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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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云凉蜷跪在他身边,有些愣怔地看着那只手给自己上药,神色恍惚,似听懂又似茫然。
祁纠难得见他这么乖,上好了药,就往小公公头上弹一记:“想什么呢?”
郁云凉吃痛,捂了下额头,却并没生出怒色。
他只是接过那个箭筒,先数出二十支箭,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有些蔫吧的柳枝,小心放进祁纠手里。
“……对了。”祁纠正想跟他聊这事,“下次能不能别揪咱们府上的树?”
府上就一棵独苗柳,再这么下去,是真的要让郁云凉揪秃了。
郁云凉身形一滞:“你还喜欢哪棵?”
“……”祁纠的喜好倒也没明确到这个地步:“外面……街上的?我这人风流,什么都喜欢。”
这个玩笑郁云凉接了,他慢慢抬了下唇角,低声说:“好。”
下次他去外面街上找柳树,给祁纠带柳枝回来。
“你再更风流些。”郁云凉声音稍低着劝他,语气更缓,“还有没有别的想要?”
这些天下来,他竟然只发现祁纠喜欢甜汤和柳枝。
江顺搜刮来的明珠玉器、奇珍异宝,很多人都眼红,为什么这人都不喜欢?
祁纠一时还真想不出,迎上那双漆黑的、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实在不忍辜负这里头的期待,琢磨半天:“杏花是不是快开了?”
郁云凉愣了下,点点头。
“下次出门,折支杏花回来吧。”祁纠出主意,“咱们弄个瓶子插上。”
郁云凉点头:“好。”
今夜就去偷江顺的黑釉剔花折枝梅瓶。
他得了满意的答案,知道了祁纠除了喜欢柳枝,还想看杏花,就扶着箭筒起身:“我去给你解闷。”
“快去。”祁纠挥手,“射个连中三元。”
郁云凉捡起那把半旧的弓,漆黑的眼睛落在祁纠身上。
这样过了半晌,他才终于收回视线,露出一点很轻的、说不上是习惯还是本能的笑。
郁云凉点了点头,转身朝箭靶走回去,左手伏上右手小臂,猝然用力攥紧。
……钻心的疼痛骤然犯上来。
郁云凉用它压制心底的陌生感受,那是种他完全没经受过,极不好受、极难熬的感觉。
上一世,郁云凉很少会恨什么事、什么人,因为一般有什么人亏欠他,他当场就杀了。
但这一世,郁云凉开始尝出恨——他不知道自己恨多少人,又或许在恼恨上一世的自己。
倘若他没忘了怎么做一个人……倘若他不是把只会杀人的刀……
郁云凉张弓搭箭,他背对着祁纠,眼底溢出纠缠着的戾气。
他不该去做刀的。
他该坚持得更久一点、久到死了一世再活过来,久到等来祁纠,什么也不想地跟上去。
郁云凉记住了怎么弯曲手臂。
他一箭接一箭地发,几乎没有间隙。连珠箭矢破空,狠狠扎在箭靶中心。
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郁云凉把弓勒满,嗡鸣着的弓弦几乎把袍袖震碎,如果不是祁纠教他,他现在恐怕要被割掉块肉。
他想跟着祁纠。
他很想……跟着祁纠。
把所有箭都射空,日头已往西走了大半。
郁云凉从未做过这样酣畅淋漓的事,他身上出了透汗、又被风吹干,手臂酸痛得几乎发抖,胸口却罕见的不再疼。
这种极度疲倦却又极度轻松的感受,几乎让他有些恍惚,有些忘了盘算杀狗皇帝的事。
郁云凉把弓小心收好,他走到树下,扶住祁纠的肩:“射完了。”
祁纠偎着树干,身上裹着那件厚氅,吐息浅淡轻缓,被他一碰就滑下来。
郁云凉不觉得意外,跪在地上抱稳他,小心摇晃:“殿下。”
“殿下,醒醒。”郁云凉怕惊着他,声音极轻,“回房睡。”
被他抱住的人胸腔轻震,咳了两声,慢慢睁开眼睛。
郁云凉等他醒过来:“今日的份练好了。”
“怎么样?”祁纠笑着问,“中了多少?”
郁云凉回头看了看校场另一头的箭靶。
中了十之八九,还算能交差。
“明日拿给殿下看。”郁云凉说,“先回房,你不能这么睡,会着凉。”
他对祁纠的态度并不稳定,有时规规矩矩叫“殿下”,有时又直呼“你”,有的时候甚至两个混在一起。
祁纠倒不是在意称呼——主要系统那边跟踪监测,随着称呼的混乱变化,郁云凉的黑化值也相当混乱,不停上下波动。
低的时候几乎不存在,高的时候却能飚满,像是在极为深切地恨着什么事、恨着什么人。
针对这种情况,祁纠和系统还准备开个小会,正好回去睡觉:“好。”
郁云凉小心地搀着他起身。
祁纠坐久了,站起来腿上就吃不住力,被少年宦官使足了力气架稳。
“明日我自己来练。”
郁云凉低声同他商量:“把箭靶拔回去,给殿下看,好么?”
祁纠让他练箭,一来是学手艺,二来是清郁气,自然无可无不可:“行啊,就是没我亲眼盯着,可不能作假。”
郁云凉就抬了下嘴角,垂眼反驳:“你今天亲眼盯着了?”
祁纠偶尔会被这把冷冰冰的刀反将一军,也忍不住失笑摇头,叹了口气:“今天风不错,挺舒服……实在太困了。”
郁云凉很想点破他是身体太弱,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是点了点头,扶着祁纠回卧房。
校场在王府后身,要回去得走不远的路,郁云凉搀着祁纠走到一半,开始想要好好吃饭。
——倘若他从现在起,每餐饭都吃饱,再多吃些,将来应当就能长得够高、够有力气。
他就能直接背起祁纠,不必再让这人动腿。
这念头在少年宦官胸中徘徊,不自觉地有些出神,察觉到肩上的力道,才倏地醒过来:“怎么了?”
祁纠扣住他的肩,微微摇头,眼里显出些思索。
郁云凉的视线瞬时冷沉下来。
他们四周没什么动静,郁云凉察觉不出有任何危机,但祁纠既然站住,他的匕首就立时滑在了手里。
“不是刺客。”祁纠沉吟,“有种气味……”
有种他有点熟、又不算完全熟的气味。
很像是他老家开山垦荒前,风里会多出的味道。
祁纠用力向后揽郁云凉的肩膀:“走。”
——硫磺、硝石、木炭。
这是做黑火|药的东西。
郁云凉的反应极快,祁纠给了力道,就立刻向后撤身——但引信走得更快。
跳在风里的火星迸起,就震开惊天动地的接连轰鸣。
轰鸣越来越近!
郁云凉瞳孔凝定,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扑倒、护住祁纠,却还是晚了一步。
搭在他肩上的手撤开。
祁纠在运内力提真气、用轻功把人带走,和干脆就受点外伤里选,后者无疑更划算——毕竟他只剩下八条命,再丢一条小公公可能要去杀人。
祁纠将手抵在郁云凉后心,扯了大氅将人裹住,重重向前一推:“团身,把头抱住了!”
话说完,他自己也团身扑倒、护住头颈,任凭背后剧烈爆炸卷起的气流席卷而至。
……几乎是顷刻间,世界就暗下去。
祁纠从缓冲区坐起来。
“你这么可怕吗?”系统也完全没料到这种事,上辈子的沈阁可没被这么不依不饶追杀,“皇帝非要你死不可?”
对“自己很可怕”这种设定,祁纠倒是挺愿意接受:“看来是。”
“不过……应该也还有点别的原因。”祁纠和系统分析,“皇帝大概觉得自己快死了。”
上辈子,沈阁让郁云凉给皇帝下药,是种极为隐蔽的慢性隐毒——凡是这种慢性毒药,为了叫人上瘾,多半都会给些甜头。
比如服用之初,身体反而好转、反而比过去有了力气,仿佛又能复往日雄风。
比如噩梦惊悸不那么多了,失神的状况也减少,整个人都比从前有了精神。
这种假象,会叫人觉得自己身体开始好转,生出盲目的自信……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乎是个皇帝,就难免会在晚年开始衰弱的时候,忍不住沉迷丹药。
因为它看起来的确有效,的确能叫人恍惚觉得,还有千秋万岁。
沈阁给皇帝下的药,阴差阳错,叫皇帝生出了春秋鼎盛的错觉。
皇帝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认定自己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好活,自信能熬死一个毒性入骨的病秧子,自然也就不那么急着除去这个孽种。
可这次郁云凉没进宫,没去下那一剂绵延数年的隐毒,皇帝惊觉力不从心……偏偏除了沈阁,宫中居然没半个成年皇子。
……这种情形,自然难免让宫中的那些势力,乱了阵脚。
祁纠甚至充分有理由怀疑,这么离谱的谋杀计划,都未必是皇帝干的——毕竟,在那个深宫之内,最畏惧他、想让他死的人可不是皇上。
新立的皇后、新封的太子,一旦皇帝骤然崩逝,都逃不过沈阁这个废太子的清算。
“……很有道理。”系统完全被他说服,但眼下的重点可能不是这个,“你看这个,郁云凉的黑化值是不是有点危险?”
祁纠凑过来,跟他一起看:“……”
可能不是“有点危险”。
根据这个黑化值判断,在郁云凉能爬起来的下一刻,大概就会抄着匕首进宫,去把狗皇帝捅了。
祁纠问系统:“我那个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没怎么样……你们两个都是。”系统说,“幸好你今天心血来潮,带郁云凉去校场。”
——也幸好祁纠心血来潮,让郁云凉射了几百支箭,而他们这位主角又很听话,居然真就一点没少地射完了。
而祁纠睡了一下午,腿麻得有点厉害,往回走的速度又慢了不少。
这直接导致他们回去得很晚,晚到火|药被引爆的时候,还在半路上磨蹭。
而祁纠因为风的变化警醒,反应得又很及时。
“你只是被爆炸的余波冲击,闭过气去了。”系统调出他的身体数据,“郁云凉是……被你吓得腿软手软,爬不起来。”
祁纠决定立刻回去,免得他们的小公公腿不软了,叼着匕首去捅皇帝:“回头再说。”
“好好。”系统赶快帮他开后门,“你小心点,他看起来想活啃了你……对了。”
系统提醒祁纠:“等回去以后,你还是把全局视角打开。”
打开全局视角更耗能量,祁纠难免更没力气、更虚弱些……但系统相信郁云凉肯定愿意照顾他。
最要紧的问题,还是如果不开全局视角,系统能观察的范围就和祁纠完全同步。
像今天这种情况,系统就完全无法监控王府的另一头。
这么多火|药被鬼鬼祟祟偷运进来,少说也得运上几个时辰。估计那些人是以为废太子剧毒发作、才熬过去没几天,再怎么也得卧病不出,才敢这么嚣张。
“记得开全局视角!”系统拿喇叭提醒他,“要是虚弱得喘不上气,就让郁云凉想办法!”
祁纠摆摆手,收敛心神。
他从郁云凉的怀里醒过来。
系统的判断很准确,他们的确没受什么伤。
“我没事。”祁纠看见郁云凉脸上的血痕,“伤着没有?”
郁云凉沉默地盯着他,不松手也不回答,漆黑瞳孔有几分慑人。
祁纠想了一会儿,很干脆地反省:“我给忘了。”
郁云凉发不出半点声音,张了几次口,才艰难说出话:“……什么?”
“这次该你救我。”祁纠把手抬起来,胡噜小公公的脑袋,“让我给抢了……还把大氅给你。”
祁纠拢着郁云凉的后脑,轻轻揉了揉:“我该自己留着,咱们两个里,我身体不好,我更需要。”
郁云凉在他的触碰里重重悸颤,像是才想起要呼吸,大口喘着气,用力摇头。
“摇什么头,知道你生气。”祁纠笑了笑,“扶我一把。”
郁云凉的手臂僵硬得不会回弯,试了几次,才吃力地将祁纠扶起来。
“当时没反应过来……”祁纠靠在他身上,摸摸少年宦官的背,“下次,再有下次就换你。”
“下次我就躺地上。”祁纠一本正经举手保证,“你拖着我的脚跑、拖着我的手跑,把我放大氅里滚着跑,都行。”
郁云凉:“……”
郁云凉实在受不了这个人,用力闭眼,往死里砸疼到混沌的胸口,把那一口气缓过来。
祁纠并不拦他,很安静地看着他动手,直到郁云凉第四次砸下来,才握住那只冰冷打颤的拳头:“可以了。”
“也不能一直砸。”祁纠温声说,“太难受了,发泄一会儿……就可以了。”
郁云凉大口喘气,他还是难受得要命,他一点也没觉得可以。
但祁纠还是拍了拍那只手,沿着穴道向上按了几下,示意他放松。
郁云凉垂着视线,僵硬着把手松开。
祁纠拿过掉在不远处的大氅,把两个人一块儿裹了,偎在郁云凉的胸口,闭上眼睛。
……郁云凉就再不敢砸了:“不舒服?是不是不舒服?”
他有点紧张地抱住祁纠,到处检查这人受没受伤,又去摸祁纠的腕脉。
郁云凉的手抖得厉害,他的心跳声太响了,听不清祁纠的。
“不舒服。”祁纠裹紧大氅,“家都让人炸没了。”
郁云凉:“……”
祁纠叹了口气。
郁云凉大起大落,有点恍惚着摇了摇头,终于彻底记不起难受:“怎么,能好?”
哪怕知道这人多半是装的,他依然笨拙地,努力地回揽手臂。
少年宦官绞尽脑汁,用自己唯一知道的办法,抱住祁纠,轻轻地拍:“好受,好受点吗?”
“没了就没了。”郁云凉结结巴巴地哄他,“这种,这种破烂王府……”
祁纠:“……”
郁云凉:“……”
祁纠闭着眼睛,实在绷不住乐出声:“嫌弃多久了?怎么不早说?”
“……”郁云凉磨了磨牙,忍住想啃这人几口的念头,“早就……嫌弃了。”
“你是太子。”郁云凉收紧手臂,他心绪动荡越激烈,就说不利索话,咬牙沉声,“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祁纠也抬手,揽住磕磕绊绊吐字的小公公,在怀里哄了哄:“废太子。”
郁云凉的眼神狠得像是立刻就准备去把皇帝杀了。
祁纠被系统拿柳叶砸后脑勺,咳了一声,不再揪这种细节:“……也是。”
“过几天我去上朝。”祁纠说,“跟皇帝要点银子,买个新的。”
这个思路太过震撼,以至于郁云凉都暂时放下了“是捅死狗皇帝还是下毒”的思考:“……上朝?”
祁纠点了点头。
本朝有入春大朝的传统,意在祈风调雨顺,因为人来得齐,废太子想去也没人敢拦。
他开了全局视角,系统刚去确认过了,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这事跟皇帝没有半点关系。
上次的刺客折戟,皇帝就开始怀疑这个孽障是被什么妖邪上身——再加上自己的身体居然也每况愈下,皇帝越发不安,忙着去找能人异士、得道高僧了。
对他动手的是新太子那一脉势力,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大族,被皇帝强行提拔上来,才会弄出这么离谱的动静。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废太子遭受无妄之灾、天雷地火,没地方住了。
春日祈福,这么要好兆头的事,皇帝不给个好宅子,就让皇子龙孙流落街头……说不过去。
说不定会招致天罚,毁了一年的好光景。
“……就是这几日,不想露宿街头,不想去客栈。”
祁纠把这些事无巨细拆解清楚,全讲给郁云凉,末了又换回调侃。
他低下头,揽着少年宦官哄了哄:“靠小公公收留……有没有住的地方?”
郁云凉第一次听这些,从愣怔里回神,耳廓就不自然地一热:“……有。”
因为在大氅里裹得严实,又被祁纠半揽,郁云凉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过来。
郁云凉撑着祁纠,帮他站稳:“跟我走。”
祁纠跟着他,走过炸毁的断壁残垣。
破王府倒是没什么,但郁云凉这几天的心血,也这么跟着毁于一旦。
唯一不错的消息,大概是那棵半秃不秃的柳树还在,因为离得远,没怎么受波及。
祁纠找了找那片刚拔好草的空地:“可惜……”
“不可惜。”郁云凉说,“都是江顺的东西。”
祁纠:“……”
“江顺还有个宅子,藏在京郊,有温泉,有小院,有靶子练箭。”
郁云凉抱着他,抬头看祁纠:“我去给你偷。”

宅子还当真能偷。
江顺那座私宅, 在京郊相当不起眼的山坳里,藏了一片山清水秀、柳暗花明,有地脉涌出来的温泉眼。
宅子的妙处在这一池温泉,坏却也坏在这一池温泉。
本朝将地脉作龙脉, 地下水龙脉无一不漏, 皆要引入宫中, 汇给那一心要奉天承运的狗皇帝。
江顺就算再权倾朝野, 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敢僭越到这个地步——以当今皇帝的猜忌心性, 若真知道了这阉党胆敢私藏龙脉, 江顺要丢的……恐怕不只是一顶乌纱帽。
这么一来,这座宅子就成了个烫手山芋, 丢掉不舍得,吞了又要命。
江顺藏着这宅子,又压根不敢去住,只能把地契钥匙全藏在最隐蔽、最万无一失的地方。
祁纠听完了系统的剧透:“藏哪了?”
“两天前,郁云凉给你偷了个黑花荷莲纹瓷枕。”
系统说:“你枕了一炷香, 嫌硌, 就给扔了。”
祁纠:“……”
“郁云凉给捡回来了。”系统补充, “你家小公公挺节俭,准备拿它给你垫腿。”
从这个角度考虑,郁云凉上辈子还真是半点没浪费。
至少江顺这个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再叫郁小公公这么偷下去, 只怕撑不了一年半载, 就得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也挺不错, 那温泉对你有好处。”系统查了查设定,正要细说, 被远处嘈杂声吸引,“……有人去你那破王府了。”
祁纠搭了个凉棚,隔街看热闹:“锦衣卫,巡捕营。”
本朝职权复杂,光是负责京城治安的就有五个:白日兵马司、夜里巡捕营,锦衣卫早晚轮班,外加巡城御史跟保火甲。
他这破王府炸得惊天动地,眼下还只是来了最近的巡捕营与锦衣卫,等过会儿吓蒙了的巡城御史跑过来,还要更乱。
不论如何,这一炸牵扯的都是太子——哪怕是个早病得奄奄一息、迟早毒发身亡的废太子。
这事只大不小,明日早朝上达天听,还不知皇帝要怎么震怒,怎么斥骂那些没脑子的东西。
行刺都没个章法,弄出这种吓醒满京城的动静。皇室颜面扫地不说,京城治安五所一个也跑不掉,全要磕头请罪罚俸扣银子。
也怪不得……上一世,皇帝死了、沈阁死了,朝堂能让郁云凉拿捏得没半点水花。
“这些人都带着家伙,估计是要从那些砖石瓦块里往外刨你……有人来了。”
系统及时提醒:“挡着点脸。”
祁纠适时往阴影里歪了歪,将外衫扯乱了些,装作夜宿街头的落魄醉汉。
他本来就挨了一炸,身上确实也破破烂烂、沾了不少灰尘硝烟,这么懒洋洋倒下去,也的确半点不显眼。
一队扛着镐头、举着火把的民壮敲着铜牌,沿着这条街呼啦啦涌过去,也硬是没看出他们要挖的废太子,居然就这么靠在一街之隔的树下看热闹。
而同样也没人留意,这队人的队尾,有道人影不着痕迹地停下来,一并没入了这片阴影。
“殿下。”郁云凉扑在青砖石上,抱紧一动不动的祁纠,“殿下。”
他不敢不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小心地扶着祁纠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活着呢。”祁纠睁开眼睛,压低声音,“弄来马车了?”
郁云凉点头,他同样低声问:“还站得起来吗?”
祁纠自己试了几次,吐了口气笑笑,摇摇头:“站不动了……拖我过去吧。”
郁云凉垂着头憋了会儿气,抱住祁纠,替他解释:“一定是夜深露重,这里太寒凉了,你受不住。”
祁纠把手落在少年宦官绷紧的手臂上,拍了拍,让郁云凉放松下来。
郁云凉闷不吭声,用大氅将他牢牢裹了,确认哪都不会磕碰,才咬着牙将人拖过墙角。
马车就在街后藏着,离得不远,看着相当气派宽敞。
“哪来的马车?”祁纠问了一句,就觉得白问,“对,江顺的。”
这话总算让少年宦官苍白的脸上露出点笑,郁云凉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
祁纠有点惊讶:“不是?”
“不是。”郁云凉说,“江顺的马车不好,配不上殿下。”
江顺那几辆马车,又丑又颠簸,郁云凉嫌弃得厉害,早在暗中捣毁轮牙,跑快一点就要散架。
这马车是五军都督府的,他们的左右都督做尽亏心事,生怕鬼敲门,被郁云凉蒙着脸点起磷火吓了一炷香,就哭着喊着交出了马车。
……这些腌臜龌龊的勾当,只他自己知道就够了,不该说给祁纠听。
郁云凉也不细说,只是使足了力气,扶着祁纠坐进马车,躺进上好的软枕貂裘。
祁纠笑了笑:“这倒是舒服。”
这次小公公被哄着了,点亮车内风灯,冰冷脸庞变得缓和:“殿下累了,就睡一会儿。”
他去前面赶车,从这到京郊不近不远,要不想太颠簸,就要走大半个时辰。
祁纠的确累了——开全局视角本身就耗能量,这具身体刚毒发了没几日,又正是虚的时候。
从刚才起,他那个缓冲区一直在若隐若现的刷存在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给他弹出去。
郁云凉俯身,抱着祁纠调整姿势,让他躺得更舒服些:“这样行吗?”
“挺好。”祁纠左看右看,琢磨一会儿,“还差最后一样。”
郁云凉应了一声,等着吩咐,漆黑眼睛映在风灯下,一眨不眨盯着他。
祁纠从袖子里摸出个柳枝编成的环,放在他手里:“好好吃饭,长点个子。”
郁云凉怔了下,垂眼看着手心的柳枝,手臂凝定不动,
……这次他没再把这东西还回去。
郁云凉把它收在贴身的衣襟里,低声说:“我个子矮,背不动殿下,殿下嫌我。”
祁纠枕着胳膊:“有点。”
他答得一本正经,少年宦官倒能分辨出玩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认真答应:“好。”
“明日起,我每餐吃三碗饭,一斤肉。”郁云凉说,“很快就会长高。”
上辈子他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乱七八糟活着,个头也照样窜了起来,只是底子不算好而已。
这次他从十七岁起进补,吃肉吃饭、每日都去搬磨盘,不信长不出个子跟力气。
这个回答还算叫废太子殿下满意,祁纠合着眼点点头,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就不再开口。
郁云凉握住那只手,轻叫了两声殿下,不再见回应。
他就不再出声,那一点很放松的神色消失了,又恢复往日惯常的面无表情。
郁云凉垂着头,仔细将细绒厚裘掩好,掠回前室拎住缰绳。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十分稳当,用了大半个时辰,就绕进山坳里的柳暗花明。
巡捕营、锦衣卫、火甲民壮,加上一个大清早赶来的兵马司,扛着锄镐铁铲,把破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巡城御史站都站不稳了,叫人扶着,手里捏着告罪辞官的奏章,一个劲打哆嗦:“……还没找着?”
“没有。”来禀告的人灰头土脸,“可能,可能是给炸碎了,烧焦了……”
毕竟整座王府都塌得差不多,这么烈的爆炸,但凡有人在卧房里,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至于不在卧房……废太子去医馆看病,不少人都看见了。
病势有多重、毒性发作得有多烈,能把好人折磨成什么样,老大夫也说得很明白了。
才过去两日,得是多重要、多要紧的事,能让沈阁从榻上爬起来亲自去做?
巡城御史几乎厥过去:“继续挖……挖到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巡城御史暴跳如雷,“就算炸碎了、烧焦了,骨头呢?骨头也得翻出来!”
一应人等叫苦不迭,又回去继续刨地,无人留意角落的少年民壮隐入阴影,一闪就没了踪迹。
……郁云凉独自在京中穿行,走得极快。
等他回到那座宅子时,手里已多了几味药材、一只鸡,一瓶新买的伤药。
郁云凉把这些放在前院,锁好大门,直奔阳光最好、最舒服的那间厢房,放轻力道推开门。
祁纠听见了动静:“怎么样?”
“还在找。”郁云凉小心地将他扶起来,“一时半会找不完。”
祁纠靠在软枕上,抬手摘了他头上沾的树叶,又摸到一手露水。
郁云凉这才察觉自己这一身狼狈,有些不自在,攥了攥袖子:“我……去沐浴。”
“算我一个。”祁纠说,“咱们两个都得洗洗。”
昨夜奔波一宿,直到最后,祁纠也没能顺利从缓冲区出来。
郁云凉叫不醒祁纠,就攥着右手臂站起来,一刻不停地垂着眼忙碌。
他一点一点,把祁纠用大氅裹牢了,从马车弄下来,又连拖带抱地送进里屋,搬到榻上。
这些事被他做得越来越熟,每一步都完全不必特地停下思考。
郁云凉把祁纠安置好,自己也就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握着祁纠的一只手,伏在榻边,昏天黑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在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和清脆鸟鸣声里,两个人一先一后醒过来——按郁小公公的吩咐,祁纠负责继续躺着,郁云凉负责出门,去打听外面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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