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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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到现在,这一趟才总算安生。
……倘若不去泡一泡那个温泉,好好歇上一歇,都对不起现在正焦头烂额的江顺。
郁云凉听了他的话,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好。”
——温泉的确是好温泉,这事昨晚祁纠也听系统说了。
因为泉眼处长了极为难得的药草,这温泉日夜流淌,也浸进去浓郁药性,对伤对毒都有疗效。
“只是殿下现在身子不好,不可受凉着风,还得多加些小心。”
郁云凉撑住床榻,站起身:“我去拿几件衣服。”
祁纠又猜:“江顺的?”
郁云凉笑了下,摇头:“又不是。”
他不可能给祁纠穿一个阉党的衣服,哪怕是新的、从未穿过的也不行。
衣服是他自己花银子买的,连这银子也是他自己的钱,干净清白,没沾过腌臜的东西。
郁云凉回马车上翻找,取了给祁纠买的新衣服,又并甜汤、丸药,一起预备着放在温泉边上。
祁纠睡了一宿,稍微有点力气,靠他扶着站起来:“小公公养我养得阔绰。”
郁云凉紧紧抱着他,正在思量怎么做个能让祁纠坐上去的板车,闻言抬眸,漆黑眼睛盯住祁纠:“这就算阔绰?”
“自然。”祁纠算账,“我拐你回来,一共花了六文钱。”
——六枚铜板,两碗甜汤,就这么换了伤药、马车、宅子、衣服。
这笔买卖做得未免划算过了头。
郁云凉知道他在开玩笑,眼睛里微微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扶着祁纠往温泉走。
“是我划算。”郁云凉扶他走出很远,才慢慢地说,“殿下亏了。”
祁纠和系统重新算了一遍,账没算错,也没漏下哪个:“我亏了?”
郁云凉很笃定:“亏了。”
救他这种人,祁纠亏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将祁纠扶到温泉,小心搀着这人下去,又抬起头,仔细查看着祁纠的脸色。
温泉里有药力,对伤口是有好处的,只是再有好处,伤口蜇在水里……痛是难免的。
祁纠昨晚为了救他,将他推远那一下没留力道,肋间原本快好的伤就又扯开,有血洇透纱布渗出来。
郁云凉跪在温泉水里,解开祁纠的中衣,将手覆住暗红绷带:“疼么?”
“没感觉。”祁纠挺舒服,闭上眼睛,“好了,先别忙……歇一会儿。”
郁云凉选的这地方不错,是个小石台,能靠着泡温泉,还能晒得着太阳。
祁纠拉过郁云凉,叫他也躺下:“舒不舒服?”
郁云凉不懂得什么是舒服,蜷在祁纠身旁,依然盯着那个伤口。
“你现在……”他忽然低声问祁纠,“还不想活吗?”
祁纠愣了下,想起自己之前给“借匕首捅自己”这事做出的解释,枕着胳膊侧过头,看蜷成一小团的少年宦官。
郁云凉脱了外衫,中衣的袖子被水冲得浮起来,就露出右臂那一大片弓弦勒出的淤青。
祁纠倒是及时给他上了药,可惜郁云凉自己不知道养伤,三番两次攥这条胳膊、迫着这一处更疼。
这么折腾下来,淤青已经泛出些紫,半条手臂都肿得老高,看着相当触目惊心。
还有前些天叫刺客掐着脖子,留下来的指印——郁云凉也半点都没管,整天只知道哑着嗓子追着他上药,现在喉咙上都还是青紫的。
祁纠招招手,郁云凉跟着蜷过来,随水流到他身边。
“先别管我。”祁纠摸了摸那道淤青,“疼不疼?”
郁云凉很明显疼得颤了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一味看着他摇头。
祁纠拿过伤药,借着温泉水的热气,在掌心揉得化开了,给他脖子上抹。
少年宦官温顺地仰头,跪坐在水里,把喉咙送进他掌中。
仿佛引颈受戮。
祁纠替他把伤药涂好,剩下的捞过那条手臂,全抹在那片肿热的淤青上。
大概的确是很疼,疼得郁云凉一下一下在他手里打颤。
“忍着点。”祁纠说,“药力得进去。”
郁云凉不说话,垂着打颤的睫毛,下意识就想去咬胳膊,发现咬不着,就又去咬嘴唇。
祁纠拦住了,拿过纱布叠了几叠,塞进他嘴里:“狼崽子。”
郁云凉没听过这种称呼,咬着纱布愣了愣:“……什么?”
“没什么。”祁纠摸摸他的脑袋,“我早点来就好了。”
他这话说得很温和、很平缓,语气没什么特殊的。
郁云凉却骤然打了个哆嗦,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方才上药都没叫他变成这样,这一两句话却做到了。
郁云凉咬着纱布,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喘息着蜷成一团,眼前黑雾泛得剧烈,力竭着往水里滑进去。
他被祁纠捞起来,放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
“来不及了。”郁云凉低声喃喃,“对不起……我没学好。”
郁云凉的视线空洞,盯着水面:“我学错了,我不该听他们的话,对不起,我——”
“来得及。”祁纠低声哄,“有什么来不及?你别听江顺胡扯。”
祁纠拢了拢手臂,低头看着郁云凉:“你信他?他就快让你偷得只能穿中衣亵裤上街了。”
郁云凉的脸色极苍白,慢慢挪眼睛看祁纠,艰难地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下。
祁纠知道他难受,抬手遮住少年宦官打着颤的眼睫。
江顺把这些小宦官教成嗜血的杀手,教成顺手的刀,又一遍一遍告诉他们,刀就是刀,别妄想着再做回人。
郁云凉信了,于是就去找办法,把自己磨成更好用、更锋利的一把刀。
但这路子好像错了。
郁云凉杀了所有叫他不舒服的人,按照学来的法子向上爬,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那个“一人”,也只不过是随手推上去的牵线傀儡。
这些事,上辈子的郁云凉都做到了,却还是不好受,很不好受。
夜半三更,从梦魇里惊悸着醒过来,权倾朝野的郁督公和那个蜷在墙角的小宦官……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想明白这件事后,郁云凉就不再怎么睡觉,每天夜里在京城中走,思考自己究竟弄错了什么。
一定是弄错了很重要的事。
错得南辕北辙,错到回不了头。
落进水里丧命的那天,郁云凉其实只是站在一棵柳树下出神……恍惚间觉得有什么很柔和的力道,摸了摸他的头颈后背。
这种力道叫他惊醒,早已彻底倒空的胸腔里,有什么跟着茫然醒过来,慌张四望。
什么也没有,身后只是棵被风拂过的柳树。
那天夜里……郁云凉就忽然不再想活了。
祁纠掬起一捧水,淋在少年宦官冰冷僵硬的脊背上,摸了摸他的头颈后背,低头问:“现在呢?”
郁云凉回答不出,慢慢摇着头,用恢复的一点知觉抬手,去给祁纠解早叫血洇透的绷带
他的动作极小心,先反复用皂角搓过手,再学着祁纠的样子,把药先在手掌里用温泉水化开。
他确定了手上足够干净,除了药什么都没有,才把它们给祁纠涂上去。
这药既能化瘀、也能止血,配合着这一处温泉水,可以让伤口尽快痊愈。
温泉水的热气蒸得他喉咙肿痛,眼睛也疼,视线几次变得模糊。
“殿下……”他哑声说,“该配良人。”
郁云凉把药给祁纠的伤上好,就把手收回来。
祁纠对他越好,这种想法在郁云凉心里,就变得越明显。
明显到不容忽略。
祁纠该穿最干净的衣服、坐最舒服的马车,配最清白端方的君子。
祁纠就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小公公要为我做君子。”
郁云凉怔了下,几乎变得苍白木然的脸上,漆黑眼睛慢慢动了动:“……什么?”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怎么行。
祁纠要配的,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最好的君子。
他可以一辈子跟着祁纠,一辈子照顾祁纠。
郁云凉垂着眼睫,他被这种念头磨得胸口生疼、几乎鲜血淋漓,却又自虐似的更拼命去想,那得是什么样的清风朗月、君子端方。
这种痛楚折磨了他相当久,久到他像个木偶似的,被祁纠在背上轻轻一拂,茫然着醒过来。
祁纠在洗澡这件事上挺利落,趁着郁小督公盯着水面发呆,已经把自己洗干净,又研究明白了那些皂角。
……郁云凉回过神之前,祁纠已经顺手把甜汤喝了、把丸药吃了,还把他也洗了一遍。
温泉水汽蒸腾,在日光下升起雾气。
祁纠坐没坐相地歪靠在池边,闭着眼仰面躺着,看起来懒洋洋很是舒服。
郁云凉却不上当,他记得方才拂在背上的力道——那不是在唤他。
那是因为实在力竭,手撑不住地滑下来,落进水里之前,无意识的轻微碰触。
郁云凉伸手抱住祁纠:“殿下。”
祁纠睁了睁眼,像是困极:“……嗯?”
郁云凉不信他只是困了,身体前倾,将脸贴上祁纠的脖颈。
祁纠的心脉很弱,根本经不住过劳——此刻这人脉搏极快、喘气费力,俨然是又把力气甩手掌柜似的全耗尽了。
“殿下。”郁云凉忍不住头痛,“你又干什么了?”
察觉到这人居然累得连喘气都费力,他开始后悔刚才出神太久。
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走神?明明这人一时半刻不盯着都不行。
郁云凉懊恼地用力咬了咬嘴唇,将手按在祁纠的胸口,极为小心地斟酌力道。
他用不知从哪学会的频率,一下接一下,规律地按压祁纠胸口,谨慎地帮祁纠缓过力气:“殿下在折腾什么?”
他是带祁纠来泡温泉的,不是让祁纠在温泉里锻炼身体。
这人是怎么能累成这样?
是在温泉水里打了套拳法吗?
祁纠笑了笑,懒洋洋靠着郁小督公的手臂,摆明了要蒙混过关,偏过头打了个呵欠:“没事。”
他摸摸郁云凉的头发,对彻底洗干净的手感很满意,顺手拽了拽:“扶我回去?困了。”
郁云凉拿他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扶着祁纠在池边靠稳,自己去取大块的软裘皮和棉布。
他湿淋淋地出了温泉,把自己草草擦干了,换上套衣服快步回来,看见水面时却蓦地一愣。
……他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影子。
祁纠也仰靠在水里,垂着的手摸着他的影子。
这人分明是累得连动也没力气,心情看着却又很好,听见他的脚步声就睁眼,朝他招手。
祁纠把他洗干净了——祁纠甚至还拆了自己的发冠,顺手帮他束扎发髻,代替簪子的是根顶着嫩叶的细柳枝。
祁纠把他打扮得干净利落……像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寻常少年。
清白人家的寻常少年,日间习武、月下读书,专心练箭御马,一心等着长大成人,长成这世上最端方的君子。
一心学做良人。
“……不是这样?”祁纠慢慢睁开眼,还挺惊讶,“清风朗月,君子端方……这可有的学了。”
郁云凉的腿上忽然失了力气,他跪下来,打颤的手抱住祁纠的肩膀。
他发着抖,用力抱住祁纠的肩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祁纠攒了会儿力气,抬手帮他擦眼泪
“从今天起,你就该跟着我上课。”祁纠挺严苛,“学不学?”
郁云凉不敢说不。
在祁纠问到第三次时,他再不敢不回答。
不回答这人就一直问——祁纠累得太过,说话的中气已经不足,胸腔轻微震颤,分明是就快压不住咳意和翻涌的血气了。
即使是这样,祁纠还在很严格、很耐心地问他。
郁云凉大口喘气,他哑着嗓子,低声哭着说:“学……”
祁纠问:“学做什么?”
“学,学做君子。”郁小督公哭得几近崩溃,“我学……”
那种让他受不住的、仿佛要将他碾碎的疼,又不讲道理地犯上来了……
……只是这次又不一样,和过去每一次都不一样。
用身上的疼压不下去,用什么都压不下去。
这种疼要在他的胸口扎根。
这种疼要逼他在空荡荡的胸膛里长出一颗心。
他要先长出一颗心,再把这颗心捧给祁纠。
柔和的力道抚着他的头颈后背,这次不再是风吹起的柳枝了。
祁纠被他从水里扶出来,靠在他身上。
在温泉里泡出暖意的手拢着他,祁纠抬手,帮他把眼泪一点点擦干净。
“好乖。”祁纠轻声说,“别难受了。”
“扶我回去吧。”祁纠说,“咱们回家。”

两个人要回一个家, 其实一点都不难。
可以是回府,可以是回宅子,实在没那么多充分条件了,幕天席地, 裹条厚披风也足够。
郁云凉仔细给祁纠擦净了水, 换上新买回来的衣服, 把祁纠扶回榻上。
小公公每一处都极谨慎仔细, 即使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也死死咬着牙关, 手上一点都不抖。
他扶着祁纠的肩膀, 让祁纠靠在榻上,把祁纠的衣领整理得极妥帖。
然后他又拿起干净的软布, 仔细擦拭祁纠的头发。
郁云凉借着这些动作偷偷抱祁纠。
衣领被理得板板正正、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彻底再擦不出半点水分。
郁云凉实在再找不出什么能做的,才终于松开手,撑着暖榻慢慢后撤。
他已经尽量小心,靠在软枕里打瞌睡的人还是被惊扰, 睁开眼睛。
郁云凉掉进那双眼睛里, 忘记了怎么动。
“别乱跑。”祁纠抬手, 照他背后轻轻一按,“歇会儿。”
郁云凉叫他一按,背后就跟着塌了,撑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身不由己地被祁纠扒拉进怀里。
两个人贴近了, 屋子里又静, 什么响动也躲不过。
祁纠摸了摸他的眼睛:“还是难受?”
才离了温泉片刻,这人的手就又凉下来。郁云凉下意识闭眼, 滚烫的眼皮被微凉的手指抚着,胸口疼得说不出话。
“不怕。”祁纠摸他的眼皮,指腹抚过睫根,那是种几乎让郁云凉发抖的轻柔力道,“难受就哭。哭痛快了,往后就不做噩梦了。”
郁云凉呛咳着大口喘气。
他不想让眼泪把祁纠的手弄湿,可这由不得他,那只手像是把他眼睛里的水汽全勾出来。
明明回房之前就觉得哭够了,以后也没必要再这么丢人……可这只手只要摸一摸、揉一揉,捏捏他的脸颊,少年宦官就从骨头里开始疼。
“殿下。”郁云凉爬进他怀里,抱紧他的手臂,疼得脊背打颤,“殿下……”
“活着呢。”祁纠声音犯懒,半开玩笑应了一声。
他像是猜中郁云凉不敢说的念头,拢着那片冰冷僵硬的脊背:“别怕,我现在挺想活的。”
郁云凉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脊背绷起来,屏住呼吸。
祁纠就再把这话说得让他听清:“我挺想活的。”
祁纠说:“我争取,活五年……六年。”
“绝不甩手就走。”祁纠衡量,“六年半……算了,七年吧。”
祁纠一路往下数:“要不就八年?这个吉利。”
“咱们一块儿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活个长命百岁。”
他晃了晃怀里的少年宦官,低头笑着问:“行不行?”
郁小督公嘴唇煞白,手忙脚乱拿袖子抹干净了眼睛,使劲力气,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祁纠就笑出声,又躺回去,咳了两声:“那就这么定了……给我拿条帕子,还有温水。”
郁云凉滚下榻,一阵风似的跑去拿,又回来抱住祁纠。
祁纠刚被他扶稳,几口血就汹涌着呛出来。
“看着吓人,要不了命。”祁纠闭着眼,空出的手还摸索着郁云凉,往颈后拍了拍,“往后不用害怕……”
以这具身体里毒的烈性,气不御血是常事。
祁纠先前以内力压制,是饮鸩止渴的办法,面上看着越似常人,毒性就越往深里走,早晚渗进心窍。
……真奔着活个六七八年打算,就不能用这个办法。
他倒是可以试试,内力运转着走四肢百骸,每天走上几遍,日积月累把毒慢慢逼出来。
——就是这么一来,恐怕没法亲手教郁云凉练箭了。
郁小督公是真的很聪明,不用他怎么费力解释,立刻就能听懂:“殿下……我自己就能练。”
郁云凉跪在榻上,紧紧抱着祁纠,小心帮他拍着背。
他不再怕这些血了,等祁纠把血吐干净,就换了块干净的帕子,蘸着温水擦拭那些血迹。
把血全擦干净,郁云凉才又扶着祁纠靠回去。
“我自己就能练……我每天都练,把箭靶拔来,给殿下看。”
郁云凉的嗓子仍哑,咬字却没有平时的滞涩,一口气保证:“有我……殿下只要躺着,养病,吃饭。”
……那倒也不至于混吃等死到这个地步。
祁纠笑了笑,靠在软枕里招招手,怀里就多出一个郁小督公。
祁纠帮他再加上一条:“睡觉。”
郁云凉在他怀里滞了滞,看起来并不想睡觉、也不想在榻上睡觉,更不想在祁纠明明需要照顾、身边决不能离人的时候睡觉。
但祁纠不觉得这事要讨论,熬也没有郁云凉这个熬法,累极了就昏死过去、醒了就再忙。
这么下去,不是要成仙,就是要变鬼。
郁云凉还是该做个活生生的人。
“冷。”祁纠在他背上抚了抚,“小公公,借我暖和一会儿吧。”
郁小督公不自在得快要烧起来了,正好是个人形暖炉,比那个什么兔绒暖手炉好用太多。
郁云凉手脚都不会动,脑子也有些迟钝,盯着揉成一团的被子愣了半晌,才把它慢慢拽过来。
郁云凉想给祁纠盖上被子,发现没法只盖一个人,只好把自己也一并裹上。
“殿下。”郁云凉低声说,“我今晚……”
他这么折腾,话还未说完,祁纠的手就滑下来,摔在榻上。
郁云凉的声音顿了顿。
他屏着呼吸,抬手摸上祁纠的脸,爬近了去听祁纠的心跳呼吸……发觉都还算稳,才稍稍放心。
郁云凉抱着那只手,用脸在摔着的地方贴了贴。犹豫半晌,还是照原样,把这只手慢慢放回了自己背后。
他没敢偷着跑,依旧蜷在祁纠的怀里。
“我今晚炖鸡汤,再烧一锅饭。”郁云凉的声音更轻,“明日我去买《礼记》,劳烦殿下教我读。”
后天去买算筹和毛笔,纸也裁两刀回来,他写字很差,可能要叫祁纠头疼几日。
或许他可以先买字帖回来,照着用木棍在沙子上练,练得有些样子了,再请教祁纠。
郁云凉过去从没这么认真、这么心无旁骛地想这些……这是种相当奇异的感受。
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脑子里正在想的事,和杀人八竿子打不着。
完全陌生的、从未体会过的安宁,让他还没想上多久,就被倦意拖着,一点一点坠进黑沉梦乡里。
郁云凉拽着祁纠的袖子,藏在祁纠怀里,心神昏沉放松。
他在祁纠这里,学到的每句话、每件事,果然都是对的。
噩梦不来找他了。
郁云凉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几乎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一次。
这次是真的活过来。
身上重新有了力气,枯涸的血开始流。
在这种全新的感受里,郁云凉格外茫然地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
祁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察觉到他动,就低头看过来:“这就睡饱了?”
郁云凉耳廓红了红,实话实说:“……睡饿了。”
祁纠被逗得咳嗽,照着小公公脑袋上乱揉一通,把人放开:“去弄饭吧,我也饿了。”
这些天下来,他几乎就没提过饿,能喝下去一整碗甜汤都是好的。郁云凉听见这句,眼睛都亮了亮:“殿下想吃什么?”
“都行。”祁纠不挑,“对了……江顺家有酒没有?”
郁小督公的脸上还是热的,抿了嘴角,跪起来抱祁纠:“有,殿下要喝?”
“我喝不了,弄点黄酒,给你炖鸡用。”祁纠被他揽着坐起来,“再烫一壶,加几片姜,给你尝尝。”
他刚跟系统开完碰头会,整理了个养生指南,争取能陪郁小公公多几年,指南上说不能喝酒。
指南还说得多吃饭,祁纠早就看见郁云凉拎回来的鸡了。
郁云凉忍不住笑,帮祁纠整理身后软枕,低声说:“殿下馋了。”
祁纠撑着胳膊,等他总算整理好了那些软枕,就松了力气斜靠进去:“不给吃?”
“给。”郁云凉说,“殿下多馋些,再想想吃什么……我都去弄。”
他只盼着祁纠能多说些想吃的,人要吃饭才有力气,然后病才会好。
郁云凉今早去医馆时,又问过一次老大夫,仍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但他信祁纠。
祁纠说能陪他六七年,八年也说不定,他就信。
他也继续活八年。
郁云凉并不在这件事上多说,确认了祁纠已经躺得足够舒服、既不冷也不热,就又去翻江顺的藏宝阁,抱回一堆书来给祁纠解闷。
热茶备好了、热甜汤也在小炉子上温着,药还得多熬一会儿。
郁云凉今天不想让祁纠早喝药——这人一旦喝了药,什么都吃不下,连甜汤也吐。
今天要让祁纠多吃些饭,郁云凉记下祁纠的吩咐,打算一会儿去偷江顺酒窖里最好的黄酒。
小泥炉被郁云凉搬到榻边,拢着个防火的金丝罩子,上面还有暖手的汤婆子,祁纠一伸手就能拿到。
郁云凉把这些都做完,反复确认过没有任何遗漏,才暂时离开祁纠,跑去院子里,支起灶生火做饭。
郁云凉从不知道,世上原来有这么好的日子。
这一世,他已经活过十七年,上辈子也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几年……加在一起,不算短了。
他也做过督公、做过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看着不知多少人匍匐脚下,要什么都易如反掌——根本不像是现在,想弄点黄酒,还得费力气去江顺那偷。
可那种日子仍像是在地狱,像是在不见五指的漆黑冰窖。
现在就不一样。郁云凉做一会儿饭、生一会儿火,就忍不住跑去窗户边上。
那扇窗户里的光既亮且暖。
郁云凉看上一阵,就忍不住踮脚,悄悄推开一点小缝,探进头看祁纠。
祁纠靠在榻上看书,对这种动物园似的探望倒也适应良好,听见动静就头也不抬,随手摸个什么射过去。
……炖一锅鸡汤的工夫,郁云凉已经被三片柳叶揉成的小球、两团干净纱布砸了脑门。
这些东西并未灌注内力,是祁纠纯用手腕作巧劲甩出去的,碰到郁云凉之前就已经卸力,砸上去一点都不疼。
郁云凉第五次缩回脑袋,把窗户规规矩矩重新关好。
他攥着柳叶和纱布,全小心装进那个半旧的布包,仔细揣在怀里,按了两下。
少年宦官蹲在墙根底下,回想着祁纠的动作,自己琢磨着学了一会儿。
很难,不是找不准方向,就是用不对力道。
不要说是轻飘飘的柳叶纱布,就连小石头,也未必能射得这么得心应手。
郁云凉学不会,也不生气,苍白的脸上罕有地泛着血色,又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半旧布包。
钱快用完了。
但里头新装的东西比钱更好。他把祁纠给他的东西都收起来——那个柳枝做的环,他还特地缝了个更小的布包。
郁云凉一有时间,就要摸摸它们、仔细盘点检查一遍。
他又一样一样数了一遍,把布包仔细裹好,正要起身继续去熬鸡汤,却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
……不是寻常动静。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闷响。
郁云凉心头陡沉,双手扳住窗沿发力,直接由窗子掠进去:“殿下?”
祁纠撑着床沿,正试着站起来,听见动静就招手:“正好,扶我一把。”
郁云凉扑过去,牢牢抱住他:“要什么?”
祁纠什么也不要,就是想下来活动活动。
今晚这夜色挺不错、江顺这别有洞天的小宅子不错、没完没了从窗户缝飘进来的鸡汤香味,闻着也挺不错。
没完没了推窗户、踮脚探头往里看,真像是个寻常人家十七岁少年郎的郁小公公……就更不错。
这种时候,只能躺在榻上看书,就难免有些过分无聊了。
祁纠被郁云凉抱着,闭眼缓过三秒的缓冲区,意识就又归位:“来,松手试试。”
郁云凉仍愣愣的:“……什么?”
祁纠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力道很轻,没半点特别的意味。
少年宦官却像是瞬间烧起来,手忙脚乱地撤开胳膊。
“……殿下身体弱。”郁小督公低着头,没什么底气地哑声解释,“我怕……殿下摔了。”
祁纠知道,但他还是想自己走一走——毕竟几天之后就是春日大朝。
不论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走得动,大朝是一定要去的。
隐在暗处并非长久之计,真藏得久了,让皇帝顺势弄个废太子已死的诏书……他倒是无所谓,但真到那种地步,郁云凉只怕不得不回司礼监。
为了不让郁小督公被抓回去,这个废太子还得继续当。
祁纠终归还是得在朝堂上露个面,让还在破王府绝望刨土的锦衣卫们知道废太子还活着,再跟皇上要个新府邸。
况且,祁纠还想去问候一下好人江顺。
系统:“……”
“别发省略号,省点能量。”祁纠在内线回它,“江顺忙不了几天了。”
皇帝这些天都在宫里神神叨叨,非要江顺找能人异士、得道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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