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安静,空气也很安静。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尤其是看不见之后,就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好像这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做什么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席别年低下头,轻笑一声,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凌厉上挑的眼尾为他清俊的面容增添了一丝英气,让他清贵温和的气质顿时有了些距离感。
黄斑变性并没有让席别年的眼睛发生变化,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仿佛空无一物般没有了明亮的神采。
看不见了之后,那双眼里的光就慢慢变得平淡了。
席别年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猫叫,他循着声音转过头,从沙发上站直了身体。
拿着手中的盲杖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离的近了,那声猫叫更加清晰,好像就在一楼的门口。
席别年打开一楼的门,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夏末初秋的暑气。
只是很快这丝闷热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
微风吹动了席别年打理整齐的额发,他偏过头,听到了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而除了猫叫,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似乎隔壁的店早早就关门了。
他拿着盲杖,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离得近了,门口明亮的路灯在他的眼里聚成了一团小小的光。
他看不清路灯的周围有什么,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在路灯下面。
但他的视线很模糊,不太确定那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
“喵~”
就在这时,一条柔软的尾巴抚过他的小腿,他转过头,听着猫叫变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猫跑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路灯下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
犹豫片刻,他试探着走了过去。
眼里那团小小的光开始变大,但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自己离对方很近。
“你好。”
蹲在路灯下的黑影没有说话,席别年却觉得对方看向了他。
原来是一个人。
“你还好吗。”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不会说话吗。”
沉默代表了对方的回答。
席别年的眼神稍稍缓和。
对方应该是个流浪汉吧。
在席别年的视野里,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连那团黑影都扭曲的不成形状。
哪怕就近在咫尺,他也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没有恶意。
而且那道专注的视线让他有种……
席别年很难形容那种奇怪的感受。
他看不清东西之后,其他的感觉就敏锐了很多。
现在他总觉得对方蹲在地上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感觉就像一头眼神湿漉漉的小狗。
他的声音变得温和。
“很抱歉,我今天才搬过来,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棒棒糖。
也不知道时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把糖拿出来,递到对方面前,温声说:“吃个糖吧。”
对方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而专注。
他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的头。
他鲜少产生这么心软这么想要亲近的情绪。
实在是对方太乖太安静了。
即便他看不见,他也总觉得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头黑乎乎又毛绒绒的小狗。
只是指尖刚一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他就忍不住惊了一下。
刚刚那瞬间,他摸到的好像是一团冰凉凉的雾。
席别年神情微动。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手上的糖就被拿走了。
听到撕开糖纸的声音,他脸上重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似乎能看到一个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小孩舔糖吃的模样。
过了片刻,他轻声说:“要是没有东西吃,明天这个时间你还可以来这里。”
席别年忍不住抬起手,只是在伸出去的时候指尖一动,又将手收了回来。
“再见。”
他直起身,留下一个微笑之后,点着盲杖离开。
而身后那个蹲在地上的黑影一直沉默又专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若是席别年能看清的话,他大概就能发现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就只是一个黑影。
一个没有五官没有脸的黑影。
席别年能感觉到窗外明亮的阳光, 却什么也看不清。
电话仍旧在旁边不停地震动,他摸到手机, 随手点了下屏幕。
如果不小心是挂断, 那就算时期运气不好吧。
席别年不紧不慢的下床, 赤脚踩上地毯,电话里传来时期嘹亮的声音。
“哥, 我让人给你送了一台空气净化器,你快开下门!”
席别年站在窗前, 一颗一颗地扣着衬衫上的扣子。
即便他看不清,他也喜欢这种被阳光照耀的感觉。
“现在是几点。”他慢悠悠地问。
时期火急火燎地说:“已经九点了,哥,你快开门!”
他轻笑了一声, “九点?”
电话沉默了一下,响起时期嗫嚅的声音。
“八点。”
他又笑, “八点?”
“七……七点半……”
见他不说话,时期着急地喊:“真的是七点半, 我没骗你。”
席别年摸索着带上袖扣, 轻声说:“让人来给我送空气净化器?”
“对啊, 人已经到楼下了。”
席别年走到落地窗前,敲了敲玻璃,说:“我已经听到你在楼下叫唤的声音了。”
电话里顿时没了动静。
落地窗是单向玻璃,贴了特质的膜,时期看不见里面的席别年, 但他能透过电话听到席别年敲玻璃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时期才低声说:“我就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你。”
席别年轻叹一声,拿着盲杖下了楼。
听到盲杖点地的声音,电话里的时期又沉默下来。
虽然嘴上没说,但时期其实一直对席别年怀有愧疚。
他们是重组家庭,即便不如别的家庭那样有血缘关系,但生活了十几年,也早就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家人放在了心里。
而席别年从大学就开始接手家里走下坡路的产业,为时先生分担压力。
时间一晃就是七八年,席别年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家里的产业。
但现在席别年突然失明了,已经稳定发展的产业就交到了时期的手里。
这就好像席别年之前一直在前面努力,时期在后面肆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等果子成熟了,席别年却退场了,时期不费吹灰之力就摘到了这个成熟的果实。
他成了一个坐享其成的人。
而也是席别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那段时间,时期才突然清醒,或许席别年被消耗的青春还有一个未能完成的梦想。
但席别年一直什么也没说。
他接受了家里的安排,承担了长子的责任。
直到开始失明,他才开始重拾曾经的梦想。
只是他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于是他整天都闭门不出,只为了在最后的时间填补曾经的遗憾。
而直到现在,席别年仍旧什么也没说。
他没有怨,也没有不甘心。
可他越坦然,时期就越难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时期回过神,连忙挂断电话。
席别年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体态修长,干净整洁,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顿时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只是看到他手上的盲杖后,眼里又纷纷闪过一丝遗憾。
“把空气净化器搬进去。”时期回头让人把东西搬进去,自己则是提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过去。
“这是席阿姨昨天晚上炖的汤,她本来想一起过来看看你,但早上没起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席别年笑了一声。
他妈什么都好,就是赖床的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掉。
席别年转过身,边走边问:“你吃了?”
时期一直盯着席别年上楼的动作,手指紧紧地抓着保温盒。
“吃了。”
上到最后一层,席别年绊了一下,时期瞳孔一缩,连忙伸手去扶,席别年却先一步稳稳地抓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
时期心下一松,收回了手,可很快又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烦躁。
“早知道当时就该建一个电梯,最好连电梯也是声控,这样就不会……”
“时期。”
席别年回头,淡淡地开口。
时期抿着唇,顿时没了声音。
助理和保镖把空气净化器装好,沉默地站在一边,等席别年上了楼,才轻声离开。
其实席别年哪里需要什么空气净化器,不过是时期想找个借口过来看看他罢了。
席别年摸到桌角,又顺着桌沿摸到椅子,才放下盲杖坐了下去。
看着席别年的动作,时期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差点没忍住说把桌子换了。
换成圆桌,这样就不用担心磕磕绊绊地撞到桌角。
最好是全自动智能餐桌。
用的时候展开,不用的时候就收起来。
可看到席别年的脸,他又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哥,你趁热喝。”
他没让席别年沾手,自己把汤盛出来推到席别年的面前。
“嗯。”
席别年应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用湿纸巾擦着手。
时期坐在对面,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这里还是缺点什么,越看越不满意。
他有些坐不住,忍不住说:“哥……”
席别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哪怕知道席别年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他还是感到心一紧,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席别年只比他大了一岁零六个月,可他就是觉得席别年身上有种长者的威严。
尤其是席别年不笑的时候。
每次席别年只要用这种淡淡的表情看向他,他就不敢说话了。
他不敢再打扰席别年用餐,抿着唇安分地坐在椅子上。
只是他心里仍旧蠢蠢欲动的想要说些什么。
直到席别年喝完汤,不紧不慢的开始擦嘴,他才迫不及待地开口。
“哥,我想来想去,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不太方便,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吧。”
看到席别年起身,他跟着站起来,围在席别年身边转悠。
“你什么时候想一个人清静了,再过来住也不迟。”
他跟在席别年的身后打转。
席别年转过身,无比准确的用盲杖压住了他的鞋面,戳了戳,轻声说:“出去。”
时期低头看了一眼,立马退出席别年的房门,精准地站在“三八线”外,探出头说:“哥,我说真的!”
席别年走到衣柜面前,指尖从整齐的领带中轻轻掠过,随即停下动作,从里面取下了一条黑色的真丝领带。
随后他又走到另一个衣柜面前,在一众西装外套里,拿下一件轻薄的长风衣。
时期仍旧在门口不知疲倦的劝说,却发现他口水都快说干了,席别年也没有回一句。
看到席别年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整理衣领和袖口,他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去超市买东西。”
时期:“……”
席别年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抽屉,从里面勾出一副烟灰色墨镜戴在了脸上。
最后他拿好盲杖,转过身走出了门。
“哥。”
时期还跟在席别年的屁股后面打转。
外面艳阳高照,席别年的皮肤被照的格外白。
他安静地站在公交站牌面前,等着车来。
时期站在一边,小声说:“你要去超市,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甚至席别年想要买什么,他也可以通通送过来。
当然,席别年最好还是跟他回家住。
席别年头也不回地说:“一个人生活,我总要学会乘坐交通工具。”
“你可以不用一个人生活。”
“但我需要一个人生活。”
时期忍不住有些烦躁。
“为什么你非得要一个人生活!”
“因为我长大了。”
席别年转过头,面向时期的方向,轻叹一声:“因为我长大了,小时,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他可以好好生活。
甚至这和他是否失明没有关系。
他已经不再有任何的责任需要承担,他完全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的他只需要为自己负责。
更何况,他也不想让独自生活这件事在失明面前变得很严重。
时期不懂,也无法理解席别年的想法。
席别年从来不会和他谈心。
连时期在青春时期也有会喜欢某个女孩或者对未来迷茫的烦恼,但席别年好像从来不会有这些心事。
只比他大了一岁零六个月的席别年仿佛永远不会为这些小事产生无用的烦恼。
他总能坦然的面对所有问题,适应任何环境,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
就像他现在已经失明,他也依旧打扮得体,带着自己对生活独有的仪式感。
时期永远记得席别年为自己选择盲杖的那天对他说的话。
——“难道我不幸,我就一定要悲惨吗。”
席别年不仅穿着优雅得体,活的也同样优雅得体。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四舍五入,我也已经是个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了。”
席别年突然轻轻一叹,发出对岁月沧桑的感叹。
时期:“……”
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突然就散了。
但他还是不太高兴,板着脸说:“你一个人住可以,但你一定要接我的电话。”
席别年:“……”
时期:“……”
“哥!”
“嗯?”席别年转头面向他,一副刚刚才听到他说话的样子。
时期:“……”
“别想故意装看不见,然后趁机挂断电话!”
“我什么时候故意挂电话了。”
席别年轻悠悠地开口,不承认时期的污蔑。
“每一次你不想接电话的时候!”时期生气地说。
这种伎俩席别年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只要席别年不想接电话,就会故意装看不见,然后趁机挂断。
当你质问他的时候,他又一脸无辜地说自己看不见,不是故意的,反过来还要你来安慰他。
后来次数多了,时期就知道了,席别年是故意不想接他们的电话。
因为席女士的电话他挂断过,时先生的电话也挂断过。
甚至后来时期才知道,之前席别年慢慢看不见的那段时间,席别年不想开会,也用这种伎俩挂过助理的电话!
可怜助理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大晚上的差点因为这件事愧疚地哭出来。
毕竟谁也没想到,在众人为席别年的失明感到焦虑难过的时候,席别年已经开始利用这件事把众人玩弄的团团转了。
虽然众人也因此被迫从席别年失明这件事带来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但这不代表时期可以原谅席别年的做法!
所以别被席别年一副光风霁月翩翩公子的模样给骗了!
他一肚子坏水,全用在好骗的人身上了!
小时候他还骗过时期,说鸡蛋是人孵出来的,害得时期抱着一篮子鸡蛋睡了半个多月。
硬是小鸡破壳了才被发现。
从那之后,时期对鸡蛋就有了阴影。
“好吧。”席别年叹了口气。
似乎为自己的小手段被发现了感到可惜。
时期气不打一处来。
“答应我,不能挂断我的电话。”
“嗯,好。”
时期一脸警惕,“也不能装听不见不接电话。”
席别年没说话。
时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嗯?车来了?”
听到公交车开门的声音,席别年抬脚,却差点撞到前面的椅子。
而就在他被绊倒的那刻,他被扶了一下。
很轻,也很短暂。
他眼眸微动,脚步一顿。
“哥!”
席别年若无其事地迈开脚步,轻声开口:“青椒,土豆,西红柿……”
“哥!”
再一看,人已经摸索着上车了。
时期气的跳脚,但到底是没做出追车那种愚蠢的事情。
虽然他真的很想跟过去,可他知道席别年会不高兴。
最后他气冲冲地转身,打算回去告状。
阳光明媚,清风徐来。
就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椅子下的影子轻轻地晃了晃,好像有谁抬着头,注视着公交车离开的方向。
他下了车,用盲杖绕开站牌,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树荫下的影子顿时空了一块, 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席别年的身后。
席别年拿出钥匙,摸索着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 他突然转头, 跟在后面的小尾巴立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席别年却是伸出手, 摸向了围种在旁边的花。
长长的路灯影子在旁边僵的像一根笔直的木头。
片刻之后,席别年收回手, 摸索着进了门。
黑漆漆的影子晃了晃,停在了门口, 只是紧贴在门上的样子却像一直注视着席别年离开而依依不舍的小狗。
然而没过多久,席别年又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衣摆并领带下摆整齐地掖在裤子里, 修饰出紧窄的腰身。
推开门的刹那,趴在门上的影子悄然退下, 又变成了一根笔直的路灯。
只是脑袋上的避雷针却像是指南针直直的对准席别年的方向。
而席别年手上拿着一个洒水壶。
他挽着袖口,白皙修长的小臂结实又不失优雅。
没有盲杖的席别年动作慢了很多。
他缓慢的上前, 用脚感受到围栏, 才弯下腰摸了摸蔫了吧唧的花瓣。
直戳戳的避雷针则悄悄到了席别年的脚下。
席别年动, 影子也动。
它避开了席别年的影子,一直跟在席别年的身后。
水壶洒出来的水在阳光下画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席别年看不见。
但他站在阳光下面带笑容浇花的样子,比彩虹还要耀眼夺目。
长长的路灯影子在地上停了很久,随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席别年的身体。
头顶尖尖的影子轻轻地抚过席别年的腿,就像昨天小猫蹭过去的那条尾巴。
席别年浇花的动作一顿, 准确地转过头。
靠近席别年的影子又僵成了一根笔直的木头。
夜晚到来。
隔壁的甜品店准时关门,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连蝉鸣也只有寥寥几声。
席别年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面向前方的落地窗。
窗外皎洁的月亮映在干净的玻璃上,温柔又明亮。
夜色如水,席别年独自一人的背影在清冷的月色中像是一副安静的画。
突然,下面响起了一声猫叫。
席别年眼睫微动,琥珀色的眼眸在月色中像剔透的琉璃珠。
他伸手摸到旁边的盲杖,在黑暗中缓慢地站起身。
黑暗和明亮于此刻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用盲杖探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也能畅通无阻。
走出门外,猫叫变得越发清晰。
路灯那团小小的光也聚在他的眼里。
席别年的眼睛依旧漂亮,可终究还是和常人不一样。
他双眸无神地循着声音寻找,走到路灯下,那双眼睛才聚起神采,弯成了月牙。
今天小猫没跑。
他蹲下身体,摸到了软绵绵的绒毛,脸上的笑意变大。
小猫温热柔软的身体有一种生命鲜活的美好,让人爱不释手。
“原来还是个小猫崽。”
他轻笑一声,剥开一根火腿肠放在脚下。
别看小猫的身体瘦瘦小小,粗哑的嗓音却很有北方大汉的气势,叫唤了两声就拱到席别年的脚边开始进食。
吃饭前还知道打招呼,挺有礼貌。
席别年笑出了声。
小猫崽一点也不认生。
却也不粘人。
非常的公事公办,很有出卖身体讨饭吃的能屈能伸。
席别年笑脸盈盈地摸了两把,随后转头看向了路灯的方向。
从他下来开始,他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他。
很安静,也很安分。
甚至默默看着他的感觉有点可爱又可怜。
就像在讨饭吃的小猫旁边还有一只眼神湿漉漉又乖巧的小动物在等着他。
席别年拿出了一个棒棒糖。
一个非常大的棒棒糖。
像一个大棒槌。
“吃糖吗。”
对方愣了一下。
感受到对方的怔愣,席别年笑了一声。
随后他一本正经地问:“不要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手上的糖被迟疑着接了过去。
席别年的笑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笑出了声。
“逗你的。”
他拿出了一个蛋糕。
对方顿了一下。
他温声说:“吃吧。”
他把蛋糕往前送,过了好一会儿,手上的蛋糕才被缓慢地接了过去。
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席别年神色未变,只是碾了下指尖。
安静的夜晚吹来清凉的风。
席别年抿了下唇,再次抬起手,试探着向前。
蹲在路灯下的黑影定定地看着席别年的脸,短暂的犹豫过后,它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席别年碰到了冰冰凉凉的皮肤,触感很像凝在一起的雾。
虽然有实感,但很奇妙。
无论怎么想都不该是一个人的触感。
席别年面不改色,轻声说:“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滴,男妈妈系统7008竭诚为您服务】
【不好意思,来晚了】
【嗯?】
7008看着面前蹲在地上也快有席别年两个大的庞然大物,又看了眼神色温和的席别年。
可爱的……小家伙?
7008沉默了。
听到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席别年指尖一顿,神情微动。
他收回了手,脸上很快恢复了不动声色。
而低着头的黑影则在席别年收回手的那刻,抬头看向了席别年的脸。
【宿主,你好】
7008咳了一声,夹着烟,深沉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
7008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明亮的光。
这还是第一个主动回应它的宿主!
7008顿时来了精神。
它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响指,烟没了,执事服穿上了,小礼帽戴上了,脑袋上的毛也油光发亮。
【宿主,请容许我为你进行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7008取下礼帽,行了一个极有涵养的绅士礼。
“好。”
得到回应的7008立马站直身体,两只眼睛闪着感动的泪光。
从现在开始!
它将拥护这位宿主成为它心里排名第一的宿主!
没有之一!
头顶的毛直戳戳地展示着它的决心!
【男妈妈系统致力于给宿主最真切的爱护,最温暖的关心,以完成宿主的心愿为目标……】
7008粗犷的声音都变细了。
而不管7008说了什么,席别年都一直很有耐心地倾听,脸上的表情也依旧温和。
7008感动的热泪盈眶,差点哭出声来。
但很快它就发现,席别年没有心愿。
是的,没有。
它以为席别年至少会有想要复明的愿望。
可是没有。
7008神情微震,很快停止了声音。
“很高兴认识你,7008。”席别年主动开口。
听到自己名字的7008顿时抬头挺胸,小脸通红。
【7008也很高兴认识宿主!】
激动之下,7008深沉的烟嗓都变亮了。
席别年笑了一下,并没有为7008的存在而感到不可思议。
大概在他眼里,现在的7008就是一个天外来物,一个小精灵。
嗯,小精灵。
这么想着,席别年也这么说了。
轰的一下,7008全身上下都红透了。
它就像泡在温泉池里,噗叽一下倒在地上,红通通的像个小丸子。
他……他叫我小精灵诶。
嘿嘿嘿……
小精灵。
7008翻过来,滚过去,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而小猫已经吃饱了肚子,过来用尾巴蹭了下席别年的腿就走了。
姿态很是潇洒。
席别年笑了笑,没有在意,转头面向路灯下的黑影。
对方一直安静地看着他,既不打扰他,看着他的眼神也带着一如既往的专心。
这种沉默和乖顺很容易让人心软。
至少席别年无法拒绝。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最后只留下一句:“明天见。”
他站起来,高挑修长的身影在路灯下披上一层柔和的光。
蹲在地上的黑影避开了席别年的影子,抬头注视着席别年离开的背影。
席别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表情,停顿片刻,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席别年无法否认。
他难以忽略对方看向他的眼神。
也轻而易举的为对方专注的眼神感到心动。
因为那种专注是沉默的、认真的、单纯的,也是无害的。
带着忠诚的守望,充满耐心的等待。
席别年总有种感觉,对方好像在这里等了很多年,一直等一直等,只为了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他不知道对方在等谁。
只知道很难有人拒绝那样的眼神。
甚至,想成为对方等的那个人。
短短的时间内,席别年站在门口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