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骂,群里的少爷小姐们又在发什么疯。
他冷着脸拉到最早的一条信息。
是两条视频。
第一条打开,季卿淡漠疏离的脸当头暴击。
他平静地在张修远的小腹上盘坐着。
顶上璀璨的水晶灯光一照,打在深邃的琥珀色瞳仁,像是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 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其中。
而后用掌心轻轻拍着张修远狼狈的侧脸,在惨痛的哀号中,一派闲适。
“再吵,抽你。”
声音懒懒, 让洛开宁差点忘记呼吸。
他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像是小弹珠一般上下滚动一瞬, 而后归于原位。
靠, 好辣!
第二条视频, 是席沉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半张脸隐在暗处, 似笑非笑地注视季沐思。
“我很少用权势压人, 你是第一位。从今以后,席家所有的产业都不欢迎你。”
发生了什么?
洛开宁身体前倾,把手机拿近了一些往下刷。
“我没想到季卿这么飒——”
“听说沉衍把他从床上丢出去过……”
“靠, 衍哥是不是不行?”
“我行我上吗?”
最后一条信息出来, 群里卡顿许久。
半晌后, 消息井喷般冒出。
“已截图。”
“俞哥正在赶来!”
“所以, 沉衍和季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欢快的交谈又突兀插进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你们眼睛有毛病呀,好看有什么用,季卿为人恶毒, 推弟弟下楼,诬陷弟弟,又上赶着爬床席沉衍,这种人你们都舔的下去?”
发言人用的小号,没备注。
群里静了一瞬,而后更欢快了。
“秒了,是张修远!”
“+1”
一连串的+1,让张修远双眼通红,持续输出。
“我哪里说错,席沉衍拒绝人时,不是说只喜欢画画好的,就季卿那个无常勾魂的画技,怎么可能让席沉衍这么维护,还不是靠身体上位,恶心。”
“怎么不说话了,还舔的下去?不嫌脏?”
张倩优看到消息气得发抖。
“张修远,cheap man,你给老娘等着!”
她啧了一声,挥开拦路的高瑞昱,直直往季卿的办公室冲去,恨不得现在就把三天前刚签下的季卿作品的买卖合同拍张修远脸上。
一幅字三百万,才华糊对方满脸。
张倩优拿起手机就拍,又打开软件准备模糊保密信息。
好巧不巧,张修远在群里的发言弹了出来。
“我等了三分钟了,你想怎么样?季卿就是垃圾,除了一张脸什么能看?落荒而逃了吧,垃圾。”
张倩优气笑了,憋着一口气,使劲戳着手里的马赛克工具。
“五分钟了,你行不行呀。”
玛德,好贱。
张倩优攥紧手机,处理最后一份合同。
“六分钟了,在哪哭鼻子呢?”
张倩优几乎能想象出张修远沾沾自喜的模样,暗骂一句,猛地全部发进群里。
连着四张图片,一千两百万,一下子堵住了张修远的嘴。
“张修远,你TM挣过一分钱吗?”
紧接着群里的聊天界面冒出一连串@张修远。
张倩优看着,深深吐出一口气。
安静一瞬后,又一条信息冒出来。
“艹!我看到视频主角了!衍哥……在抢着做苦力!”
这话刚出,群聊炸了。
席沉衍是谁?
豪门圈子里少爷们,从小被老子揪着耳朵,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年年第一,却非要去学京剧,混不吝的样子惹得多少人心生向往。
商战露一手,被写进教材,少爷们长大了还天天在商学院听对方的战绩。
整天被豪门少爷小姐们,衍哥席哥叫着。
一个眼神过来,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谁能让这位天之骄子抢着做苦力?
不要命了?
少爷小姐们的好奇心简直像是被钩子钩住,拧了两圈肉,往上提。
纷纷@发出这条信息,就保持沉默的洛希灯。
洛希灯缩在角落,看着席沉衍上前一步接过季卿的行李,而后被人侧身避开。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滚了一圈,洛希灯惊觉每一声都滚到自己的心尖上。
抓耳挠腮得要命。
又听到季卿冷冽的声线。
“我自己来。”
席沉衍没点头,侧身堵住季卿的退路,单手控制季卿的手腕,右手迅速地接过行李箱。
季严俞也顺势接过季卿手上提着的电脑包。
“重,我们来。”
季卿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不想搭话。
席沉衍补充,“饿吗?”
但是季卿不想说。
剑修铁骨铮铮,疾恶如仇,遇到欺骗,该提剑就上,以剑破迷障。
理当宁折不弯,而不是为五斗米折腰。
他把手伸进季严俞的口袋,掏出巧克力棒,慢条斯理开始解决。
“现在不饿了。”
进食让清洌的声音有些含糊。
席沉衍短促地笑了下,“严俞说你喜欢吃苏帮菜,我安排海城的老师傅昨晚先过来准备,我们过去就能吃上。”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舌尖甜腻的巧克力香气,好似沾染了松鼠鳜鱼的酸甜。
不久前季严俞在席家打包的饭菜味道,强势侵占心神。
他紧紧拧眉。
还能忍,不急。
季严俞加码,“三天前,YQ去旅游团建,我捡了一根笔直又光滑的树枝。”
季卿偏头,表情淡漠。
季严俞和席沉衍都是会看脸色的人,当即不搭话,一左一右把季卿往车上引。
三十分钟后,席沉衍的别墅。
季卿规规矩矩地坐在中餐厅,看着一道道精美的饭菜放在面前,身侧是季严俞说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苏帮菜的老师傅刚把最后一道菜在桌上摆好,抬眼看见面容冷淡的青年,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
而后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眸子,一点点变亮,像是高悬于云端的太阳,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满眼黑光,亮得难以直视。
他激动到脸颊泛红。
旁人千言万语的溢美之辞,都不如食物入口之后,犹如明灯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亮到人心里去。
老师傅搓了搓手,“季二少,樱桃肉是我的拿手菜,您尝尝。”
“谢谢,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苏帮菜了,很正宗。”季卿礼貌地夹了一筷子。
“二少太客气。”
老师傅心里美滋滋。
他一生钻研苏帮菜,在豪门里也有名气,许多人为了品尝一番,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起初他对席沉衍让他跨省做饭这件事,心中是有怨言的,更何况吃饭的人名声并不好。
传言中的季卿蠢笨不堪,心思恶毒,对席沉衍死缠烂打。
现在一看,漂亮又懂礼数,嘴巴甜得像是抹了糖霜。
多好一孩子,都是流言害人。
好孩子季卿吃完饭,长时间乘坐飞机带来的困倦,令他打了个哈欠。
他撑着眼皮,打开和冯希的聊天框。
“季总,第一批资助金已经发放,受资助人回得感谢信我放在你的办公室了。助理的招聘也已经完成,你明天要过来看下吗?”
“明天不去公司,我在京市,赶不过去。”
季卿把手机丢在一边,掀起眼皮,瞥了眼季严俞和席沉衍。
大忙人们在讨论事情,没空理他。
季卿转而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自己找乐子。
大屏幕上的色块倒映在脸上,更显困倦,以至于脑袋开始不听话地点着。
即将垂落时,季严俞的掌心轻轻贴着,稍一用力,将季卿的脑袋护在肩窝。
他瞥了眼已然熟睡的弟弟,继续刚才的话题,“喻纠找人给季沐思顶包?”
“嗯。”席沉衍接过佣人递来的毛毯,从中间揪成一角,披在季卿的肩膀上。
“那人自首,自述偷了季沐思的手机,然后和钱生财接洽绑架季卿。作案动机是季卿太过嚣张,他想教训。唯一证据是季沐思和钱生财在餐厅碰头的监控,我早一步留档了。”
他顿了顿,声音晦涩,“喻纠调动了埋在席家的暗线,把视频销毁了。抱歉,我的失误。”
季严俞沉吟,“不怪你。”
家族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豪门暗线难埋,没有人会料到,喻纠为了季沐思能做到这种地步。
季严俞问:“早上在圈子里疯传的两条视频看到了吗?”
他揽住季卿的肩,弓身后用左手穿过弟弟的膝弯,稍一用力,抱到怀里。
席沉衍:“嗯,我让人放出去的。”
季严俞眸色渐暗。
席沉衍什么目的?
震慑喻家?
还是宣示主权?
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季卿的眼睫颤了颤,才倏然放松。去看席沉衍。
青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顺手调整毛毯,盖在季卿身上。
席沉衍解释,“喻家的晚宴不仅邀请了我,还邀请了季卿,他们要对季卿动手。视频放出来,可以让京市的人有所顾忌。”
都是商场里尔虞我诈拼杀出来的,季严俞没顺着席沉衍的话接下去。
他抱着季卿,在佣人的指引下上楼,房门阖上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席沉衍呼吸一滞,表情不变的低低“嗯”了声。
他垂眸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好似能看见季严俞小心地把季卿放在柔软的床上。
而后季卿脸颊上的软肉小幅度缩在一起,带动藕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像是在索吻。
席沉衍垂下眼帘,缓缓淡化心脏处不甚明显的钝痛。
从前他对季卿糟糕处境漠不关心,此刻却不敢细想。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细细体会对方带来的甜蜜又可怖的窒息感。
同是三月末,京市比海城气温更低,湿度也大幅度下降,微凉的风打在黑色框架的复古玻璃门上,发出不甚清晰的响动。
季卿起床后,当即倒了一杯水,润湿干涸的唇瓣。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动作灵巧地翻了下去。
一楼角落细小的响动并没有引起注意,他趁着司机搬东西的功夫,钻进席沉衍的帕加尼里。
不一会儿,车外响起交谈声。
“席总,礼物已经准备好,喻家的晚宴也按您的吩咐,让孙助理过去。”
“嗯。”
车门打开。
季卿瞥了眼,都是熟人。
一位是表情惊诧的赵乾。
一位是冷静自持的席沉衍。
“惊喜。”季卿笑道。
赵乾心脏抽痛。这用词不准确,惊吓和惊喜天差地别。
据他所知,席沉衍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这么看,季卿要倒霉。
赵乾面对季卿那张女娲精修的脸,又有些不舍。
脑子里勾勒出对方被席沉衍吓得面色惨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去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
然而席沉衍脸色不变坐了进去。
他在赵乾惊恐的目光中吩咐,“去坐副驾。”
赵乾晕乎乎地去了,又听见后座传来的交谈声。
“你的助理看起来要碎了。”
“嗯。”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
青年倚靠着皮质座椅,眼睑半垂,漂亮疏离的脸上一片漠然,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包装,而后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严俞知道你跑出来吗?”
“……不知道。”
季卿把剩下的塑料包装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查过了,今天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来国内参加研讨会。这大概是季严俞框我过来的理由。”
反骨告诉他,不想去。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一言不发。
他有很多种办法,送季卿去见浩斯博士。然而只需要对方瞥来一眼,或大或小的计策便随风飘散。
人与人的关系,奇妙而不可理喻。
以往他对季卿不屑一顾。
现在,脑子里全是季卿面对季洪峰时,平静讲述遭遇的一举一动。
越平静越委屈。
季卿有种让人为他心疼的漠然疯感。
复杂又迷人。
席沉衍深呼吸一次,打开助理发给他的文档,从圆周率的后一百位开始背诵。
以此来平复过于起伏不定的心绪。
季卿余光扫过,“你们席氏入职都需要背圆周率的吗?我上次去你们分公司,每个人办公桌上都贴着这个东西。”
不好解释。
席沉衍颔首,佯装镇定,“分公司涉及软件开发和游戏制作,他们需要圆周率提供灵感。”
语气严肃,一副正直做派。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视线。
“嗯。”他低低应了声,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张倩优刚发来的信息上。
“老板,海城艺术博览会,你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
“不去。”喻纠瞥了眼噤若寒蝉的助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熟悉我和上一位的不同。他热衷参加大型活动和艺术展览,从而提高知名度,我不喜欢,对海城艺术博览会也没有兴趣。以后这种可有可无的展会,不要再问我意见。”
“好,好的。”
助理低声回答,喻纠眼底的戾气和森然,令他的掌心不可控制地冒出汗液,泅湿了干燥的纸张。
他试图去翻下一页喻纠的工作计划。
半晌后,没成功。
傍晚的橙红夕阳洒进书房,缱绻地贴在墙面上长身玉立、面具盖脸的青年画像上,又倏然收拢,倒映在喻纠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喻纠缓慢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季卿的模样。
他把头埋进季卿的颈窝,鼻尖清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尊,你又去找楼思危了?”
“嗯,他伤了你,我掀了他的黄雀楼。”
季卿轻抚过徒弟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本不想思考两人当下的姿势,实在是喻纠身体抽条后,太高了。
如今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蹭着脖颈,黑亮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着,有种古怪的痒意。
季卿侧头去躲。
没成功。
喻纠跟得更紧了,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令人怜惜。
“师尊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吗,我独自留在霜回峰,害怕。”
季卿叹息一声,到底心软,没再躲。
分明他养喻纠,都是照着季严俞养他的样子养的。
怎么会把一米九的青年养成这样的骄纵性子。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喻纠弓起的脊背,学着季严俞的样子,端起威严,“元喻,像什么样子,站直说话。”
“嗯。”喻纠应声,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疏离漂亮的眉眼。
隆起的唇珠被霜回峰的寒风一吹,有些白,像是潭底冷意滋养的岩石,有种侵入四肢百骸的淡漠。
倏然生出涂抹、打碎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眸光沉沉。
“师尊,我让器修阁做了一个面具,戴上它,比试时气息几近于无。你给你戴上好吗?”
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喻爷!”
助理的声音让喻纠回神,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海城今天有两段视频在圈子里传疯了,是有关席沉衍站队季卿的,您要看一下吗?”
喻纠冷漠地瞥去一眼。
“不看,不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向我报告。季沐思想对付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你负责给人,其他不要参与。如果席沉衍制止,就放水给个面子。”
第37章 好什么,缺你饭吃?……
离开别墅, 季卿无所谓跑去哪里,席沉衍一提议,他就跟着对方来到了京剧师父的家里。
季卿收敛脸上的冷凝, 席沉衍怎么称呼人,他就随着叫。
直到席沉衍放软语气,叫了一声“师父”。
季卿当即嘴巴拐弯,礼貌称呼,“先生好。”
陈老先生睨了一眼。
席沉衍也侧目。
季卿掀起眼皮, 对上两双眼睛,疑惑发问,“怎么了?”
席沉衍平静道:“一路上,我怎么称呼, 你就跟着喊,我以为你会叫师父。”
“那不一样。”季卿在沙发上坐好, 解释, “叔叔、阿姨、姐姐、哥哥, 认一认就能叫。师父不行, 我有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同意不能改投他人。”
老古板会生气。
棺材板不好盖。
交谈间,白毫银针被端了上来,天青色的六然杯打在木制茶几上, 发出不甚明显的咔嗒声。
季卿有些渴, 端起茶杯, 啜了一口。
陈老先生笑笑, “做师父的,有这样的弟子,会甚感欣慰。”
季卿缓慢眨眼, 视线飘忽。
起初,老古板如获至宝,直夸遇到万年难寻的好苗子,千万年难以打破的成仙壁垒,将在他的见证下随风飘散。
而后,成千上万的赔偿单子纷至沓来,老古板的脸绿了。
到底舍不得教训他,家底全赔了进去。
最后,天地变色,九九雷劫毁天灭地时,老古板黑着脸不愿看他。
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手持长剑,因道心溃散而花白的发丝随风荡开。
声音温柔而缱绻,“千年修为成一剑,助我徒儿渡劫踏仙途。”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
“重来一次,他大约是不想收我做弟子的。”
毕竟他在当时薅着老古板的头发,一拳把人锤下霜回峰,冷冷说了一句‘添乱’。
季卿的声音很轻,还没落地就随风飘远。
阳光透过老式的回纹窗棂,零零点点地洒在藏蓝色地毯,流连间轻轻拂过瓷白的踝骨,打在两位交谈的一老一少身上。
席沉衍抬起眼睑,看着季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陈老先生的话,不谄媚、不瑟缩。
脸上是历经世事的平静,不喜不悲,像是林间清澈至极的流水,冰冷冷的,又很柔软。
说到感兴趣的,挑几句好话,哄得陈老先生笑出声。
进退有度又片叶不沾。
两个月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席沉衍小幅度后仰,任由柔软的沙发托住脊背。
陈老爷子瞥了眼,缓缓道:“小钰赶来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就不凑合了。沉衍,小季是你带来的,多照顾着点。”
他用拐杖敲了敲走神的席沉衍,转身离开。
席沉衍应声,“嗯,我会的。”
与此同时,脚步声渐近。
“阿衍,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让刘婶准备了你爱吃的芋头酥。着急忙慌的,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季卿循声望去。
是席沉衍生日宴会有一面之缘的陈老师。
陈钰也发现了季卿,面色一僵,缓了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季二少也在。”
“嗯,下午好。”
语气淡淡,像是人机。
陈钰身后的谢云偏头去看。
就见那人半垂着眼,微微侧身,小声地和身边的席沉衍说着话。
“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像要吃人。”
走神太过明显,陈老先生打了一拐子才回过神。
“没什么,你手机响了。”席沉衍偏头,不去看他。
季卿立即板正身子,不回话,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
不用看,就知道是季严俞的电话。
他摸索着边框,按下静音键。
听不见,不接。
席沉衍挑眉,细细体会季卿的小脾气,“还在生气?”
“没有。”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他想,大抵季卿现在的表情和他刚才说‘没什么’时,别无二致。
陈钰站在原地,捕捉到两人熟稔的互动,面色发白,十指紧紧搅在一起。
他走了过去,在两人之间穿过,拿起桌上的李子,塞进席沉衍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挡住季卿。
“尝尝,园子里刚摘的李子,老师很喜欢的。”
季卿蹙眉退后一步,小腿碰到了脚边的垃圾桶,而后被谢云撑住手腕扶了一把。
他低声道谢。
“抱歉,没注意到季二少。”陈钰像是才看到这一幕,面露愧疚,“你是阿衍的恩人,虽然阿衍还了恩情,但是作为师兄,还是想请你吃顿晚饭,以表感谢。”
季卿还未说什么,谢云挪垃圾桶的动作一顿。
他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参观过薄荷画廊,很喜欢季卿的字。也参加过张家私人聚会,撞见季卿被为难。
有了兴趣,稍一打听,就对季卿和席沉衍的恩怨纠葛有所了解。
非生即死的爱意令他惊诧。
当下陈钰说这句话,简直是戳季卿的肺管子。
云淡风轻的撇清了季卿和席沉衍的关系,转而用亲近者的态度,再次告诉他——别靠着恩情,不要脸缠席沉衍。
为了救人九死一生,尊严和爱情却被碾在泥里践踏。
谢云不敢细想,如果他是季卿会如何绝望、愤怒。
他抬眼,去找季卿的歇斯底里。
然而只一眼,就怔住了。
季卿半垂着眼,脸上表情淡淡,“好的。”
声音波澜不惊,透着无聊的倦怠。
谢云迷茫眨眼。
脾气这么好?
又听席沉衍喑哑的嗓音,“好什么,缺你饭吃?”
气氛有些古怪。
陈钰脸色惨白如纸。
席沉衍心脏停跳一瞬,视野里的人平静地和他对视,轻而易举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像是转瞬间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而后抽身而去。
清醒又决绝。
只余他体会烈火焚烧的憋闷,看着陡然升起的戾气不得章法的乱窜。
他缓缓阖上眼,“去玩,等会我去找你。”
“嗯。”
季卿被谢云带走了,踏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
席沉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陈钰说什么。
“你的脾气很好。”
谢云的声音拉回季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嗯”了声。
脚步不停,穿过圆形门洞,来到花园。
鲜花遍地,四周是老式的木制连廊,顶上榫卯结构的屋檐旁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季卿来回走着,估算着距离,来到监控死角的假山旁。
一边找着树枝,一边回了句,“谢谢夸奖。”
打扫太干净了,没找到树枝。
季卿捏了捏拳头。
“我是张承教教授的学生,很喜欢你的字,骨气洞达,势若抽刀断水。刚才陈钰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真打起来。
谢云作为客人,一时间不知道是护着主人家,还是护着季卿。
结果是庸人自扰。
张承教时常说他稳重自持,今天见了季卿,却觉自惭形秽。
书法大家总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心性,是他低估了季卿。
谢云棕褐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季卿瞥了眼,像是看到巨大的灯泡。
谢云:“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抱歉,家里有事。”
季卿摸了摸有些发烫的手机,估摸着季严俞的拨号次数。
闹太过了,大概率要哄。
他看向谢云,表情真挚,“我不好回去,可以帮我拿下外套吗?有点冷。”
谢云欣然同意。
然而,拿着外套回来的不是谢云,而是陈钰。
陈钰穿着一身青色长马褂,把外套递给季卿,“二少并不惊讶。”
“嗯。”等的就是你。
季卿接过,捏着领子的两边摊平,朝着陈钰的反方向,抖掉白茶味。
带起的气流掀起细软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转瞬间又被季卿胡乱抹了一把。
分明是冷艳勾人的长相,粗犷的动作一弄,让陈钰想到了嚣张的兵痞子。
“对不起。”季卿礼貌道歉,“之后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我很快的。”
“嗯?”
尾音还没落地,陈钰只觉腹部骤然一痛,眼前一黑,脊背当即撞倒假山上。
而后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季卿收拳时,假山上的碎石块颤巍巍地抖了抖。
陈钰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剧痛弄得龇牙,凉气堵在喉管,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你疯了!”
季卿面色不变,“别憋着,我知道你疼,喊出来不丢人。”
陈钰条件反射地喘了一声。
“……好乖。”
陈钰气得涨红了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语带讽刺,“季卿,你敢直接对我动手无非仗着有权有势的哥哥。脱离家族,没有血脉相连,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季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嗯,我哥疼我。”
就是晚上回去可能挨骂。
季严俞话太密。
“阿衍知道你打我,只会更讨厌你。你死死扒着他做什么,他讨厌为了靠近他把国画当成工具的人,更何况你画工恐怖。盯着阿衍不放,只会让人觉得下贱、恶心。如果不是你哥,阿衍早就教训你了。”
“嗯,我有我哥。”
受点伤,季严俞大概率不会揪着不放。
季卿上前一步。
陈钰彻底被季卿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
他像是小丑,歇斯底里的质问谩骂,只得到对方冷冷一瞥。
“啊!”
刺耳的尖叫将耳膜吼得鼓动一瞬,季卿蹙眉,忍住了。
“去死!”
陈钰伸出双臂,冲着季卿的肩膀重重一推。
季卿没躲。
左臂擦过碎石,鲜血刹那间泅湿了雪白的衬衫,鼻尖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想。
这具身体伤口愈合太快,撑不到季严俞看见。
不知道陈钰介不介意拍个照片,发给季严俞。
大概率会气疯。
犹豫片刻,他打算爬起来,和季严俞视频,再假兮兮地掉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