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和沉衍沟通。”
季严俞面无表情回答,看着晃动的白水击打着玻璃杯壁,顺着圆形水杯绕了几个圈,而后风平浪静。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确定张宿不介意后,敲击硬壳底部,低头叼住烟头。
紧接着是金属打火机清脆的卡擦声。
细白的烟雾缓缓拉长,弥漫在暖黄的灯光下,形单影只,戚戚然生出酸涩。
“压力别这么大。”张宿叹息一声,“海城艺术博览会,卿卿的作品不是要去展览,你可以跟着放松一下。”
“好。”
谈话结束,季严俞一口闷了面前的液体。
分明是简单的白水,张宿却有种季严俞在借酒消愁的错觉。
他看着季严俞走出书房,在季卿的房门前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张宿起床去煮早饭,一抬眼就见大外甥像是个木头人立在小外甥的房门前,眸光晦暗。
张宿笑道:“这种眼神给小外甥看看呀,在外面生闷气做什么。总不能他现在出来,你转眼露个笑脸。”
结果,一语成谶。
季卿打开房门,倚着门框,“大早上在我门前聊什么?”
张宿当即去看季严俞,没有看到笑脸的他舒了一口气,又被季严俞下一句话提起气。
“卿卿,我给你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今天去画廊吗,顺路,我带你过去。”
……这和转眼露个笑脸有什么区别。
张宿气笑了,姐姐到底留个什么玩意给他。
“不去画廊。”季卿从两人面前穿过。
“今天去葡萄大厦,冯希说助理招好了,我去看看。”
然而,即使季卿这么说了。
在明知,慈善基金会所在的葡萄大厦和画廊所在的柠檬大厦,完全是反方向。送他去葡萄大厦的依旧是季严俞。
季卿看向季严俞。
这位,在半个小时前,面不改色道:“葡萄大厦也顺路。”
季卿打开车门,没着急下车,反而把手臂搭在车门上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海的女儿,不会在太阳升起时变成一堆泡沫。”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在说完的一刹那,抬手关上车门。
不顾还在摇晃的车身,以及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往葡萄大厦走去。
办公室里,冯希正在交代助理注意事项。
“季总人很好,只是爱好男的不要,这点我还是要和你强调一下。”
苏柯遇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不显。
一位男总裁,爱好男的不要,不是极度恐同,就是极度自恋。
前者难搞,后者‘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油腻霸总形象仿佛跃然纸上。
结合职场中弹性工作制,就是加班没补贴的可怕经历。
他对冯希口中的人很好,更倾向于后者的油腻霸总。
钱难挣屎难吃,他忍了。
苏柯遇堆笑,“您放心,两个月前,我被女朋友甩了,一个月前,我又被男朋友甩了,现在是智性恋。”
信息量过大,冯希的脑子有点卡顿。
刚踏进办公室的季卿沉默一秒,“这是你给我招聘的助理?”
“……嗯。”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比夏日山涧的泉水还要清凉。
苏柯遇还恭敬地垂着眼,没看到冯希紧紧拧起的眉,以及季卿打量的视线。
他愣了片刻,又反应过来,暗想对方还是能迷惑人心的油腻霸总。
不过,他前女友前男友颇为好看,他又不是声控,迷惑不了他。
苏柯遇自信抬头。
忽而愣在原地。
失策了。
智性恋成季总恋了。
又看着人平静走来,懒懒地靠坐在老板椅上,“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涉,但是也不要让你的私生活影响到工作。”
苏柯遇讷讷点头,花言巧语、花花公子成了过眼云烟。
他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双颊通红,被锁在胸廓里的心脏,恨不得当场跳进季卿怀里。
好看的,高冷的,流连花丛的他见过很多。
却从未有人如季卿一般,冷冷睨来一眼,平静地疯感几乎将他的呼吸烧得停滞。
小插曲很快过去。
季卿开始处理基金会的工作,审核冯希提供的人员名单。
期间,苏柯遇也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做事爽利,在工作方面,他和季卿配合默契。
眼看到了饭点,季卿才突然想起,把车钥匙丢给苏柯遇,“去给顶楼的席沉衍,说我不收这个赔礼,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席沉衍没在就给他的助理赵乾。”
苏柯遇自然应是。
二十分钟后,席沉衍看着面前的车钥匙出神。
赵乾等在办公桌前,呼吸都变轻了。
往日里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好似都有了寒冰的形状。
他看着席沉衍豁然起身,手臂肌肉紧绷,面上却波澜不惊。
而后用喑哑的声音道:“下午有事,会议都推掉。”
赵乾沉痛的阖上眼,不去看席沉衍脖颈处鼓动一瞬的青筋,壮着胆子问:“您下午还回公司吗?喻家在海城分公司的孙总拜访。”
席沉衍冷冷道:“推掉。”
“……好的。”
即使没有抬头,赵乾也能察觉到头顶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他好似听到了雪花崩裂的簌簌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再抬眼,看到的是席沉衍进入电梯的高大背影。
这是去哪?
总不能是去找季卿麻烦。
席沉衍乘坐专用电梯来到停车场,启动帕加尼。
跑车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出了停车场。
到了拐弯处,车速不减,风一般掠过,激起一阵落叶,以及路人的咒骂。
“神经啊!开这么快。”
“危险驾驶,快报警。”
席沉衍没理,他拨通洛开宁的电话。
“ONE CLUB,现在过来。”
“艹,衍哥,现在大中午呀。”
“闭嘴。”
席沉衍挂断通话。
脑子里极快闪过京市的那一晚。
天色黑沉,只有几束光从老式的回纹窗棂射进来,而后温柔地洒在季卿细白的脖颈。
紧接着是低哑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声音。
“衍哥,手疼。”
帕加尼一个甩尾停了下来,带走了耳边激烈到难以克制的心跳声。
然而,比洛开宁来得更快的是交警。
席沉衍冷静的听着教育,在交警的指导下发了忏悔的朋友圈。
喜提一张罚单时,洛开宁刚好看到,低低咒骂一声。
礼貌送走交警后,领着席沉衍去了私人包厢。
“活见鬼,你选司机的标准不是开快车的不要,你竟然会超速?你忘记那场车祸了?”
“记得。”
席沉衍接过洛开宁倒好的威士忌。
波本酒顺滑而平衡的柑橘、焦糖香气,令他的大脑有片刻的冷静。
“那你还敢开这么快?”
憋不住,忍不了。
看到那串被拒绝的钥匙时,席沉衍脑子里第一时间划过的,是季严俞暗含警告的话。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爱时,殷勤讨好于他而言不过是握在手里的沙子,随手就扬了。
喜欢了,却又不敢上前,瞻前顾后。
他弄不懂自己到底喜欢谁,不敢碰他,唯恐伤他。
“开宁。”
“嗯?”
洛开宁下意识抬眼看去。
克制而冷静的席家掌权人,此刻领带松开,松松垮垮垂着脖颈,熨帖板正的西装被人脱下,浑不在意的丢在一旁,袖口上缩,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野性的疯狂简直扑面而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好事呀,你都二十七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的右手过一辈子。我和你从小认识,十八岁以前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看着你执拗的活着。十八岁以后,我以为只有商场里的尔虞我诈,才让你有些人气。你喜欢——”
“我喜欢季卿。”
洛开宁的声音戛然而止,酒瓶噼里啪啦的碎裂响了一会儿,而后是他连着好几声惊呼。
“靠,一杯波本就醉了?你以前怎么对季卿的,心理没数吗?年纪大了,玩追爱火葬场这一套,怪时髦的。”
说完后,包厢里静的可怕。
洛开宁深呼吸一次,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不好直接上手揍醒。
“这么喜欢,季卿爬床的时候,你怎么把人丢出去。你不知道那时候季卿在海城丢了多大的脸?季家更是为此把他送出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脸。”
席沉衍不说话了,像是骤然勒紧的弓弦,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克制与固执。
洛开宁气笑了,心想着单身了二十七年的古怪朋友,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幅模样。
怪深情,肉到嘴边都不碰。
怎料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席沉衍开口了,“我还喜欢玄清。”
洛开宁:……
“靠,渣男呀!”
他掏出烟,听着席沉衍平静诉说今天的遭遇,脸上的表情精彩到难以言喻。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席沉衍,“就因为季卿退回你的礼物,你就破防了?”
季卿出国这一年到底进修了什么课程?
把席沉衍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
第41章 又乱跑
相谈甚欢的两位, 还不知道刚才交警让席沉衍发出的认错朋友圈,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几分钟,上百条评论涌了出来。
“衍哥竟然超速, 活久见。”
“这位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主?”
“当年40度的高烧,还能冷静指挥,一招釜底抽薪,废了喻家小辈的精气神。”
“内部消息, 衍哥推掉了下午所有工作。”
“靠,中邪了!”
“上次这么离谱,还是那两段视频。”
事实上,有人不知不觉中真相了, 也有人不爽了。
“不是,你们有病吧, 席沉衍又不是什么神人, 脑子有病超速不是很正常, 你们上赶着舔什么!”
“……张修远!有种上大号说话。”
“+1”
张倩优一般不关注这些, 等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最新一条评论是, “席家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沉衍都不回我的消息,这么忙吗?”
张倩优看向面前的席沉衍。
画廊还没开门, 这位就肃着一张脸在门口等。
两小时后, 才等到季卿说有事走不开的电话。
不忙呀。
脾气也很好。
空等两个小时也不生气, 把教养和克制写进了骨子里。
只平静问了句:“季卿去做什么了?”
“说是和桑霁有约了。”
张倩优回答, 而后听到这人“嗯”了一声。
尾音有点哑,面上却很冷静,礼貌告辞。
张倩优探头去看, 还能看见帕加尼急急离去的车尾灯。
“席沉衍走了。虽然表情正常,但是我觉得他心情可能不好。”
信息提示音响了声。
季卿瞥了眼张倩优发来的信息,漫不经心回了句,“知道了。”
空等两个小时,换成他,虽然不至于生气,小埋怨还是会有的。
季卿收起手机,看向面前的桑霁。
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坨坨的墨镜,黑色口罩一带,不好惹的气势就出来了。
更何况这位肩宽腿长,没什么特色的黑色冲锋衣,被他穿出走秀的架势。
季卿:“衣服都准备好了?这么想爬山。”
“嗯。”
桑霁笑笑。今天是季卿约的他,地点却是他选的。
扬了扬手中的纸袋子,他道:“给你也准备了爬山的装备,换吗?”
“不换。”
季卿拒绝,率先往前走去。
山峰层层叠叠,阶梯连绵不绝,半遮半掩的隐在云雾中。
水泥浇灌而成的仿木制栏杆上,搭着一双双年轻且细嫩的手,他们兴高采烈的和同伴们谈天说地,又或是男女腻在一起,互诉衷肠。
其中,朱玉莹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她和闺蜜一起上山采风,积累素材。
刚准备侃大山,鼻尖隐约传来清冽的薄荷香气。
她掀起眼皮,就见一位少年越过她,往山上去。
少年穿着一件薄款的橙蓝撞色连帽卫衣,宽大的帽子松垮地垂在额间,随着动作,露出瓷白的肌肤,以及通透深邃的琥珀色眼眸。
像是沙堆里落下一颗星辰,耀眼又夺目。
朱玉莹看直了眼,又见包裹严实的男人脱下冲锋衣搭在青年的肩膀上。
声音温和,“师弟,山上冷,穿着。”
少年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语气淡淡,“不要,不冷。”
疏离和淡漠漏了个彻底。
朱玉莹默默‘靠’了一声,目眩神迷。
“草!用西方的说法,我遇见了我的缪斯。”
闺蜜嗤笑,“你也是没吃过好的,怎么就缪斯了?”
她顺着朱玉莹的视线看去,而后愣住。
“靠!用东方的说法,这是我的少年郎。”
声音过大,季卿侧头去看,下一秒被桑霁结实挡住。
桑霁脸上挂着温和笑意,语气缱绻,“山顶有一个很大很高的秋千,下午五点荡出去,晚霞披肩,一轮红日仿佛触之可及。”
季卿低低“嗯”了声。
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一边咀嚼一边跟着桑霁穿过人群。
等到游客渐少,季卿径直往不远处供人休息的石制长椅走去,贴着山林寒意侵蚀的椅背,开门见山道:“你什么时候、怎么去的修真界?”
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令气氛倏然沉寂下来。
桑霁脱下冲锋衣,拍了拍季卿的背,等人坐直,把衣服披在椅背上,再任由人靠着。
残留的体温驱散了寒意。
“两年前,后脑被敲了一棍子,一醒来就在修真界。看着你手都折了,还一声不吭强撑着爬上登仙梯。分明长着一张冷脸,却很好骗,哄一哄,就把唯一一颗灵石给我。以至于吃不上饭,偷偷摸摸勒紧裤腰带。”
那时候,红霞满天,少年人赤诚又笨拙。
像是蠢笨的刺猬,竖着尖刺,却无所顾忌地露着柔软的粉红肚皮。
季卿:……
当时就多余管他!
“回现代呢?”
“死了。”
季卿诧异抬眼。
发现不知何时,桑霁已经摘下口罩和墨镜,潋滟的桃花眼柔情飘然散去,冷得像是精雕细琢的冰锥。
危险的要命,又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束缚着。
侧耳聆听能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嗤笑。
桑霁:“怎么突然问这些问题,回现代两个月,终于从季严俞的温柔乡里出来,想要探究那两年的空白时光?”
他钳制季卿的腕骨,倏然靠近。
呼吸碰洒在颈侧,有些痒。
季卿偏头躲开,没抽出手,任由对方捏着,“按你的语气,这两年‘季卿’发生了什么,你都查过了。”
“嗯,文件可以发你。”桑霁揉了揉季卿细软的头发,“前面有休息区,我去买喝的,要矿泉水还是饮料。”
“矿泉水。”
季卿平静回答,偏头去看桑霁远去的背影。
高大的青年脱去外套,里面只有一件短袖,线条流畅的胳膊微微曲起,好似在操作着什么。
是手机吗?
还未等季卿理出头绪,女孩的求助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帅哥,帮帮忙,我朋友脚扭了,走不动道。”
季卿偏头望去,二十多岁的女孩来到他面前,不安跺脚,频频回头去看。
又倏然转头,惊呼,“啊,山脚下看到的缪斯!”
朱玉莹去拉季卿的袖子,一边走一边说:“帅哥,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看起来力气很足,可以拜托他背我朋友下山吗?必有重谢的。”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受伤的女孩面前。
季卿抬眸去看。
一百多斤,偏瘦。
“我带她下去。”
朱玉莹抓耳挠腮,几乎溺在季卿清凌凌的嗓音里。闺蜜间仅存的良心揪了好久,才让她找回声音。
“不行呀,你太……”
隐晦的视线,频频扫过季卿盈盈一握的腰肢。
小腰精,太弱。
她几乎能想象出,季卿抱人失败后,纤长浓密的眼睫微颤,愧疚和羞赧让他下一秒掉下泪来。
漂亮又可欺。
朱玉莹极快地攥紧衣摆,不敢细想。
然而,走神的当口,季卿已经来倒地的女孩面前。
不去关注对方的手足无措,平静发问,“什么名字?”
“薄思怡。”
她晕乎乎的盯着不久前山脚下惊鸿一瞥的少年郎。
感激平日里乱拜一通的诸天神佛大度又大方,毫无芥蒂地给了她一朵好桃花。
看着季卿摘下盖住额头的卫衣帽子,露出一颗毛脑袋。
随后弯下腰,去搭她的肩膀。
姿势很像公主抱的前期动作。
她伸出手,去勾季卿的脖子。
抱空了。
季卿偏头一躲。
肌肉发力,把人扛在背上,随后掂了掂。
一百一十斤左右。
而后想到薄思怡刚才的动作,顾忌女孩子的脸面,解释,“公主抱需要一双手,如果有特殊情况不好反应。”
薄思怡盯着橙蓝撞色卫衣上的精致走线,快裂开了,“我以为不是公主抱,至少也是背我下去。”她现在像是个一百多斤的麻袋。
季卿:……
萍水相逢,他不会给人机会碰他的脖子。
气氛有些沉寂。
朱玉莹的视线在季卿和薄思怡的之间来回扫视。
没憋住,笑出声来。
欣赏着薄思怡陡然僵硬的表情,远远跟着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句话在季卿这里并不适用,他轻松地扛着薄思怡下山。正好撞见了两位女孩的同伴。
他们或惊愕或好奇,打量季卿和薄思怡的姿势。
跟在后面的朱玉莹,眼尖发现有人已经举起手机拍照。
当然,也有冲动的青年上前,厉声呵斥,“你是谁,做什么,大白天拐卖妇女!”
季卿没搭理糊涂话。
侧身越过青年,准备把薄思怡放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青年爱慕薄思怡,哪肯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脸,也不能忍受薄思怡这么被人抱着膝窝。
只觉季卿越平静,越是对他的侮辱。
当即怒气上涌,不管不顾地扬起手中登山杖,高高举起,直冲季卿的手臂去。
“混蛋,放开她!”
力气不小,破空声虎虎生威。
李玉莹见了,惊呼出声,“帅哥!快躲!”
而后不顾下意识躲避的男性同伴们,快跑两步去拦,到底离得太远,脸色惨白地看着登山杖急速落。
直到大手接住。
登山杖击打皮肉的啪嗒声令人胆寒。
桑霁手臂发力,隆起的青筋猛地一跳,登山杖应声而断。
而后一甩,二分之一的登山杖落地,直直插进土里,余下的顶端快速晃动两下,“铮”的响了一声。
“人还没说话,乱打人做什么?”
声音温和,青年却觉其中森冷刺骨,仿佛片刻间就能化成温柔刀,刀刀入骨。
他后怕的瞥了眼紧贴着鞋面的登山杖,鼻尖和额头的汗珠不要钱的冒了出来,片刻间长袖体恤像是在水里涮了一遍。
只差一点,这东西就插进他的脚趾。
他会成为废人。
又看见面前穿着冲锋衣带口罩的男人,面露森寒,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季卿,沉沉的,冷冷的。
阴鸷和疯狂不加遮掩。
“又乱跑。”
语气平静,有些漫不经心。
众人一惊, 想到口罩青年的实力与暴脾气,几乎能预料到这人恼羞成怒的模样,以及个子稍矮一些的清瘦青年的惨状。
纷纷为清瘦青年捏一把汗。
然而眼神冷峻的青年却倏然一暖,口罩之下,温和明媚的笑容攀上脸颊, 像是收起爪子的狡猾恶狼。
“师弟,下次和我说一声,我会担心。”
“嗯。”
季卿神色不变,接过桑霁递来的矿泉水, 拧开喝了一口。
冷水下肚,驱散了长时间运动带来的热意。
也在众人的注视中, 迎来了受助者的感谢。
薄思怡扬了扬手机, “帅哥, 今天谢谢你的帮忙, 方便加个微信吗?我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 一道声音比季卿更快回应。
“不行!”
打人青年拨开挡路的同学,来到薄思怡和季卿之间,目露寒霜。
“思怡, 你别怕, 是不是这家伙威胁的你?我会保护你。”
“适可而止, 我脾气不好的。喜欢她就去追, 在我面前找存在感,你可能会连存在都失去。”
季卿拧上矿泉水瓶,丢给桑霁。
桑霁接过, 好似想到了以前的趣事,发出一声轻笑。
很快又在季卿轻轻一瞥下,止住笑。
“没笑你呢。”
凑得太近,季卿蹙眉避开,冷冷道:“站直好好说话。”
两人恍若无人的模样,轻而易举挑起打人青年的怒火。
少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能很快忘记教训和疼痛,他怒目而视。
“狂什么,还不是仗着别人力气大,你自己有什么本事,一个我恐怕能打十个你。”
他还想继续,一只手搭上肩膀,紧接着难以忽视的痛感,将面容扭曲。
谢云用力捏了一下,在打人青年的痛呼中,对着季卿笑了笑。
“曾固,我组织大家爬山,是来采风的,不是来闹事的。你不喜欢社团活动,我不强求,退社吧。”
曾固表情僵硬,同社团的学生投来地看热闹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更何况说这话的是谢云。
张承教的高徒,学院公认的第一,书法和国画不算大成也算小成,颇具名望,一句话便能一呼百应。脾气又好,为人稳重,几乎没有老师不喜欢他。
甚至于,谢云奉行总结思考能提升画技的理论,对教授的观后总结和论文疏导颇为赞同。
被他踢出社团,曾固几乎能想象出纷至沓来的幸灾乐祸与论文。
曾固当即认错,“社长,我错了,你别让教授们给我布置论文。”
一篇修修改改起码一个月,连做梦都是查重。
属实是汗流浃背。
薄思怡:“活该。”
曾固:……
别讲,人快没了。
谢云没理瞬间蔫哒的曾固,来到季卿面前,“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季卿:“没事,找事的不是你。倒是你,没有麻烦吗?”
少年人幼稚的争风吃醋于他而言,连乐子都算不上。
谢云笑了声,“我没事,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在意,或许还会帮着曾固说话。”
季卿沉默一瞬,平静道:“我暂时没有把乐山大佛搬走,上去坐坐的想法。”
谢云的双眸更亮了。
在对上陈钰时,他以为季卿是脾气很软的年轻人。
好是好,却总是缺了些书法作品显露出来的血性与魅力。
然而今日一见,季卿更像是张扬的刺猬,明媚和鲜活好似刻在骨子里,对着敌人露出尖刺,对着朋友露出粉红肚皮。
甚至于在受委屈的情况下,还会软下声音,问一问,‘倒是你,没有麻烦吗?’
善良又自信。
漂亮且风趣。
令人目眩神迷。
谢云长时间的沉默令季卿侧目,而后对上了一双明亮双眸。
他缓慢眨眼。
有些亮,好像见到了太阳。
桑霁冷笑一声,挡在季卿的面前,暗含警告,“师弟,我要爬山。”
“好。”
季卿掏出巧克力开始啃,等眼前发黑的情况缓了缓,跟着桑霁重新往山上去。
身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交谈声。
曾固抱怨,“这人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好的,你这样,思怡也这样,怎么就不能看看我。”
谢云冷冷道:“你知道张教授买的那三幅字画吗?”
“知道呀,宝贝得要死,天天欠欠的在其他教授面前炫耀,又不让人碰,把其他课的教授弄出火气,都朝着我们撒气,我还有好几幅写生没有交!”
谢云瞥了眼曾固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毛,笑道:“你想打的人,就是书法的作者。我会和老师说明情况。”
曾固:……
靠,论文答辩会被搞得。
后悔得要命,又还得活着。
不死不活,折磨人。
“想什么呢?”
桑霁把冲锋衣披在季卿肩上。
季卿在想曾固说他‘除了一张脸有什么好的’这件事。
等回到季严俞的别墅,他还在想。
季卿把头枕在季严俞的大腿上,又嫌硌,揪着沙发上的靠枕塞进脑后,软绵绵的触感令他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道:“季严俞,你有好好吃饭吗?大腿肉怎么这么硌。”
季严俞挑眉,在平板上处理工作的手指微顿,垂眸看向眼皮打架的季卿。
“肌肉不是肥肉,不软。”
“乱讲。”季卿侧过身,阖上眼皮,在黑暗中摸了摸季严俞的大腿肉。
不软不硬,触感不是很好,但分辨得出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他想,季严俞这样的身材和长相才算得上好看。
英气又带着古代长子的刻板矜贵和克制。
不像他的五官,线条偏向柔和,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气势,只能靠着拼杀出来的血腥气,才能唬一唬人。
季严俞钳制季卿乱动的手,“今天玩得开心吗?”
语气不对,季卿没急着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睁开左眼,抬眸去看季严俞。
金属框眼镜下的双眸微微眯起,审视的视线没有遮掩。
季卿选择实话实说,“还好,落日很美。”
他掏出手机,翻开相册,把下午拍的照片怼到季严俞面前。
直到哥哥表情沉了下去,才察觉不对,收回亮屏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