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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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皇帝这东西……不论好坏,算剧情主线。
他们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的,要违反原本的剧情进度,提前弄死皇帝,也就相当于强行更改剧情主线。
扣钱也就算了,改到这种程度,还多多少少要受反噬。
这种反噬放在平时好说,放在现在的祁纠身上,未必还能让他这一口气撑上十年,安然无恙陪着郁云凉。
祁纠有数,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
系统看着手边就是毒酒、脖子边上就是钢刀的皇帝:“……”
一定不能让郁云凉知道,他身虚体弱一步三咳嗽的殿下还有这一面。
凡是祁纠教的,郁云凉什么都学。真要连这个也学了……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每天把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从内库搬银子养废太子的主角。
皇帝叫雪亮亮的钢刀笔着,写完了一张诏书、用了玉玺,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诏书被钢刀挑走。
祁纠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放在边上晾着:“明日大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换一换人。”
皇帝只慢了一步,叫他胁迫至此,脸色已然铁青,森森盯着那杯毒酒:“……你为何不篡位?”
他本该亲手将这杯毒酒给这逆子灌下去。
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叫人浑浑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实实地听话而已。
皇帝准备在明日大朝,赐沈阁喝了这杯酒,做个不会折腾的废太子。
如今这酒被推回他手边……离他只有一寸。
而这将毒酒推还给他的逆子,也绝非简单的莽撞恣意——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却要掐准锦衣卫、东西两厂、司礼监的动向。
要顺势随风夤夜潜入,要掐准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乱的一夜,要将这几方人马调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人,晕头转向找个子虚乌有的刺客。
皇帝盯着祁纠,惊惧之下更有深深忌惮:“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真将朝中波谲云诡了若指掌,还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孽障若是昨夜来、前夜来,王府炸塌了的当夜来……都不要想能活着出去。今日之前,宫中还埋伏了无数锦衣卫与东厂高手,有强弓劲弩,能将任何妄动之徒射成筛子。
唯独今夜不同,因为明日就是大朝,要监视的朝臣太多,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认定了沈阁会现身、会以王府爆炸这一桩烂事做筹码索要钱权,于是放松警惕,来了这最易漏风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纠以刀身一撑,轻巧掠下半人高的炼丹炉,“篡位太麻烦了。”
他不是来当皇上的,当皇上卷进天命,卷进江山社稷,卷进无休止的朝堂诡谲、风波不断,乏味得很。
他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顺便找一只狼崽子,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如今找着了,祁纠准备再找个清净地方,给狼崽子梳梳毛、打理干净……等这具身体的毒拔干净,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所以……他也要个傀儡。
皇帝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看着这逆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荒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虑。”祁纠不强求,毕竟毒酒都炼好了,就放在这,“该上朝了,陛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边隐隐泛出晓色。
梆子响刚落,晨钟已鸣,极淡的天光晓色里,悠然钟响传彻京城。
皇帝这一夜原本就没打算睡,早换上了龙袍衮服,十二章纹层层叠叠,如今却委顿在炼丹房内,翼善冠滚在角落,狼狈不堪。
祁纠准备出去找两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打理仪容、前去奉天门。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负隅顽抗:“你以为——拿捏了朕,就万事大吉了?”
皇帝踉跄爬起身,低声道:“朕无非叫你摆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会叫你好受。”
皇帝视线森然,死死盯着他:“江顺——”
祁纠听着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
皇帝想不通有什么好笑,悚然错愕:“笑什么?!”
“江顺帮不了陛下。”祁纠活动了两下手腕,找了个好看的炼丹炉,随手将虎头刀插|进去。
系统开着监控,郁小公公离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救蚂蚁积的那点德估计都暂时还给菩萨了。
如今正拈弓搭箭,远远瞄着江顺那架落荒而逃的马车,一箭一箭射得江大人魂飞胆丧的……是祁纠一手教出来的郁督公。
江顺泥菩萨过河,那一匣子要命的东西全在郁云凉怀里,稍有不慎,就能叫清流言官弹劾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这一朝,谁死谁活、各方势力较量,远不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手便能控制得了。
“陛下是寡人……我不是孤家。”废太子慢悠悠道,“考虑一下,那酒不错。”
皇帝挺讲究,一杯淬了毒的酒,居然还用新酿的玉陵春。
祁纠将圣旨随手塞进袖子里,捡起那枚玉玺掂了掂,也顺手拿了,准备回去给郁云凉当镇纸。
他踅摸着尚衣监的方向,踩着熹微晨光过去,顺手替丹房关了个门。
他也得换件衣服,他也去大朝会。
大朝会上多半有个踮着脚找他的小公公。
来上朝的皇帝,袖口有玉陵春的酒香。
冲灭理智的盛怒,叫皇帝重重打翻了这该死的毒酒、将丹房砸了个遍,几乎气得活活厥过去……却还是不得不来上了朝。
奉天门气派,春风和煦旭日东升,骈四俪六的祈春文书念得抑扬顿挫,仿佛这就是朝堂。
可惜这到底只是表象,繁花下是湍流,锦簇下是淬了毒的暗箭。
皇帝没有找到江顺的影子,最后一点心气熄灭,委顿在龙椅上,明明是贵气至极的衮服,却难掩颓败死气。
京城五所防卫不利,个个该罚,念在废太子安然归来、祈春不宜招晦气,只罚些俸禄,作香火钱供春风。
废太子得了心仪的宅子,不过十八的少年宦官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内库流水一样的礼单,尽是银子、珠玉、绫罗锦缎。
念出来的御笔诏书,没用皇印,只说是给废太子压惊安宅。
这理由谁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那一座破王府的确被炸得稀烂,若是不和这一把稀泥,就要把新皇后本家扯出来。
作为破王府被炸案的苦主,“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的废太子只不过是要个宅子、从本来就是皇家的内库里搬走些银子跟宝贝……这是皇家自己的事,任谁来也管不了。
非要横生枝节、非要撕破脸,只会把原本就浑的水搅得更浑。
真折腾到再废一个还在啃手指头的太子,再等着皇上生个更小的……朝堂内外全要乱了。
桩桩件件都合心意,桩桩件件都顺遂,皇上甚至身体不适,对司礼监交代了要罢朝三月。
郁云凉穿着司礼监的黑袍,浑然看不出一箭接一箭追杀江顺的气势,隐在角落,视线定定落在祁纠身上。
罢朝三个月……足够闭门不出,给祁纠好好养身子了。
郁云凉第一次打开这种思路,他忍不住盘算,等三个月结束,怎么让皇帝再身体不适一年。
不适了三个月,再不适个一年……差不多也就能油尽灯枯,急病暴毙了。
不会被祁纠察觉出不对的。
“能量条不妙,你的毒怎么样了?发作起来没有?”
系统还不知道他们的主角在想什么,跟祁纠讨论:“你忍一忍,别回去就吐一地血。”
祁纠被赐了个座,倚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杏花:“尽量。”
系统提醒他:“你手上那个口子还在渗血,郁云凉马上就要看见了。”
祁纠把左手往袖子里挪了挪,把系统变成的绷带缠手上:“局里就没有一秒痊愈的特效药?”
“有是有,古代世界不能用,下次你弄个星际的,去那儿受伤。”系统说,“星际世界有差不多的药。”
不过人体自身的规律在那,就算有这种药,也治标不治本——只不过是看着痊愈,伤还是伤,发不出来就往里走。
到时候表面看着什么事都没有,里头早损毁得差不多,碰一下就无声无息倒下去。
那才叫虐,明明看着哪儿都没伤,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治、怎么拦着……好好的人凭空就碎了。
祁纠想不通:“我非得到哪都是这种剧情吗?”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也想不通:“我打个报告,回头问问,你先给我打个结。”
祁纠把绷带在手腕上打了个结,隐在袍袖里,继续听着那些繁花锦簇的官样文章。
他的确也分不出多少精力聊天。
这具身体这么折腾,基本也就到了极限,他有意不加收敛、挥霍着动真气内力,就是要一次把这毒轰轰烈烈地催发出来。
第一次拔毒最为紧要,若是能将骨头里的毒都逼出来,后面就会容易很多。
“再撑一炷香,念到最后一页了。”系统帮他剧透,“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这一拔毒,祁纠要被弹出来多少次、要在缓冲区待多久,可就都说不准了。
系统已经准备了火锅,要是祁纠想吃麻酱,它现在就回去买。
“……”祁纠暂时倒是没有和火锅相关的愿望:“不想吐一地血,先帮我铺上点。”
系统挺仗义:“行,回头我变塑料布,你别管了。”
毕竟如今这宅子彻彻底底是自家的了——听说江公公还很大方,还搭上了宅子后面那一座山。
祁纠闭着眼,内力沿经脉游走,尽力维持住毒气血行的平衡,慢悠悠走在这一条颤巍巍的钢丝上:“江顺还藏了座山。”
这么一看,当宦官还真是挺挣钱。
祁纠进穿书局之前,就一直挺想弄座山,可惜当时资金不够,后来也就搁置了。
“圈的,这些人圈地是常事。”系统也紧张,连省略号都不敢发,帮他走钢丝。
“江顺本来想得挺好……”系统等他内力转过一个大周天,才接着说,“等金盆洗手了,就上这养老。”
祁纠其实不想聊天了,但实在忍不住好奇:“现在呢?”
“现在连金盆都没了。”系统挺客观,“在浑河里洗手呢。”
毕竟江顺那个丑到不配给祁纠坐的马车,早就被睚眦必报的小公公弄松了栓子,一跑快就要散架。
被郁云凉这么一箭追着一箭地射,马车散架恰好摔进浑河,已经是因为江顺死期未到、剧情线的强大力量加持了。
祁纠笑了一声,他察觉到血气翻涌,就闭上眼睛凝神,再度将涌上来的血压下去。
还不等血气稳住,一只手已经由他背后搀上来。
……小公公胆大包天。
祁纠和系统都忙着走钢丝,没留意刚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郁小公公,居然连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郁云凉就这么摸了过来。
祁纠咳去喉咙里的痒意,向后靠了靠,索性就这么把力道卸在那只手上。
“殿下。”郁云凉扶着他,低声问,“乱跑了多久?”
祁纠笑了笑,闭着眼睛:“小公公要算账?”
听见这一句回答,郁云凉的手臂紧了紧,更用力地搀扶住祁纠:“……不算账。”
祁纠说话时分明已不带中气,气声里有咳意,话还未尽音就已消。
郁云凉怎么会有心思算账,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祁纠走:“殿下,吃一丸护心药。”
祁纠拍拍他的手:“吃了。”
郁云凉根本不上当,他数了那匣子里的药,一颗都没少:“吃不下?”
他没听见祁纠的回答,知道这是默认,紧紧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他把这只手攥起来,不去想更多没用的事,低声劝祁纠:“不要紧,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说脾胃弱极就会吃不下东西,即使强行咽下去,也要牵扯着再吐更多出来,不如不吃。
“我雇了人来赶马车,一会儿下朝,我扶殿下坐后面。”郁云凉低声说,“只管歇着……”
他这话还未完,一炷香已尽,那篇华丽冗长的祈春文稿总算念到头。
司礼的太监将“退朝”念得又细又长。
百官起身山呼万岁,龙椅上的皇帝颓然不动,废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搀着起身,离开奉天门。
……这一条路走得并不容易。
郁云凉扶着祁纠,这里到处是人,祁纠只让他撑着肋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样离近了,郁云凉更能听清他的心跳……是极为散乱急促的动静,偶尔如石滚、偶尔如细丝,蓦一下砸得极重,继而便悄然寂静几息。
郁云凉像是被那一声砸中,脊背僵硬,额间渗出冷汗,手上却依旧牢牢扶住祁纠。
祁纠站着,靠着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睁眼。
那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是“无妨”的意思,再轻轻一揽,就是说“快回家”。
郁云凉已经能很好地分辨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搁拖延,将祁纠搀上马车,将碎银子甩进车夫手中。
没必要缓行了……疾驰还是缓行,实在已经差得不多。
郁云凉跪在车厢里,抱着阖眼调息的祁纠,低声说:“殿下……难受就吐,把血吐出来。”
他劝不动祁纠,在车厢里吐血,掺了毒的血势必要沾在郁云凉身上,这毒缠上人便不放,丝丝入骨。
祁纠躺了一阵,就睁开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过去。
这是在尚衣监找衣服穿的时候,系统发现的,一棵不起眼的杏树从墙外探进来,开得洁白如云、绵密胜雪,每朵都染了点红晕。
祁纠看着好看,摘了几朵把玩。这东西不比柳叶坚韧,花瓣一揉就破了,这是唯一剩下的一朵。
小公公失魂落魄跪着,看见杏花,愣愣接过来:“……殿下?”
祁纠拍了拍他的手,握住郁云凉的手指,叫他把杏花收了。
郁云凉被他拢了下手就回过神,手忙脚乱取出那个半旧布包,把杏花也小心翼翼收进去。
祁纠看他这个架势,就又掏出那封揉皱了的诏书,也塞给他。
郁云凉以为是赐宅子的诏书,细细叠了,塞进布包。
祁纠拎着袖子倒了倒,又滚出来一枚玉玺。
郁云凉:“……”
祁纠忍不住笑,闷咳了几声,将血气压下去,低声说:“都收着吧……我枕头底下,放了几页纸。”
纸上是系统弄来的机关术金手指,江大人捐给他们这宅子哪都好,就是没什么防备的机关。
宅子的地势极好,背后倚着山,没有后顾之忧,温泉角落又曲径通幽,可进可退,要做机关的只有东、南两面。
小公公心灵手巧,做机关这种事,就算没有他手把手地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祁纠想了想,又说:“还有几张单子……给你补身子的,照着买,照着吃。”
郁云凉知道他在做什么,死死抱着他,沉默点头。
祁纠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非得嘱咐的了。马车飞驰颠得人快散架,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阖眼歇了歇,再醒过来,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车夫在半路就被打发走了,郁云凉将马车赶回来,抱着祁纠下车,他已经能很好地抱稳祁纠,处处都磕碰不着。
祁纠被他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低声问:“是不是长高了?”
郁云凉怔了下,哑着嗓子说:“不知道……”
“长高了。”祁纠摸摸他的脑袋,忽然笑了,“真不错。”
祁纠这会儿像是有了点力气,甚至帮郁云凉重新理了理头发,把因为疾奔散乱的鬓角弄整齐。
他做完这些,又往小公公手里塞了条蓝白相间、缂了银丝的发带。
这也是尚衣监翻出来的,祁纠觉得挺好看,顺手带回来,给郁云凉绑着玩:“有件事。”
“咱们是闯活路。”祁纠低头,温声问少年宦官,“不是求死,是不是?”
他的神色极温和,低着头轻声慢语,檐下的阳光落在那双眼睛里,折出酒酿似的琥珀光。
“是。”郁云凉说,“我陪殿下闯活路。”
祁纠就又笑了:“好乖。”
他揽着郁云凉的肩,将小公公在怀间温温一拢,就轻轻推回阶下:“在这等我。”
郁云凉瞳孔猝然凝了下,他下意识追上去,祁纠已经回身进了房间,将那扇门关上。
……他听见里面的声响,郁云凉死死咬着牙关,垂在身侧的手抖得不成,悸颤着扶上那扇门。
“别开。”他听见里面祁纠的声音,“去练会儿箭。”
郁云凉隔着门跪下来:“殿下。”
“听话……百发百中,赏你大蹄膀。”祁纠咳了两声,“别怕。”
房间里的人温声骗他:“你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郁云凉可没听你的。”
系统变成塑料布, 提前在地上铺好了,提醒祁纠:“在窗户那趴着呢。”
窗户纸被戳了个窟窿,系统分身乏术,暂时没工夫去补。
窟窿外头站了个自己咬自己的狼崽子。
祁纠不让进, 郁云凉就不敢开门, 一身僵硬地立在窗口, 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 把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念头全咬碎了吞下去。
祁纠顾不上了,靠着门坐下:“回头扣他半只蹄膀……”
涌出来的血把狼崽子的眼睛染得通红。
……院子里连柳叶都像是在风里不动了。
郁云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管不了, 他一只手僵硬扣着窗棂, 眼前全是祁纠的血。
全是,那些血一口接一口地向外涌, 仿佛没有尽头。
祁纠就那么懒洋洋靠门坐着,头颈微垂,像是在想着什么事,胸腔偶有震颤,就又是一大口呛出来的乌血。
起初祁纠还会擦拭, 后来大概是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索性就放任着血向外淌。从他嘴里涌出的血落在身上、地上, 新的叠着旧的,逐渐再分不清颜色。
后来……郁云凉就无法判断,祁纠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醒着。
他只能牢牢盯着那道影子,尽力分辨, 确认祁纠的胸膛仍在微弱起伏。
涌出来的血太多了, 所以当祁纠渐渐不再吐血的时候, 甚至叫人完全没法判断……这是代表这所谓的“第一次拔毒”接近尾声,还是那具身体里实在流不出更多的血了。
一个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可流……
郁云凉打了个寒颤,悚然醒神——他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屋子里的烛影太暗,他蓦地意识到,祁纠已经有几息都没再动过。
就那么靠着门不动了,低垂着头,连胸膛后背也都寂静。
郁云凉不知自己是怎么连跌带撞扑过去的。
他摔了几跤,拉开那扇门,原本靠着门的人就软进他怀里。
祁纠身上凉得慑人,脸色比纸更白,阖着眼如同熟睡,并没什么痛苦神色。
郁云凉拼命眨去眼前黑雾,他发着抖抬手,剥去早叫血染透了的衣物,把手掌覆在祁纠心口。
……没有动静,他摸不出动静。
可能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可能是他自己太慌了。
郁云凉抱紧无声无息的人,他按着记忆里的频率,向下用力压祁纠的胸口,求那颗心跳得再明显些。
他知道这很累……他知道,所以只稍微再明显些就好了,只要能让祁纠继续呼吸……只要还能继续呼吸,就好了。
郁云凉甚至开始反省,是不是他积的德不够、磕头的时候不够诚心。
怎么能让这颗心继续跳……把祁纠和他的胸膛都剖开,把他的心换给祁纠行不行?
郁云凉不知自己按了多少下——或许没多少,或许只是须臾片刻,他怀里的人胸腔震了下,缓过那一口闭住的气。
那颗的确已累极的心脏,虽然仿佛相当不情愿,虽然时断时续、时缓时急,却终归是又开始跳了。
郁云凉惊醒,手忙脚乱抱紧祁纠,拼命替他顺气。
祁纠的胸膛重新有了起伏,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乌血沿嘴角涌出来。
郁云凉恍惚着,下意识想要去接,手刚抬起来,袖子就被扯住。
……祁纠不准他碰。
祁纠歇了一会儿,自己慢慢抬手,抹干净了那最后一口血。
他靠在郁云凉怀里,又歇了更久的时间,总算相当费力气、相当不容易地睁开眼睛。
“别乱碰。”躺在郁云凉怀里的人,低声训他,“乱碰……打手。”
郁云凉的肩膀重重哆嗦了下,惨白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直到这时候,眼泪才大颗大颗涌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发现有水弄湿了祁纠,就手忙脚乱攥着袖子去抹、去擦。
越擦越多,郁云凉不知道该先管哪个,但总归他得先把祁纠抱进屋子里,门外的风太凉。
郁云凉小心地扶着祁纠躺好,卯足力气站起来,他腿太软,刚站直就又摔了一跤。
明明是祁纠拔毒,他倒是仿佛比祁纠还要更狼狈,因为摔跤不断,蹭了一身的土灰。
郁云凉拼命将身上的土拍干净,他发着抖,死死咬着下唇,先重重锤了几下腿,等着两条腿不再哆嗦,才抱着祁纠回房间。
这一会儿的功夫,祁纠已经又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郁云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可掉,幸而掉一掉眼泪不耽误做事。他恨不得去学戏文里的哪吒,剖骨剔肉变个莲花化身,长出八条胳膊,一口气把所有事做完。
郁云凉早做了准备,他翻出干净的衣服,放在榻边,又一刻不停地将木桶里灌满了温泉水。
屋子里的地上铺了奇怪的东西,血渗不下去,地面远比想象中要好收拾。
郁云凉不知这东西值不值钱、是不是祁纠弄来的什么宝贝,不敢乱动,小心拖去屋外院子里的土地上。
他抱着祁纠,让祁纠躺在热气蒸腾的木桶里,里面有重金从老大夫那买的药包。
这些天努力塞进肚子里的饭,终归长出力气。
郁云凉将袖口绑了几圈挽高,小心地替祁纠洗去血污,他一刻不停地倒水换水、擦拭拂洗,桶里的水换到第三遍,终于再不见血色。
郁云凉跪在榻上,抱着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的祁纠,让全无意识的人靠在自己身上,替祁纠穿新衣服。
衣服都是用药熏过的,老大夫虽然不认为这毒有救,但被小公公在门前站了一宿,终归还是于心不忍,冒险开了几个方子。
流水一样砸下去的银子,把这些方子都换成最好的药材……有吃的、有熬药汤的、有熏蒸沐浴的,郁云凉不管哪个好用。
不管哪个好用,哪怕有一个能稍微派上些用场,就很好。
祁纠的手腕上有伤,看刀痕是自己割的,不深不浅,多半是为了放血压制毒性。
一来二去,郁云凉已经差不多跟老大夫学会了看伤,小心处置好那一处伤口,敷上伤药、缠好新的白布绷带。
郁云凉小心翼翼地替他披上中衣,抱起祁纠的胳膊。
不等套进袖子,那只手就软软滑下去,砸在榻上。
郁云凉慌忙去捞,被他抱着的人就也软倒,新衣裳又落在榻上。
祁纠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很不情愿,郁云凉好不容易将衣襟拢上,又疑神疑鬼地怀疑那颗心犯懒,弯下腰剥开衣襟去听。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小公公就又要哭了。
郁云凉死死咬着唇,肩膀不住发抖,喉咙里几乎藏不住呜咽哭腔。他替祁纠穿不好这件衣裳了,索性发着狠抱住祁纠,就这么扯着被子,将自己和祁纠牢牢裹住。
他用自己暖着祁纠,把人手脚并用地护在怀里,不停替祁纠的心口顺气,把自己胸腔的热气全分给祁纠。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去,月上中天,祁纠的身上终于有了极淡的暖意,脉象虽仍浮弱无力、时隐时现,却终归是规律了下来。
郁云凉护着祁纠伤了的那只手,脊梁悸颤了下,睁开眼睛。
他察觉这只手上仿佛有了些力道,又不敢信,半晌才终于壮起胆子:“殿下……”
他这么叫了几次,犹豫着想要停时,那只手就慢慢屈起手指,在他的掌心点了点。
郁云凉立刻有了高兴的神色,他不敢再说话,怕惊飞了这一点生机,只是小心握住那根手指。
隔了一会儿,祁纠慢慢睁开眼睛。
蜡烛点了一宿,烧得只剩了一小截,幸而这一宿快过完,天也要亮了。
祁纠被狼崽子牢牢抱着,躺在暗淡烛火和熹微晨光里,笑了笑:“怕什么。”
郁云凉用力往肩头蹭了蹭,破涕为笑,摇摇头,抱紧了祁纠不出声。
祁纠醒了这一句话,要了中衣穿上,在郁云凉的背上拍了拍,就又睡去。
郁云凉替他系衣襟上的带子,见祁纠闭上眼,就把动作放得更轻,让祁纠靠在自己身上。
老大夫说了,咳血之后不能躺,若是呛了血,说不定就要喘不上气。
郁云凉不敢让祁纠躺下,就这么抱着祁纠,一下一下替他顺抚胸口,直到蜡烛最后一点蜡泪也淌尽。
“殿下。”郁云凉轻声说,“天亮了,我们活过了昨晚。”
祁纠靠在他肩头,容色淡白,吐息浅而长。
郁云凉也就这么抱着他,昏沉沉闭了眼,一头磕在墙上,顷刻便睡沉了。
第二日,祁纠是在躺椅上醒过来的。
系统比他先出缓冲区,因为郁云凉挺勤快,小心地洗干净了那块塑料布,把它放在最干净的一片草地上晾。
草长莺飞,这处小院的春色已经浓郁,处处生机勃勃。
看见祁纠睁开眼睛,系统就跟他打招呼:“你家小公公在练箭。”
郁云凉在练箭,一箭追一箭,都钉在箭靶上。
因为昨夜体力消耗得不轻,箭矢的力道也不重,但准头都相当不错,支支中在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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