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陈辰的电话猛地吵醒,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溜进的一线晨光,久久不能平静。
他给陈辰回了消息,让他一小时后再楼下接自己。仗着还有不少时间,咸鱼摊平了在床上开始放空起来。
漫长的静默中,昨晚的记忆纷至沓来。
林知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酒后吐真言的臭毛病,他应该不能算拧巴的人,但昨晚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受到了蛊惑,想要告诉牧绥:我确实很喜欢这个拥抱,我想要,光明正大地要。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最后,为什么牧绥阻止了他呢?
因为醉鬼的话不可以相信,还是担心自己第二天起来就翻脸不认账?
而且牧绥在梦游的时候,不是也不小心亲了他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想要一个拥抱都属于赊账?
好不公平。
林知屿在床上窝了十几分钟,才恹恹地起来,飞快地洗了个澡。
牧绥依旧不在公寓,阿姨做好的早餐就放在餐桌上,可是不知道是昨晚醉酒导致的食欲不佳,还是情绪导致的味同嚼蜡,总之林知屿这一餐吃得十分不爽。
甚至到了拍摄现场,都没有缓过来。
拍摄现场灯光晃眼,周围人来人往,摄影师忙碌地调试镜头,光替已经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次。
林知屿坐在化妆间里,看着镜子里的化妆师为他描眉的动作。今天的戏份倒是不多,却全是些隐秘的重头戏。
许清琢真实的情绪向来不形于色,因此极其考验演员微表情和眼神表演。
化妆师一边细致地调整他的妆容,一边小声地问道:“林老师,你今天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喊人倒杯热水缓缓?”
林知屿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昨晚《青鸟》剧组庆功,喝得比较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底的那抹浮躁自己都无法忽视。
化妆结束后,换好戏服,他站在片场一角翻动剧本,试图想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可无论是昨晚还是梦境中的画面跟弹幕似的,在他的脑子里循环播放。
“林老师,可以上场准备了。”
场务过来通知,林知屿点了点头,把剧本合上。
这场戏依旧是和贺勤搭档,大概是关中洪灾之后,太子采纳了许清琢提出的一系列赈灾举措,向皇帝上书,自请担任赈灾总指挥,得到了皇帝的褒奖。
李昭此举并非是体察民情亦或是宅心仁厚,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蹭个功劳,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正好他的幕僚聪慧过人,不仅帮他想出了如何从各大世家手中兵不血刃地“收刮”赈灾银两,甚至还召集能人义士,连夜帮他绘制出了水利工程的设计图纸。于是,早朝之后,李昭满脸春风地回到府邸,一把搂住了正要上前跪拜的许清琢。
姗姗来迟的太子妃看在眼底,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安静地退到一边。
“殿下。”许清琢微微挣扎,小声提醒道,“这不合礼数。”
李昭却毫不在意,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把许清琢揽得更紧了些。他挥手屏退左右,语气带着几分张扬的喜悦:“清琢,礼数算什么?要不是有你,孤哪能在父皇面前如此风光!这些功劳,孤可都记在心里。”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李昭压低了声音,“等赈灾回京,孤带你去湛水温泉放松一下,如何?”
许清琢的眼底有寒芒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他掩盖下来。他勾着嘴角,没有半点攻击性,谦和地说道:“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真正赢得圣上信任的是殿下英明决断,臣不过是提点几句,怎敢居功。”
李昭眼中笑意更深,他松开了搂着许清琢的手,转身踏上台阶,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眉宇间尽是得意:“等这次赈灾完满结束,父皇定会知道,孤不仅仅是储君,而是能为江山社稷分忧的不二之主!到时候便是任由那些酸臭文人纷说,曹皇后觊觎,也不能奈我何!”
“你说,这是不是孤应得的?”
许清琢低头垂手,语气依旧温和:“殿下千秋功业,臣不敢妄议。只是殿下,京中仍有虎狼在侧,不能掉以轻心。”
李昭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说。
“殿下,如今正值风头,需更加谨慎。皇上纵然龙颜大悦,可曹皇后和吴王一派,还有朝中那些心怀异志的大臣,未必真心希望您大获民心。此番赈灾,虽是一桩美谈,但不少人忌惮殿下羽翼渐丰,很可能会在暗中阻挠。”
李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孤如何做?”
许清琢从容一笑,声音不急不缓:“赈灾一事,是殿下的大功,但将功劳适当分摊,才是长久之计。殿下不妨将一些具体执行的事务推到地方官员身上,同时上奏皇上,请求将功绩归为’天恩浩荡‘。如此一来,既能减轻旁人对殿下的猜忌,又能巩固您孝顺恭谨的形象。”
李昭听罢,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有理。既然如此,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吧。”
“臣领命。”许清琢拱手应下,所有的笑意却在转身时悉数化作了坚不可摧的寒冰。
场景一转,片场灯光熄灭,林昭衍喊了声“卡”,这一场戏顺利结束。林知屿从戏中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静静地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
他是个成熟的社畜了,在历经几次牧绥的情绪干扰后,他现在已经可以完美地将现实中的情绪与表演分割开来。
林昭衍一喊开机,他便能迅速地进入角色。只是当贺勤抱上来的那一刻,他还是会有些许的怔忡,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昨晚在牧绥怀里那份短暂的温暖。
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姿势实在有些太不矜持,林知屿稍微回想,都觉得双脸作烧。
但好在他怔忡的那一秒并没有影响什么,反而在场外看来,那几秒钟的失神更像是林知屿在深入研究剧本之后,精心设计的反应。
甚至等到林知屿心不在焉地挪到监视器后,林昭衍还出声夸赞道:“演得不错,今天状态还可以。”
殊不知林知屿正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裂成两半,只有极力分心,才能理解他的意思。
谢景遥被分到了另一个组去进行
第二部梁国篇的拍摄,休息时,林知屿接过陈辰递来的水,怅然地喝了一口,发现自己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他靠在房车的沙发上,脑袋仰抵在靠背上,陈辰见状,好奇地凑上来问道:“怎么了林哥?头疼吗?我和我室友以前晚上喝完酒,第二天起来头都疼。”
林知屿睨了他一眼,觉得这位清澈的助理大概升任不了“情感导师”这么复杂的职位。
遂叹了一口气。
陈辰满头问号。
“林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但偏偏清澈的助理有一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焦急地在林知屿身边蹲了下来,言辞恳切:“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蛋,可能不太能理解林哥你的心事,但要是真憋得慌,也可以和我聊聊的,说出来总比不说好一点。”
林知屿果断拒绝:“不用了。”
陈辰往前凑了一点,说道:“用的!”
似乎是怕林知屿误会自己的动机,陈辰顿了一会,解释道:“李姐前几个星期刚给我发了好几个知名演员因为入戏过深罹患抑郁的报导,早介入早治疗啊林哥!趁它还是抑郁情绪的时候先抒发出来,真到了疾病的情况,就难办……”
林知屿从桌上拿起了一块面包,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无奈地说:“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真怀疑你的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林知屿思索了一会,才悻悻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想听,那我说说也行吧。”
陈辰连忙搬过小马扎,在林知屿旁边坐了下来,眼里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
林知屿:“……”突然感觉有点羞耻,说不出口了。
他长吐一口气,道:“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前几天被人表白了……”
陈辰闻言, 立马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圆圆的,说话时, 语气更是掺杂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林哥你是说你的朋友在他的crush家喝酒,一个上头就开口问那人心意了?那然后呢,那个人怎么说?”
林知屿说:“承认了。”
陈辰追问:“那你朋友答应了吗?还是拒绝了?”
林知屿侧了侧头,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没答应,也没有拒绝。”
陈辰愣了一下, 用他并不聪明的小脑袋瓜处理了几秒信息, 疑惑道:“那是什么意思啊, 吊着人家?”
“不是吊着, ”林知屿的语气有点不太自在,目光游移地盯着窗外,“他只是很纠结、很犹豫,对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会觉得情况很复杂, 也无法保证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害怕……不好的结局吧。”
陈辰挠挠头, 一脸认真:“那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早点处理清楚啊, 你说万一你朋友真对对方有意思,又不直说,对方等不到回应, 万一伤心了走了, 两个不就彻底没有结局了吗?反正我是觉得,说到底感情就是一句话的事嘛——’我喜欢你‘, 或者’我对你没意思‘, 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林知屿沉默着,撑着脑袋, 觉得果然不应该跟一根筋的男大生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
“但其实……我的一个渣男室友,之前有一个很不是人的招。”陈辰试探地看向林知屿的神色,“就是暧昧到一定程度直接亲,能亲下去就是喜欢,亲不下去就拜拜。”
林知屿:“……”
“把他拖出去砍了吧,混账玩意儿。”林知屿翻了个白眼。
但他又不由地想起,自己和牧绥的那个吻,好像他确实也没有特别抗拒的地方。
上次和谢景遥说的时候,似乎还被调侃了。
“不管怎么样,感情都是很慎重的东西,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林知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蔫蔫的说道。
陈辰看着他这副烦躁的模样,托腮沉思了几秒,突然像是顿悟了什么,试探着问:“那这个’特别的人‘,是不是还挺重要的?”
林知屿片头看着他,唇角微动,沉默了半晌,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陈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清了清声,故作深奥地说道:“林哥,你……你这朋友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啊?”
“什么?”
陈辰一句一顿地说:“如果那天晚上,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他还会不会问出那句话,或者……他在问出那句话之后还会不会犹豫?”
林知屿被这句话点得微微一愣,倒还真是试想了一下陈辰说的那种情况。他说不出来自己对牧绥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刚到这个是世界时的那几天,产生了类似雏鸟的情节,又或许是他帮了自己太多忙,他本能地想把牧绥与其他人区别开来。但更多的可能,则是在他的心里,牧绥早就比别人都要特殊了。
所以但凡那天晚上换作其他人……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会在发现苗头的那一刻立即掐断。
林知屿陷入了沉思。
陈辰见状,补充了一句:“不过林哥,虽然我单身二十多年,但以我浅薄的理解,喜欢别憋着,跟随着心走,不然以后迟早要后悔!”
林知屿心头微动,随即抬手揉了揉陈辰的脑袋,笑着骂了一句:“你还挺有见地。”
“但……他好像还是会害怕,未来的走向吧。”林知屿喃喃地说道,“因为他说他做过一个不算美妙的梦,梦里他们的结局不太好,而且很真实。”
“梦能算什么?”陈辰反问,“我高中的时候还经常做梦我喜欢的女孩子跟班长在一起了,结果很多年后才发现,这俩一个不喜欢男的,一个不喜欢女的,大学的时候还经常为了昨天实验室到底是谁没搞卫生吵起来。”
“如果因为害怕结局,而不去开始,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林知屿有些稀罕地看向陈辰,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哲学的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陈辰被他看得有点害羞,又摸了摸自己的板寸,说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人横竖都是要死的,大家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何必在乎还没有发生的事。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今天心动就是干,明天不喜欢了就再说呗!”
林知屿被他逗得嘴角都不禁地抽了抽。
陈辰见他好像找回了一点魂,松了口气,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慢悠悠地拿起手机玩。
林知屿余光瞥见他屏幕上的贪吃蛇页面,怔怔地看了小半分钟,也把手机拿了出来。
他在聊天界面翻了刷了两三下,见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点进了牧绥的头像里,却发现之前看到的那几条动态都被清空了,只剩下最上面的一条冷漠的横杠。
什么意思?
林知屿盯着牧绥的头像,点开又退出,退出又点开,最终还是没能按下那个发送消息的按钮。他靠在沙发上,陷入一种莫名的茫然,想找牧绥聊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无论发什么,都会显得刻意。
过了几分钟,他索性关掉了手机,叹了口气,继续趴在桌子上挺尸。
但一想到这辆房车是牧绥送的,他又觉得有些不自在。
哦,甚至连司机都是他雇来的人。
林知屿回到酒店之后,烦躁地进了浴室洗了个澡。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蒸腾的水雾模糊了玻璃上的倒影,林知屿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试图让大脑也跟着清醒一些。
可是,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人的影子。
脑海中闪过昨天那个温暖的拥抱,以及牧绥低声的那句“时间到了”,他莫名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洗完澡后,他坐在床上发呆,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牧绥发了一条消息:
【纸鱼:昨天晚上谢谢牧先生照顾,但醒来的时候看您已经走了,我应该没太闹腾吧?】
【纸鱼:助理说影视城附近新开了一家融合料理,很好吃,牧先生还会来视察吗,我请您吃顿饭?】
消息发送出去后,他呆呆地看着屏幕,等了许久,却没有收到回复。
抓心挠肝,也不过如此。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拿起手机查看消息记录后,林知屿终于还是失落地把手机放到了床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一次,他没有做梦,却比梦醒时更加清醒。
牧绥在第二天早上回复了他的消息,说是昨晚在和合作方谈事情,没能看到消息。
【S.:应该不去影视城了,你自己去吃吧。】
【S.:而且,也怕你不自在。】
林知屿看到这句话,忿忿地捏一把水瓶,差点把旁边的陈辰滋了一身。
牧绥最近似乎很忙,这次回复之后林知屿就在没有接收到他的消息。他本来就不爱发动态,朋友圈清空之后更是冷清得有些过分,林知屿有时候拍戏结束,好奇地点进去看了一眼,等待他的也只有空荡荡的一条横杠,和“仅三天可见”。
但是周助理的账号倒是更新得勤了一点,一天是不知道哪里的巨大书架,一天是牧绥公寓里放在餐桌上的咖啡,一天又是办公室里茂盛的小飞燕草。
偶尔还会不小心拍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约的素圈。
林知屿认得它,牧绥当时在牧家老宅门口,亲手戴到自己手上的那枚也长这样,他除夕晚上之后就把这枚戒指还给了牧绥,当时还以为是故意在他家人面前做戏用,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戴着……
林知屿有些脸热。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他要打个飞的闪现至A市,按着牧绥的轮椅,盯着他的眼睛,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然后呢,然后他可以和对方交换一点,他们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林知屿在剧组待了好几天,因为有些场景不好租赁,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拍摄,有时候为了一幕戏里的小小细节能抠到半夜。
但大部分时间里,林昭衍还是很遵循正常人类的基本作息时间,没把剧组的安排搞得太过阴间。
一直到拍完许清琢前期在太子府邸出谋划策的戏份,林知屿总算迎来了两天的假期。
他迫不及待地让陈辰买了票飞回A市,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牧绥。
或许见到之后,他会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这次的私人行程居然会走漏风声。
后援会和工作室都没有组织粉丝借机,但林知屿一下飞机,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靠真的是林知屿!”
“《风起长夜》不是还在拍摄吗,怎么突然回A市了,是要有新代言了吗?”
“什么时候接综艺啊?想看你上真人秀!”
林知屿被突如其来的热情震得有些愣神,他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就被陈辰拽住了胳膊。
“别怂啊林哥,快走,不然出不去了!”陈辰弯着腰小声说,同时挥手示意保镖尽快过来帮忙开路。
与此同时,林知屿的手机上也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S.:跟着他们走,我在停车场等你。】
林知屿悄悄地打开手机一看,又慌乱地按下了熄屏,这才明白陈辰这身陌生的游刃有余是从何而来,他艰难地从围得近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一路上不知道差点要被贴上来的手机镜头怼了多少次。
好不容易逃到了地下停车场,陈辰支着车的后备箱直喘气:“哥,这阵仗真的是越来越吓人了,你这要是再红点,以后别想单独行动了。”
林知屿正整理着被扯歪的衣领和帽子,听到这话,随口回了一句:“那我还是尽量少露脸吧,低调点好。”
陈辰平复了心跳,看着前面被防窥膜遮挡严实的车窗,说道:“我去打车了林哥,你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记得让李姐报销。”
“当然,我可是你的高徒,怎么可能苦了自己。”
林知屿轻笑一声,点点头,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他没能舒一口气,抬起头就对上了牧绥的目光。
他之前大概是车上在翻阅着什么文件,膝上还摊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但此刻,他把手中的文件合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林知屿,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
林知屿的脑袋又宕机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一个合适的开头。
却见牧绥忽然伸手过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轻一拨,下一刻,便皱起了眉。
牧绥的眼睛很深, 像漩涡,刮过脸颊的手带来了轻微的刺痛,林知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眼神却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几秒后,林知屿才反应过来他摸的是什么地方。
“不是刚刚被撞到的。”林知屿解释道,“是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昨晚的戏份里,太子李昭被曹皇后一党陷害,回府后大发雷霆, 许清琢正要进书房安抚, 就被飞来的竹简砸了个正着。
竹简的边缘有些锋利, 虽然是借位拍摄, 但是林知屿的反应稍微慢了一秒,正好和它擦肩而过,就这么被划了一小道,差点没把贺勤吓死。不过其实只有很浅的一点, 夜里结了淡淡的痂, 刚才他戴着鸭舌帽, 碎发正好把那片皮肤挡了大半, 根本没有人发现。
没想到牧绥的眼居然这么尖。
牧绥的目光扫过那道微微泛红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的光线昏暗,林知屿感觉他的眼黑深得令人心惊。半晌后, 牧绥抽回手, 指尖却不经意地捏了捏他被帽檐遮住的头发,轻声说道:“下次小心点。”
林知屿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活泼的、迅疾的, 砸下来的每一声都很重。
“我会注意的。”他说道,“您不用担心。”
牧绥收起了目光, 靠回椅背上,车内一时静默,气氛微妙。
这么多天过去,林知屿以为牧绥会问他考虑得怎么样,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林知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压了压帽檐,感觉到心跳在耳边轰鸣。这种奇怪的气氛让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想了想,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牧先生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牧绥偏过头,沉默了几秒钟,回道:“你的经纪人说,机场很多人接机,你会被围堵,我正好在附近,就过来了。”
圊團整王里
要是放在刚认识他的那会,林知屿可能也就相信了这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可现在他会想,那些保镖呢,总不能也是临时抽调过来的吧?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生出了一种近似拨云见日的感觉,所有的畏惧和纠结都烟消云散了。
他在车座上靠着,车外的霓虹灯灯影摇曳,心里的计数一点一点地增长,他在脑海里把腹稿打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倒是心跳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地开始急促了起来。
直到车停在牧绥的公寓楼下后,打开车门,外面的寒冷空气扑面而来,林知屿打了个哆嗦,感觉心脏都快要从薄薄的皮肉里蹦出来。
可是牧绥居然还明知故问:“你今晚会住这吗?”
林知屿嘴比脑子还快:“那我流落街头?”
牧绥一愣,随后笑了一声。
林知屿绕了绕发尾,垂眼用脚尖磨了磨地板,感觉自己这种一着急就乱说话的习惯得改。
两人上了电梯,回到公寓。密码锁应声而开,窗外的城市夜景透过玻璃窗映入室内,照亮了客厅的一角。
“今晚在家里吃吗?”林知屿随口问道,“阿姨好像又放假了。”
“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回来,就没让她做饭。”牧绥操纵着轮椅驶向餐厅吧台,像是要去倒水。
“我来做也可以,实在不行点外卖,”林知屿一边说,一边去开冰箱,“正好今晚我有事想……”
就到旁边传来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被吓了一跳,迅速关上冰箱,回头望去,看到牧绥坐在吧台旁,距离轮椅不远的地方,骨碌碌地滚落了一只杯子。
杯子慢悠悠地打了个转,被客厅地地毯截停了下来,而牧绥身前的吧台上正有水滴落下来。
“牧先生没事吧?”他望向吧台上还在往下吐水的饮水机,赶忙过去把按钮关上。
然后暗自丈量了一下大概的距离,估计应该是阿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把饮水机往里面推了一点,牧绥不方便操作,这才闹出了事。
牧绥说道:“没事,不小心碰到了。”
林知屿抽了几张纸,吸干了吧台上的水,手一碰,才发现水是烫的。
虽然没有到把人烫伤的程度,但真要是倒在了衣服上,也不是什么舒服滋味。
林知屿低下头,想确认牧绥的情况,声音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上有溅到吗?”
牧绥撩起眼皮看他,没有急着回答。
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昏黄色的光从他身后笼罩过来,那双漆黑的眼睛浓似泼墨,所有的情绪都藏着,化不开。
林知屿还当他是不愿意说,毕竟牧绥一向高傲,应该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这样狼狈的一面。可是深色的裤子上又看不清有没有水渍,他的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低头的瞬间,手指不自觉地滑过牧绥的腿。
感受到温暖干燥的触感,确定没有热水溅上,林知屿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抬头,就对上牧绥戏谑的眼。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骤然哑了下来,像是夜晚的潮。
林知屿听见他的换气声,短暂的两秒过去,牧绥又说:“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林知屿想说,你说过的话太多了,我不记得是哪一句。
但是脑海中好像匹配了什么自动搜索机制,答案还是这么稀里糊涂地弹了出来。
牧绥和他说过,他的腿是有知觉的。
林知屿闹了个大红脸。
“我……”他撑在扶手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说道,“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不回应,还当是烫到了不愿意说,绝对没有想占你便宜的意思,你信吗?”
但就算真摸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今晚过去以后他们就是可以随便摸摸的关系了,左右他都已经赊过一次账了,再赊一次又能怎么样?
这么一想,林知屿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如果我说不信呢?”
不信也没有办法……
林知屿的心跳猛地加速,牧绥毫无征兆地把上半身从椅背上抬了起来,他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扑上自己的眼皮和鼻尖,睫毛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呼吸似乎都变得粘稠。
他晃动的眸光里映照着自己的影子,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林知屿料想自己此刻应该是呆愣得有些好笑,大概就如同第一次撞入山野精怪窝里的书生,茫然、又不知所措。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牧绥的眼睛盯住了他的眼,直勾勾地,像那天夜里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林知屿真以为他会像那天一样,扣着自己的手腕亲上来。
林知屿本能地,朝前贴了一点。
可是突然,牧绥轻笑了一声,仿佛故意把空气中那股准备弥漫开的暧昧与旖旎撕扯开。
他重新靠回了椅背,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说:“你在想什么?”
林知屿一愣,神经被打乱了,却没有被这一声拉回现实。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害怕虚无缥缈的结局,在准备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冲动和兴奋。
想在这张脸上看到冷静破碎,震愕、失神还有别的生动情绪一齐出现的冲动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