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NT?”
“全称是GliaNova Technologies,做生物神经网络的,他们有个AI机器人能做什么肿瘤的放射治疗。”项锋说,“两年前上市,去年一种新型号的机器胶囊获批后市值暴涨……总之特别牛逼。他回国后应该是在做国内的团队基础,没跟你提过吗?”
方离说:“没有。梁明煦不是很喜欢讲自己事。”
梁明煦一直很低调,参加竞赛得奖都不会说,更别提这种一说出来就有巨大“装逼”嫌疑的成就。
“GNT要开通一条物流专线,我手上工作太多,是老刘在对接。”项锋道,“听说梁明煦是你同学,他说想让我攒个饭局。”
业务上的事情,方离不会过问。
不过,他也有些震惊。
梁明煦还真不是一般人,听力障碍又少年出国,居然能不声不响地获得这么大的成功,方离对他更钦佩了。
很难想象这种“超级大佬”,前几天还在询问方离,要不要购买粉色的鲸鱼玩具作为外甥女的生日礼物。
李安安的生日就在元旦后不久,她妈妈李女士准备了生日派对,邀请班里所有的同学以及老师们去玩。方离在青梧工作两年,经常收到这样的邀请,不过他和班里的科任老师一样,都避免私下和学生家庭来往,并没有真正去过,送上祝福或礼物即可。
“你撤回!”方离竭力建议,“让我来买!”
他想买什么礼物这件事,已经快想破头了。
说明礼物选得很好,梁明煦得到答案,毫无朋友情谊:“自己想。”
方离:“……”
梁明煦在电话那边短促一笑。
方离不甘示弱,就九岁小女孩收到什么礼物会高兴得忘记粉色鲸鱼一事询问林夏果,买了一整箱的贴纸和胶带。事后据安安妈妈说,该手账爱好者高兴得有如踩了弹簧,差点蹦到她舅舅那么高。
梁明煦在派对上打来电话:“你真的不来?”
电话里传来李安安的声音:“方老师!谢谢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什么时候来!”
紧接着是数个熟悉童声的嘶吼。
“方老师!”
“方老师快来!”
好家伙,是不是整个班都参加生日派对了。
开玩笑!
好不容易放寒假,能暂时和那群小鬼隔离开,方离才不要去感受魔音日常!
“方老师的呼声很高。”梁明煦说,“方离,要不要我来接你?”又低声呵斥,“李安安,不要扯我衣服。”
很无奈的样子。
李安安疑似不满:“舅舅,方老师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怎么他都不来?还敢骗我说是小舅妈!哼!”
方离想笑,告诉梁明煦:“帮我跟安安道歉,我人都在高铁站了。”
梁明煦:“去哪里?”
方离说:“回项锋的老家。秦阿姨……项锋的妈妈会在高铁站等我,每年我们都一起过年的。”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梁明煦的声音:“好。”
坐高铁一个小时,方离见到秦阿姨。大半年没见面了,秦阿姨激动得差点冒出眼泪花,一直说方离“怎么又瘦了”。方离看她气色不太好,有点担心。
“晕车了。”秦阿姨说,“这人上了岁数就是这样的。”
方离第一百次说:“您下次别来接我了,我自己能直接到家。”
秦阿姨:“你一个大城市的小孩子,拿这么多东西,项锋也不在身边。我哪舍得让你一个人哦。”
在她印象中,方离还是那个十九岁来家里玩的腼腆小孩。
那年方离的鞋子沾满泥巴,发现她拿着鞋子在洗衣台上清洗,羞得脸都红了,手足无措的,像个没人疼的孩子。
后来项锋告诉她,方离的父母在他十二岁那年春节去世了。高速路上八车相撞,方离父母的车在最中央,夫妇俩当场死亡。
方离的父亲是个作家,母亲是搞艺术的,方离本出身书香门第。他家人丁单薄,父母出事之后只有一个姑妈可以依靠。律师协助方离办了继承手续,卖了房产,姑妈作为他的监护人带着他去了别的城市生活。不过,因为并不是父亲的亲妹妹,那位姑妈对方离的感情淡薄,疏于照顾,方离不想麻烦别人,还没上高中就学会了独立生活,自己把自己养大了。
这样的生活背景下,方离成长得言行端正品格优良,考上了名牌大学,成绩名列前茅。再加上他长得又十分乖巧,青葱少年往那里一站,干净水灵,怎么可能不讨人欢喜。
项锋当然也是很争气的孩子,谁不知道秦阿姨家的儿子有出息,学校的红榜上常年都挂着他的名字,但秦阿姨还是觉得,实心眼的方离更招人怜爱一些,项锋她是管不住的。有时候项锋在想什么,她也猜不到。
后来发现两个人在一起了,儿子还是欺负别人的那个,秦阿姨就更加贴心地对待方离,见不得他吃一点苦。
两个人打车回了家。
临近过年,小镇张灯结彩十分喜庆,路上碰到邻居,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秦姐家小方回来啦!”
“秦姐享福了哦,儿子在大城市飞黄腾达,干儿子也一表人才!”
“上回小锋回来,开的车都几十万,有出息啦!说等房子拆了,就接秦姐去大城市享福!”
秦阿姨笑着一一回应:“拆迁了,大家都有福,都有福,以后都要过好日子啦。”
进了院子,项锋家里也是提前挂好了彩灯,贴了窗花。
“您怎么不等我回来做?”方离说,“医生说了,您的身体不适于爬高。”
秦阿姨说:“我想着你天天面对一群娃娃,寒假了就该好好休息,便请隔壁读初中的小娃儿帮我挂的。原是说让项锋挂,结果他又要出差,早知道该让他上次回来的时候挂,免得麻烦别人。”
房间里,被子床单也全都换上了新的,因为知道方离经常喉咙干,床头还给方离准备了热水壶。
等方离把东西放好,秦阿姨又去厨房里端来芝麻糊。
黑芝麻粉是她亲手磨好的,用那方院子里的小石磨,加了核桃,一圈一圈地磨成粉。方离给她买了破壁机她也不用,说手工做的更好喝:“你上课用脑,喝了这个补脑,还能养护头发。”
方离喝上了,秦阿姨就找出干果零食堆他面前,二话不说转身揉面做包子。
方离心道,不好,秦阿姨这是想把他喂成猪。
他干脆也不坐了,加入做包子团队,活动活动这把年纪轻轻的老骨头。
第一次做的包子不好看,梁明煦发来信息,问他到了没,他顺便拍照发给梁明煦:[我做的包子,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梁明煦:[这是包子?]
方离:[重新说。【四十米大刀.jpg】]
梁明煦:[好漂亮的包子。]
照片也给项锋发了一份,连带着和秦阿姨坐拥一锅包子的合照,不过项锋可能在忙,没有回。
吃完晚饭,秦阿姨亲自倒了水给方离泡脚,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文件夹:“离离,有个文件我要让你帮忙看看,不过,你不要告诉小锋。”
方离:“怎么了?”
秦阿姨说:“他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你,说是怕你担心,他手上有一个大单子准备投资。我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风险很高,怕你不同意,所以才让我别说。”
方离拿过来一看,是一份贷款合同,以这套房子作为抵押,数目是七十万,对方不是什么正规机构,秦阿姨在上面签了字。
不过,签字的时间是几个月前,刚发现项锋欠债的那段时间。
方离心中咯噔一声:“这个文件,项锋拿去用了吗?”
秦阿姨摇摇头:“没有,他当时又说不用了。不过,上上月他回来办拆迁那一次,又说可能要用了。还写了份新的,叫我重新签了字,把新的拿走了,再三让我别告诉你。我可不敢瞒着,你看了我才放心。”
方离的心沉下来:“阿姨,新文件的贷款数额是多少,你记得吗?”
“是两百万,把我吓得字都不知道怎么签了。”秦阿姨说,“拆迁计划通知以后,这片区的房子都不准买卖了,小锋说就是因为那个什么估值高,所以人家贷款也给得高。”
方离沉默着,脑子很乱,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答。
秦阿姨是个通透人,问方离:“项锋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还是他出什么事了?”
方离见她忧心忡忡,挤出微笑:“没有,您等我先问问他,您别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说:
梁明煦的公司和专业我瞎编的……有专业人士当看个乐子吧。
前夫哥狗带!
项锋一直失联。
他的手机号打得通,但就是没有接电话,每一次都转到语音信箱,方离留了七次言。
连续三天杳无音信,方离打给陈书远,对方也不知道项锋是怎么回事。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方离不好把贷款的事和陈书远说,只说他出差了有些担心,叫陈书远有了项锋的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他。
终于有一天傍晚,项锋的电话打了回来:“怎么了宝贝?对不起,这几天高强度工作,没有回你电话。”
已经是大年二十八。
秦阿姨问了许多次项锋的消息,但是方离觉得他不会回来过年了。
果然,项锋紧接着就说:“没想到这么忙,我可能要过完年才回得来了。”
方离直接问:“项锋,那两百万的贷款是怎么回事?”
“我妈跟你说了?”项锋挺不满意的,“她怎么回事,不是都说了让她不要告诉你,你会担心。哎,就是和同事一起搞了个项目,回报挺高的,你真不用担心。”
方离一个字都不信。
“你是不是又赌了?”方离问,“我说没说过,没有下次?”
项锋:“真没有,真是投资……我这不想着能早点还你钱吗——”
方离冷声问:“你在哪里?”
项锋说了个地名。
方离说:“好的,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
项锋:“方离,你怎么回事,你是不相信我吗?你能不能给我点信任?”
方离脑子很清醒:“嗯嗯,等我看到你,我就会相信的。”
项锋似乎很生气,竟然先把电话挂了。
大年三十,方离的手机忽然响起。显示的来电者是境外,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男人,对方在电话那头粗声粗气地说:“项锋在我们这里玩,欠了一百五十万,现在回不来,三天内打钱到这个账户。”
电话粗暴挂断。
没一会儿,方离手机上收到一串数字,是个海外的银行账户。
方离还算冷静,打电话过去,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报警了。”
对方哈哈大笑:“你请便,我们都是守法公民,一没虐待二没绑架,最多就是请他多玩了两天,他自己不愿意走,我们请都请不回去。不过我提醒你,他在这国外玩,要是摔了磕了,我们可不负责。”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跟电影剧本一样。
方离道:“让项锋和我说话。”
对方说:“他现在没空呢,明天请早。”
不知道那群人是怎么做到的,大年初一一早,院子里就传来秦阿姨的惊呼声,只见院墙上被人泼了屎尿和红油漆,歪七扭八地写了几个大字“欠债还钱”。
邻居们都来看热闹,秦阿姨心脏手术后一直没能恢复得很好,当下就脸色苍白,喘不过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方离赶紧叫了车,将秦阿姨送到医院,哄她说一定是别人搞错了。
方离的确报了警,从医院出来就急匆匆去了警局。
警方立案后,委婉告诉方离对方在境外,侦查需要一段时间。偏偏这时候借贷平台也找上门来,说项锋贷的两百万逾期,房产价值本就估值过高,现在他们要催收利息。
这勉强算是合法机构,对方可以提起诉讼,方离不想让秦阿姨的病情雪上加霜,把自己卡里的钱凑了凑,加上秦阿姨塞给他的压岁钱,才给付了欠下的利息。
重新来到医院,医生告诉方离,秦阿姨心脏问题身体十分虚弱,不能再受刺激,让他们家里不论有什么事都不准再告诉病人。
守着昏睡的秦阿姨,方离终于又接到项锋的电话。
“方离。”项锋说,“我算错了,他们要弄死我。”
电话被摁掉了。
这一连串的变故,把方离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掉。这是过年吗?这是一个社畜该享受的假期吗?这是一个二十多岁从小就行善积德经常在路边喂养流浪小猫的人应该经历的吗?
老天爷好会耍人啊。
他甚至都来不及担心项锋的安危,唯一能肯定的是,项锋又去赌了。
一百五十万,简直是天文数字。
方离怎么也凑不够。
这还没加上欠机构的两百万。
如果秦阿姨知道了,事情肯定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命运已经对她不公,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人命关天,无论如何方离都必须想办法,他首先想到了陈书远,对方肯定会帮忙,就算钱不多也能暂时让项锋安全。
打开微信列表,却看见了梁明煦发来的信息:[新年快乐。]
方离一点也不快乐,甚至眼睛马上就酸了。
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给梁明煦发了条信息:[对不起,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梁明煦正在开电话会议,国外的春节不放假,但身在国内的他即将迎来一个正式的长假期。
会议临近结束,视频里的同事纷纷向他祝福。
“春节快乐,Liang。”
“春节快乐!期望你度过愉快的假期!”
“谢谢。”
梁明煦挂断视频,摘下了耳机。
看清手机上来自方离的信息,梁明煦没怎么犹豫地拨了电话过去:“可以,借多少?”
方离那边怔了下,似乎没想到梁明煦回复得这么快,而且还这么慷慨。在一百万和一百五十万之间权衡了一下,厚脸皮地觉得,也许少借或多借五十万对梁明煦来说并不大,这样至少不必再打扰陈书远,少烦一个朋友。
方离下定决心:“我想借一百五十万。”
他的声音在抖。
梁明煦说:“作为你未来的债权人,我想询问一下用途和你打算采取的还款形式,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梁明煦同意借款的行为很有温度,却又条理清晰得很像标准的生意人。
方离十分理解。
毕竟对谁来说,一百五十万都不是小数目。
虽然无比难以启齿,但方离还是诚实地把借款原因说了。
对于还款形式,他也没有夸大其词空口承诺。
“我的月工资有两万出头,每月能最少归还一万五。”方离说,“年底学校会发奖金,我最少能再还五万……我算了下,本金大概需要五年多才能还清。利息方面,参考银行利率或者你来定都可以——”
“方离。”梁明煦打断了他,“我不是做慈善的。”
方离脸烧得厉害:“我知道,对不起,我——”
梁明煦再次打断他:“我愿意无条件帮你。但是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帮助一个赌徒?”
方离无话可说。
站在医院的走廊,他看到眼前一片雾蒙蒙。
赌徒,真的该死啊。
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
“像这种跑去境外赌博的赌棍,每年都要消失几百上千个。”
梁明煦冷酷道。
“而且我早提醒过你,他不适合你。”
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方离没办法抽身离开,说他傻也好,圣母也好,他确实做不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在方离说“抱歉,打扰你了”准备挂断的时候,梁明煦重新开口:“救人要紧,我可以帮他,但是有个条件。”
方离问:“是什么?”
“我放假了。”梁明煦说,“几年前,我就制定了一个休假的计划,去一趟南极,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我想去了,你陪我去。”
方离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确定梁明煦是不是在开玩笑。
梁明煦在电话那头说:“我的时间也不多,整段旅途大约是十三天,不会影响你回去上课。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顺便彻底摆脱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这个要求太离奇了,而且秦阿姨也还在住院。
方离像在听天方夜谭。
电话那头是梁明煦吗?
“你考虑一下。”梁明煦用他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同意的话,钱马上转到境外账户。”
五六只雪白的大鹅扯动大嗓门,压着头扑动翅膀,摇摇摆摆朝他们扑来。
方离被项锋拖着手,不要命地往前飞奔:“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
那领头的鹅能飞,坚硬的鹅嘴瞄准的就是方离。
说时迟那时快,方离慌不择路跳起来,竟被项锋稳稳接住,紧接着就听到项锋的一句粗口:“我操!”
领头鹅狠狠啄在了项锋的屁股上。
两个人跑出几十米,还是路边遇到好心的村民用长竹竿帮他们把鹅赶走,他们才逃过一劫。回到项锋家里,项锋去房间看了看,捂着屁股出来说被啄青了一大块。
方离连连道歉,解释当时情况,说着说着,彼此对视片刻哈哈大笑。
第一次来到乡下小镇,方离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他看菜地里成熟的黄瓜、西红柿,房顶安装的太阳能。蹲在院子里,老式的压水泵也研究半天。再次路过那群鹅,他隔着鹅圈围栏和它们讲道理。
晚上突然停电了,家里热得像蒸笼,他们点了蚊香在院里乘凉。躺椅只有两把,秦阿姨和方离一人占了一把,项锋自己抱了卷凉席扔在地上。
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西瓜。方离望着天,感觉从没看过这么清晰漂亮的星空。耳边蛙声阵阵,蟋蟀窸窸窣窣,半梦半醒之间赶到一阵阵凉风。
“停电开不了空调,把这孩子热坏了。”秦阿姨压着声音,“这三伏天,外面也热,你看他的汗……蚊香也不管用,给他咬好几个大包。”
原来是秦阿姨在给他摇扇子。
方离感到脸热,十分不好意思,可是不知怎地,就是舍不得睁开眼睛。
项锋的声音也低低传来:“我来给他扇吧,妈,你歇着。”
风停了一瞬,马上以更快的频率袭来,拂动方离的发丝。
秦阿姨小声喝道:“你轻些,别把小方吵醒了。”
那是十九岁的夏天,方离还没有和项锋在一起。
看着病床上秦阿姨憔悴的面容,方离对她笑着说:“你真别担心了,真的是那群人误传,要债找错了地方。项锋听说把您气倒后也气坏了,他明天的航班回来,后天您就能看见他了。”
秦阿姨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眼神浑浊,方离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只能给她又掖了掖被子,用吸管给她喂了一些水。
钱的确在第一时间打去了境外账户。
不过一两个小时,项锋就打来了电话,方离没有接。
项锋又发来一条信息:[方离,我明天的飞机回来,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
他的用词谨慎,应该是知道方离十分生气。
但没有问钱是哪里来的。
可能是知道获救的自己,在此刻询问这些没有资格。
方离没兴趣等他回来,也等不了。
梁明煦要了他的身份信息,替他买了机票。他们将在国际机场汇合,抵达乌斯怀亚需要多次转机。方离没有签证,没有充分准备的行李,不知道梁明煦打算怎么办,总之他告诉方离不用操心。
前一天还在小镇的厨房里做包子,第二天就要准备坐豪华邮轮去南极,方离觉得这件事真的很癫。
梁明煦同意借钱,给出的条件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方离不是要求梁明煦又要借钱,又要与他共情,他已经万分感激。但是,在这件事上,梁明煦的态度苛刻冷漠,和重逢后在方离印象中的梁明煦太不一样了。
方离说,他没办法扔下秦阿姨在医院不管,问梁明煦能不能多给几天时间。
“航线都是提前预定,船不等人。”梁明煦刻薄地问他,“你不是医生,也不是专业护工,请问你留在医院的用处是?”
方离被问得噎住,说:“有人陪伴,至少病人不会那么孤独,能提供一些情感支持。”
“需要我提醒一下吗?”梁明煦道,“她在昏迷。”
方离:“就是因为昏迷,情况危险,所以才——”
梁明煦:“我帮你找护工,如果你确实担心的话。”
方离:“……”
梁明煦说:“我记得你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平白无故,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
方离自问,换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所以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他想,可能梁明煦就是对去南极这件事有执念,也可能实在真的厌恶极了赌棍(从梁明煦对项锋的态度看得出),作为朋友,梁明煦想要方离从这时候起就彻底解脱。
也许方式用得激烈了,但是从梁明煦的思维逻辑来看,极有可能是符合他的行事作风的。
方离不可能再让梁明煦来找护工,只好联系了陈书远,说明情况后从他那里借了一些钱。将护工安排妥当,又和陈书远商量好,陈书远会马上开车赶来医院照顾秦阿姨,当晚就到。
“我有急事,不得不去办。”方离说,“拜托你了。”
方离在机场休息室和梁明煦碰面。
室内温度高,梁明煦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闲适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杯子里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过。
方离几度开口,最终还是对梁明煦说:“谢谢。”
梁明煦神色很淡地说:“不客气。”
思绪太乱了,赶路也很累。
方离没有玩的心情。
一上飞机,他就闷头睡觉,七八个小时后再醒来,梁明煦告诉他,他们准备转机。
候机的时候,梁明煦递过来一个平板:“填一下。”
那是一份表格,满是英文,好像是入境的表格,但同时也是一份行程喜好意向表,包含了个人起居时间、爱好禁忌等,大到登船礼遇,小到松饼需不需要夹心牙膏用什么口味,巨细无遗,后面是方离的个人信息。
方离注意到,他的配偶那一项赫然写着梁明煦的名字。
“这个怎么回事?”方离问,“是不是弄错了?”
梁明煦说:“因为太临时了,需要一些同行的必备条件,你不用在意。”
都来到这一步了,方离头昏脑涨的,只好点点头,将那些必备信息都填了。
他们第三天才来到乌斯怀亚,方离明白了为什么林夏果说长途飞行真的需要勇气,原来真的会赶路赶到想吐,导致他完全没有心思去观察路上的风景。
还没休息,就要登船。
一位白人男性迎接了他们,用接近于播音腔的口音介绍了这艘船和他自己。
他们即将登上的是“极境先驱号”,是给特殊的贵客定制航线的 ,一般在上一年的五月就要预定舱位房间。
难怪梁明煦说几年前就制定计划了,难道是太抢手了所以很难订吗?
但方离的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对方很高兴地说:“梁先生每年都预定旅途,但房间总是空着,今年梁先生和您终于光临,我感到十分高兴。”
方离:“……”
是他想多了。
“我叫凯文,是你们的私人管家。”凯文说,“我毕业于福明德大学酒店管理专业,经过国际管家协会高级认证,也持有国际侍酒师和急救执照,会英语、德语以及日语。非常抱歉,我的汉语还在进修中。”
后面这句是用普通话说的,虽然不太流利,但是发音已经很标准。
名校毕业的私人管家!四国语言!
方离霎时受宠若惊。
反观梁明煦,他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用英语就可以了。”
的确,论履历,梁明煦更牛逼一些,不过,方离认为那不是高傲,而是从小就“面瘫”所致。
天气不错,海面上微风徐徐,还不时飞过一些鸟。
据说这里是世界最南的城市,也被人们称为世界的尽头。登上船,方离的心莫名有一丝激荡,如果不是梁明煦……他这辈子说不定也不会来到这里吧。
舷梯口,一座冰雕香槟塔赫然伫立。
船长亲自接待了他们,并给方离和梁明煦都赠送了银色的南极坐标纪念徽章。凯文给方离别上了,梁明煦说不用。
据凯文说,他们来得晚,极境先驱号大半的客人都已经登船了,他们会在两个小时以后启航。方离问如果有人来不及上船怎么办。
“没有上船的客人,会错过这一次美妙之旅。”凯文体面回答,“不过我相信他们正在经历人生中的另一种美好。”
翻译成人话,就是那些人和以前的梁明煦一样,只买票不上船。
凯文一边领路,一边给他们介绍。船上有一股消毒液的味道,凯文说南极环境特殊,那是船员喷洒在鞋底的。
方离连上了网络,手机震动个不停,他打开看,都是项锋和陈书远发来的信息。
陈书远说,秦阿姨已经醒了,情况不是很乐观,项锋也回来了,瘦了一大圈。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猜得到方离担心什么,大约发了七八条,方离回复说好。
项锋则是因为方离根本不回,在这几天累积发了上百条信息,方离每次打开手机都能看见他的信息。
[你去哪里了。]
[你是哪里来的钱?你不是说叔叔阿姨留给你的钱都用完了吗?]
[方离,我很担心你!]
[你是在惩罚我吗?求求你,你听我解释。]
[为什么不回我?我要疯了,方离!]
[宝宝。]
看到宝宝两个字,方离的心突然疼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