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懂这偏爱,到底是不是爱。
封讳刚想再追问,有人匆匆而来。
“兄长!南沅……嘶。”
离长生还保持着抚摸封讳侧脸的动作,两人挨得极近,就差亲上去了。
封讳冷着脸侧眸看去,离无绩正从拐角处跑过来,刚说出半句话整个人就原地转了半圈,连个顿都没打,面无表情撒腿就跑。
离长生:“……”
怎么每次都有这倒霉孩子。
离长生两指并起推开封讳的脸,起身道:“离庸,回来。”
拐角处已没了人影,好一会才冒出个头来,离无绩讷讷道:“这院子没门。”
他想敲也没办法。
离长生笑了,朝他伸手招了招:“来,你方才说南沅怎么了?”
封讳撇过脸去,抬手默默将四周的阵法收起。
“不光南沅。”离无绩快步走了过来,道,“西州各地出现不少厄灵,且各个都是大张旗鼓为非作歹,渡厄司其他人已前去渡厄。”
离长生似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丝毫没觉得意外:“嗯,知道了——四周厄灵劳烦封殿主去超度了。”
离无绩瞧见离长生脸色苍白,还泛着病色,忙道:“我可以……”
“你不会附灵。”离长生轻声道,“在离府待着。”
离无绩眉头皱了起来。
封讳将十六层阵法解开,只留下一道寻常防护结界。
他知晓再说什么都无法阻拦离长生,更知道强取豪夺根本对他无用,只能放任他而去。
封殿主临走前眼神直勾勾盯着离长生,还是想要个答案。
离长生不想这个时候和他调情,背对着他随意一摆手,干脆利落地示意,去。
封讳冷冷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忽地像是发现什么,视线黏在离长生的乌发上。
离掌司墨发过长,裴乌斜也不知哪来的编小辫的神通,将那泼墨似的发用金饰编得精致矜贵。
他侧身背对着封讳,有一搭没一搭和离无绩说着话,雍容的金饰缠绕乌发间却在盛开桃花。
碎粉在黑与金的映衬下极其显眼,一朵又一朵。
……像是答案。
第89章 将那条蛇送给你
注视着封殿主扬长而去,离无绩总觉得他兄长似乎在将人支走——这是离长生要拿自己冒险时惯用的手段。
“兄长,不让封殿主留下来保护您吗?”
离长生漫不经心道:“他留下来只会令我分心。”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离无绩整个人都傻住了:“兄兄……兄长?”
更可怕的是,说这话时离长生耳边垂落的一绺发间倏地结出几朵桃花来,纤细的发坠不住,只盛开一瞬就掉了下来落在肩上。
离无绩:“……”
封殿主要给离长生下红艳煞整个渡厄司早已鬼尽皆知,早已聚众在司中痛骂封殿主狼子野心。
那次走吉难得没和他们一起骂人,小声地为封殿主辩解,说他并不会这样做,且掌司被并蒂谷的桃花妖下了桃花煞,并没什么大碍。
渡厄司一静,又开始揣测那桃花妖是不是封讳指使的,啧啧,真是狼子野心啊。
走吉:“……”
离无绩本来听了一耳朵,却没料到这桃花煞竟然真的起了效。
这花开的,一朵接一朵的。
离无绩眼前一黑,勉强找回神智,奄奄一息地道:“兄长身上的桃花……是、是怎么回事啊?”
离长生“唔?”了声,拂去肩上一捧桃花,随意道:“没事。”
离无绩顿时一喜:“这煞对您果然没影响。”
离长生捏了捏桃花,随手一扔,心不在焉道:“有,不过应该早已解了,如今只是些残余的煞开一开花儿罢了,别担心。”
离无绩:“……”
离无绩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什么叫……早解了?
离长生已多日没做梦了,但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桃花煞对他无用只能说明之前中过且已解了,是谁一目了然。
他没再管发间的桃花,抬步朝着离府外走。
离无绩如梦初醒,赶忙追上前去:“兄长去哪儿?”
“龙神庙。”离长生道,“你就在这儿等着。”
离无绩注视着离长生的背影,莫名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恐慌,愣怔片刻再次追上去:“兄长!”
离长生颇觉得无奈,转身看来:“你跟来也会影响我,万一你被……”
这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离无绩眼底的慌张忐忑,离长生犹豫片刻,只能无可奈何道:“好,随我来吧。”
离无绩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个笑,快步跟了上去。
离无绩带着兄长御风出城,很快便到了。
一片废墟的龙神庙边,周九妄和章阙已在那等着,看到来人赶忙行礼。
周九妄吃两家饭,心虚地不敢抬头看掌司。
离长生也没在意,道:“你们没跟着封殿主去渡厄吗?”
章阙咳了声,装模作样道:“封殿主说他能解决,令我等保护离掌司,任您差遣。”
离长生眼眸一眯,朝他一招手。
章阙自从知晓此人就是三百年前的度崇君时,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插科打诨嘴贱,见状恭敬地上前垂首。
离长生的手指修长,瞧着不太像活人倒像是被雕琢的暖玉,他指腹轻轻在章阙翻着的衣领处一抚。
章阙浑身一僵。
……眼睁睁看着封殿主的小纸人被崇君从衣领里揪出来。
离长生两指夹着那装死的小纸人,笑着道:“这是什么?”
章阙讷讷:“这……这是属、属下的佩饰。”
离长生:“……”
见章掌司都被吓得胡言乱语称属下了,离长生失笑,心想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也没追究,将小纸人塞到自己衣襟中,缓步走向龙神庙下方。
小纸人见离长生没追究,扒着手从衣襟中探出个脑袋来,仰头看他。
地上往下不知被谁建得一条曲折往下的台阶,离长生拾阶而下,淡淡道:“在哪儿?”
小纸人也不装死了,从里面传来封讳的声音。
“百里之外,你若需要我,转瞬便归。”
离长生道:“需要你什么,来给我添堵吗?”
封讳说:“我只是担心你。”
他实在无法忍受离开离长生片刻。
离长生眸子弯了弯:“我同度景河见面,你不会想听我们说了什么的。”
封讳短促冷笑了声,伸着小短腿一路爬到离长生的肩膀,还没坐稳就被一朵桃花当头砸到,险些栽下去。
离长生瞥他一眼。
越来越多的桃花往下砸,封讳只好贴着离长生的脖颈处趴着。
那是命门所在之处,寻常人根本不让碰,离长生却纵容他在那乱蹬。
那一朵朵桃花好像给了封殿主更多恃宠而骄的底气,他双手环着倚在离长生衣领处,冷淡着道:“我何苦和那些手下败将计较?”
连楼长望在那成天“道侣”“道侣”地占便宜,封殿主都十分大度没和他见识。
更何况被离长生亲自动手杀过的度景河。
败将之最,何必放在心上?
离长生挑眉:“那就好。”
片刻后,离长生穿过结界到了灵树根处见到了度景河。
度景河仍然满脸淡然盘膝坐在那,若非他眸子已化为鬼瞳,在流光溢彩的灵树下还真会觉得他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雪玉京仙君。
离长生头也不回地轻轻一抬手指,步步紧跟的周九妄和章阙停下步子,面面相觑。
离无绩倒是快步跟上去,不肯离开半步。
度景河看到他,轻轻笑了笑:“你来杀我。”
语气笃定,并非疑问。
他知晓就算有人阻拦,对度上衡来说根本不算阻碍,只要他想,天底下没有人不会顺从他。
离长生手指轻轻一动,封讳所下的结界往外蔓延,格挡住周九妄和章阙的视线。
小纸人还在,一直倚着离长生的衣领在那冷笑。
离长生淡淡道:“师尊料事如神。”
说罢,他抬起手臂,布在四周的结界倏地一闪,两把剑转瞬交缠着落在他面前。
度景河笑着道:“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封讳:“……”
封殿主刚才还说着不和手下败将一般见识,但度景河轻飘飘一句话又将他的气给引出来了。
养个头。
若不是徐观笙,度上衡早就被养死了。
离长生并不看他,指腹按在眉心轻轻抽出来一抹金光,随后屈指一弹让那光没入山鬼中,漫不经心道:“的确如此,我有今日皆因师尊,自然感恩戴德。”
度景河笑了起来,他轻轻一动,魂魄上扎根的灵根悄无声息凝成个虚幻的人形离开结界,悄然落在离长生面前。
离无绩眼眸一沉,手中剑唰的出鞘三寸。
离长生手一挥示意别动,离无绩只好面无表情停住动作。
度景河以分神之躯站在离长生面前,他身形比离长生高大许多,眉眼带着笑缓慢转了半圈,闪着金光的手指轻轻勾起离长生编起的发。
“你同我的肉身同归于尽,灵根也受了重创,就算毁去了我也不会魂飞魄散。”度景河淡淡道,“此事你心知肚明。”
封讳一直冷冷注视着度景河那乱摸的手指,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他知道离长生要把自己支开,也如他的意远离了南沅,将章阙周九妄留给他去毁灵根。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离长生只想毁灵根。
若离长生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灵根来的……
封讳眼皮重重一跳:“崇君?”
离长生伸手捏着小纸人塞到衣襟:“当年没让您魂飞魄散,是我的过失。”
度景河只是笑。
不过等视线落在金饰墨发间的桃花,他脸上从未变过的笑容倏地消失。
桃花煞……
度景河猛地一用力,扼住离长生的脖颈狠狠往一旁的石柱上一撞,一层鬼火倏地燃起,将两人包裹住。
砰的一声。
离无绩动作极快,长剑出鞘朝度景河心口刺去。
只是根须所化的身躯毫不畏惧,在刺中的刹那轰然生长出粗壮根须,仙君强悍的神魂之力猛地将离无绩震飞出去。
离无绩一惊:“兄长!”
轰隆隆!
结界之外,祸斗化为巨大的身躯阻拦住周九妄和章阙的路,咆哮着将地底震得碎石掉落。
听着外面的闷响,离长生反而笑了,完全不把度景河那要他命的手放在眼里,似乎料定了他不会动手。
“师尊生什么气?燃烧神魂可是会损耗修为,您还有多少年修为足够挥霍呢?”
度景河居高临下望着他,忽然没来由地道:“那只半妖心甘情愿为你讨奉,此事在我预料之内。”
这话没头没尾,离长生却懂了度景河的意思。
从一开始,度景河就知道封讳会舍身讨奉,将度上衡起死回生。
只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却从未料到,被他亲手养出来冷心冷情的度上衡会在意一只可有可无的半妖。
这脱离了他的掌控。
“卑贱的半妖,到底有何处令你在意?”度景河脸色前所未有地冷,“若没有他,你早已得道飞升,自然不必受这些苦。”
离长生脸上笑意终于不见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度景河是如何想的。
“三百年过去,师尊脑子里难道仍被风花雪月占据吗,谁给我定的命数要去得道飞升,我从未求过这些。”
度景河逼近他,眸瞳诡异的暗红,冷冷道:“那你求什么?他?”
离长生:“……”
离长生和他无法沟通,人生非得除了情便是爱吗?
度景河走火入魔,难道入的是情障?
离长生终于忍无可忍:“崔嵬!”
崔嵬剑呼啸一声而来,狠狠穿透度景河的心脏刺入离长生脖颈边的石柱上。
度景河躲都没躲,只是一具灵躯罢了,毁了便毁了。
他不顾魂魄受创,沉着脸将发抖的手按在离长生眉心,灵须从四面八方而来缠住离长生的身躯。
似乎是雷鸣声响彻头顶。
可细听之下就发现那是龙吟之声。
巨大的灵树在昏暗处生长,遮天蔽日,黑雾化为的龙骨咆哮而来,直冲冲朝着最下方灵根处的度景河扑去。
度景河全然不顾本体,眸瞳似乎被雾气萦绕,千百年的冷静自持皆被离长生发间的桃花击垮。
他按着离长生的额头,朝着灵台灌去庞大的灵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此生最悔恨之事……”
离长生听着龙吟声眉头狠狠一皱,小纸人已没了灵力趴在他胸口不动了。
度景河眸瞳泛着铺天盖地的杀意,本体神魂轰然燃烧,将整条灵根灼烧起来,席卷着朝着俯冲下来的骨龙而去。
度景河掐住他的下颌逼迫他注视自己,眼瞳压抑着铺天盖地的怨恨和杀意。
离长生也不挣扎,冰冷的眸瞳倒映着度景河的影子。
这样的火焰灼烧神魂,度景河不到半刻钟便能魂飞魄散。
度景河一怔,他厌恶离长生这个眼神,伸出宽大的手掌遮住那双对他已没了半分感情的眼眸,只有声音低声响起。
“……就是将那条蛇带到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封讳:风啊花啊雪啊月啊。
长生:可爱。
师尊:情啊爱啊。
长生:崔嵬。
整个巨大地底洞几乎被骨龙的动作弄塌陷,封讳全然不顾下方在嗷嗷叫和祸斗厮斗的章阙周九妄,再次朝着灵根撞了上去。
又是一声巨响。
度景河神魂的鬼火熊熊灼烧,沾染到骨龙身上火势逐渐变大。
黑雾一卷,骨龙化为封讳落了地,刚要上前却被山鬼崔嵬所化的结界阻拦在外。
封讳脸色一沉。
这是离长生所布,为何拦他?
若只是毁灵根,没必要单独和度景河待在一起,还防着他?
封讳快步走到结界边,厉声道:“离长生!”
结界阻绝了声音,离长生被灵须束缚全身,感受着度景河的灵力源源不断攻入他的灵台,似乎想要扭转他的记忆,冷淡道:“师尊是在嫉妒封讳吗?”
度景河指腹按着离长生的眉心,听着外面传来攻击结界的动静,低声道:“若当初没杀他,你还会这般在意一条半妖吗?”
离长生沉默半晌,终于道:“师尊,您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将我当成一个人过。”
度景河手一顿。
度上衡很少会被情绪操控,那些多余的情爱对他来说有就有,没有也不会强求,旁人视若珍宝的真心就算掉在他脚边他都懒得弯腰去捡。
……度景河却觉得他沉溺情爱,感情用事。
离长生和度景河说不通,轻轻启唇呢喃出几个字。
度景河一怔,后知后觉他在念天赐的八字符谶。
上承玉京,衡德渡厄。
度景河眸子遽尔冷下来。
在最后“渡厄”两个字落下的刹那,「附灵」阵法催动,离得最近的灵根被召唤灵力,涌出庞大的灵力灌入离长生身体中。
度景河身躯陡然被弹开,缠绕离长生的灵须化为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离长生眉心。
离长生伸手一招,崔嵬剑落入他掌心。
一道附灵不够,他启唇念咒,又是一道附灵涌出。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最后整整凝了十六道,渡厄司众鬼短时间招出两道附灵已是极限,但这十六道的灵力却只能勉强将离长生干涸的经脉填满。
离长生短暂恢复修为,眼睛眨也不眨地握着崔嵬身形如箭悍然上前。
剑尖同结界相撞,轰然扎成破碎的琉璃。
崔嵬剑准确无误地刺入度景河的身躯,悄无声息化为蛇型的锁链死死穿过他的魂魄。
离长生的动作太快,度景河还未反应过来魂魄再次被禁锢,他瞳孔倏地一张,大掌反手扼住离长生的手腕将他掼在灵根树上。
崔嵬剑穿透度景河的魂魄准确无误刺入灵树的最中央。
——这是离长生的灵根,他自然知晓要如何毁去。
离长生如此心狠,度景河注视着他,忽然没来由地大笑,牵动着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上衡……”度景河握着离长生无法用力的右手,粗暴地将他拽到自己面前,眼神阴鸷地宛如要吃人,“你是不是连做梦都在想着要如何和我同归于尽?”
第一次是以命做赌注,灵根囚他不得自由;
第二次又想让他彻底魂飞湮灭。
离长生默不作声,浑身灵力化为牢笼将度景河困在其中。
待灵根彻底毁去,他也会和度景河一起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度景河丝毫不管已经在化为齑粉的身躯冷冷道:“……尤其在你知晓我是因你而生出求而不得的妄念情障,这才导致三界越来越多的厄灵肆虐时,对吗?”
离长生羽睫一颤,眼瞳悄无声息扩张。
许久后,他垂眼敛去眸中神情,冷淡道:“那是师尊自己道心不坚,与我无关。”
度景河纵声而笑:“你是我看着长大养大的,又怎会不知你在想什么。”
灵根被崔嵬剑刺入,已像是干涸的树般缓慢枯萎。
度景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低声道:“我本可以飞升,却因你道心破毁,只能敛凡人功德试图修补飞升梯;那些百姓本可以相安无事,却因你招惹来的厄死于非命,这些……都和你无关吗?”
离长生眼眸只动了一瞬,面无表情道:“同我无关——就算他们死,也是你用邪术害之,命债算不到我身上。”
度景河问:“那你为何不在幽都好好待着,非得寻我?”
就算离长生在幽都待一辈子,度景河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
离长生闭了闭眼,听着头顶灵树枯萎的哀鸣声。
偏偏度景河还在低笑,他知道度上衡最在意什么,软肋又在哪里,声音像是从地狱黄泉而来。
“那些幸存的百姓在谩骂你时,上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们将你奉为神明立神像顶礼膜拜时,你又觉得快意吗?在你知晓真相后活着的每一刻,是不是都如踩剑尖,痛苦难当?所以才毫不犹豫就要命来杀我。”
离长生不语。
度景河注视着离长生右手的伤疤,语调又变得温和,像是个包容孩子的长辈:“这道伤只是个意外——我说过永远不会再伤你,只要你站在我这边。”
离长生终于看他,讥讽道:“和你一起化厄,靠着吞噬功德得道吗?”
“天道所赐的神明,怎会化厄?”度景河笑起来,“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像你没遇到那只半妖之前。”
离长生沉默许久,似乎没料到度景河能说出如此……一言难尽的话。
果然是入了情障,满脑子情爱。
度景河等待着他的答案。
半晌,离长生终于开口,却非回答:“他不是半妖。”
度景河:“……”
度景河注视着离长生发间的桃花,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离长生对他的怒意不为所动,继续道:“师尊既然如此了解我,自己应该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度景河的一只手已经化为齑粉消散,他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也是,从来没人改变你的想法。”
话音落下的刹那,覆在四周的结界在骨龙强悍的灵力之下轰然破碎。
离长生眼皮轻轻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感觉一股彻骨的冰凉猛地袭来,黑雾萦绕宛如结结实实的怀抱缠着他的身体呼啸而去。
等视线恢复时,终于撞开结界的封讳满脸阴鸷抱着他,生平第一次动如此大的怒火,近乎咆哮道:“你又在找死?!”
离长生:“……”
离长生本来以为封讳得花个半刻钟才能将结界震碎,没想到竟然如此快。
封讳抱着离长生的双臂都在微弱发抖,离长生后知后觉他似乎变年轻了许多,想来是用了短暂提高修为的禁术。
离长生眉头一皱:“谁让你回来的?”
封讳眼神冰冷,猛地将离长生往前方一扔,冷冷道:“再不回来,难道又要等着给你收尸?”
离长生被一团漆黑的煞气包裹着,一条缩小无数倍的骨龙缠着他的身体不让他逃。
离长生一惊:“你做什么?回来,我能应付。”
封讳面无表情召来崔嵬,冷笑一声:“都被人按着打,叫应付?崇君对待敌人的法子倒是特别。”
离长生无视他的阴阳怪气:“没有。”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出来封讳反倒更生气了,冷厉剜了他一眼:“在这儿等着,别插手,回来再找你算总账。”
说罢,封讳高大身形宛如利箭转瞬而至,在一道金光相撞中同灵根中的度景河交起手来。
既然离长生不想要灵根,那他也不必留手了。
砰砰砰。
幽冥殿主的修为是幽都数一数二的高,只是一道灵力撞过去,本该已在逐渐枯萎的灵根猛地震颤,缓缓朝着一旁倾倒,发出喑哑的吱呀声。
度景河几乎和灵根融为一体,伴随着灵根枯萎他的身形也在逐渐化为齑粉。
他漠然注视着封讳,当年那个他连正眼都没给过的卑贱半妖已今非昔比,磅礴的鬼气将厮斗中的祸斗逼得四肢发软爬都爬不起来。
当初不该留他的,就该让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度景河心想。
若没有他,一切都会不同。
两人几乎用尽全力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离长生挣扎着想拦住封讳,那骨龙却紧跟着缠上来。
离长生眉头一皱,脚踩着骨龙随意一踢:“起开。”
就算毁去灵根,度景河也有很大概率用其他法子逃出生天,离长生不能放虎归山,起码要做到最坏的打算。
既然两人爱打就一边打去吧。
骨龙不听,正要强行变大将人强制困住。
离长生轻悠悠开口:“你想变成一堆废骨吗?”
骨龙一僵。
这骨龙和小蛇一样,皆由封讳的分神所化,但比嘴硬心软的封殿主要能屈能伸得多。
离长生伸手在它脑袋上随意抚了抚,道:“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骨龙犹豫片刻,果断叛变主人,摇着尾巴亲昵地蹭了下离长生的掌心。
得到答案,离长生在它眉心点入一道符纹:“去。”
骨龙瞬间变大,巨大身躯交缠着即将倾倒的灵根,化为一道封印结界盘踞其上。
离长生划破掌心,带着金色功德的血落地,他足尖点着血随意一滑,在地面一笔画成一道繁琐符阵。
阵法扭曲着笼罩离长生全身,在连通的刹那,离长生的右手也陡然化为齑粉,同度景河的伤处一般无二。
离长生垂着眼,再次催动附灵抽取灵根灵力。
伴随着灵根迅速枯萎,离长生乌发的发瞬间化为雪白。
度景河脸色一寒,意识到离长生竟然真的能狠下心来,轰然烧起火焰,化为巨大的利爪猛地掐住封讳的脖颈狠狠掼在灵根之上。
轰然一声。
灵根从半截被撞碎。
封讳像是不知疼,翻身化龙利爪穿透度景河的胸口,满脸令人胆寒的森戾:“阴魂不散!”
度景河面无表情:“阴魂不散的是你这只卑贱的半妖才对。”
他半边身子都已化成灰了,竟然没有半分畏惧,甚至催动神魂燃烧最后一绺火,灼烧封讳的手臂。
那是极其罕见的仙君神魂之火,宛如狰狞的巨兽,猛地将封讳吞没。
火焰熊熊燃烧,几乎将地面烧破。
等到灼烧的烟雾散去,封讳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却并非龙神庙地底。
在他面前,度上衡一身白金道袍长身鹤立,握着那把骨匕侧身注视着他。
四周是雪玉京云屏境的大殿,仙气缥缈。
封讳脖颈伤口血流不止,四周安静得要命,甚至能听到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他好似一瞬间陷入魔怔中,捂着脖颈,视线模糊却还在挣扎着朝着前方伸出手去,那似乎是他埋在记忆深处的本能。
“崇……”
度上衡并未说话,眸瞳虚无宛如一尊漂亮的傀儡,无情无感,手中沾血的骨匕掉落地面,即使被这样哀求着,只是安安静静注视着他,任由封讳踉跄着倒在地上。
雪玉京处处仙气缥缈,玉做的地面上却流了猩红的血,顺着台阶往下淌。
封讳并没什么动容,心想:这是梦境。
他的伤口早已愈合过了,脖颈的疼痛只是虚幻出来的罢了。
快点醒来。
……否则又要像当年一样,一觉醒来所见的只是他的尸身。
四周已是遍地废墟火焰。
度景河用尽全力最后一击,神魂几乎彻底溃散,他按着胸口勉强稳住破碎的魂魄,面无表情注视着下方闭眸念咒的离长生。
凭度上衡的狠心无情,真的会和他一起魂飞魄散。
度景河收回视线,眸底已没了方才的踌躇。
灵根大半已化为齑粉,离长生催动阵法灵力运转,心中还在盘算着封讳的讨奉是否能在他化为齑粉神魂破碎时有用。
恰在这时,本该枯萎的灵根忽然拔地而起。
高达数十丈的灵根轰然倒塌,显露出地底深处漆黑中泛着丝丝缕缕猩红的树根。
——那是从灵根底部日以继夜缓慢生出的厄灵。
根须盘根错节,弯曲蔓延向四方。
离长生眼眸一动,终于明白那四散三界各地的厄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了。
吸取天赐灵根的灵力,反哺着喂养厄灵根须遍布整个西州。
度景河一身功德,恐怕就是被这些根须从三界各地传送到他的魂魄上。
因功德延续,度景河本该稳固神魂或凝出身躯,摆脱这恶鬼之身,但他却仍保持着那份即将魂飞魄散的模样,伸手一动。
地底一根能长数百丈的根须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严丝合缝将离长生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