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思绪如流水从他的心里滑过。
但最后他还是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门,那张清俊贵气的脸上也没有浮现心里那些流动的波纹。
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淡然地看着前方。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第二次遇到对方罢了。
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
门关上了。
安静的四周间歇性地响着蝉鸣。
未散尽的暑气迎来了换季的秋风。
昏暗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
周围空无一人。
孤零零的黑影蹲在路灯下,直直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密不透风的黑暗像守卫拒绝了它的靠近。
它默默地抬头看向宁静的天空。
风吹动了树叶的影子。
明亮的路灯在地上画出一个圆。
它安静地蹲在原地,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巨大的落地窗打开, 外面明亮的光线毫无阻挡的铺洒进来。
席别年站在落地窗的位置,迎着外面温暖的阳光与清凉的微风, 看向了楼下的路灯。
白天光线耀眼, 路灯不再发亮, 席别年也找不到路灯的存在。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
而就在他离开的那刻, 路灯的影子向着二楼的方向看了过来。
席别年走到一楼,手上提着一个工具箱。
他穿着整洁的休闲服, 身上围着一件卡其色的围裙,看样子是打算把一楼整理出来。
之前为了方便席别年行动,一楼已经整理过一遍,除了几个空白画板和画架, 没有任何杂物,也就显得一楼格外空旷。
“Eirc, 打开窗帘。”
“好的,收到。”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了起来, 露出整个干净透亮的玻璃房。
阳光从四面八方折射进去, 晕开了耀眼绚丽的光。
外面的风吹动了树叶, 路灯长长的影子探出树荫外,安静又好奇地看着被阳光围绕的玻璃房。
还有——站在玻璃房里浑身洒满了阳光的席别年。
挽着袖口的席别年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锤子和钉子。
他摸到墙边,用手指丈量了一下位置就敲敲打打起来,样子十分随意。
虽然看不见,但席别年敲的很稳。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优雅好看的能弹钢琴。
不紧不慢地敲完钉子,席别年放下工具,缓步走向里面的小房间。
刚走了没两步,席别年不小心踢上一个画架,趴在门上的影子连忙一晃,席别年却若无其事的把画架放到一边,神态淡然的往前走。
门外的影子停下动作,继续一动不动地趴在门上。
不过很快它又紧紧地看向了玻璃房里那几个随处摆放的画架。
等席别年从小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重新迈开脚步试探着往前走,发现平坦的路走得无比顺畅。
而从画架上投下的影子安安静静的铺在路上,假装自己真的是一个画架。
席别年眉头微动,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拿出一个调色盘,将所有的颜料都散落在桌上。
他看不见,没有分类的颜料也无法让他挑选出想要的颜色。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他不在乎是什么颜色,所以他才不需要挑选颜色。
他拿到什么就是什么。
席别年没有细心搭配,也没有任何的考虑和犹豫,整个拿颜料的过程都像在做一个愉悦轻松的盲盒游戏。
身后的影子悄悄探出一个角,忍不住好奇地看着席别年的动作。
7008也支起脑袋,一脸新奇地看着席别年调配颜色。
红的、绿的、蓝的、紫的……
里面有重复的颜色,也有完全不匹配或多或少的颜色。
席别年完全不在意。
他随性而自然,胡乱搭配的颜色也显得有趣生动许多。
7008看的心动,那些鲜艳的色彩就像花一样开在了心里。
但它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就不怕调出来的颜色不好看吗】
阳光下的席别年笑了一下。
“任何颜色都是美的。”
已经悄悄爬上桌的影子顿了一下,随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它像一个黑乎乎的煤块,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明亮的色彩。
但听到席别年的话,它又有些心动,有些害羞,也有些期待。
还有些很安静的自卑。
7008咳了一声,大声问:【黑色也好看吗】
席别年笑出了声。
“当然。”
他温声道:“黑色是很美的颜色。”
不需要看,他也非常准确地找到了黑色的颜料,其动作精准到让7008惊讶。
浓稠的黑在席别年的手里进入调色盘,很快将所有的颜色覆盖。
他轻声说:“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黑色,也是侵略性最强的颜色。
席别年停下动作,恰到好处的黑将亮丽的五颜六色覆盖,变成了内敛又深沉的灰。
随即,他拿起画笔在洁白的墙上大刀阔斧的画下一笔。
深沉的灰像流光展出了里面的五彩斑斓。
席别年琉璃珠一样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黑色,也是最包容的颜色。
7008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白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似是幽暗的大海在水平线上掀起的海浪。
沉静、悠远、深沉、厚重。
同时在阳光的照耀下,里面晕开的五颜六色又散发着明亮、璀璨的光彩。
桌子的影子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它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里面的黑。
从死气沉沉的灰暗变得宽厚又激荡。
席别年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7008忍不住问:【你能看见是什么颜色吗】
“看不见。”
【那你……】
“我相信它是美的。”
7008沉默下来。
它不了解艺术。
但在这一刻,它感觉到艺术不是死板的、冰冷的,而是生动的、鲜活的……
它看着席别年带着满手的颜料在洁白的墙上画出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
它同时还感觉到,艺术是自由的。
“你要一起来吗。”
7008顿了一下。
系统化的身体突然涌入一股强大的生命力。
它控制不住的心动,且难以抑制那种发自内心的雀跃。
不过它还是冷静了下来。
它无法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但它还是说:【好】
它看向了桌上黑漆漆的影子。
影子感觉到了7008的目光,停顿了片刻,它怀着小心与期待靠近了那盘五彩斑斓的颜色。
席别年看不见,脸上却带着笑容。
很快,洁白的墙充满了浓郁的色彩。
而在这些色彩的角落,有一朵小小的花长了出来,好像小小的冒险家摇摇晃晃地漂在海浪上,带着小心翼翼与止不住的兴奋期待。
席别年的手臂不经意间与一点微凉的温度擦过。
熟悉的触感让他神情一顿。
他眼睫微动,但他什么都没说,脸上的笑容也依旧不变。
沉浸在新奇感受中的影子什么也没有发现。
它执着于让五颜六色的小花开遍每一条海浪。
而7008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墙上的颜色再缤纷多彩,也远不如席别年的身影和另一道高大的影子映在墙上漂亮。
夜晚到来,路上亮起了路灯,旁边的店也关了门。
席别年坐在黑暗里,视线里黑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楼下响起了小猫的叫声,还是和昨天一样粗犷有力。
盲杖就放在他的身边,但他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7008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声。
【今天不下去吗】
席别年双腿交叠,靠着椅背。
他面向大开的落地窗,只是他的角度却刚好看不见路灯的光。
听到7008的话,他偏过头,一只手撑着额角,微笑着问:“你有想见的人吗。”
7008:【……】
它浑身一麻。
7008突然觉得此刻坐在这里的席别年展现出了一种惊人的运筹帷幄。
就好像这不是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而是一栋宏伟的高楼大厦。
而双眼失明的席别年就坐在高楼的顶端向下俯瞰。
7008突然就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没有】
连语气都带着不自觉的心虚。
静谧的空气中,席别年突然笑了一下,温和地说:“不过既然小精灵提了,那我就下去看看吧。”
他伸手摸到旁边的盲杖,起身站了起来。
7008眨了下眼睛,顿时羞涩地扭了扭身体。
小……小精灵。
他叫我小精灵。
【我没说让你下去,我只是问问……】
7008开始拿腔拿调,扭扭捏捏的连声音都变细了不少。
“好,你没说,是我自己想下去。”
听到席别年温和好听的声音,7008捂着通红的小脸扭成了麻花。
下到一楼,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颜料的味道。
席别年面不改色地路过那些墙上的画,走出了一楼的门。
小猫对着席别年叫唤了两声。
粗犷的嗓音有几分不满,似乎在指责席别年的不准时。
第一天是巧合,第二天是默契,那么第三天难道不是心照不宣的约定吗!
席别年摸了摸小猫崽的脑袋,小猫崽昂首挺胸的继续嗷嗷指责席别年的不守时。
“嗯,是我不对。”
好吧,暂且原谅你了。
小猫用尾巴蹭过席别年的腿,轻而易举的屈服在充满诱惑的食物下。
席别年揉了揉小猫崽的耳朵,小猫崽没有拒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用身体换粮食是它的行事准则。
席别年摸了片刻,小猫开始偏头避开席别年的动作。
好了,差不多了,再摸就要收费了。
感受到小猫的推拒,席别年收回了手。
清风抚过席别年的头发,席别年向着前方抬起了头。
他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沉默地注视着他。
没有催促,没有不满,也没有任何的委屈和控诉。
只是在安静的等待。
等待席别年什么时候把目光转向它。
席别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喟叹。
这样的眼神有谁能拒绝呢。
席别年眼睫微垂,感受到小猫停下了进食的动静,他轻声问:“吃饱了?”
嗯,饱了。
小猫崽随意的用尾巴拍了下席别年的腿,潇洒地走了。
而席别年竟也起身,拿着盲杖转身离开。
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就这样用目光追随着席别年的背影,见席别年始终没有回头,它沉默地垂下了头。
随后,它看着自己黑乎乎的手,上面沾着一点红色的颜料。
可很快这点颜料也要消失了。
它伸出手,在地上画了一朵小花。
回到二楼,7008终究还是没憋住。
好吧,这个宿主让它得意忘形了。
它什么都想说,它不想打哑谜了。
【宿主,你不想带它回家吗】
没有谁比它更清楚席别年的心动,可席别年的做法它实在不懂。
席别年放下盲杖,坐在了椅子上。
前方是明亮清透的月亮,晴朗的天空点缀着闪烁的星星,整个夜色都美丽又浪漫。
这几天的夜晚都是如此美,好像一汪清幽幽的水。
席别年虽然看不见,但不妨碍他眼神沉静地欣赏这片夜色。
与此同时,他也是宁静夜色中的一幅画。
“它在等人。”席别年轻声回答。
那样耐心等候的眼神在寂寞中仍旧有着小小的期盼,那一丝忧郁更是带着藕断丝连的盼望。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样的眼神象征着什么。
路上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都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路上的行人。
可它们不会随意地跟在每一个人身后,也不会有人冲它们招招手就跟着回家。
被抛弃意味着曾经有过主人。
而长时间的等待象征着另一种忠心的选择。
它们足够忠诚,可最珍贵的是那个唯一,而不是其中之一。
7008小声问:【你怎么知道它等的不是你呢】
“我怎么知道它等的是我呢。”
席别年的声音仍旧不紧不慢,可他语气里的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
那是他身为上位者本能的掌控欲。
他不需要任何的不确定,也不想要做被选择的其中之一。
筛选,是他来做的事情。
纵然不公平,可不公平的权力往往就是掌握在席别年这样的人手里。
7008明白了。
它不再说话。
席别年在它这里是一个没有心愿的人,没有心愿也就是没有执念,亦是没有软肋。
是它选择了席别年,可掌握主动权的从来不是它。
从那天之后,席别年除了下楼喂猫,再也没有做过一点多余的事情,也不再长时间的停留。
那道注视着席别年的眼神并没有因席别年的“冷漠”而有所改变。
依旧是专注的、无害的。
只是里面多了一点落寞和期盼。
那是只为席别年落寞的眼神,也是只期盼席别年的眼神。
一楼逐渐在席别年的敲敲打打中有了画廊的样子。
今天他依旧在一楼忙碌。
他摆好画架,转身却将桌上的锤子碰了下来。
而就在锤子要砸上他的那刻,锤子被寂静无声地接住了。
席别年感觉到了什么,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随后,他轻轻地向前迈开脚步,停在他身前的影子顿了一下,沉默的往后退。
席别年缓慢的向前,影子持续的后退。
随着脚步越走越深,阳光也越来越少。
今天是个不寻常的阴天,风吹得比以往都要大,连树枝都被吹的左右摇晃。
层层散开的乌云挡住了一大半太阳,只有浅淡的阳光发出了微弱的光。
只听到“当啷”一声,锤子掉在了地上。
阳光消失了。
席别年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锤子。
他垂着眼睫,深邃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手机电话铃声响起,席别年收起思绪,准确的将锤子放在了架子上。
其动作精准到让人惊讶。
若不是7008知道席别年是真的看不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席别年是个失明的人。
事实上。
这里可是席别年的地方。
纵然他真的看不见,可对于一个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又有谁比他更了解这里呢。
每一盆花,每一张桌子,甚至是每一个边角,都精准的构建在席别年的脑海里。
——“哥,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时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精气神。
“嗯,知道了。”
席别年挂断电话,不紧不慢地取下手套,转身上了楼。
一个小时之后,天空完全阴了下来,连刮过来的风都带着湿气。
时期已经到了门口,却没有上去。
等席别年西装革履地走下来,他才连忙上前,搓了搓手指,却没敢扶。
“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参加相亲宴呢。”
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庭聚会而已,他哥连胸针都戴上了。
当然,他绝不是嫉妒他哥比他帅。
时期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口,整理了一下领带。
席别年笑了笑,没说话。
时期侧头看了一眼,发现空荡荡的一楼已经大变样。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气又急地说:“哥,你要装修怎么不告诉我!”
“只是一点小事。”
“这怎么是小事,这些画架这么重,要是摔了怎么办,还有这么多画框要挂在墙上,敲钉子这么危险的事情……”
“时期。”
席别年平淡的声音带上了警告。
即便此刻的席别年带着墨镜,时期也感觉到了从席别年的眼神中传递过来的压力。
这次席别年是真的在发出警告。
他不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听到时期说这些话。
时期心一紧,连忙低下头,喉咙干涩地说:“哥,对不起。”
“下不为例。”
席别年转过头,神色平静地上了车。
时期沉默地坐上驾驶座,两只手不安的放在腿上,过了片刻,他低声说:“墙上的画,很好看。”
席别年眼眸微动,靠着椅背问:“哪里好看。”
时期偷偷回头看了席别年一眼,见席别年神色如常,他立马露出一个笑,兴致勃勃地说:“颜色好看,画也好看!”
席别年笑了一下,“哪幅画好看。”
时期兴致高昂地说:“整幅墙,就是一副最完美的画!”
是真的很美。
他不知道席别年是怎么画出来的,他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只觉得那幅画足够深沉悠远,又有细腻清新的生命力。
“哦?是吗。”席别年双腿交叠,微笑着问:“那你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时期眼睛明亮地说:“一整条波澜壮阔的海浪,还有海浪上一朵又一朵颜色鲜艳的小花,就好像……就好像银河里的星星一样璀璨。”
时期打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实际上墙上的画要更鲜活,更生动,没有银河那么广阔和遥远。
但时期想不到其他更适合的比喻。
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海浪盛着那些小花,还是那些小花点缀着海浪。
他只是觉得整幅画都融合的无比恰当。
小花……
席别年镜片后的眼眸微微闪动,随即他笑道:“走吧,他们应该等急了。”
时期这才想起来,时先生和席女士还在等着他们回家。
现在已经迟到差不多二十分钟了!
时期连忙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的那一刻,时期关上了所有的车窗,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下大雨。”
听到这句话,席别年偏头看向了窗外。
可视线里漆黑一片,那盏路灯没有开灯,他什么也看不见。
片刻之后,他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东西是在有光的时候出现,没光的时候消失。”
时期想了想,笑着说:“影子!”
席别年也笑了。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天阴的很快。
还不到傍晚的时间,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就像是到了半夜。
席女士和时先生站在门口迎接,看到席别年下车,时先生本能的想要去扶,但看到席女士老神自在地站着没动,他又默默的把脚收了回去。
“时间刚好,炖好的汤刚好放凉了。”
席女士说了一句,笑呵呵的往里走。
席别年也跟着笑了一下,拿着盲杖跟在身后。
倒是时先生暗地里瞪了时期一眼。
定好的时间还敢迟到。
时期撇了下嘴,先一步越过时先生进了门。
家庭聚会是席女士的习惯。
一个月之中,不管多忙,也不管什么日子,一家人总要聚在一起吃个饭。
之前哪怕是席别年的父亲去世,席女士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虽然那时只有席女士和席别年两个人,席女士赚钱养家非常忙,席别年的课业也很繁重,但在每个月一起吃饭的那天,席女士依旧会笑呵呵的给席别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并且非常有仪式感的感谢上天,感谢席别年死去的爹,感谢自己,感谢席别年,感谢所拥有的一切。
其实,他们每天都能一起吃饭。
席女士回家再晚,席别年也会等她。
但就是“约定好的那一天”特别不一样。
席女士曾一本正经的说过。
——“这叫对生活的仪式感。”
小时候的席别年不明白。
生活这么有仪式感的席女士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赖床,他都出发去学校了,席女士才匆匆忙忙的出去赶公交车。
不过好在上天没有辜负席女士的感谢。
席女士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迟到,工作也没有丢掉。
而时家则没有这样的规矩。
甚至时先生和时太太在时期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时太太不是本国人,定居在国外,来看时期的时间很少,后来再婚基本就再也没来过了。
时先生则是工作太忙,一个星期没有一天能准时回来吃饭。
即便两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面。
这也导致小时候的时期非常叛逆,打架逃课那是常事,要不是被逮住狠揍了一顿,指不定现在时期是什么模样,说不定连头上的毛都是五花八门的颜色。
也正因如此,长大后的时期并不想接手家里的产业。
要不是席别年突然失明……
总之,时期当一个花钱的二世祖比当一个赚钱的总裁有天赋。
“席阿姨,我来吧。”
看到席女士要盛汤,时期连忙主动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唯独没有盛时先生的。
谁让时先生瞪他的。
看到“大逆不道”的时期,时先生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席女士依旧乐呵呵地笑着,嘴上说着“谁来都一样”,实则老神自在地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弹。
席别年忍不住笑。
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妈肯定手都没伸一下。
两家人虽然生活了十几年,早就不分彼此,但仍旧保留了一点界限。
那点界限就是席女士不会抹去时期母亲的存在,时先生也不会抹去席别年父亲的痕迹。
外面卷着狂风,将树木吹得用力摇晃。
席女士打了个哈欠,轻声问:“今天留在这里不走了吧。”
席别年没有回话。
时期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 又看了眼时间, 说了一句:“天气预报说九点半会下大雨。”
现在还差十分钟到九点。
“不打了。”席女士一丢牌,打着哈欠转身上楼。
她没有继续过问席别年的想法, 也没有非要把席别年留下来的意思, 态度十分随意。
时期倒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席别年, 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不算十分了解席别年,却也有六分。
现在看席别年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思考着要回去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一向沉稳果断的席别年会思索这么久, 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事值得让席别年冒着大雨天赶回去。
在时期分心的间隙,时先生用力抽走时期手上的牌, 用眼神警告时期别想耍赖。
说好了,谁最后一个丢牌,谁就去收拾桌子洗碗!
时期被转移注意力,又被时先生激起了胜负心, 立马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
席别年安静地站在门口。
说犹豫不太恰当。
席别年不太会为什么事情徘徊犹豫。
他只是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心动,居然在催促着他赶回去。
自从看不见之后, 失去了眼睛的辨别,其他的感受似乎就更加真实深刻了许多。
席别年抬起头,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小时, 送我回去。”
好不容易战胜时先生正洋洋得意的时期猛地一愣。
“哥, 你要现在回去?”
时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嗯。”
席别年说完,拿着盲杖直接走出了门。
时期连忙起身赶过去,却差点被椅子绊倒。
而时先生眉头微蹙地看着席别年的背影,想说什么,但想到席女士什么也没说……
算了, 他也不说了。
“哥,你真要走啊。”时期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一蹦一跳地跟在席别年身边。
“嗯,有事。”
时期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事一个晚上都等不了。”
席别年轻笑一声,迎着拂面而来的风,轻声说:“一件能让我高兴的事。”
时期头一回听席别年这么说。
不过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听到席别年愉悦的语气,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高兴起来。
“那确实很重要。”时期拉开车门。
雨没有准时,在车开到半路的时候就下起了大雨。
先是一颗一颗砸在车窗上,然后很快就噼里啪啦地遮挡了视线。
而在大雨侵盆而至的那刻,风也变大了,路上的行人加快脚步,匆匆忙忙的往能避雨的地方躲。
席别年在这时候说:“在公交站牌前面停车,然后你就直接回去吧。”
时期回头看了席别年一眼,又连忙看向前面的大雨,皱着眉说:“公交站牌离你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总要让他把席别年送回去吧。
“不用了。”
车停好,席别年开门下车,撑起一把黑伞遮在了头顶。
“哥……”
“回去。”
坐在车里的时期看着席别年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皱紧的眉十分不放心。
但席别年要他离开,那就是立马离开,绝不是在这里目送着席别年的背影。
多一分多一秒都不可以。
带着各种焦灼挣扎,时期还是一脚踩下了油门。
他不敢忤逆席别年的意思。
尤其是席别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
风裹着雨水卷湿了席别年的裤腿。
席别年拿着盲杖,在大雨中向着路灯的方向走近。
黑暗的雨夜,那盏路灯在席别年的眼里凝聚出了一团小小的光。
而风雨飘摇中,一个看不清样子的黑影一动不动地蹲在路灯下。
它似乎在等谁,独自蹲在雨中,像一块顽强又孤独的石头。
席别年踏着雨水走近,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蹲坐在地上的黑影缓慢地抬起头,刹那间,席别年感受到对方眼里的光似乎比黑夜中的路灯还要亮。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赶回来为的就是想要看到这样的眼神。
风吹乱了席别年的头发,又卷起了他的衣摆,潮湿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浸湿了他的裤袜,但他依旧身姿挺立地站在风雨中,修长挺拔的身形没有丝毫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