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再为难李静水,给他一张简历登记表让填了,留下身份证复印件,告诉他明天就可以上班,试用期两个月,转正之后给交社保。
李静水和他打商量,“我还得照顾家里……您看能不能只上周内的中班?社保我不要,工资低一点也可以。”
人事主管犹豫了一下,想想最近的确缺人,李静水又是个记性好的,勉强同意了,“那只能按临时工算了,中班是十二点到晚上八点,一个月两千二,我们这边固定休假是四天,剩下的四天,得从你工资里扣。”
李静水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听到简直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道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工作。
他选的这个超市是会员制的,一般都是有钱人才来,怎么也不会碰到袁淮了,虽然工资不高,可是加上画图的钱,节省着存上一年,他和袁淮用两年应该不成问题了。
李静水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走出来感觉天高云阔,整个人都松快了。
八点下班也不算太晚,从北郊到家里一个小时出头,总能赶在袁淮回家前煮好粥。
李静水为了瞒着袁淮,还特意按照班级群的课表作息,一二四有早课,就假模假式地和袁淮一块儿出门上学,走出两条街拐进小道里躲十来分钟再回家,三五没早课,就大大方方留在家里画图,等到快十一点再出发去上班。
这个超市虽然逛的人不多,但购买力相当可观,李静水白天没有休息时间,不是在库房里和库管对单子,就是上上下下地踩着梯子在货架上补货,和他一个班的理货员还有四个人,但人家都没他这么实心眼,累了就去茶水间或者消防通道躲懒,李静水就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他知道别人在有意把活儿推给他,可他性子软不会跟人理论,又舍不得为了丁点小事放弃工作,只能憨头巴脑地忍着,后来连经理都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警告那四个人要勤快点,结果被误会是李静水悄悄告状了,那四个人以前就对他爱答不理,现在直接把冷冻和粮油区默认分给李静水,不是冻手的就是沉的,需要补货的次数又多,李静水胳膊疼了好几天才慢慢适应了。
他白天太累,晚上就睡得很沉,有一回还打起了呼噜,袁淮被吵醒了一看,差点儿在床上笑咧过去,他凑过去捏李静水的鼻子,李静水就张开嘴巴,呼噜打得更响了,袁淮捂着嘴偷偷乐,到底没忍心再折腾他,轻轻帮李静水翻了个身侧躺着,呼噜声才停了。
袁淮枕着胳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李静水,这样的日子细碎平淡,却让他感到心神安宁,虽然想起他哥的时候还是很难过,却再也没有那种天塌了一样的崩溃感了。
十月的晚上已经有些冷,袁淮给李静水拉了拉身上的毛毯,重新进入梦乡。
国庆节的最后一天,超市打电话喊李静水加班,有个员工生病请假,那边实在倒不开手了,李静水不好推辞,糊弄袁淮说要去学校写竞赛论文,袁淮也没有怀疑。
这超市平时人不算多,今天却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是刚结束了长假旅行,赶着今天大采购。
李静水对自己负责的区域熟门熟路,立刻就把过期产品下了架,开始忙忙碌碌地补货,他的衣服一会儿就让汗打湿了,因为工作服是橘黄色的,咯吱窝和后背的汗晕成一坨特别明显,旁边经过的人都略显嫌弃地避开他,李静水也觉得尴尬,把头埋得更低了。
抱着汤圆箱子转弯的时候,他冷不丁撞上了别人的购物车,箱子翻倒,东西撒了一地,那女的也被吓了一跳,“哎呀,你没事吧?”
李静水摇摇头,蹲下仔细检查汤圆袋子,要是有撞坏的,他就得赔偿了。
那女的没动,反而是他儿子蹲下来给李静水帮忙,刚捡了两袋就惊呼道,“静水哥?”
李静水一抬头,居然是周小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到那个女人身上,周小天妈妈穿着一身深紫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虽然优雅地等在那里,却掩饰不住眼神里的不耐烦,李静水突然想起自己的妈妈,素面朝天,人很瘦,可肚子腰胯已经显得松弛,衰老得那么明显,就连那双眼睛也总是黯淡的……他永远给不了他妈这么体面的生活。
李静水催着周小天,“你快和你妈去逛吧,我这里没事的。”
周小天没走,继续帮他捡汤圆,发现了两袋破掉的,就直接丢进了购物车里,李静水拦了一下没拦住,又不好从人家装满东西的购物车里乱拿,只好讪讪地笑笑,周小天妈妈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这个牌子的汤圆一袋要六十多块。
周小天压根没当回事,“哥,你怎么在这儿打工啊?”
“嗯……”李静水不擅长撒谎,眼睛躲闪着不看周小天,“放假做小时工,你别告诉袁淮。”
他们俩蹲着窃窃私语,周小天妈妈没听清内容,却直觉得感到不舒服,一直打量着李静水。
周小天有些疑惑李静水的说法,他被他妈抓着当过好多次免费劳力,门口的招聘启事看得都快背过了,这超市从来就没招过小时工,他憋着没再追问,怕他妈看出端倪炸了窝,在这里给李静水找麻烦,捡完东西就告别了。
李静水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呼吸都有些粗重。
周小天平时嘻嘻哈哈的很随和,时间久了李静水也不拿他当外人,他每次过来玩,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有袁淮的就少不了他的,周小天也向来不推辞,可就在刚才,周小天的妈妈让李静水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巨大的差异,他在周小天妈妈的注视下自惭形秽,窘迫得恨不得缩进地缝,更担心自己打工的事让袁淮知道了,后面的时间一直心神不安,又拿微信叮嘱了一次周小天。
周小天妈妈走了一段儿还回头去看人,问周小天,“那谁啊?”
周小天含含糊糊说:“认识的一个学长。”
“那他是辍学了?”周小天妈妈立刻绷起了警戒线,拿手指戳儿子的后脑勺,“你可给我离他远点儿!我看你最近是皮痒了周小天,交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是同性恋就是落后分子!”
周小天无奈道:“知道了。”
“对了,你学校那边座位调了没?我还没顾上问你班主任呢,不行我们就转学。”
“调了、调了,哎呀你今天怎么这么烦啊,女人操心太多就变老了。”周小天躲过他妈气急败坏的一巴掌,立刻打岔说,“妈我想吃那个——”
“行啊,买回去让阿姨给你做。”
母子俩一路说说笑笑的,好像刚才那一次偶遇只是个小插曲,周小天却看着那条微信,越发得起疑了。
李静水主动给他发微信的几次,都是问袁淮的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心里一咯噔,难道真让他妈猜准了……李静水辍学了?
李静水提心吊胆了一下午,临下班都还在想他暴露了没,到了门口徘徊半天,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结果家里亮着灯,里面却没人。
李静水顿时慌了,担心袁淮又生气跑了,正想给周小天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袁淮冷不丁在他背后出现,手里还端着一锅白粥,不耐烦地催,“你要进去就进去,杵在门口干什么?”
“哦、哦……”李静水心里有事,也没注意到袁淮红彤彤的耳朵。
袁淮故意解释说:“我饿了,所以煮粥自己吃,你吃过就算了。”
“我也还没吃……抱歉,我下次早点儿回家。”李静水这才松了口气,他干了一天力气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接过饭锅。
袁淮不会炒菜,他们就拿馒头就咸菜,白粥煮的有些糊底,带着点儿焦味,袁淮自己吃得直皱眉头,看到李静水还要去盛第二碗,把锅抢了过来,“你吃馒头吧,我还想喝粥。”
李静水讷讷地点头,只好又夹了一个咸菜馒头低头啃着,他平时很少吃这么多东西,看得袁淮一时间目瞪口呆,再仔细观察一下李静水,好像比之前看着结实点儿了,胳膊上不是那种松松软软的白肉了,有了一点点肌肉的轮廓,但是并不夸张,而是显得柔韧。
袁淮暗自揣测是不是李静水偷偷去锻炼身体了,但是他们俩平时放学都是一样地缩在家里,一个画图一个做作业的,周末李静水也是宅着看书,反而是他会找周小天打球……袁淮皱眉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胳膊,顿时开始不满意了。
他一直猛劲儿长个子,人抽得太瘦了,袁淮本来是不好意思让李静水吃糊粥,这下不觉得勉强了,不止把粥喝完了,还多吃了半拉馒头,晚上撑得胃里难受,在床上背身揉了好半天肚子。
再怎么地,也不能比李静水还没看头吧。
李静水这边放了心,周小天却还惦记着,他旁敲侧击地跟袁淮打听,袁淮明显不知情。
周小天就找了一天中午,说东西落在家里,丢下袁淮一个人吃午餐,特意打车去那家超市突击,果不其然又在冷冻区看到了忙碌的李静水,他可能是搬东西搬得有些吃力,扶着墙稍微舒展了一下腰,被人一喊名字,立刻又跑开了。
周小天算是确认了,李静水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时工,八成是瞒着袁淮没去上学。
周小天越想就越替李静水憋屈,就他这个成绩,长期挂在及格线挣扎,都能被他妈塞进升学率特高的一中实验班,要是李静水有这么好的资源,没准儿早就上了清华北大了……现在他还在花钱混日子,李静水却连上学都上不起了。
这事周小天不敢告诉袁淮,就袁淮那性子,犯起轴肯定又是一通闹,他得想办法偷偷帮李静水,他掏了左兜掏右兜,连床垫底下压得那百八十块私房钱都翻出来了,还是杯水车薪。
周小天又不好去和他爸妈开口,怕拿不到钱还得挨一顿削,抓耳挠腮的时候就盯上了自己那占满了半面墙的衣柜……
十几天后,李静水正在工作,手机突然响了,是周小天发的微信:哥,学校停电了,刚通知今天不上晚自习。
李静水一看表,这已经六点多了,袁淮马上就下课了,他顾不上想周小天为什么跟他发这个微信,赶紧就去和经理请假,那经理看他脸色雪白雪白的,还以为他不舒服,立刻批了假。
李静水这会儿也顾不上省钱了,打了个车就往回跑,路上堵的时候他心脏都蹦到喉咙口了,不停地捏着手指头,好不容易下了车,他都紧张地有些腿软了,在家门口的小餐馆随便要了两个炒菜带上楼,刚装好了端上桌,袁淮就到家了。
李静水满头大汗,挤出了一个局促的笑容,“你、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学校停电……你这是给谁吃的?”袁淮狐疑地盯着桌上的菜,醋溜土豆丝,还有一道手撕包菜,都是他们经常吃的菜式,可是李静水居然给里面放了干辣椒。
他不是辣椒过敏吗?
李静水浑身僵硬,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分钟,“给你吃的,这是、这是学校食堂买的,我下课晚,时间太赶了。”
袁淮了然地点头,“周小天跟你说的停电吧?这个碎嘴……那你吃什么?”
李静水左右看看,倒了杯清水,“涮涮就不辣了。”
袁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放下书包出了门,等他再回来,手里拎着一份海鲜炒饭,特意让老板加了两个蛋,蛋饼大的夸张,他把炒饭放在李静水面前,“吃,你看着我干什么?”
李静水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多少钱啊?”
袁淮扒饭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一眼李静水,李静水立马不吭声了,他把蛋饼给袁淮夹了一半过去,又挑里面的虾仁和花蛤,花蛤还仔细地拿筷子剥好了才给袁淮碗里放,袁淮吃了两口就捂住碗,李静水以为他不爱吃,这才开始动筷子。
袁淮偷偷瞧李静水嚼饭的样子,拢共也没几个虾仁,他还死心眼地恨不得都挑给自己,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
他有些想笑,又忍不住感到心酸,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连吃个饭都抠抠搜搜的?
这天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李静水还特意发微信跟周小天道谢,周小天美滋滋说声别客气,又去刷咸鱼,等李静水发现了他做了更伟大的事,指不定还要怎么感谢他呢。
他也不多要,来碗红烧肉就成了。
周小天手里没活钱,就盯上了不动产——他妈给他买的一摞一摞的名牌衣服,他人胖尺码大,买主不太好找,就自降身价一百、二百的大甩货,被人喷了好几次高仿也不在意,唯一的要求就是付款要快。
李静水已经耽误了一个多月的课,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小天再去袁淮家的时候,怕当面给李静水不肯要,悄悄把钱塞到了李静水枕头底下。
等他和袁淮出门打球,才给李静水发了条微信,提醒他去看看。
李静水一掀枕头,彻底呆住了,周小天足足给他塞了六千多块,还留了张字条,说这钱没偷没抢来路正当,让他放心用别急着还,赶紧回去复课,免得袁淮发现非得气炸了不可。
李静水红了眼圈,好半天没回过神,最后只能说一句谢谢。
这笔钱算是解了李静水的燃眉之急,如果省着点用,也许真的可以考虑复课的事,可李静水拿着,总觉得不太踏实,他犹豫了好几天也没拿定主意,结果还没去学校呢,周小天这边就东窗事发了。
那天恰巧保姆阿姨家里老人摔了请假回家,他妈顺手就帮着收了衣服,结果一打开周小天的衣柜,里面明显空了一大半,就留了几套平时常穿的,连她上次出国专门带给周小天的夹克都不见了,一千多美金的东西,能去哪儿了?
周小天妈妈浑身发凉,还有点儿不相信,花了一下午仔细地把家里翻了一遍,周小天的那些衣服没藏着掖着,是真的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等到周小天玩得满身大汗的回家了,状若无意地问:“我上回给你买的夹克呢?”
周小天一头热汗都变冷了,支支吾吾说:“收起来了,这秋老虎还没过去呢,穿不着。”
“周小天!”她厉声呵斥,啪一声就把手里的茶杯给摔了,“你给我老实交代!衣服都弄哪儿去了?我联系过你班主任了,你根本没调座位,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敢糊弄我了是吧?!我就知道不转学不行,再不管你,他能撺掇着你把这个家给卖光了,你也得变成同性恋,迟早杀人放火蹲监狱!”
周小天听他妈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就怼了,“同性恋怎么了?怎么就杀人放火蹲监狱?这事儿谁也没撺掇我,是我自己乐意的,我就想帮帮我朋友——”
“你还敢说!”周小天妈妈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把周小天扇歪了脸,气得浑身发抖,她打周小天次数不少,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就连上一回气狠了拿了扫帚,也只是装模作样往周小天的肉屁股上挥两下,没舍得用力气,可这一次她是真急了,不指望儿子有大出息,但他一门心思往歪路上走,她这个当妈的怎么能坐得住?
周小天咬着腮帮子,牙把嘴唇磕出血了,硬是不肯开腔争辩。
他妈理解不了,放在一年以前,他也理解不了。
可是当他在袁淮家见到温柔寡言的李静水,看见眼高于顶的袁淮为了挣那五十块钱冒着毒辣的太阳跟人赔笑哈腰,他就想做点什么。
至少不能让李静水为了世界上最没意义的钱毁了一辈子。
也是,他爸妈怎么可能理解呢?他们眼里的疼爱,就是给你买最新的数码产品、给你吃山珍海味、考试成绩差也不说一句重话……他们从来不懂他想要的不过是三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饭,或者他们也像别人的父母那样为了他三分五分的成绩去发愁。
周小天妈妈怒道:“你明天就给我转学!不许再和那个袁淮来往!再给我发现一次你试试!”
周小天突然就情绪失控,哭吼着说:“我不!试试就试试,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小天妈妈越发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敢这么嘴硬顶撞她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非要和袁淮搅在一起,她上去狠狠打了周小天几下,周小天这次没躲没闪,她却摊在地上没了力气,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第32章 周小天出国
周小天不肯服软认错,这件事就发酵起来,他妈把他爸叫回家大吵一架,两个人头一回不为了小三小四,而是为了儿子的教育失败去争对错,都觉得问题出在对方身上,周小天在旁边冷眼旁观,连劝架的话都懒得说。
他劝了十几年,早就劝累了。
第二天早读没见到周小天,袁淮还以为这小胖子睡过头了,等下了第一节课依旧没看见人,他才有点儿急了,发微信不回,打电话关机,袁淮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
第二节课间,班主任突然陪着周小天妈妈进了教室,周小天妈妈阴着一张脸,头发胡乱挽着、妆也没化,她不搭理袁淮,噼里啪啦地掏周小天的桌兜,像是跟这些东西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最恨的那一位,就在旁边直挺挺地站着,她连一眼都懒得瞟,眼不见为净。
班主任拼命朝袁淮打眼色,示意他出去避一避,袁淮却假装没看见,站起来问:“阿姨您怎么来了,周小天请假了吗?他身体不舒服?”
他不吭声还好,这一搭话,周小天妈妈就像被点了火的炮仗,彻底炸了,她把手里的书和本子摔向袁淮,尖角书脊在袁淮鼻梁和脸上挂破了好几处,“你还有脸问!袁淮你去我们家那么多次,我亏待过你了?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好奇地等着看好戏,偏偏袁淮这次让他们失望了,没有冲动干架,只是沉默着把东西捡起来,周小天妈妈不领情,又一巴掌拍了个天女散花。
“别在这儿给我装!你那套骗周小天行,对我没用!”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袁淮,“自己是个同性恋就算了,还撺掇着我儿子偷偷卖东西?果然我一开始就不该同情你,像你这种没爹妈教养的品德能好到哪儿去?自己的日子不好过,还想弄得别人也家破人亡吗?”
袁淮咬紧了后牙槽,在那些打量的眼神里仿佛赤身裸体一样羞耻难堪,同性恋,没爹妈教养……这些话和刀子一样尖锐刻薄,往他最疼的地方扎,可他不能还嘴不能辩解,怕周小天妈妈在他这儿挨了不痛快,回去会找周小天的麻烦。
他让周小天妈妈拿指头戳得一直往后咧吧,脸涨得通红,却隐隐抓住了偷偷卖东西这几个字,稍微一琢磨,立刻猜出了大概。
他和李静水手头紧,周小天那小子一直想帮忙,可他自个儿也不阔绰,八成是动了歪脑筋让他妈抓住了。
袁淮胸口堵着一口气,说不出到底是气周小天稀里糊涂帮倒忙,还是气李静水瞒着他收了钱。
明明是他们俩的事,别人横插一脚,他这个当事人却不知情,这是什么道理?
李静水就那么缺钱吗?好端端地非把无辜的周小天拖下水!
班主任赶紧拦人,“好了好了,这是教室,您这么闹就不像话了……您先回我办公室坐会儿吧,我收拾好了给您送过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周小天妈妈捂着脸哭,好不容易才被劝出去。
她一看到袁淮,让儿子欺骗背叛的伤心劲儿又止不住地冒上来,担心周小天性取向不正常,以后还要学着做尽坏事,她本来想着给周小天转个同城的寄宿学校,现在看来也不保险,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给周小天爸爸打电话,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让好端端的孩子毁了。
既然要转学,就干脆送远点,直接出国去他姑姑那儿吧。
待个七八年再回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李静水这会儿还在超市里忙活,对学校里的事一无所知,他这两天纠结着是否复课,做事有些心不在焉,往最顶上放箱子的时候脚下打滑,怕那一箱子香油摔下来得赔钱,拼命把箱子送了上去,香油倒是保住了,可他自己连人带梯子栽下来,右肩胛骨磕在金属棱上,顿时没了知觉。
他好半天站不起来,还是周围的同事听到动静,才把他从梯子底下拖出来,问他要不要紧。
李静水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咬着牙摇摇头。
他们主管也跟着跑过来,说送他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李静水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很疼,骨头倒没事儿,主管看劝不动他,又催他回去休息,李静水虽然舍不得那半天工资,可摔得这么狠,一时半会儿胳膊都抬不起来,留着也不能做事。
好在明后天就是周末,这么连着养上几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吧。
李静水回家先趴了一会儿,等血脉活动开了,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伤处一阵一阵的发紧,每次一抽疼,牵扯得他后颈到后脑勺都跟着难受,他本来想挺过去好瞒住袁淮,可疼得实在受不了,不得不爬起来买了一趟红花油,天气反常得闷热,像是要下雨,又让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背对着镜子脱了衣服,瘦条条的身体,肋骨和肩胛骨都很明显,皮肤依旧很白,却再也没有半年前那种健康的光泽,而是惨白羸弱,并不好看。
李静水冷不丁想起以前和袁伟在一起的时候,袁伟兴致浓处,就喜欢亲他的脖子肩膀,很轻柔很慢,让他感觉自己在被人小心翼翼地珍惜。
李静水垂着头很久,才扭头又看向镜子,右肩胛骨那儿红肿了一大片,他伸手够了半天,红花油都顺着胳膊滴到地上了,还是只能擦到最上面那一块儿,碰不着伤得最重的地方。
李静水有点儿泄气,坐在那里搓着手指,红花油很冲,粘得他满手都是,可能是有些辣眼睛,他才会突然想哭。
李静水缓了缓情绪,拿卫生纸垫了一下,又穿好了衣服,赶着去给袁淮煮粥,勉强拿左手淘了米添了水,又做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才算收工。
他一静下来就疼得厉害,就随手抓了块抹布蹭蹭桌子,想给自己分散一下注意力,等袁淮回来了帮忙推一下药油。
正发愁明天的饭要怎么办,冷不丁摸到桌面下面有什么东西,他蹲下去一看,那儿竟然让袁淮糊了一个小纸盒子,里面塞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李静水看了一眼闹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可里面不是他想象中的日记,而是一串串冰冷死板的数字。
袁淮在记账,从早餐到文具,一分一厘都记得很清楚。
册子的扉页写着:欠李静水的钱。
李静水手指发抖,看着那几个刺眼的字,是了,袁伟在的时候,袁淮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也没喊过他的名字,不是哎就是喂,可他也能从那种颐指气使里慢慢体会到一些亲近的意思,后来袁伟出事,他就喊着李静水、李静水,甚至沉默以对,他们之间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李静水最近一直觉得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从袁伟离开的痛苦中彼此扶持,虽然日子很难,却也不是毫无盼头,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袁淮还恨他,恨到界限分明,巴不得毫无瓜葛。
如果不是袁伟的遗愿,或者袁淮再大上几岁,恐怕连现在这样勉强的相安无事都做不到。
李静水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空荡荡的一片,突然没着没落的有些恍惚。
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哭了,真奇怪,明明刚才那么疼,他都哭不出来。
第33章 接你回家
周小天妈妈来闹事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全年级,到处都有人对着袁淮指指点点。
袁淮这一学期就已经出名了两回,刚开学传他们一家子是同性恋,搞得人人对他敬而远之,现在又被人误会是坑朋友钱的骗子混混,别说是同学了,就连几个上课的老师看他,眼神也欲言又止,带着点儿可惜和不理解。
尤其那位自诩高尚的政治课的小老头儿,背着手在讲台上语重心长,说人穷不能穷心,在学习上好好努力总会有光明的未来,犯不着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降低自己的品德。
这些话他没有对着袁淮说,但班里嗤笑声声,都知道谁是活靶子,袁淮垂着头紧握双拳,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时间,他胃口全无,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周小天的空座位,一直到上课铃响,都没有挪动一下。
以前有周小天陪着他插科打诨,虽然被孤立、被误解,也没感觉过日子难熬。
班主任来找了他一次,说周小天妈妈准备安排周小天出国,袁淮一颗摇摇摆摆的心,像破烂的帆船终于在挣扎中沉入水底,他到底还是连累了周小天,要是当初坚决一点,不和周小天继续来往,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或者李静水没有收周小天的钱,也不至于没有转圜的余地。
班主任看出他心里难受:“其实出国也不错,周小天那半吊子成绩,反而国外的大学更好进。”
袁淮只是苦笑。
体育课上,袁淮绕着操场跑出一身汗,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他刚想坐到树荫底下休息,突然被一只篮球砸了后脑勺,那一下又狠又准,袁淮懵了几秒,那些积攒起来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转头大声喝问:“谁砸的?”
几个打篮球的同学互相挤眉弄眼,憋着笑抖坏,谁也不肯承认,要说单打独斗,他们谁都不敢对上袁淮,可现在大家人多势众,袁淮总不能一挑群吧?
袁淮也不再问第二遍,揉了揉后脑勺的肿包,冷笑一声,把篮球捡起来颠了两下,一脚踢到了学校围墙外面。
“靠!我的球!”其中一个变了脸色要冲过来,被旁边的人死死摁住。
袁淮冷冷地盯着他们,“你们谁要是想打架,就再招我试试。”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连看热闹的都走了。
袁淮独自坐在冰冷的石条凳上,感觉手指有点儿疼,他大拇指甲劈了一块儿,渗出殷红的血,可能是刚才捡球的时候太用力了,他看着血慢慢凝成血珠,随便在裤子上抹了一下,仰头看着被茂密的树叶割得斑斑驳驳的天空,树叶带着浓重的绿,好像要在枯黄掉落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