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青简:“?”
鱼青简揉了揉眼,伸手一扯将鞋子召过来随手穿上,边走边道:“牢笼好端端的怎么塌了?谁进去过?有厄灵逃了吗?”
幽魂道:“我们正在排查呢,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
鱼青简心中一个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渡厄司新建好不久的牢笼中一瞧,鱼青简脸色都变了。
被抓来的几只厄灵瑟瑟发抖躲在牢笼深处完好无伤,惟独从南沅龙神庙带回来的些许厄灵残余已彻底化为齑粉。
最重要的是……
祸斗逃了。
幽冥殿中。
封讳沉着脸从外而来,抬手一招,从归寒宗带来的几本书倏地腾空,发出沙沙的翻书声。
归寒宗关于“四灵讨奉”的书籍记载并不多,封讳看也不看将所有关于“讨奉”的书页寻出,将字摘出来腾空在眼前一一排开。
上古时四灵生来功德圆满,可向天道讨要祈愿。
但龙早已消失数千年。
就算留下些微末血脉,但化龙的几率几近于无,就算由蛇、蛟、锦鲤艰难地化龙,终归是功德不足,无法讨奉。
且书上记载,讨奉仅仅只能祈愿“天赋”“灵根”“气运”等东西用来修炼,似乎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封讳一一看完,伸手将字迹拂去。
锁魂链仍然还在,叮当相撞的声响和厄灵残魂的呢喃自语逐渐重合,像是地狱黄泉而来的诅咒萦绕在他身边。
“晦气。”
“晦气的半妖,若不是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会留你?”
封讳闭了闭眼,整个人隐于黑暗中,巨大的龙骨在大殿上盘桓,骨架爬过地面发出低低的渗人闷响。
蛇鳞和地面相摩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蛇的视线全是高大的青草,它努力想要逃走,迅速穿过眼前的阻碍,豆大的眼眸坚毅极了。
它好像逃了好久,估摸着半个西州都要跨过了,觉得终于顺利逃脱,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得耳畔有人在笑。
“爬了半天连半个院子都没逃出去,啧,这蛇真通人性吗?莫不是骗我?”
“哎呦,还小嘛,喂一喂就能跑远了。而且这可不是通人性这么简单,它甚至能化成人呢。”
“嘶,那不是妖怪吗?”
小蛇愣了愣,后知后觉到不对,立刻铆足了劲想要往前跑。
但蛇尾倏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后,它整条蛇被一根细绳吊着悬在半空,尾巴出的鳞片被勒出血痕,缓缓顺着鳞片逆着往下流。
小蛇痛狠了,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叫声,却让绳子越勒越紧。
看不见面容的人将它拎到眼前,笑着道:“变成人形来给贵客瞧瞧。”
小蛇凶狠冲他哈气,作势要咬。
男人脸色一沉,冷冷地警告:“再不听话,就将你扒皮做蛇羹,就像你的同类那样。”
小蛇浑身一抖,好半晌终于吐了吐信子,瘦小的身体落地,随着灵力波动,悄无声息化为人形。
——只是它太怕了,一时没变好,上半身人形下半身却是蛇尾,就连脸上也带着墨绿的鳞片,看着妖异渗人。
小蛇发着抖看着眼前高大的人,竖瞳难掩畏惧。
本来以为没变好会挨打,却没料到那人似乎很满意,笑着抚掌:“半人半妖,倒比人形更有意思。”
小蛇怔然看着,并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
半妖对于凡人城池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东西,更何况是人人畏惧的蛇类。
小蛇保持着半妖模样被关在笼中,脖颈处戴着锁链,像是个兽类般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夜市中供人参观。
他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却能分辨出那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晦气的东西。
小蛇蜷缩在角落中,感受着人群中的恶意,甚至会有人直接拿石头砸他,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它只是吞了几颗麻雀蛋吃,难道这些人全是鸟吗?
要不然为何这般恨它?
小蛇受尽折磨,本以为要在这地狱中一直痛苦下去,直到人群中有位身着白衣的男人朝它一指,要买下它。
小蛇完全受不了这样任人羞辱观赏的日子,那时还天真的认为能逃离这炼狱。
它蜷缩成小小一团,听着它的“主人”和那人讨价还价。
“仙长啊,这半妖可是修炼出内丹的,天赋高得很呢,很是通人性,这个价格……未免有些少了。”
“内丹?”
“是啊是啊,半妖修炼出人形极其困难,要长久保持更是难上加难了,他这……”
还没等他说完,那位仙长面无表情倏地一道灵力指来。
小蛇只感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支撑它化为人形的灵力骤然失去,整个人猛地被迫化为手指粗细的小蛇,奄奄一息蜷缩在破烂的衣袍中。
小蛇听到那仙长模糊的声音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淡:“我不需要他有灵智。”
那人吓了一跳:“可这……”
仙长随手丢下一袋灵石:“可够?”
男人愣了愣,这人如此心狠,小蛇落到他手中或许根本没活路,他只犹豫了下,视线落在敞开个口袋的灵石上,眼睛瞬间直了。
他立刻将灵石袋抱住,谄媚道:“够了够了,足够了,这蛇往后便是仙长您的了。”
仙长抬手将那奄奄一息的小蛇用半透明的灵力裹着团成一圈,像是摆弄一样死物随意扔在袖中。
小蛇闭了闭眼,心想算了,也是好事,这下终于能死透了。
再次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漫天桃花下端坐在桌案前抚琴的仙人。
世上几乎没有人不爱度上衡。
哪怕封讳最开始因为徐寂一句“蛇羹”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度上衡根本不必做什么澄清,仅仅只是存在就能让封讳逐渐忘却之前的恨意,在他悲天悯人的温柔中一点点清醒着沉沦。
有时封讳在深更半夜会短暂地清醒片刻,咬着尾巴尖反复思考这姓度的到底做了什么,为何这么多人喜欢他。
他只是渡厄,救人,一视同仁地怜悯任何人。
这些其他人也都会做,为何偏偏他不同?
“封殿主?封殿主!”
幽冥殿中盘着的骨龙倏地睁开眼睛。
章阙正在殿外候着,皱着眉拿着一张符纸,扬声道:“封殿主,周九妄有度景河的消息了。”
封讳眸瞳一动,倏地化为人形大步迈出幽冥殿:“在何处?”
“南沅。”
祸斗挣扎着从渡厄司逃出去,潜藏在黄泉中顺着前去超度的拘魂鬼的船底顺利逃离幽都。
到了阳间后,恰好是黑天。
祸斗浑身是伤,还被封讳那厮冻得够呛,嗤地燃起火烧了烧自己才勉强暖和些。
他无声吐出一口气,重获新生的快乐让他迫不及待原地化为祸斗的兽形,嗒嗒朝着远处的城中而去。
拘魂鬼的船之上,离长生站在船头注视着祸斗离去的方向,闷闷咳了几声。
裴乌斜眉头紧蹙:“掌司在此候着,我去就好。”
离长生摇头:“能看清他要去何处吗?”
裴乌斜将雪白大氅披在他身上,顺着那祸斗而去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是南沅。”
离长生一怔。
当年他将度景河封印在了南沅?
南沅有哪里对度上衡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第85章 你难道想造反吗
船悄无声息漂浮在水上,离长生展开一张坤舆图,几个小小的火爪印在图上奔走,一路朝着南沅而去。
祸斗并不知自己被钓鱼了,高高兴兴地嗒嗒跑。
他狂奔着到了南沅,却并未进城,一脑门往空地上一钻,打了个洞很快消失不见。
地底被祸斗打得九曲十八弯,矜矜业业一个多时辰终于钻到了一处空洞处。
那是埋于地底的一处深洞,不知过了多久已是一片废墟,只有幽蓝的鬼火亮起,照亮四周,瞧着像是阴曹地府。
祸斗不太喜欢这种光,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哈”了声。
鬼火一阵摇晃,悄无声息化为橙黄的火苗。
火焰灼烧,终于将数十丈的地底照亮。
祸斗悄然落地化为人形。
似乎是什么清脆的瓷器被轻轻撞了一下。
一道晶莹剔透的光芒从地底一寸寸亮起,宛如树枝般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树枝在这黑暗地底宛如仙人之地才有的琼枝玉树。
而在这颗灵树最下方,困住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经脉都被灵树一寸一寸地扎根,强行将他束缚在原地,不得片刻自由。
祸斗敛袍跪地,恭敬道:“主人,我回来了。”
度景河倏地睁开眼,眼眸一闪而逝的重瞳带着森森的寒意,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神态淡然,盘膝坐在灵树之下,魂魄深处的灵树根须还在深深交缠交织,宛如上千年不死不灭的树根。
祸斗跪在那,闷闷道:“度上衡将我关在幽都好一通折磨,若不是我聪明趁乱逃了,早就死在他手中了。”
度景河笑了:“蠢货。”
祸斗不明所以:“主人?”
度景河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勾住漂浮在他身侧的半透明根须,淡淡道:“上衡不会这般大意,他是想利用你寻到我。”
祸斗愣了愣:“不可能吧,他如今失忆了,连谁是谁都记不得,脑子肯定坏糟糟的,哪有这样的本事?”
话音刚落,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随着无数乱石土堆接连不断砸下,离长生和裴乌斜翩然而至,转瞬落至祸斗面前。
祸斗一惊,立刻化为庞大的兽形挡在度景河面前。
意识到度上衡果然在利用自己,祸斗气得龇牙口吐人言,怒骂道:“度上衡,你好卑鄙啊!”
裴乌斜眼眸一眯,长剑呼啸而出,顷刻将祸斗的身躯重重击飞出去,撞在那数十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灵根上。
轰隆一声。
祸斗猛地吐出一口血,见打不过也不逃,反而挣扎着用爪子扒拉灵根,直接张口咬了上去,想利用自己的尖牙将灵树咬断。
细看下那地方已有不少咬痕,甚至被咬出个小小的豁口来。
离长生看也不看那蠢狗,缓步走到度景河面前颔首行礼:“师尊,多年不见,看您一切安好弟子便安心了。”
度景河眉眼处已没了三百年前的淡漠无情,仙气消散化为妖邪的鬼气萦绕全身,连面容似乎都变了。
他饶有兴致注视着离长生,笑着道:“三百年未见,你说话倒学会夹枪带棒了。”
离长生笑了:“师尊既然不喜欢弟子委婉,那弟子只好开门见山了。”
说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裴乌斜转瞬落至他身后。
离长生淡淡道:“毁了这棵树。”
裴乌斜颔首:“是。”
度景河并不畏惧,反而笑意越发深了:“这是你的灵根,毁了灵根,你还能活吗?”
裴乌斜眼瞳一缩,握剑的动作倏地顿住。
寻常天之骄子的灵根只有人身般长,可这道宛如灵树般的灵根却足足有数十丈,遮天蔽日散发斑斓的幽蓝光芒。
这是度上衡的灵根?
怪不得寻常人承受一道附灵已是极限,如此磅礴的灵力唯有度上衡自己能操控。
离长生眉头一蹙,等了等没等到裴乌斜动手,侧眸看向:“在等什么?”
裴乌斜握剑的手紧了紧:“崇君……”
“他不会毁了你的灵根的。”度景河笃定地笑起来,“毁了它也是毁了你,你身边爱你之人越多,这根灵根便越坚固。”
裴乌斜虽然不想度景河如愿,可却真如他所说不敢真的毁去离长生的灵根,他犹豫着道:“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看他。
本以为此人疯的彻底所以才带他过来,没想到也是个优柔寡断的。
离长生不指望旁人,伸手招出山鬼,寒光一闪散发出掩饰不住的杀意。
度景河盘膝坐在那,手指漫不经心缠着灵根蔓延的根须,语调散漫地道:“就算是你也无法彻底斩断这棵灵根,除非你愿意燃烧神魂和它同归于尽。”
离长生并不为所动。
总归他不会死。
度景河似乎能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地说:“你的确不会死,但神魂有伤、记忆识海破损却永远无法恢复,哪怕你还能起死回生,也不过是具能喘气的行尸走肉。”
说是行尸走肉都是好听的,再严重些恐怕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
离长生完全不在意,正要抬手,一道灵力忽地缠绕过来,卷住他的腰身往后一撤。
裴乌斜蹙眉道:“崇君三思。”
离长生:“……”
离长生漠然道:“我叫你来是同我唱反调的吗?”
裴乌斜垂着眼一副恭顺的模样,挡在度景河面前不让他动手,温声道:“天赐灵根难求,崇君灵体尊贵,并不值得为一只困兽自伤。”
话说得漂亮,意思还是不肯动手。
离长生病才刚好又被惹得头痛欲裂:“你以为天底下的厄灵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吗,他不死,三界迟早会像三百年前那般功德缺失遍地灾厄。”
裴乌斜无所谓地道:“和您有什么……”
离长生抬眸看他。
裴乌斜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崇君面前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垂下眼将未尽的话给吞了回去,又装出那副和他兄长如出一脉的温和。
“万事皆有解法,如今他还被困着,就算再厉害也暂时翻不出多大的风浪,崇君还病着,先回渡厄司吧。”
度景河脸上笑意散了不少,注视着离长生苍白的脸。
离长生已没了耐心和他分说,随手招来一道灵力粗暴地将裴乌斜挥到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灵根而去。
裴乌斜疾声道:“崇君!”
剑还未落下,一道金光陡然袭来,锵地一声挡住山鬼。
离长生被震得手腕一颤,定睛一看,却是崔嵬。
一条骨龙声势浩大地从头顶处撕开一道口子,黑雾围绕着那高耸的灵根萦绕扭曲着盘桓到最下方。
落地后化为一身玄衣的封讳。
封讳注视着被困在灵根中的度景河,眼底闪现一抹掩饰不住的恨意,转瞬即逝。
离长生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垂曳到地的发尾不受控制冒出几朵花,他眉间轻蹙,熟练地吩咐道:“去,毁了它。”
这种轻悠悠又温和到了极致的命令似乎刻在了封讳骨子里,听到简单几个字他几乎下意识就要为离长生冲锋陷阵。
……但才刚动便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离长生的灵根,不能毁。
见封讳也顿在原地,离长生更加头疼:“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封讳大步走上前,高大身形挡住离长生看向度景河的视线,末了又觉得不爽,抬手一招,巨大的龙骨盘桓在灵根上,猛地咆哮一声化为巨大的黑色结界,严丝合缝将灵树连带着度景河一起关在其中。
直到连度景河的气息都感知不到了,封讳才沉着脸质问:“我之前说过什么?”
离长生管他说过什么,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杀度景河。
只要他死,厄灵本源便能被轻易除去。
“既然不帮忙就去一边,别碍事。”
离长生皱眉轻轻拂开封讳,刚要再握住剑,就见山鬼忽然像是被谁操控了般重新化为簪子,挽住他的长发不动了。
离长生:“……”
离长生脾气再好,被人接二连三的忤逆,也罕见被激起了火气。
“封明忌,你想造反吗?”
“谁敢造你的反?!”封讳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怒他反而生气了,当即被气笑了,口不择言地道,“救你,你反倒生气,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徐观笙之前说你总想自毁,我本不信,如今看来你想死想得不得了。既如此,长生什么长生,叫送死得了。”
离长生:“你——!”
离长生嘴皮子一向利索,很少会像现在这样被堵得哑口无言。
封讳冷笑了声,面无表情道:“你这种人,同你讲再多道理也是说不通的。”
说罢,他抬手招来一团黑雾。
裴乌斜似乎觉得不妥,刚要上前,想了想又顿住了。
崇君强势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从不会被人轻易改变,说再多道理好话他根本不往心里去,还会觉得你是孩子什么都不懂。
或许只有强硬些的手段才能阻止。
离长生眼眸一沉,没想到此番想合伙前来诛杀度景河,到了最后封讳和裴乌斜却联手一起对付他。
这往哪儿说理去?
离长生立刻就要撤身离开,但封讳动作更快,那黑雾飞快凝出个牢笼,将离长生困在其中。
离长生:“……”
离长生心口狂跳,大病初愈的身体没有灵力温养,根本经不住情绪的剧烈起伏,他扶着雾气凝成的栏杆,艰难喘着:“封明忌,你……”
封讳还是头一回看到离长生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他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缓慢走到雾气凝成的“鸟笼”里:“崇君还是好好休养吧。”
离长生冷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封讳笑了,握住离长生冰凉的手往脖子上的伤疤处一抚,“你还想再杀我第二次吗?”
离长生的手倏地一颤。
就在他错神的刹那,封讳的手轻轻在离长生眉心一点,离长生一声都没吭,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被封讳轻飘飘接在怀中。
裴乌斜:“……”
他就不怕崇君动怒?
封讳毫无畏惧,单手将离长生单薄的身躯抱着,让他伏在自己宽阔的肩上,身形陡然从地底飞出。
外面天已亮了。
朝阳倾泻在封讳身上,将他冷峻的面容烧出蛛纹似的橙红裂痕,他空着的一只手将山鬼和崔嵬招来,面无表情地掐诀。
“去。”
山鬼崔嵬瞬间一分为二,化为四把满是灵力的灵剑悍然在四方直直刺入地底数百丈。
随后一层半透明的琉璃罩缓慢凝成,一寸寸将此地方圆十里围成个巨大的结界,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紧跟而来的周九妄和章阙见到如此大的手笔,全都惊住了。
章阙讷讷道:“这地下,果真有景河仙……”
封讳冷冷瞥他。
章阙肃然改口:“果然有姓度的那厮!殿主威武,这五层结界下去,他插翅难逃!”
周九妄吃了一惊。
这就是在封殿主那的生存之道吗,好狗腿啊。
他学一学。
幽都太过森寒,离长生不太适合住太久,封讳犹豫片刻,朝着南沅城而去。
南沅城中有离长生之前住的府邸。
只是刚御风而行,封讳像是记起了什么,蹙眉看向脚下。
一层层结界将地底灵根和度景河困在其中,在封讳来之前地面上已被裴乌斜击碎成一片废墟,看不出此地之前是何处。
四周一片荒原,封讳皱着眉看着地面的废墟,久久没动。
能被度上衡用到的封印之地必定非同凡响,可南沅对高高在上的崇君来说,一非出生地、二非修炼洞府,算得上哪门子有意义?
看封殿主都要被朝阳烧得衣袍起火了,章阙试探着问:“殿主,您在瞧什么?”
封讳轻扬下巴,问:“那片废墟是什么地方?”
章阙疑惑地看向阵眼。
周九妄追了度景河的残魂许久,见状忙打手语。
封讳蹙眉:“他说什么?”
章阙又看了一遍:“他说,这地是荒废好久的破庙,神像都被打碎了,不过看牌匾……”
封讳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心口重重一跳。
章阙道:“……应该是一处龙神庙。”
因为上次鱼青简在这儿大发神威,导致连鬼都不敢靠近。
封讳催动灵力将满室尘埃拂去,布置焕然一新后才将昏昏沉沉的离长生放在榻上。
他并未让人睡得太沉,省得再做噩梦伤神,不到片刻离长生就醒了过来。
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
离长生撑着额头坐在那,艰难缓过识海被搅乱的眩晕后,抬头冷冷看过来。
离长生很少会像别人露出冰冷的一面,封讳不为所动,坐在那慢条斯理地沏茶,一旁的灼热阳光中还放着那把小绿伞。
离长生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封讳起身走去,将沏好的茶端着放在他面前,漫不经心道,“尝尝看,你最喜欢喝的……”
话还未说完,离长生眼睛眨也不眨地伸手一拂。
茶盏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哐地砸到地上,水泼在一旁的伞上。
封讳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要是放在之前,封讳哪怕面上不显,心中仍然会对离长生动怒而产生一丝唯恐失去他的恐慌。
可现在他似乎有恃无恐,被这样连番甩脸色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甚至还短促笑了,淡淡地问:“我是你的仇人吗,你要这样待我。”
离长生浑身一僵。
虽然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每每见到度景河心中仍有一股压抑已久的怨气,他无法释怀,无意识迁怒旁人。
离长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勉强恢复了些许理智:“抱歉,我并非有意。”
只是度景河这种和他生死一体的情况太过罕见,他想不出要怎么在不毁灵根的情况下也能杀了度景河的两全法子。
封讳再次抬手招来一盏茶。
离长生这次没拒绝,伸手刚要接过,就见封讳慢条斯理喝了半盏,随后在离长生愣怔的注视下直接居高临下覆唇而来。
离长生:“?”
离长生眉头一皱,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胡闹,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开。
封讳像是死咬猎物的蛇,追逐着将人顺势按了下去。
唇齿间全是茶香,离长生喉口被扫了几下险些被呛到,奋力地推着他的肩膀,含糊道:“封、封讳!”
封讳终于将蛇信抽出,额头和他相抵,压着声音道:“三百年了你仍然没变,为了苍生想也不想就将我丢下。”
离长生喘息着盯着头顶的床幔,半晌才终于开口:“灵根缺失,我并不会真正死去。”
“嗯。”封讳轻轻亲着他的唇角,漫不经心道,“原来是我给你的底气。”
离长生偏开头躲开他的吻,总感觉封讳的态度和之前不太一样,蹙眉道:“度景河知道我会想方设法杀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之前三界各处出现的厄灵皆是他的手笔,若他破罐子破摔,那整个三界厄灵都会卷土重……唔,封讳!”
封讳掐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冷淡道:“天下苍生,与你何干?”
离长生一愣。
裴乌斜没说出来的那句话,被封讳毫不留情点出,他完全不畏惧离长生动怒,无视离长生的愣怔和愕然,甚至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天道赐予你灵根让他衡德渡厄,三百年前你灵根舍了、厄也渡了,如今厄灵卷土重来为何就不能是其他人牺牲,非得是你?”
离长生怔然和封讳对视半晌,忽然道:“你哪来的胆子?”
封讳眼眸一眯。
“之前你不会这般对我说话。”离长生淡淡道,“我毁灵根的底气是你,你现在胆大包天的底气又从何来?”
就算失忆后再次重逢,封讳满身杀意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但却从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忤逆。
封讳眉梢轻挑:“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温顺听话的孩子?”
离长生不为所动:“我喜欢你听话。”
封讳笑了,是被气的。
离长生到底哪来的自信,坚信所有人都能如他所愿般听话顺从?
怪不得今日裴乌斜和封讳阻止他时,一向好脾气的离长生会气得这般厉害。
封讳眼眸闪现一抹阴冷,狠狠掐住他的下巴再次亲吻上去,这次任由离长生挣扎推拒也死不松手。
离长生呼吸本就短促,被逼得险些窒息,发梢却飞快结出一朵朵桃花,挣扎间掉落床榻上。
“封……”
就在离长生眼瞳都要涣散时,封讳终于将险些窒息的人松开,居高临下望着这张可恨的脸,口不择言地冷冷道:“我之前听话是修为不如你,更不想被你厌恶,你还真当自己是天道,人人都得听你的?崇君若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让所有人俯首称臣的本事,尽管像当年那样拿着剑冲出去,看看有没有人敢拦你?”
离长生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断断续续,好半晌才顺了气,他眸瞳泛了一层水雾,却黑沉沉的带着冷意。
封讳熟悉他的所有表情,见状心间倏地浮现一个念头。
要被打了。
下一瞬,“啪”地一声。
果不其然,离长生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封讳侧脸被打得偏过去,无论龙身还是鬼躯都皮糙肉厚,没伤不到分毫,反而将离长生的右手震得剧烈颤抖。
离长生冷声道:“我将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违逆我的。”
封讳伸手抚了抚侧脸,脸上不见怒意,甚至笑了声:“你养我自然不是为这个,从始至终不过都是为了四灵讨奉。”
离长生的手一僵。
他一字未说,封讳却懂他想说什么:“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离长生浑身僵硬愣怔许久,忽地将封讳高大的身形推开,赤着脚大步往外走。
封讳竖瞳一动,猛地伸手用漆黑的雾气将人扯回来,毫不留情地狠狠扔回榻上,凌乱衣袍翻飞,崇君罕见的狼狈。
哐地一声。
封讳大掌如幕,没等离长生起身便掐着他的脖颈将人死死按在榻上,居高临下满脸阴鸷地注视他:“跑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离长生反手抓住他的小臂,指甲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色厉内荏道:“你到底……”
“我不在乎你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讨奉你既要,我心甘情愿给你了也绝不后悔。”封讳面无表情道,“你杀我,只要伤口愈合了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我从始至终只想你活着,有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