柔——不知道喂了多少次血,才能把力道放得这么准确,一点也不牵扯新的眩晕,碰一碰就成功。
国王轻轻亲他的人类,小心翼翼,笑容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鱼崽抱住祁纠,让他的人类摸心跳,心脏就要跳出来了,一下一下撞着抚摸它的掌心。
“不算什么,一点点久。”国王说,“我睡着了。”
“我睡着了……”
小鱼崽晃着尾巴,努力想了半天:“一秒钟。”
他对祁纠说:“整整一秒钟。”

能把片场埋了的鹅毛大雪, 一阵接一阵的雪粉被风扬起来,夜色寒冷苍茫。
光源不多,除了天上的暗月,就仅有几盏赤红色的孤灯。
取景框对着的人被反缚手臂, 跪在雪地上, 黑发垂在额前, 脸色苍白, 瞳孔在烫下来的猩红烟头里微缩。
“粘了假皮肤,烫不坏。”
系统放下望远镜, 跟祁纠说:“他就是应时肆, 这回的任务对象。”
他们这回来送的,是演技和声望类的金手指, 还有一家规模不弱的影视公司和海量遗产。
这次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这回是个相当传统、配置相当典型的剧情——不良于行的金主,和被精心挑选送上门的小明星。
这点祁纠已经知道了, 毕竟他正坐在轮椅上, 一条裤管还是空的:“复杂的部分呢?”
“你对他没什么感情, 他对你也没有。”系统翻出详细剧情,“他刚被人‘教化’了三个月,送到你这……你也打算把他送出去。”
应时肆本来不是这样的脾性,不会演戏, 更演不了这种戏。
这戏即使拍好了, 也不会播出、不会上映, 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又或者唯一的意义,就是叫这个天生地养的野小子学会低头。
为了叫应时肆学会, 怎么砸断脖子和脊椎,少摆出那一副冷冰冰不服管教的架势。学会在烟头烫下来的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应时肆是被经纪人从街头捡的。
彼时他尚且是个聚众斗殴、相当桀骜的不良少年,打架打得半边脸全是血,还能看出相当不错的骨相。
“应时肆”这名字也是后来改的,他本来没正经名字,是个爹妈不详的黑户,送去孤儿院的时候编号十四,人家就叫他应十四。
捡他的经纪人嫌不入流,改了个差不多同音的应时肆,就把人洗刷掉血污泥土,套上干净衣服,扔去磨这幅狗都不理的臭脾气。
这是应时肆十六岁时候发生的事。如今三年过去,长到十九,黑沉沉的眼睛里,那一股子戾气总算仿佛被磨得差不多。
仿佛是老实了,乖了,于是被当成礼物送出来——辗转了几次,不停往上,终于送到他们这个身份手上。
“你叫封敛,澜海传媒是你的。”系统说,“这差不多算是到头了……他是这么想的。”
系统说:“应时肆猜,你应该不会再把他送给谁了。”
大部分人都肯定会这么想,因为做这种事,无非是为了利益交换。
而封敛早就身家不菲、手底下有家相当不弱的影视公司,看起来功成名就,已经没什么缺的。
……但事实不是这样。封敛从不觉得满足,也永远不会甘于现状,他依然要往更高的地方爬,要更多的地位、权势和钱。
所以封敛也同样看中了应时肆。
在他眼里,这是只磨牙吮血的烈犬——野性难驯,被转手这么多次,就是因为谁也碰不得。
有的是人喜欢这一种,能换来相当不错的资源。
为了驯服这头“烈犬”,封敛难得有了兴致,亲身上阵,软硬兼施耐心打磨,手段使尽。
应时肆在他手里,不停坠入仿佛温存的虚幻陷阱,又被一盆刺骨冰水泼透,拖出去扔在雪地上。上一刻仿佛被体贴哄着捧上云端,下一刻又砸进泥泞,冷眼任凭溺沉挣扎。
这么磋磨下来,应时肆像是真的乖了,温顺地跟在他身边,学会了在烟头烫下来的时候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封敛觉得满意,于是稍稍收手,决定打包礼物。
他也没碰过应时肆,这样的礼物干净,是最适合送人的。
一头没叫人碰过、调教好了的烈犬,戴了项圈和电击器。知道什么时候该龇牙低吼,什么时候该温顺地夹着尾巴,乖乖低头……
“……但他没乖,他也不是狗。”
系统翻了一页:“没等封敛把他送出去,他就把封敛弄死了。”
没犯法——用不着什么犯法的手段,经济犯罪就够了。
封敛这个身体,全靠高级医疗设备和精心照顾,只要蹲几天监狱,连保外就医都撑不到。
应时肆过去乖张,乖张桀骜、野性难驯,说话狠打架也狠,是不受管束到稍微算得上火爆的烈性脾气。
这部分的确叫封敛磨没了,磨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后来的应时肆,也换了板正的高级西装,瞳底黑沉、举止收敛,喜怒不形于色,再没有过少年时的烈性。
只不过,没了烈性的应时肆,也并不像封敛想的那样……恰恰相反,他跟在封敛身边,伪作乖顺,日日看着封敛怎么做,也学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应时肆几乎将封敛的全套学过来,不择手段、不分善恶,凡是有利于己的就夺抢,没用的就毫不在意废除丢弃,抛进垃圾堆。
他伪造了遗嘱,拿到了封敛的全部遗产。
封敛太会装模作样,在人前一向和善,又显得仿佛格外重视应时肆,从不叫人捉住任何把柄。
——外人只看见封敛去哪都带着他,都以为封老板对这么一个小明星青睐有加、真心实意,居然也没多怀疑。
“封敛也是个孤儿,一路爬上来,本来也没有家人,遗产没什么可争的。”
系统说:“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应时肆有段时间,以为封敛不会把他送走。”
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应时肆大概还以为,封敛也没有家,也没人作伴,是想有个人解解闷。
应时肆大概以为,他被送来,不过就是负责照顾封敛的生活起居,不演戏的时候,就说说话。
这样一个错误的“以为”,让应时肆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几乎活生生剥去一层皮,少年时仅剩的那点骄阳似的烈性,彻彻底底冷透了,熄成再活不过来的灰烬。
后来应时肆完全学会了封敛的所有习性,长成了另一个“封敛”……就这么一步错步步错,走了没法回头的路。
这也是他们这回的主要任务。
在把金手指、公司和遗产塞给主角的同时,保证主角不要长歪,不要歪成新的反派。
屠龙者变成恶龙,这个世界的主角这么一路拽不住地变成反派,已经折腾好几轮了。
“这回的难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该发生的都还没发生。”
“难点在别的地方。他虽然刚到你手里,但已经被‘教化’过几轮了,已经乱七八糟学了不少。”
系统介绍:“应时肆到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你——不过有人跟他说了不少,他可能知道,你挺会装模作样……”
系统念了一大串,抬头发现人不见了,相当错愕:“人呢?!”
祁纠隔着风雪给他弹了个句号。
“……”系统一路追出去:“这就开始做任务了?雪还没停。”
祁纠看了天气预报,今晚雪不停,明晚也一样:“那得一星期后了。”
系统:“……”
那确实是不太能等。
如果他们不插手,这一个星期,雪都下不完,这场毫无意义的戏也一样。
等应时肆休息十几分钟,这幕场景就继续重复,直到这条不服管教的“烈犬”愿意开始学习,怎么在这时候表现出畏惧服软。
应时肆脸色冻得青白,手臂上有几个烫出来的红痕,绳索勒着的地方青紫,已经泛不出什么血色。
他也不在乎,捡了那几个烟头,找了个避风的墙角,躲进去抽烟。
街上游荡的不良少年,难免会点这些东西。
应时肆拢住了个烟头没灭,咬在嘴里,火光明明暗暗,辛辣的烟草气就被用力吐出来。
他听见轮椅碌碌压过雪地的声音,皱了皱眉,抬起头。
祁纠停在他面前,低头看他。
轮椅逆光,高功率的探照灯这会儿把片场照得亮如白昼,也晃得他睁不开眼。
应时肆微仰着头,眯了下眼睛,勉强看清坐在轮椅上的人。
不认识。
应时肆只知道自己要被送给“封敛”,他不认识封敛,只知道是澜海传媒的大老板。
送给谁都一样,应时肆关心的,就只有什么时候能偷出自己的身份证,再弄点钱。
身份证是入圈的时候,那个经纪人带着他办的,户口也是那时候补的——应时肆当时什么都不懂,就让那些人把这些扣下了。
等叫他找到机会,就想办法,想办法从那个“封总”手里弄点钱,再偷出自己的身份证。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应时肆得先讨这位封总喜欢。
……也就得先把这场戏过了。
应时肆踢了踢轮椅:“没事干?”
对方靠在轮椅里,看起来身体挺不好,长得像个艺人……可哪有坐轮椅的艺人。
应时肆没兴趣知道这人是谁、来干什么的,既然不走,那就应该是来烫他的。
他撑了下胳膊,坐起来,用力甩了两下脑袋,抖抖肩膀,把雪全晃下去。
应时肆蹲在雪地里,问祁纠:“有烟吗?”
本来没有,封敛切了半边肺叶,不能抽烟,但一旁“导演”的椅子上就有一包烟。
祁纠离椅子不远,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交给他。
“不关我事,你拿的。”应时肆立刻撇清关系,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他抢了那包烟和火机,几乎是迫不及待敲出支烟,冻僵的手按了几次打火机,才打出一小簇橙黄的火苗。
不是防风火机,这火苗相当不稳,时着时灭,却有种微弱的烫意。
应时肆忍不住把手靠近拢了拢,才把那支完整的烟点着。
他吸烟吸得又急又快,吸一大口,让烟在肺里停几秒,再狠狠呼出来,自己都被呛得直咳。
很难说这是种什么感受——应时肆其实没有烟瘾,这更像是种泄愤,这东西烫他、逼他害怕,所以他狠狠咬回去。
应时肆很少有机会抽完整的烟,盯着那些烟雾,在辛辣的烟草味道里咳个不停,用力擦了几下眼睛。
他皱着眉,扫了眼祁纠,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
一条野狗,有什么好看的。
看在对方帮他偷了导演的烟的份上……不等风把烟味带过去,应时肆就把它们用力挥散。
坐轮椅,身上又不带烟,多半是不会抽的。
“别跟我学,不抽烟挺好。”
应时肆咳得嗓子发哑,往那半支烟上浇了些雪,等烟头半灭不灭,才递过去:“烫吧。”
轮椅上的人并不接他的烟:“为什么?”
应时肆哪知道,反正这些人说了,要想被送去给那位“封总”,就得过了这条戏。
应时肆扯了扯嘴角,冻僵的脸上挂了个不带温度的笑:“大概是封——那老东西……喜欢用烟头烫人吧。”
这是他说过最长的话,嘲讽的笑容一闪就消失了,又变回面无表情。
过长的碎发挡下来,扎着眼睛,应时肆其实嫌它们烦,但这些人不给剪。
应时肆生出些烦躁,用力晃了晃脑袋,甩去多余的念头,把那半支烟硬塞进祁纠手里。
他蹲在轮椅边上,等着对方下手,却先被那只手拂去雪花。
祁纠屈身,拉过应时肆的手,检查了下那条手臂,发现上面并没有假皮肤的触感。
应时肆打了个激灵,倏地后退:“干什么?!”
祁纠问:“伤口是真的?”
应时肆皱紧了眉,他盯着祁纠,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把手藏到背后:“你是干什么的?”
“来看看你。”祁纠说,“手给我,别动。”
应时肆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想挣开这只手,可这只手干净,颀长温净的手指烙在脏污狼狈的手上,毫不在意就收拢。
祁纠检查过他的伤,并没立刻放开手,握住他的手肘,牵引应时肆起身。
“跟我回去?”祁纠说,“我不喜欢用烟头烫人。”
后半句应时肆差不多看出来了,但前半句他没听懂……他愣怔着站在原地,错愕地看见那些耀武扬威的“导演”、“制片”,全灰溜溜跑出来。
这些人叫轮椅里这个人“封总”,叫得慌张谄媚,客气至极,本该用来罚他的戒尺,也紧紧藏着,半点不敢露出来。
祁纠微微抬头,问应时肆:“能戒烟吗?”
应时肆:“……”
“慢慢来。”祁纠说,“先推我回去,我的车在外面。”
雪天路滑,电动轮椅不算好用,还是有个人推更妥当。
这次的任务不难,捡个脏兮兮的狼崽子回家,先洗干净,回头养好了,出去当大明星。
应时肆紧紧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晦暗不明。
祁纠忍了一会儿,还是把轮椅转过来,补充说明:“我不老,我二十七了。”

这话说完, 应时肆就抬头看了祁纠一眼。
这一眼瞥得迅速,不过飞快一扫,就立刻收回,人也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沉默。
他这样不说话的时候, 总显得阴郁, 尤其碎发遮着眼睛, 整个人都像是埋在雪夜漆黑的阴影里。
“说话!”有人用力扯他, “愣着干什么?”
“给封总打招呼!教了你这么多天,就叫你傻站着?还不快过去!”
边上人看得焦灼, 背对着轮椅, 几乎没出声音,只动嘴皮子, 神色却极严厉:“你要敢惹祸……”
应时肆攥住了探到眼前的手腕。
他没用多少力气,已经听见猝不及防的抽冷气声。
“别弄我。”应时肆往前走了半步,声音又轻又冷,“没看出来……封总挺喜欢我?”
这人只觉得手腕快被攥碎,疼得几近暴怒, 却还不及脱口斥骂, 听见这句话, 瞳孔就缩了下。
……这野小子学得越来越快。
放在三年前,绝没人能想到,应时肆能说出来这种话……能打着封敛的旗号威胁反制他们。
可偏偏现在就能了。
应时肆微侧着头,一双眼睛漆黑晦暗, 森森盯着他, 冰冷得不带温度。
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 这人背后无端发冷,手一哆嗦, 烟头就掉在地上。
应时肆踩着它,在雪地里碾了两脚。
猩红的烟头灭了,黑漆漆失了温,歪歪扭扭躺在雪里。
应时肆接过祁纠的轮椅,试着推了推,轮子碌碌碾过雪地,有一点打滑。
他低头看着这位据说二十七岁的封总。
不是老东西,是年轻东西,的确有点出乎意料。
但不喜欢拿烟头烫人……知道这人就是封敛之前,应时肆勉强还算相信。
——知道以后,傻子才信。
这些人为了往上巴结,相当用心,每天逼着他背,应时肆都快背吐了。
应时肆不认识封敛,但封敛平时有什么习惯,性格,兴趣爱好,喜欢什么样的人跟着……恨不得一天有人念八百遍,生怕他记错。
封敛愿意演,他当然没意见,这样轻松,日子总比折腾着好过。
能拖一天算一天,说不定等封敛演够了,要暴露真面目的时候,他都偷了钱跟身份证跑了。
跑到哪算哪,反正越远越好。
去没人找得着的地方,搬砖打螺丝送外卖,租个破房子吃泡面。
比这破日子强。
应时肆抵住打滑的轮子,把轮椅推上车。
车是专门改装过的保姆车,里面宽敞明亮,轮椅推进去也不逼仄,还有张不大的桌子、一排沙发。
应时肆把轮椅放稳,刚要下车,就被轮椅里的人叫住:“去哪儿?”
应时肆皱了皱眉,抬头看祁纠。
他怎么知道,去外面跟着,去别的车,或者叫那些人带他回去洗澡。
把这一身脏洗干净,换套体面衣服,收拾好再送过来。
“上来吧。”祁纠按下按钮,“我就带了这一辆车。”
应时肆不及反应,就听见车门在背后关合。
车门是遥控的,关合声相当轻,密闭性倒是很好,风雪一瞬间被阻隔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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