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可嘉这一刻,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扼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荆”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那双眼睛,在特定角度的阳光下会浮现非人类的冰冷光泽,卞可嘉被他锐利无比、宛如审视猎物一样的目光盯着,只感觉全身都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卞可嘉竟然不敢认真抬头看他——他不敢用自己的双眼,去丈量、去打量这具化成人形后,强壮又美丽的躯体。
他再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顶到厨房的岛台上,再无可退。
他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明亮的瞳孔落下一片阴影,他神态羞赧,慌乱地躲避着对视。
卞可嘉在严防死守,修长笔直的双腿靠着岛台,紧紧并拢不留一丝缝隙。
但对面的“人”不甘寂寞,用新生的双手将之分开,随后,一条冰冷的、赤衤果的人形大腿切进来,贴着亚麻布的布料。
“躲什么?”
“荆”用人类的语言,缓慢发音着:“我变成了你们的形态,你该亲我了。”
可卞可嘉却迟迟没有兑现承诺。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荆”握住了卞可嘉的脖颈,将他的头抬了起来,被迫对视,“看着我。”
卞可嘉的双瞳,被迫撞入一张不羁潇洒、英气逼人的脸,“荆”的双眸是冰冷深邃的海水,透露出一种难驯的野性,此刻望向他,却装满了炽热黏腻。
“荆”能够清楚感受到,自己手掌之下人类骨血的脆弱,血液流经血管时,那细微却恒定的脉搏跳动。
……但这一次,没有恐惧的气味。
卞可嘉的生命,再次被海洋里走出来的怪物桎梏在手掌间,但他却停止了恐惧。
因为他是被这个怪物无比珍视的宝藏。
“荆”缓缓低头,伸出猩红湿润的三角叉型舌尖,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的,一寸寸掠过卞可嘉的眼皮。
香甜,没有代餐,无法比拟。
这是老婆的味道。
“荆”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属于人类的身体温度,慢慢顺着他冰冷的手,他蓝色的血管,流向了他的心脏。
明明昨晚从十点一直持续到今早五点,明明已经体会过什么是精疲力竭,但此刻的卞可嘉,却好像未识忄青-欲滋味的处子一般,连对视都无比羞涩。
“荆”再次道:“亲我。”
这一次,卞可嘉缓慢地伸出双臂,轻轻揽上了男人的脖颈。
而这无坚不摧的海怪,则融化了坚硬的冷漠,向面前弱小的人类,温驯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这一刻,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鼻梁贴着鼻梁厮磨,眼神中有星光。
屋外海浪的声音, 变得很安宁。
“荆”轻柔而仔细地抚摩着卞可嘉的脸, 脖颈、脸颊、五官、额头、鬓角, 一点一点的感受着,哪里都不落下。
而卞可嘉在他的怀里, 是这样的安静乖顺, 终于不再全部是恐惧的苦味。
“荆”深深注视着卞可嘉的双眼, 印下了一个吻, 这和他一直以来的肉食系作风不同,是他难得少有的掠夺, 反而温柔绵长。
因为身高的差距, 有的人俯下头, 有的人就要迎上去。
卞可嘉闭上了眼睛,他的脖颈修长,却被不属于人类的手掌轻轻揉捏, 落下点点的痕迹。
水和海水的交界处在这里汇集, 泾渭分明的水体合二为一。
冰冷的海水与微温的淡水互相交换着热差,直到由内而外获得相同的温度。
呼吸被婉转攫取的感觉, 和深入口中的须是不一样的。
少了几分亵-玩的轻弄,他们共同陷入一团温暖缠绵的沼泽, 即使是不想不听不看的一味逃避, 也只会越陷越深,浑身尖刺都被融化,气息变得绵长又委婉。
面前高大的怪物,紧紧抱住了卞可嘉。
柔软, 像是骨头都被蒸熟了,抱在怀里,浸满他独有的芳香,那是干净的、淡水的气味,还蕴藏着沃柑的香甜。
过了很久,他们才分开,“荆”在卞可嘉的皮肤上闻了闻,“你需要食物。”
“……嗯?”
卞可嘉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迷迷糊糊地被放在岛台之上,鼻尖中轻哼出的声音,酥酥软软。
这一眼,就让“荆”折返回来,他们又黏在一起,“老婆,我不会丢下你,我不能让你饿肚子,这是老公应该做的。”
卞可嘉侧过头看着他,眼中都泛了一层水光。
“荆”深深看着他,却没有再亲昵继续,“你很久没吃过真正的东西了,你的身体缺乏能量。”
“荆”狠下心放开了他,下一刻,卞可嘉就看到一部分的“荆”走进了厨房。
那些凭空出现的触须,十分熟悉的占据了卞可嘉厨房中的每一个位置,而“荆”分出了一部分躯体,就连人形都变得更透明了一些。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连卞可嘉自己都不知道摆放在哪里,可是“荆”却不假思索,随手指挥附肢开柜拿碗,没有一次落空失手。
不过片刻,“荆”就已经生上火了,那只察觉不对想逃跑的巨大帝王蟹,被“荆”凭空拎了过来,嘎嘣几下,坚硬的壳就被触须碾压得粉碎,很快,新鲜的蟹腿被剥出来扔进了锅里,在味道浓郁的汤水表面激起一阵涟漪。
而“荆”本人,正在熟练地处理那条价值不菲的鱼,他的刀法精准得近乎残忍,活鱼从泡泡中取出来,不过五分钟,就已经完全分-尸成鱼块。
他知道一切海洋生物的弱点和取食方法,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厨房所有的炉灶一同工作,这个场景,对卞可嘉来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某个被遗忘的梦里见过。
……他失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卞可嘉若有所思。
他反感“男朋友”梁传仲的身体接触,却从不会因为“荆”的触碰而感到恶心,哪怕从一开始被各种……也只是惊惧更多,一旦那种铺天盖地的快感袭来,“荆”可以轻易让他高温的脑子变成浆糊。
即使对方并不是一个人类?
卞可嘉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本能对他的信赖。
“荆”在做着饭,却同时没有忘记自己的爱人,甚至专门分出了两只触手,一只圈着卞可嘉的腰,为他提供柔软的靠垫,另外一只让他抱在怀里,充当一只冰凉的玩偶。
卞可嘉低下头,摸了摸这玩偶,触须瞬间变成粉红色疯狂摇摆,满是欢欣喜悦的回应……但是每当它试图对卞可嘉得寸进尺,就会被“荆”制止。
“现在不行,他需要进食。”
“合格的老公,要打猎会做饭,不能饿到自己的老婆。”
“先喂饱他。”
“他散发着饥饿的气味,好可爱,我把我自己生切几片喂给他,他会喜欢吗?”
那是他们族群的语言,卞可嘉居然听懂了。
“我好像……在听见你们的对话。”卞可嘉迟疑地问,“是真的,还是我产生了幻觉?”
“荆”回答:“你听得到,像现在这样,你与我的语言,在此刻是彼此互通的。”
明明昨天还不能说话,也不能现形,“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突然力量大增,不仅能主动化形,还能用人类的语言和他沟通。
卞可嘉随口问道:“哦,那要怎么做到?”
“荆”停下了手里的刀,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种黏黏糊糊的目光投在卞可嘉的身上,从上扫到下。
卞可嘉没再问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揪了揪怀里抱着的小触手,把小触手舒服得浑身过电。
如果没失忆就好了。
如果他记得,他一定能更好地明白“荆”在做什么。
是不是稍微换位思考,就会发现其实在“荆”的视角,“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照顾伴侣,对闯入者示威宣誓主权,在巢穴中与爱侣履行亲密义务?
可是在什么都不记得的卞可嘉的眼里,这就是睁眼厄运,身不由己地经受着接连荒唐的忄青-事,毫无反抗的余地。
如果能知道他之前和“荆”发生过什么就好了,卞可嘉这样想,他虽然不会莽撞地去完全相信一个异类,但如今看来,梁传仲也不完全可靠。
信息口太过狭窄,他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拥有主动的选择。
晚饭摆上餐桌,上面所有的食物皆来源于海洋,卞可嘉小心观察后,咬下了第一口蟹腿。
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荆”冰蓝的眼睛看着他,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反馈。
卞可嘉露出惊讶的笑容:“好吃的。”
并不是客气,他惊叹于这只海洋生物的热食厨艺,几乎每一处都合了他的口味,更别说,“荆”带来了海洋里最鲜美的食材,这简直是一场味蕾盛宴。
给出赞叹后,卞可嘉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那些触须在空中摇晃的频率都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残影。
“他喜欢吃,他说好吃!”
“老婆快快吃!”
然后这样的噪音,一直伴随到他光盘……
“喂饱了,老婆喂饱了!这回该我们了,我们也要吃饱饱!”
卞可嘉看着昨日那些半隐透明的触手,今夜已经能在空气中露出基础的轮廓,几乎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只能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我来刷碗吧。”
“荆”笑了一下,桌面上所有的碗筷就自动飞进了水槽,一同塞入了水槽里空着的水泡泡里面,一只触手扑上去,将尖尖伸入水泡泡,就看到里面的餐具全部自动旋转清洗起来。
对于人类的热食,“荆”显然没什么兴趣。
他几乎没怎么吃,除了吞下卞可嘉主动喂过来的,他全程都在餐桌上盯着卞可嘉目不转睛。
太好了,他的爱人填饱了肚子,他也可以继续之前他们没有做完的事了。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很好,晚上没有乌云遮蔽,夜空中露出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
月光滑入海面。
而这栋小楼里亮起的橙色的暖光,氛围暧昧。
“荆”没有像以往那样直入正题,他抱着卞可嘉,将他举起来放在空中的触手上坐着,然后重复。
他迷上了亲亲的把戏。
那个时候,人类身上的气味会变得非常好闻,淡淡干净的水汽,会散发出曼妙美丽的香味。
愿不愿意,动不动情,开不开心,卞可嘉身上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野兽习惯用气味来区分生物的状态,“荆”随时都能感知到他最真实的心情。
这是他的伴侣,是他的爱人,他同样希望他快乐,最好能沉迷于快乐无法自拔,那他这做老公的就太有成就感了。
显然,卞可嘉也不抗拒这种温吞的亲近。
亲昵了许久,彼此的体温明显升高,“荆”不是人类,没有穿衣的习惯,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卞可嘉的眼球。
他们的动作也逐渐失去温柔,充满了渴水的难耐。
“荆”将他抱起来向阁楼走去,卞可嘉却推了推他的胸膛:“……昨晚已经做了那么久了,今天让我歇歇,行吗?”
“不行。”
“荆”的拒绝十分干脆,“你身体能承受得住的,这还远远没到你的极限,老婆,你又一次忘记了我,我必须要更加努力,让你的身体完全记住我。”
卞可嘉愣住了,“……‘又忘记’?你知道什么?”
说话间,“荆”已经举着他来到了阁楼,将他放在了潮而柔的床榻上,卷起了一片衣角,“老婆,这是你该做的事。”
所有的触手围上来,就连厨房洗碗那只都急冲冲的冲上来,与“荆”一起围着他。
第一回,是“荆”自己来的,那些触手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只能分点边角料的小蛋糕。
他们远远近近地叫着。
“老婆好漂亮!”
“他好慢,让我来!我能让老婆很开心的,像昨天那样!蜷起来!拧出水!”
人类的身体带来与前几次很不一样的体验,卞可嘉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面对的身体又是这样的强壮美丽,让他感到很安心。
但是“荆”显然不这么看,“你还是喜欢之前的。”
卞可嘉骨头都软了,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他,“荆”却笃定道:“你习惯更激烈的,你的味道告诉我,你的身体准备好了,你在渴望。”
在眼神对上的那一刻, 原本足够温存的气氛,就再次发生了转变。
“荆”冰冷的眼瞳有了温度,阁楼大开窗户的月色浸了进去, 但是“荆”手上的力度, 却是与眼神完全不同的强硬勇猛。
不容拒绝。
港口是所有航行旅人的心之所向, 也是一段旅行最后的归途。
所有的船只都等不及,三级船闸并不容易通过——入船的峡口狭窄, 这是天造地设、人力开凿的关隘, 急也没用, 船只能排队进入, 尤其是深水船更需要小心航行,避免冲撞航道。
但是啊, 调节水位的重力泵在晋江眼里都是黄, 晋江审核看到航船啊、运河啊、水渠啊, 就发狠了,忘情了,管你写的是什么呢, 你放个船只触礁沉海的档案纪录, 在晋江都能算是涩情超标。
世界第七大建筑奇迹——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船闸系统Lock System的设计书送到晋江审核这里来,都得给你圈出来, 都得说你涉-黄,都得给你锁章, 嘿。
前所未有的怪物来自晋江, ta们凝视你,告诉你,太平洋和大西洋不允许船只流通,巴拿马运河算什么?来到晋江, 审核都能给你封锁咯!
巴拿马海盗几十年都做不到的,我们晋江文学城的审核可以做到!
卞可嘉很少有这样的角度,可以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半透明海水凝成的半实体。
因为他比海怪要矮很多,只是今夜“荆”的另一部分将他举高,像在月光下虔诚仰望自己的神祇。
但没有神是这样的孱弱,任人摆布。
神圣和庄重荒腔走板着变了调,端坐神坛却不着一物,如同肥沃的田野,邀请人去占有开垦,而这片沃土之上四季如春,永无寒冬,散发着甜蜜的花香和水汽。
卞可嘉在最近接连的打击下,人又单薄了一些。
太瘦了,要养得胖一些。
即使用附肢端起来,都是轻轻的、软绵绵的。
可是本该专注于当下的卞可嘉,却在疾行的风雨中找到一个支点:“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什么,对吗?我到底忘记过什么?”
“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贴合着,描绘其在月光下的轮廓,眼神晦暗不明。
真相,则必须被隔绝在卞可嘉双手可及的范围外。
他想让卞可嘉获得持久的逃避,想让他脑海中缺失的记忆变成一个空洞,空洞持续地产生空虚,只要那份空洞在,就要不断用什么去填满。
比如说审核。
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长久的欺瞒和晋江审核,卞可嘉又怎么会低头看他这只异族一眼?又怎会仁慈地将他收留在自己的身边,容许一只怪物来分享生命?
可这确实是最有效的途径了,但晋江审核又觉得这里超标了,城中心幸存的人类开始联系民事诉讼了,毕竟所有参与者都留下了名字。
都别想逃。
凝成的海水太滑,难以久留,即使他明知自己所遭受的波浪就是其所带来的,但也不得不饮鸩止渴。
风浪越大鱼越贵,把岸上的人逼急了,就不愿接纳任何风浪或者船只的停泊了。
那些散落的触须,各自精神百倍地凑了过来,挨蹭着,抢夺着,却没有一只抢到,虽然在这个姿势下,审核被瓜分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候,“荆”却突然停了下来。
就是那么一瞬间,缠绵的气氛变了,变得粉蓝色的触手脱离海港,猛然一震,连同着“荆”的本体,所有的他们一同转头,面向同一个方向。
卞可嘉迷茫地看向“荆”。
可是“荆”却从床上下来,只是安抚地碰了碰他汗湿的头发,“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屋外的海浪轻轻敲打着墙壁,孤独的阁楼,在漆黑的夜中点亮昏黄的煤油灯。
卞可嘉裹着被子坐在潮湿的床上,完全错拍的心跳逐渐落回实处,身体的热度也渐渐冷却。
这种体验实在陌生。
仿佛只要一碰到“荆”的一部分身体,他就不会再思考了,或许“荆”那句话并不只是亲昵之语,而是确有其事——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完全被驯服,只要一被“荆”触碰,就会逐渐忘记所有,从人类退化成野兽。
卞可嘉从沉思中回神,他难得的拥有独处,这种机会实在不易,因为“荆”几乎不分昼夜的守在他身边。
他呆了一会,突然翻身下床,拉开房间的抽屉,翻找着笔记本。
无论是人类的男朋友,还是海怪的老公,都提到了他并不是第一次丧失记忆。
如果失忆还会发生,他最好把身边的事情都记下来。
卞可嘉的手指在抽屉里摸索,突然碰到了一本黑色笔记,卞可嘉对这个东西毫无印象,但一种心底诞生的感应,让他将之取了出来。
“这是......?”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银色的防水笔,写着“卞可嘉收”这几个字。
卞可嘉的心跳突然加快。
早些时候,他已经在工作文件中见过自己的签名了,笔记本上的这几个字迹无比熟悉,应当是出于他的笔下。
……所以,这是他写给自己的笔记?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瞬间跳了起来。
卞可嘉翻开第一页,第一页是折页,明显是后加进去的,打开那折页,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段让他浑身发冷的文字。
[你好,卞可嘉,你再次找到了这个笔记本,如果不出意外,你发现它的时候,你已经失去了至少五次记忆。]
卞可嘉颤抖着手指,摊平折痕,继续往下读。
[为了帮助你迅速理清现在的情况,我整理了每次失忆前可能触发的问题,后面有我——也就是你自己按照时间顺序记下的笔记,那是更详细的佐证,等你有时间再慢慢翻看。]
[注意,这本笔记不能被梁传仲找到,也不可以被……他看到,希望你是独自翻开它的。]
[让我们先从最重要的开始:(1)我和小c的连接已经完全断了,这太危险了,我必须要重新找到小c,可以尝试靠近桑亘镇边缘的白雾,你有很好的理由……你的工作。]
这张折页已经写满,卞可嘉快速翻到下一页,发现第二段记录。
[(2)不要与梁传仲分手,哪怕你觉得,这个人对你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但这对于他来说是合理的,他以为你不爱他,他以为你是他抢来的,所以请遵循设定,完成梦境逻辑,这个海生世界已经崩过一次了,不能再崩了,现在梦境的稳定已经非常脆弱了。]
梁传仲?不能分手?梦境崩溃?
卞可嘉完全不能理解这个警告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往下翻。
[(3)不要对他太过喜欢,不要让他太过兴奋。
不要读写他的全名,不要默念他的名讳,不要给予他窥视的通道,否则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会立刻定位到你,而这份日记也将暴露无遗。]
他,说的是“荆”吗?
“荆”的全名……他现在还不知道。
来不及细想,他看向最后一条。
而最后的文字,则最为诡异。
[(4)你要记起来,否则你将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我即将再次航向白雾,如果能顺利回来,我会记录后面的内容。]
可是后面并没有可以阅读的、有效的记载内容。
反而是画满了杂乱的线条,像是执笔写下这折页的人,陷入了某种极度焦虑的状态,在崩溃意识下的无意识涂鸦。
卞可嘉合上笔记本,感到一阵眩晕。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但笔迹确实是他的——那种独特的写法,在第二个“可”字的尾笔总是省略,再连到第三个字上去……这就是他签名的习惯。
卞可嘉拿起传讯机,犹豫着是否要发条信息给梁传仲询问,但日记中的警告让他停下了动作。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的每一个莽撞的决定,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窗外的海声更大了。
卞可嘉盯着那本黑色笔记本——如果这是他第五次失忆,那么前四次的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会忘记?
他再次翻开笔记本,迅速翻过每一页,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他来不及细看里面的内容,只留意明显的异常,然后他在日记的倒数几页,发现了几行极小的字迹:
[以城中研究所为圆心,直径一公里内,可以短暂屏蔽“荆”的注视。]
[甩开“荆”时,小c会有一定概率和你恢复连接,但“荆”如果察觉到你接触了外物,不会轻易放过你。]
研究所,那是梁传仲工作的地方。
卞可嘉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不认识任何叫“小c”的人,或者说——他不记得。
煤油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卞可嘉的视线有一瞬模糊。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头脑中那空洞的地方产生持续的疼痛,但然后他听到了更清晰的、潮水靠近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卞可嘉立刻将日记藏回远处,重新回到床上。
几乎是前后脚,那潮湿咸涩的海水气息,出现在他的卧房。
“荆”回来了。
冰凉潮湿的水汽,从被角探入被窝,却发现了异常。
——里面和外面几乎是同样的冰凉。
卞可嘉才刚刚钻进去,还来不及把被窝烫热。
“荆”声音古怪:“老婆,我离开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他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只要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证据,就可以进行肆无忌惮的惩罚。
第36章 如鱼渴水(11)
今天是个阴天, 阳光并不明朗,卞可嘉从床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墙壁上因为潮湿而凝出灰白的水痕。
他大概需要一个除湿袋了。
自从城镇被海洋淹没后, 除湿袋再也无法从外界购得, 因镇上产能有限, 本地生产的除湿袋价格昂贵,早就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了。
但是卞可嘉现在有钱了, 客厅角落那箱金光闪闪的宝藏, 足够他购买任何奢侈的一次性消耗品。
和他同-床共枕的怪物, 又在天亮之前无声离开了,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卞可嘉的床单上, 有“荆”留下的海生花。
这是卞可嘉第一次见到海生花在陆地上盛开的样子, 花看上去仍然是活的, 还在呼吸,样子茎秆细弱,像是某种退化的鳞片, 没有叶子, 只有几根蜷曲的须蔓,根须悄无声息地缠住织物, 仿佛拥有生命般缓慢收紧。
自从海水灌进城市后,许多在海洋中并未探索的新物种都上了岸, 之前梁传仲与他闲聊时还提到过, 不久前有根系发达的海生植物上岸,还试图捕猎人类幼童。
这是他们所监测到的第一起植物具有攻击性的案例,但想必未来会越来越多,情形严峻, 梁传仲说,他们研究所肩负的保卫人类的使命更加艰巨了。
卞可嘉不确定自己床上这种植物,是不是属于食人范畴的诡异植物,若他是个普通人,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第一时间用通讯仪,将房间里的异状上报给城中研究所,等待着专员研究院前来确认。
但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再诡异的海生,他都已经亲自吃过了,这么一朵花,难道能害死他吗?
卞可嘉掀开自己的被子,走下阁楼。
他随即在自己的房子中,找到了更多的海生花。
海生花从海边爬进他的二楼,顺着楼梯一路生花到他的卧床,潮湿的地板上拼出一条蜿蜒的□□,像是有人从此走过,为他特地栽种的、象征着某种特殊身份的痕迹。
也可能是一种宣誓占领的标记。
就像昨晚那样。
卞可嘉来到卧室,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昨晚他身体上被海狮疯狂嗫噬的位置,如今看不出一点伤痕了。
“荆”又在他睡着的时候,帮他治疗过了伤口和劳损。
卞可嘉能感受到身体的轻盈,要不就昨晚的经历,他可能活下来也不完全了。
他是一个成年人,工作算是文职,并不经常锻炼,身体也算不上灵活。
可是昨夜他受不住,意外进入迷醉状态时,却依稀记得自己捡起了幼年时只浅浅涉猎过的形体课。
他从来做不到的后下腰,一字马,都一一完成了。
或许是因为海水的低温会使头脑出现幻觉,也会让四肢麻痹,整个过程甚至并不痛苦。
卞可嘉看着满屋子的海生花,思索着这东西该怎么铲除,为了不惹怒“荆”生气,他最好还是亲自要和他说一声。
因为这些诡异的植物,还是最好不要让人看见,他的屋子中,与“荆”相关的蛛丝马迹越来越多,以后只会越来越藏不住,但他还是希望,能多瞒一天就是一天。
如果人类查出他与“荆”的关系,他的下场不会太好。
卞可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怨恨。
“荆”不经他同意,便将他拖入深渊,强迫他背叛自己的种族,与异族成为共犯。
那天与梁传仲的对话,至今仍历历在目。
如果研究所的人发现了这一切,他是不是被会绑起来抓走,关进那城中心犹如堡垒坚牢一般的实验室?
人们会不会剥下他的衣服,寻找他身上变异的痕迹?会不会重击他的肚子,分开他的腿,用精密冰冷的手术刀,去切割他曾经被迫栖息过的证据?
卞可嘉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是可能发生的。
桑亘镇上的人每年都会消失,没人能说清楚这些人去了哪里,又或者葬在何处,这座城镇的死亡与分别太多,活下来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不去追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