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一手将林知屿塑造成这副模样, 总以为自己能为他遮风挡雨,却没想到,他们的亲生孩子,已经在另一个家庭里长成了苍天大树。
江逾白的养父养母已经去世,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存了两个孩子一起留在林家的心, 毕竟他们抚养了林知屿二十多年, 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可是林知屿与江逾白的种种对立和公开对抗, 闹得全家都动荡不安,她和林志扬身心俱疲之下,甚至生出了一丝“果然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就是养不熟”的恐怖念头, 责怪他把好好的家弄得四分五裂。
即使许澄事后无数次的解构自己的内心, 依然无法抵挡这种想法的产生。
人在困境中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亲近的人生出不理智的情感偏向,尤其是在江逾白成熟懂事的对比之下, 那个放纵的“养子”则更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林知屿给江逾白下药, 又执意嫁给牧绥之时。身心俱疲的林家夫妇终于将积攒的怨气悉数爆发,选择了和林知屿断绝关系。
一开始怒气上头的时候心可以硬如磐石,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又忍不住地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那个乖僻顽劣的林知屿是他们一手造就的,他们不能把他变成这样之后,又视如敝屣地说“我不喜欢”,然后随手把人丢弃。
但是林志扬当初说的话太过强硬,加上她深知林知屿的性格,又还要顾忌着江逾白的情绪,始终不敢贸然联系。
直到看见了江逾白和林知屿拥抱的热搜,在询问之下,许澄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和缓了不少。
于是才提出了见一面的想法,更没想到林知屿那边居然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妈,他真的变了很多,你放心。”在家里挑衣服的时候,江逾白这样安抚她。
她本来以为这句只是江逾白温柔性格使然下的礼貌托辞,却没有想到林知屿也会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她对面的这天。
“知屿,你瘦了。”她还是忍不住地关切说道。
“还好,还好。”林知屿低下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随意地喝了一口,“可能是剧组的盒饭不太好吃,我看江逾白脸上的肉也少了一点。”
正在倒水的江逾白没想到他会cue到自己,有些无奈地说:“你不是每次都让陈辰给你开小灶的吗?”
林知屿:“?”干嘛揭穿他?
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开小灶了?”林知屿诧异地问道。
江逾白手上一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尴尬得半边脖颈都在瞬间烧了起来。
林知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却见江逾白嗫嚅了几秒后,直接转移了话题:“妈,菜都点好了吗?”
许澄这才停下了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的目光,声音轻柔地说道:“还没点,我想等你们来了再一起点,知屿想吃什么?”
林知屿连忙摆手:“我随便的,吃什么都行。”
许澄显然不信,下意识地就笑着对江逾白说道:“还说随便,我记得他小时候可麻烦了,鱼不吃刺多的,肉不吃带筋的,不吃肥的……”
她说着,又突然顿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语气顿时慢了下来,声音也轻了不少:“现在……大概好多了吧?”
林知屿心想,吃带刺的鱼确实很麻烦,所以他也不怎么爱吃鱼,但吃肉要是不带筋多没有意思,就是带肥的还是得考虑一下……
很好,他的挑剔程度和原主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还是抿了抿唇,对许澄笑了笑:“是好多了。”
江逾白见许澄沉默着盯着菜单纠结了好一会,干脆主动接了过来,点了一些许澄喜欢的菜,又问了林知屿的喜好,这才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服务员离开后,江逾白适时地站起身,借口去洗手间,顺势给他们留下了单独的空间。
包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许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拿过放在一旁的小包,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推到林知屿的面前:“给你的。”
林知屿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过:“这是什么?”
“手表……之前出新款的时候你说过喜欢,但后来……”许澄的声音一顿,目光微微闪烁,“后来我们就没再见面了。我这次刚好想起来,就买了下来。”
林知屿捧着盒子,内心百感交集。
“谢谢,”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摩挲着礼盒的边缘,嘴角牵出了一个乖巧的笑,“我很喜欢。”
许澄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自责:“知屿,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自己不是我们的孩子,也没办法接受逾白……当时我们太天真,也太急切……”她声音哽了一下,像是在责备自己,又像是在组织措辞,“加上当时你……有点倔,让我们有些生气,没和你沟通……”
“是我的错。”林知屿盯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原书中林家和原著断绝关系后,许澄只在江逾白被绑架的那段剧情出场了两次,一次是刚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她在江逾白的病床前哭得声嘶力竭,另一次是原主被判入狱时,她在旁听席上说了一句话:“林知屿,我真后悔养了你。”
可没想到,原来他们在原主犯下那么多错事之后,也仍旧不舍过这个孩子。
左右他以后都要以这个身份活下去,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让曾经被伤害的人心里好过些也未尝不可。
林知屿认真地说道:“当时是我太冲动,做了很多让你们失望的事情,对不起。”
许澄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认错,眼圈都骤然泛红。
“这些都过去了。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她强忍着情绪,语气柔和了几分,“我这次约你出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上累不累?我听说你刚和逾白一起拍完一部剧,他有没有照顾到你?”
林知屿心里一暖,故作无意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眶,有些想起他在自己世界里几年前去世的母亲。
“挺好的,我的戏份不多,所以不怎么忙,还能应付。逾白……逾白也对我很好啊,一直在帮我。”
许澄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和牧总,现在是……怎么样了?”
听到她打听起牧绥,林知屿一时语塞,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该怎么描述他和牧绥现在的关系呢?
林知屿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菜被陆续端了上来,香气弥漫了整个包间。
江逾白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夹杂着一丝寒冷的气息和似有若无的烟味。路过林知屿身边的时候,后者一闻,就猜到了他出去又干了什么。
人不可貌相啊,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像个乖乖仔,私底下烟酒都来。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江逾白的衣摆,两指并拢在嘴角贴了贴,又咳了几声。
江逾白默契地反应过来,说了一句:“菜来了,我去洗个手,妈你们先吃。”
然后便转身进了卫生间里。
“牧总对我很好。”林知屿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用一个委婉的说法,“他很照顾我,我能拍摄这部剧,也有牧总帮忙。”
“照顾你……”许澄喃喃自语,眼神飘向了餐桌上摆放的食物,却依然有些走神。
江逾白清理完身上的气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了看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向了林知屿,轻声道:“妈,先吃饭吧,您最喜欢的那道松鼠鳜鱼也上了。”
“嗯,好。”许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扫过江逾白,然后转向了林知屿,突然开口:“知屿,关于牧总的事情……”
林知屿一惊,生怕许澄追问更多细节。
好在她并没有继续问些什么,只是稍显迟疑地说:“如果他真心对你好,那就好,工作上能有支持也很好。”
江逾白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望了林知屿一眼,欲言又止。
但林知屿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反而畅快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在桌上怼了怼筷子,毫不客气地就夹了一块排骨进了自己的碗里。
“还挺好吃的。”林知屿不经意地碰了碰江逾白的胳膊,“你试试看?”
“好,我尝尝。”
许澄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江逾白和林知屿并肩坐着,彼此没有任何隔阂,甚至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和谐,仿佛曾经被摔碎的破碎镜面,正一点点地拼凑回完满的样子。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释然。
晚饭之后,江逾白先开车把许澄送回了林家,再绕路把林知屿送去牧绥那里。
车在小区的大门外停下,林知屿刚解开安全带,一抬头,就见江逾白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他那双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眼里,此刻似藏着千言万语,最后又在这一瞬间化作了一团幽微的星火。
“怎么了?”林知屿不明所以地问道。
江逾白沉默了一瞬, 目光复杂地看着林知屿。他的眼睛里似是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尤其是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但江逾白的眼睛又很漂亮, 即使是这样看人时,也不会感到压迫或不适。林知屿疑惑地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几次想要开口,又几次闭上唇,不由地催促道:“你有话就直说啊, 别这样看着我, 怪奇怪的。”
江逾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晚上到悬空平台上抽烟的时候, 在朦胧逸散的烟雾中恍惚想到了自己在林家别墅见到林知屿的第一眼, 那样高高在上,那样不屑一顾,后来推他下楼时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犹豫,甚至引来了父母也没有半分慌张, 像一个天生的恶徒。
但很快, 他也想起那个在剧本围读中场休息时突然闯进他的“秘密空间”的青年, 厚重的防火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脑袋, 眼睛澄澈得有些过分,白净的脸似烈阳一般夺目。
还有后来半山马场上灵动狡黠地戏耍牧云霁的小狐狸,杀青时坦然温暖的一个拥抱。
江逾白的养父母在他初中时就因为车祸双双离世, 从此他便跟着年迈的奶奶开始生活。肇事者的赔偿金不过聊以度日, 他只能趁着课后时间四处打黑工攒钱,因为怕奶奶起疑, 他只能说自己参加了学校的晚自习。
后来, 他就这么一直坚持到了高考,他的高考成绩其实完全可以去一个不错的一本院校, 但奶奶却在这个时候查出了慢性肾衰竭,巨额的医药费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奶奶拿到通知单后便决定放弃治疗,可江逾白却执意把她留在了医院,并在她的强烈反抗下,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抽烟的陋习也是那段时间里养成的,是他为数不多能用来解压的方式。等到发现戒不掉了,已经晚了。
后来他辗转各处,换过许多工作,只要钱多的,再苦再累他都愿意做。幸运的是一段视频成功让他走红,他终于得到了命运的眷顾与馈赠。
他按部就班地接受经纪人分派的每一个资源,接受每一节唱歌、跳舞、演戏的相关课程,他像一个学生时代常见的学霸优等生,哪怕最开始毫无基础,也会拼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所有的技能,再小心翼翼地、完美地维持着公司给他框定的人设。
他应该知足了,他已经比旁人拥有的东西多了太多,他甚至还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用再为奶奶的医药费发愁,至此衣食无忧。
但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直到重新遇到了林知屿。
他从前嫉妒从小在溺爱长大的林家少爷可以任性妄为,现在羡慕他的鲜活自由,连偶尔低垂的恹恹目光都觉得有趣。
谢云策杀青特辑放出的那天,他其实也很想像沈程意她们一样,在评论区里肆无忌惮地说:【我也没收钱,是我主动的,我也没被捂嘴。】
但是他和林知屿的那条热搜已经让经纪人李姐忙得焦头烂额,他不能在用自己的随心所欲去麻烦别人。
林知屿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古怪地歪了歪头,决定开门下车,先逃离这奇怪的气氛。
江逾白见他要走,慌忙地脱口而出:“你真的过得好吗?”
他其实想问的也不是这句。
他想问的是,你真的和牧绥,过得好吗。
即使他根本不敢想这句话里包含的深层意思。
林知屿摸上车门的手收了回来,随即勾了勾嘴角,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不是刚刚才和你妈汇报过吗?挺好的,吃得饱,睡得着,还有人关心,幸福得不得了。”
江逾白想听的,也并不是这个。
“我……”他嗫嚅着想要开口,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心里翻涌的思绪,好像从林知屿杀青之后,他就总是这样烦躁,今天勉强平复了一点,却在此刻再次暗流涌动。
然而,没等他琢磨出来自己想问的话,林知屿那边的车窗就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江逾白闻声抬头,被林知屿降下的车窗外逐渐出现了牧绥冷峻的脸。
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他撞见,林知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惊讶地问道:“牧先生怎么在这!?”
问完,林知屿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好笑。
牧绥淡淡地扫了江逾白一眼,目光又在他的身上逡巡了几秒,尤其是在看到林知屿肩上搭着的外套时,更是不悦地抿了抿唇。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牧绥凉凉地说着,转过头望向马路对面的草丛,“你们公司要求的明天必须上热搜的新业务?”
他话音刚落,江逾白敏锐地就明白了什么,瞬间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草丛遮掩下停了一辆黑色大众,周明正礼貌地敲开车窗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蹲守在车里的狗仔。
“我们被拍了。”江逾白和林知屿解释道。
那些狗仔不知道跟了多久,也许是从餐厅出来,也许更早。
林知屿心想,他和江逾白在餐厅里待了那么久,按照这群狗仔口若悬河的职业素养,估计能给他们编出好一段爱恨情仇,至少肯定比他上次蹭江逾白的车回家的那次刺激。
可惜他早上刚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徐冬冬不再招惹江逾白,没想到打脸怎么快就来了。
江逾白摸出手机,刚打算给李姐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放心,周明处理好会联系你的经纪人。”牧绥说着,手指在车窗上点了点。
指尖沾染的红酒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木质香水轻飘飘地绕进林知屿的鼻腔,他不知怎么的,恍惚有些想起之前在片场时,牧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戏弄的抚摸,心跳骤然地加快速度。
“不下来吗?”牧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是已经想好了明天的热搜。”
林知屿的表情一僵,转头看了一眼江逾白,随即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轻松地笑了一声。
“我可不敢了。”林知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温柔地展平了,再整齐地对叠了一道,放回了座位上,“每次上热搜都没什么好事,我玻璃心,可经不住骂。”
偷QT文件倒霉一辈子
他见牧绥的轮椅向旁边挪了一段距离,于是只好打开车门下了车,又在关门前,俯身靠在车窗上,笑盈盈地对江逾白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今晚的晚餐吃得很开心。”
江逾白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进了喉咙里。
“妈刚刚说,等爸气消了让我回家看看。”林知屿想了想,决定装个乖,“你要是不介意我占你便宜,以后也可以把我当半个哥哥。”
说完,他便和江逾白招了招手,说:“路上小心。”
车门轻响,江逾白盯着林知屿的背影,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失落和空虚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一刹那间,林知屿的眼神礼貌又疏远,也可能是因为他心里那些不明不白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眼见那群狗仔已经离开,低头掏出了一根烟,点燃的火光在车内星星点点的闪烁。烟雾缓缓弥漫,他在呛人雾气的氤氲里,迷茫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他低语着,仍旧找不到答案。
“照片已经从狗仔手里买过来了,确认过没有备份。”客厅里,周明正一板一眼地汇报,“应该是跟着江逾白的车过来的,从林先生上车到餐厅,还有餐厅包间外的剪影,以及林先生和许女士上车的照片都有。”
周明犹豫了一会,试探地看了眼牧绥的神色,确定了他没有太大的反应过后,继续说:“要价最贵的是江逾白给林先生递衣服的这张,还有两人在车内说话……”
林知屿眼皮一跳,赶忙伸长了脖子往过去。
导入平板的照片中,他和江逾白凑得极近,不知是不是车内灯光的反光,江逾白的眼睛在这个角度看去,像是一汪潋滟的清泉,含情脉脉。
要是把旁边的林知屿遮住,都像是在准备告白的前奏。
“他们说,本来打算写地下恋情和私见家长。”周明说着,观察到牧绥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沉了下来,识趣地闭上了嘴。
“啊……”林知屿却毫无察觉,疑惑地说,“那看来他们也不怎么专业啊,这么写有没有热度先不说,怎么会有人信这种鬼话?”
牧绥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林知屿莫名其妙。他跪坐在沙发上,往周明的身边又挪了挪,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几下。
不过他得承认,这些狗仔的拍照技术确实挺不错,不论是餐厅外的那几张,还是车内他和江逾白说话时的几张,都还挺有故事感,如果主角不是他们两个,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牧绥看着正无意识地凑到自己身前的脸,和抵在扶手前的腰,压了压唇角,没有说话。只是搭在轮椅扶手的手指稍微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塑胶纹路,又有些不太满足地蹭了蹭指腹。
“这些照片买了多少钱?”林知屿问道。
周明说:“三十万……”
林知屿:“?”
周明喘了一口气:“一张,最便宜的。刚刚说的那两张八十万。”
林知屿瞳孔地震:“我可以去告他们敲诈勒索吗!?”
不是,牧绥一个月才给他三十万呢,这一晚上他的年薪都要没了!?
牧绥抬头,看着眼前突然怔忡的脸,又扫过他落在侧颈上卷翘的发尾,没忍住抬手勾了一下。
微凉指尖从林知屿的发尾穿过,掌心轻轻地罩在他的后脑勺上,又往下压了压。
林知屿猛地反应过来,脸颊险些撞上牧绥的鼻尖。
“怕什么,又不会让你出钱。”
太近了。
林知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朝涌上了脑袋。他僵硬着, 仿佛稍微一动作就能擦过牧绥的鼻尖,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的, 最后还是缓缓偏头看向了牧绥,正好撞进了他的目光。
促狭、轻佻,还带着清亮的光。
偌大的客厅一下子坍缩,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呼吸都显得奢侈起来。他竭力想要克制住自己逐渐变得粗重与急促的气息, 却愈发觉得一切都变得黏糊糊的。
连牧绥轻佻的声音, 都留有尾钩似的, 在他的耳廓放肆地作乱。
林知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借此摆脱他的手,却不想柔软的沙发害得他重心不稳,侧腰顿时在轮椅的扶手处磕了一下。
林知屿疼得“嘶”了一声,牧绥的手却不疾不徐地从他的后脑滑过, 指尖残留的温度依旧在他的皮肤上泛起隔靴搔痒的酥麻感。
然后, 牧绥托着他的手肘, 让他站稳了:“小心点。”
林知屿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终于平衡住了自己的身体,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心跳不规律地起伏着,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无法控制。
如同弹力球一般,重重地被砸落在地上, 又迅疾地弹起。这样近的距离, 林知屿都害怕牧绥和周明两人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不算正常的心率。
他慌忙甩开这些胡思乱想,强装镇定地揉了揉脖子, 迅速把目光从牧绥的身上移开。
却也因此,没有看到他有些遗憾地蜷了蜷手指。
“这都不是钱的问题。”林知屿咕哝了一句,避开了牧绥的目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的问题,这么贵,就这几张图……”
他有些气恼,有些无奈。
谁想周明无意识地却说:“这还不算什么,林先生红毯上的照片比这还贵呢。”
林知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但周明却掀了掀眼皮,像是怔忡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把事情处理好。”牧绥不咸不淡地说着,“回去吧。”
周明道了声“好的”,又礼貌地跟林知屿道了别,这才把手上的平板转交给了牧绥,转身离去。
林知屿盯着周明的背影想了又想,都没记起这关他的红毯照片什么事,索性也不继续纠结。
倒是牧绥见他盘起一只腿坐在沙发上,眼神四处晃荡,就是不愿意与自己对上目光。突然垂下的脑袋像个鹌鹑,嘴唇翕动了好几次,仿佛在倒数计算着牧绥离开的时间。
他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偏偏就不想遂了林知屿的愿,于是手指在平板上的照片划过,状似平静地问:“今晚和江逾白去吃饭了?”
协议书里没有要向对方汇报行程的条款,林知屿原本可以不用回答,但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小声说道:“他说妈想见我,所以就一起吃了个饭。”
牧绥闻言,脸上依旧没有显露出别的情绪,也没有立刻回应。
短暂的沉默里,林知屿偷偷撩起眼皮打量他,只见平板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了江逾白在餐厅门口递给他外套的那一张,牧绥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
他在看什么?林知屿不住地想。
心跳也跟着再次加速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的黏稠气息好像随时都可能爆炸,他莫名觉得牧绥的目光不像是在审视照片,更像是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无法适从。
其实他应该怀疑,牧绥会不会因为他和江逾白一起有所不满的。
虽然原著里没有特别清晰地描写牧绥是什么时候对江逾白动了心,但林知屿却本能地感觉,不是这样。
但他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是潜意识地认为牧绥不会为了江逾白置气。
还是不会因为江逾白跟他置气。
林知屿浑浑噩噩的脑袋顺不出一点思绪。
半晌,牧绥放下平板,上面的图片滑过,许澄在他们身后悄悄擦拭眼泪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里。
“看来他们原谅你了。”牧绥说道。
“嗯……”林知屿顿了顿,“妈原谅了,爸还没有。”
牧绥说:“你和江逾白也相处得很好。”
“是还不错吧,现在全网都知道我们世纪大和解了。”林知屿喃喃地说道。
“不止吧。”
牧绥轻笑一声,颔首,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脸,眼底是林知屿看不懂的墨色,沉静得像是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可不知道是不是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倒影带来的错觉,林知屿竟发现他的眼中像是漾开了一片柔光,甫一对视,心里便漫起了春风拂面的痒,不由自主地就要跌落进去。
他不明白牧绥在看什么,也不敢出言打搅。
直到牧绥上下唇一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应该在协议上再加一条。”
林知屿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
牧绥睨了他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我在后悔。”
可林知屿根本不知道他在后悔什么,他被牧绥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二丈摸不着头脑,连之前翻江倒海的思绪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牧绥没有继续和他交流的意思,操纵着轮椅就回了自己的卧室,留下林知屿一头雾水。
林知屿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后,才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打开浴室热水的那一刻,他都还在琢磨牧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因为觉得林家不生他气了,所以觉得照片的钱不该他来掏?
想加一句:除每月三十万外,额外支出由林知屿本人承担。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牧绥不能是这么小气的人。
林知屿一向看得很开,想不通的事就先不想,懒得去自寻烦恼,可偏偏被这句话弄得抓心挠肝,连晚上睡觉时都翻来覆去地纠结。
下场就是,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一分钟打了五六七八个哈欠。
“林哥,你这是昨晚通宵练习了啊?”陈辰刚把楼下买回来的咖啡放到桌子上,就看到林知屿迫切地拆了袋子,拿出咖啡,一吸管捅了进去喝了大半杯。
“怎么可能。”林知屿又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心里还是在琢磨牧绥后悔了什么。
总不能后悔和他结婚吧。
那也不是不能现在离婚。
但离婚了就没有钱拿了,林知屿又觉得有些可惜。
他撇了撇嘴,语重心长地对陈辰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我的毕生之敌就是所有谜语人。”
陈辰“啊”了一声,几秒后天真地说:“可是林哥你现在也很像谜语人。”
气得林知屿想打他。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练习室里的架子鼓声终于停了。房门被人“嘭”的一声打开,牧云霁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
“我知道他要来,但我在练习,让他等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