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不客气。”导游开朗地笑了笑,拍拍手掌道:“好了,今天我们要去参观附近的博物馆,请大家自行准备好出行的用品,半个小时之后在门口的大巴上集合。”
听入神的爷爷奶奶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显然还在回味那个神奇的传说,旁边的客人也在小声议论,说不知道那株神奇的花现在还在不在。
“怎么可能还在,就是一个传说而已,而且连传说都有一百年了,要真的存在,那株花岂不是成精了。”
“普通的花怎么可能帮人指引方向,那肯定就是一株神奇的花,也不知道变成人会是什么样子。”
“别瞎想了,你再怎么想也见不到,走吧走吧,我们也去博物馆看看。”
邬万矣眼眸微垂地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开之前,坐在身边的奶奶拍了拍他的手,笑呵呵地说:“记得把鸡蛋吃了。”
邬万矣回过神,抓紧了手里的鸡蛋,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奶奶笑着走了。
导游离开前看向邬万矣,笑着问:“你是一个人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博物馆。”
邬万矣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从那双明亮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对方对这份职业的热爱。
他无法感同身受这份热爱,甚至被那份耀眼的和善与热情刺中了双眼。
“谢谢,不用了。”他移开视线。
导游笑着说:“没关系,你要是只想听故事,今天中午我们还在这里。”
邬万矣目送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餐厅里的人一个个消失,周围变得安静又空荡,他才低头看向手里变冷的鸡蛋,一点一点地剥开了鸡蛋壳。
鸡蛋并不难剥,敲一敲,再滚一滚,这样的鸡蛋壳就能剥的又快又好。
以前的邬万矣一直不会剥鸡蛋,不管怎么剥都会把蛋白一起剥下来。
后来他学了很久,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剥不好。
就像现在,哪怕他的动作很小心,还是把蛋白一起撕了下来。
邬万矣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咬着剥的坑坑洼洼的鸡蛋。
他吃的很慢,要咀嚼很久才能咽下去。
可即便吃的很痛苦,他也没有浪费,将所有鸡蛋都吃了下去。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他弯着腰,脸色苍白地喘出了一口气。
“呕……咳咳……”
一回到房,邬万矣就跪在地上,将之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看着面如白纸的邬万矣,7008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吐干净的邬万矣靠墙坐在地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他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摁下了冲水键。
在水流的哗哗声中,邬万矣虚弱的喘.息被掩盖。
过了许久,他睁开双眼,扶着墙缓慢地站起来。
他身后的衣裤被水渍沾湿,染上了明显的印记。
散落的额发遮住了邬万矣的眼睛,邬万矣垂头坐在地毯上,从包里拿出药瓶,倒出三粒止疼药丢进了嘴里。
【你发烧了】
【喝点温水吧】
【或者吃点易消化的粥】
【……】
7008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想说的话。
【去医院吧】
【好好听医生的话】
【按时吃药,好好活……】
最后那句话,7008没能说出口。
它无法在此刻说出谎言。
“吵死了。”邬万矣睁开眼睛,第一次回应了7008。
哪怕只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7008也在瞬间亮起了眼睛。
它立马说:【你想和我说话吗,说什么都可以】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我一直都在……】
“你在可怜我吗。”邬万矣缓慢地撑起身体,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眸。
7008愣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邬万矣神情微顿,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换下被浸湿的衣服。
回到酒店的导游没有在餐厅看到邬万矣。
环视一圈,她拉住酒店的工作人员问:“你好,今天早上坐在窗边的那位先生还没回来吗。”
现在正是中午,外面的太阳晒的厉害,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多待。
酒店的工作人员想了想,说:“你说邬先生吗,他早上就已经退房了。”
退房了。
导游愣了一下,想到对方独来独往的样子,不会是今天早上打扰到对方了吧。
心里怀有歉意的导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而此时退了房的邬万矣正站在一个种满花的庭院里,抬头看着头顶绿意盎然的葡萄架。
“图书馆免费,借书需登记。”
狭窄的木门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邬万矣收回视线,抬脚走了进去。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手里捧着书,桌上趴着一只肥美的猫,听到邬万矣进门的动静,对方连头也没抬,只随意地说了一句:“一切请自便。”
邬万矣抬头看了两眼,不大的木屋放着两个大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被翻旧的书,三四张木桌并排放在半开的窗下,干干净净的桌面各有一束颜色鲜亮的花,除此之外,四周还摆满了长势喜人的绿植和盆栽。
放眼望去,狭窄又拥挤的小木屋被放的满满当当,却在斑驳的阳光下到处充满绿意盎然的生机与温馨浪漫的暖意。
邬万矣第一次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同时拥有温暖和宁静两种感受。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对方说:“我想借书。”
“书架上都有,自己找。”
邬万矣轻声道:“我想借你手里的书。”
趴在桌上的肥猫抬起了头,老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看向了邬万矣。
擦完镜片的老爷爷戴上老花镜, 用余光扫了邬万矣一眼,不紧不慢地拿出小鱼干开始喂猫。
趴在桌上的肥猫闻到香气,立马支棱起脑袋,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安静的氛围中, 邬万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里的书,薄薄一本旧书, 不足手指厚, 很快就能翻完。
里面有关那株花的记录确实不多, 几乎一页就写下了全部。
简短的文言文句式,生动的描绘了当时客栈主人与客人奇妙的所见所闻。
传言那株花颜色极艳, 花瓣饱满,金色的花蕊比黄金还要明亮耀眼, 曾有人言这株花乃是奇花,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比那长生不老药还要稀奇珍贵。
还有人说那花蕊说不定真的是金子所做,只要得了那株花便可大富大贵, 一步登天。
种种夸张又怪异的言论组成了一个个离奇的传说。
更荒唐的是里面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组合了一群人去沙漠猎花。
只是最后前仆后继了无数人, 却无一人回归,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事的结尾也写了一句警醒世人的名言。
——祸莫大于不知足。
这说是一本地方志, 其实更像一本志怪小说, 还是用来讲道理警醒世人的寓言小说, 不过只言片语就描绘出百年前那些玄妙又稀奇的故事。
也不怪这个传言没能广泛流传到现在。
实在是太像编纂的寓言小说了,充满荒唐的黑色幽默。
邬万矣看了眼封面,发现上面写的还真不是地方志,而是——《地方志怪异闻录》。
“……”
他抿着唇,正要合上这本书, 却见页面下方有一行小字,说曾有人在沙漠见过一个奇人,其美艳不似真人,长发,红衣,颈上生花,眼带金芒,在茫茫黄沙中独自坐在枯木上,宛若勾人魂魄的精怪。
这一段小字非常不起眼,在页面下方的注释里,只有短短一行。
而那个美艳奇怪的人也被当成海市蜃楼中的幻境,写下这个故事的人还嘲笑故事中的人死到临头都色性不改。
邬万矣看着这行字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他怀着不知名的情绪,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向老人道了声谢。
他没有再看其他的书,而是就这样离开,只是在他抬脚往外走的时候,老人突然出声道:“你还有东西没拿。”
邬万矣回过头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看向了他刚刚坐过的桌子。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桌上那支在阳光下颜色鲜艳的沙漠玫瑰,神情微微一顿。
片刻之后,他抬脚走到桌边,薄唇微抿,看向老人说了句:“谢谢。”
他拿着鲜艳的玫瑰,迎着微风走出了老旧的木门。
岁月静好的风擦过邬万矣的肩,像诗一般有了片刻的相遇。
邬万矣停下脚步,站在斑驳的阳光下闻到了空气的清香。
有花,有草,有正在生长的葡萄。
不过遗憾的是这种感觉来的非常短暂,秋水无痕,泛过涟漪后,邬万矣心里的湖水仍旧是一滩漆黑的死水。
他重新迈开脚步,但他却没有将这朵花丢掉,而是放进胸口的衬衫口袋,带着这抹浑身上下唯一鲜亮的颜色,迎着落日走向前方波澜起伏的沙丘。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从一开始的步履沉稳到后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一口气,瘦削的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豆大的汗珠从邬万矣的下巴滴落,嗡嗡的耳鸣连同模糊的视线让邬万矣有些脚步不稳。
终于在脱力之前,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绚丽又盛大的晚霞。
火红的云像泼开的油彩,层层起伏的沙丘变成了波浪壮阔的海浪,让沉了一半的金色太阳好像浮在波光荡漾的海面上。
邬万矣的眼里映着浅浅的波光,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眼前足以令人震撼的盛景。
只是不到片刻,他就两腿发软地坐在了地上。
挂着汗珠的黑发湿漉漉地粘在他的脸上,他还在持续性的发低烧,喘出的气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而他身上那张白衬衫早就湿地粘在了背上,紧紧的勾勒出他紧窄的腰身。
邬万矣垂着头喘了几口气,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
他本就修长的手在大病之后瘦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也从原来正常的肤色变成不健康的苍白,此时在细密的汗珠下,单薄的一层皮肉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力竭的他拧了很久才把瓶盖拧开,不仅磨红了指腹,也用尽了他仅剩的力气。
邬万矣抖着手拿出胸口的花,轻轻的把水浇在花瓣上,晒蔫的花瓣立马在晶莹剔透的水珠下焕起丁点活力。
他抬起手,对着快要沉到尽头的落日看着手里的花,幽深的眼眸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还在发烧】
【你现在应该立即补充水分】
邬万矣本不想理会,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睫低垂,将花朵重新放进胸口的口袋,哑声说:“我还没那么傻。”
每一次的行为都是在找死,哪里不傻!
7008气冲冲地盯着邬万矣,见邬万矣老老实实地喝了水,它的脸色才好看不少。
【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再次提醒你的】
邬万矣抿着唇,想说不用,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影子。
随便吧。
气温很快随着来临的黑夜极速降低。
邬万矣从昏睡中睁开双眼,看了眼昏暗的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在原地坐了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居然没有任何的毒蛇蜥蜴靠近。
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具有强烈的实感,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身在危机重重的沙漠。
邬万矣眼眸微动,撑起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也叫不醒,我差点以为……】
7008止住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不到片刻,它就一脸正色。
【你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
不用7008说,邬万矣已经感受到了。
狂风携带着被卷起来的黄沙正气势汹汹的向这里靠近。
是沙尘暴。
邬万矣看向前方将一切都席卷的沙尘暴,眼里闪着一丝细微的光。
他没有听7008的话,而是迈开腿,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7008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邬万矣听不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像是飞蛾扑火般跑了过去!
声势浩大的狂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掀起了他的衣摆。
邬万矣的心脏从没有跳的这么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但他仍旧迎着风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知道他的行为有多疯狂。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前方就是他想要去往的目的地。
邬万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又恐怖的沙尘暴面前宛若渺小的蝼蚁,只一个刹那,他就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掀翻,天旋地转中,比刀片还要锐利的沙砾割着邬万矣的脸,他却自始自终都睁着眼睛,任由细小的沙砾刺红了他的双眼。
直到一只白皙又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被拉出来的瞬间,飞在半空的邬万矣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哑着嗓子说:“抓住你了。”
狂风卷着黄沙在身后翻涌,天摇地动的威势充满恐怖的巨力。
邬万矣睁着通红的眼睛,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面前这张脸。
雪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还盛放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花。
那双直视着他的金色眼睛并不是非人的冰冷,而是有种历经岁月的沉淀。
邬万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惊人的美。
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海市蜃楼也不为过。
长发飘飘,红衣翻飞,在堪比末日的沙尘暴中,眼前的人美的让人失神。
“你……”
邬万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睛一闭,头一垂,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一只手接住了邬万矣向下坠落的身体,将他抱在了怀里。
邬万矣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毁天灭地的沙尘暴在身后逐渐远去,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看着唇色发白还在发烧的邬万矣,那只白如细葱的手轻点着邬万矣皱紧的眉心,随即缓缓下移,捏开了邬万矣的唇。
红润的唇贴近,及腰的长发从肩侧垂落,遮住了邬万矣的脸,也遮住了相贴的唇。
昏睡中的邬万矣指尖微动,本能地上下滚动喉结,吞咽着嘴里的东西,不到片刻,他就松开了因病痛而皱紧的眉心,苍白的唇也染上了水润的颜色。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神情舒缓的邬万矣,又轻轻抬眸看向了浓郁深沉的夜。
“邬先生,邬先生,你还好吗。”
邬万矣睁开双眼,又抬手挡了下头顶的光,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对方扶他的力道坐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旁边的女导游,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惊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咙。
嗓子不哑了。
不止如此,他的烧退了,身体也没那么疼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嘴里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邬万矣抿着唇,控制着想要摸自己嘴唇的冲动。
“我刚好出门就看到你躺在路上,邬先生,你怎么样,我已经通知了酒店,那边会立即派医疗队过来。”
导游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邬万矣抬起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酒店。
他回来了。
邬万矣指尖一动,他转过头,看到了安安静静放在他身边的沙漠玫瑰。
经过昨夜的摧残,娇嫩欲滴的玫瑰有了萎靡的迹象,可除此之外,整支花都完好无损,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掉落。
他眼眸微动,拿起那支花,轻声说:“谢谢。”
见他语气如常,导游心里一松,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酒店的医疗队急匆匆地赶来,看到邬万矣还算精神,连忙舒了口气。
“邬先生,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邬万矣轻轻地推开导游扶他的手,站稳之后,他看向酒店经理说:“不用了,帮我在酒店开间套房。”
套房价格高昂,哪怕是旅游季也很少有住满的时候。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去趟医院吗。
酒店经理愣了一下,但见邬万矣神情如常,他还是应道:“好,邬先生请上车。”
虽没有去医院,但为了让人安心,医护人员还是给邬万矣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稍微有点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依旧眉头微蹙地看着邬万矣。
不知道是不是他检查的问题,除此之外,对方的身体似乎……
邬万矣抬眸和医生对视了一眼,看到那双眼睛,医生神情一顿,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医生无法把心里的疑虑说出口。
更何况,他只是酒店的医护人员,无权去干涉客人的私生活。
即便对方真的有重病,也不该由他在这个时候多嘴。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收好了医药箱。
再次回到之前住过的那间套房,邬万矣站在窗前,眼眸幽幽地看着窗外。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干裂的伤口已经全都消失,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嘴里唇齿留香的甜。
邬万矣闭上眼睛,伸出舌尖缓缓地舔过自己的唇角,湿润柔软的触感带着细腻的甘甜,仿佛有人含着花露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吹乱了邬万矣的额发。
他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
和昨晚不同。
今天的风湿凉轻和,沁人心脾。
但昨晚的风应该要更加喧嚣更加狂乱。
空气也要更加干燥更加寒冷。
那时失重的身体危险地浮在快要把一切都席卷的狂风中,却有一只宛若救命稻草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的身体瞬间沉稳又安定的找到了支柱。
他缓缓地伸出手,好像回到了昨晚,苍白的指尖伸出了窗外。
忽然,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下雨了。
明媚的阳光并没有消失,细小的雨滴却在轻飘飘的下落。
而不到片刻,轻和的雨就变大,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坑。
邬万矣看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浓密的雨雾中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一脚踢上了墙。
而就这么一个晃神的时间,那道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来的极其短暂。
邬万矣心头微落,他抬手摸上面前的窗,指尖缓缓收紧。
沙漠难得下雨,酒店热闹了好一阵。
而提起昨晚沙漠中心迎来的沙尘暴,又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响起。
接二连三的特殊天气让不少人讨论起气候变化的原因,讨论来讨论去,居然编出了一个千奇百怪的故事,甚至有人期待明天会不会出现更加盛大的奇景。
种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并没有引起邬万矣的丝毫兴趣。
他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每吃一口都要咀嚼很久才能艰难地咽下去。
邬万矣能吃下的东西很少,身体却不能不摄入应有的营养。
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勉为其难的表情,反而会觉得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斯文和优雅。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
和旅游团坐在一起的导游看了独自坐在窗边的邬万矣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她见了对方好几次,每一次对方都是独自一人,无论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还是热闹的餐厅,对方都能自成一个世界有着自己独特又疏离的气场。
安安静静用餐的邬万矣看着桌上红彤彤的樱桃,又抬眼看向导游的脸。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送给你尝尝。”
导游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放下东西就走了,没有多加打扰。
邬万矣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对方轻快的脚步在肩上跳跃,对方身上垮着一个扩音器,后背还浸着没干的汗。
旅游团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到沙漠这样的地方更容易精力不济,对方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脸上总是带着开朗的笑,就好像在对方眼里,天永远是蓝的,阳光永远是灿烂的,周围的一切都快乐而美好。
邬万矣想起了那栋建在花房里的旧图书馆,想起了生机勃勃的花,想起了庭院里绿油油的葡萄架,还有那只趴在桌上打盹的肥猫和坐在阴凉处看书的老人。
他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用力一咬,殷红的汁.液立马染红了他的唇,酸酸甜甜的味道迸发在他的嘴里。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活的这么容易。
邬万矣垂下眼睫,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起身离开了餐厅。
而桌上剩下的几个樱桃则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夜半三更,沙漠又下起了雨,没有白天那么声势浩大,却也噼里啪啦地打湿了窗。
如此频繁多变的天气就像一个神秘的预警,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邬万矣站在漆黑的房内,听到雨声的瞬间就睁开了双眼。
他推开窗,灌进来的凉风立马裹挟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却继续将窗推高,抬脚跨了出去。
7008猛地一惊,差点要叫出声。
不过很快它就闭紧了嘴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邬万矣。
雨不大,却很密,不到片刻就将邬万矣的衣服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单薄的皮肉上。
邬万矣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雨雾,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12楼,不亚于昨天被沙尘暴卷飞的高度。
7008屏住呼吸,但好在它很快就松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
沉静如清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邬万矣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目不转睛地说:“想见你。”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邬万矣才感受到了迟来的寒意。
但他却抬头笑了起来。
他看向前方那个站在窗前的身影,轻声开口:“你好,我叫邬万矣。”
站在窗前的人从窗外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张开红润的唇说:“糜云金。”
邬万矣靠着床,长腿微屈,看着对方问:“这是你的名字吗,还是你们的统称。”
糜云金轻声道:“名字。”
因为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当新的糜云金发芽,旧的糜云金就会死去。
所以糜云金就是他的名字,唯一的名字。
邬万矣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好像在看一个美丽的幻境。
“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他突然问。
“为什么要拉住我。”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我。”
他一连发出了质问,那双宛若死水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
给一个不会有任何期待的人希望,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绝望的事情。
从第一次被拉住开始,邬万矣就无时无刻不在感到痛苦。
快要活活疼死的痛苦像有锐利的丝线缠着他的身体勒进了他的血肉。
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可生不由他,死亦不由他。
对面的人承受着他死寂又冰冷的眼神走向了他。
“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一声轻问击溃了邬万矣连日来的云淡风轻。
他直起身体,死死地看着面前这张美丽动人的脸,似乎被冲破了一直苦苦压抑的防线,眼神充满戾气。
“你问我?”
“是我不想活吗!”
“难道我不想好好活吗,我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地承受这种痛苦,经历这种折磨,死不掉,活不好,非要把我踩在脚下碾碎了才足够吗,可这个世上分明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垃圾在好好活着,我却连选择也做不了,凭什么,凭什么……”
邬万矣哑着声音,不停地喘着气,他的唇惨白无色,在压抑的情绪下,他指尖发麻,紧绷到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他该哭,也可以大喊大叫。
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来发泄压抑在他心头的情绪,可最终他只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后背靠着床,一只手抓着心口的衣服,一只手捂着腹部,像个垂死的人,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邬万矣的身体抖的很厉害。
安静的空气中,邬万矣睁开发红的眼睛。
他简直恨透了这个世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月亮重新从云层中探出头,清冷又宽容地看着洗净铅华的大地。
糜云金目不转睛地看着邬万矣的眼睛,似乎确认了邬万矣真的没有任何的求生之欲, 他轻声说:“既然如此, 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邬万矣的双眼死寂无色,淡声道:“凭什么。”
“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句说的温柔又无情。
邬万矣缓缓转动着眼眸, 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什么忙。”
糜云金蹲了下来, 白如细葱的手指从邬万矣的唇滑到下巴, 然后是喉结、胸口,接着是湿透的衣服下隐隐透出来的腹部。
“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邬万矣一动也没动, 他静静地看着糜云金的脸,片刻之后, 低声说:“好。”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想问。
哪怕对方要吃了他也无所谓。
随便吧。
他累了。
邬万矣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
“那你带我回家吧。”
清如细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邬万矣眼眸微动,直直地看向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寂静的黑夜中, 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导游带着旅游团的人出发, 下意识地看了眼餐厅靠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