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当时还安慰林知屿太过悲观,但现在回想起刚才徐冬冬的电话,突然觉得林知屿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好不容易靠着《青鸟》的热度挽回了一点名声,徐冬冬恨不得物尽其用,把能赚的、不能赚的钱全都在他身上赚回来。
广告的拍摄场地被布置得恍若梦境,冷白与暖黄的灯光交替,将室内分割成分明的两块。中央的水池里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台面,雾气笼罩着台面上反射出的璀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清新的柑橘调香味,是特别调制出来的香水味道,倒是给拍摄添了几分沉浸的氛围感。
林知屿坐在水池中的玻璃台面,脚边的水轻轻荡漾。身上是一件颇具设计感的白色衬衫,胸前微微敞开几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瓷白的胸膛。紧贴在上身的衣料隐隐可见淡淡的粉尖。
他的头发被提前弄湿,发梢挂着水珠,顺着他的侧脸滑落,滴进水面,泛起微小的涟漪。
导演站在监视器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用对讲机指挥:“林老师,这条很关键,眼神要带点故事感,但不是矫揉造作的性感,要冷漠克制的疏离,却又不经意地……就像这个香水的气味,撩人又不可捉摸。”
林知屿满脑子只剩下了“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果然不管哪个世界甲方的要求总是能奇葩得惊天动地。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喉咙因为扁桃体的发炎微微刺痛,脑袋也在温水的氤氲下有点发昏。他熟稔地把这点不适感压进躯体深处,脸上看不出一点疲态。
“来,烟雾多加一点,灯光再柔和一点——林老师,慢慢转头,左手指尖稍微抬起,让水珠滑下来!”
随着导演的指挥,工作人员迅速开始调整现场效果。
林知屿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低垂,略带冷漠的面孔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立体。他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手背上沾着地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玻璃台上,又顺着倾斜的台面滑入水中。
导演的声音再度传来:“很好,就是这种感觉!保持住!接下来说台词——慢一点,轻一点,让观众觉得这是你最隐秘的告白。”
林知屿薄唇轻启,撩起的眼皮下是一双深邃又疏离的眼,清澈的嗓音在场地中回响。
“距离,是最致命的吸引。”
一旁的陈辰站在场外,看着手机上的拍摄进度表,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林知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清楚,这样的状态完全是靠他的毅力强撑出来的。
他们吃完烧烤的第二天林知屿的喉咙就不太舒服,一开始他们只以为是简单的上火,加上行程满,也没来得及去医院处理。结果林知屿就这么难受了好几天都没好,昨天又在海边拍了一整天,吹了一整天的冷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更不用说今天还有下水的拍摄。
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干的。
“OK,这条很棒!林老师,我们再拍几条,雾化再浓一点,这次加点水花——林老师,等会儿你慢慢往水下沉,在最后一刻看镜头就行了,眼神带点留恋。”
林知屿点了点头,嗓子像是被胶水糊住,已经懒得再张口说一句话。
他咬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栀子花,慢慢地沉入水中。身体完全浸入温水,全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来,水波轻轻涌动,冲刷着他并不清明的神志。
林知屿用牙齿在舌尖磨了又磨,才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随着导演的一声“开始”,水下的摄像机启动。
林知屿缓缓睁开了眼睛,水流针扎般地刺激着他的眼球。他颤着睫毛,目光水波望向上方,仿佛在透过层层迷雾寻找着什么。
纤长的发丝在水流中飘动,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几秒钟后,一只白皙的手从水面抬起,抓住“悬浮”在玻璃台面上的香水。
镜头特写定格在香水瓶上,玻璃瓶面的不规则形状折射出斑斓的光。林知屿的脸模糊地出现在瓶子的背后,随着镜头的延长渐渐清晰,嘴上咬着的那朵栀子花从唇边滑落,正好坠在了衣领上。
“好!”导演激动地喊道,“这一条完美!辛苦了,林老师!”
工作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将林知屿从手中扶了起来。
陈辰飞快地迎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浴巾裹在林知屿的身上。
林知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睁眼时眼神迷离了一瞬,然后缓缓在陈辰的脸上聚起了焦。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家的话痨助理今天怎么安静得过分,下一秒就看见了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
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陈辰怕打扰他的心情,本来不打算提,但又实在憋不住。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徐冬冬刚才打了个电话,说是我们和牧云霁吃饭的事上了热搜,但我看了一下,牧云霁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不需要我们这边配合。不过……”
“嗯?”
“徐冬冬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林知屿低笑一声,撑着陈辰的肩膀,不知道怎么的,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烫得陈辰一个激灵。
他说:“我管他去死。”
但想了想,又有些惆怅地说:“啊,不对,这样下去先死的应该是我。”
温热的触感从皮肤上消退,空气里的冷风一吹,林知屿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勾了勾嘴角,带着点调侃:“但估计我累死在片场,徐冬冬都得拖着我的尸体去跑下一场通告。”
“呸呸呸!”陈辰一边骂着,一边扶着他往化妆间走,“不可以,就算死我们也得把该死的人一起拉下水!”
林知屿靠在陈辰的肩膀上,嗤笑了一声。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懒洋洋地给陈辰比了个大拇指。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疲惫到连思考都费力。
因而也没有看到,陈辰还给他的手机里,多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林知屿没在广告拍摄场地的化妆间里休息多久, 就被陈辰拉到了隔壁B市的路演现场。
自从几个月前他直播卖完冷榨柠檬水之后,品牌方就有再次合作的意向,只是碍于他当时的名声迟迟不敢决定, 直到谢云策的杀青特辑放出之后,他们便立刻联系上了徐冬冬。
林知屿前天在海边拍摄的也是冷榨柠檬水的代言广告,今天还得受邀参加他们在B市举办的线下活动。
活动安排得十分紧凑,林知屿刚赶到现场,就马不停蹄地被工作人员带去后台准备。
他在车上勉强补了个觉, 但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气憋闷, 他的脸色比昨日拍摄时还要差。给他化妆的化妆师都忍不住地出声问了情况, 林知屿连连摆手表示没事, 她才在他苍白的嘴唇上多补了几道唇彩的颜色。
呼出的气息沉重又炙热,脑袋像是被糊成了一团浆糊。林知屿换好衣服后,陈辰递来了活动流程表,他扫了一眼, 才发现自己需要在舞台上重复之前直播的口条, 尴尬得脚趾都快要地上抠出一套大平层。
还没到活动开始的时间, 现场已经剧集了不少粉丝, 正凑在立牌前拍照打卡。
林知屿上台的时候不小心被台阶绊到,踉跄了一下,多亏陈辰及时扶了一把, 才没有闹出笑话。
但距离他最近的粉丝倒是看出了一点不大对劲, 张口就喊道:“小宝,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这声音太熟悉, 林知屿听过许多次, 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后援群的管理。他强忍着不适转头笑了笑,安抚道:“没事, 我平地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现场一片哄笑。
林知屿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居然有一天也能敬业到这种份上,要不是因为高昂的违约金在头顶上悬着,他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
他在台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按照预定的台本和观众打了招呼,忍耐着羞耻切入到推广环节。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不知疲惫地往前冲,可做了什么又是一头雾水,理不出个章程。
喉咙像被炽热的沙纸碾过,呼吸间每一口气都伴随着钝痛,但他仍强撑着笑容,挥手与粉丝互动。
签名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那个管理的微博id,叫乔乔再喝亿杯,所以落笔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给人画了一杯珍珠奶茶,虽然抽象的线条让乔乔盯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你脸好红,真的没有关系吗?”乔乔问道。
林知屿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没关系啊,谢谢你来看我呀。”
不知道是不是被喉咙和脑袋里的那团火烧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说话时尾调轻轻软软的,像是无意识的撒娇。听得乔乔的耳朵也跟着红了一下。
然后才继续问道:“那天你和牧云霁那个热搜,我们看你一直没有回应,都很担心。”
林知屿从陈辰那里听了个大概,知道牧云霁已经出来澄清了,也没多解释,就说:“前几天录制谢云策的角色歌,把牧老师折磨得不清,所以晚上才请他吃了个饭当作赔罪。你们不要多想啦,我和他现在真有什么关系,也是最纯洁的同事关系啊。”
他接过下一个粉丝递来的签名板,碎碎念念地说道:“而且我又不喜欢他那一款的呀。”
乔乔举着单反,紧紧追随着林知屿的脚步,被他这一连串黏黏糊糊的语气词砸得心都要化了。听到他说完这句,也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连语气词的调调都模仿了十足十。
林知屿想了想,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签名的手也不由地停了一瞬。
他身前的粉丝不由地打趣道:“这么难想吗?”
林知屿犹豫了一会,歪了歪头,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是吧,还挺难想的。”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喜欢牧云霁那样咋咋呼呼的、嘴硬的臭小子。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牧绥的脸。
还是成熟安静的男人比较有魅力一点。
林知屿浑浑噩噩地想。
好在粉丝们也只是玩笑地问问,并没有打算深究,林知屿埋头又继续签起了名字。寒风把他的鼻尖吹得通红,品牌方提供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像个粉雕玉琢的豪门小少爷,但是那点布料根本挡不住多少严寒,衣服遮盖下的皮肉控制不住地发起了冷。
林知屿甩了甩冻得僵硬的手,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份签名。剩下的流程他基本都记不清了,纯靠着一股劲吊着,等活动结束后,他刚被陈辰送进车里,整个人就直直往座位上一倒,躺平了。
坐上驾驶座的陈辰转过头开了林知屿一眼,见他已经把棉袄的帽子蒙在头上,只能发出含糊地几声抽气声,关切地问道:“林哥,要么我们先去一趟医院吧……”
林知屿闷声说道:“不去,我想回家,我想睡觉。”
“可是现在回A市还要好几个小时……”
“明天下午去公司,现在回去我还能多睡一会,不去医院。”林知屿断断续续地说,“想睡觉。”
陈辰拧不过他,只好照办。林知屿在车上睡了一个不算深的觉,因为身体好像已经完全进入了睡梦之中,但意识却像是漂浮在躯壳之上,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好似能听见前排导航的声音,还有闸机机械的汇报和路上的车水马龙。
他一会热得像是泡在滚烫的水里烧,一会又冷得像是赤身裸体躺在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意识起起又伏伏,等到到达牧绥的公寓,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晃晃的一弯月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林知屿裹着长达小腿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上,挡住了大半的下巴,硕大的帽子更是遮住了他整个脑袋,从远处看像极了一个蝉蛹。
可是被车外的风一吹,他还是生理性地打了个颤。
明明现在身体已经烧得像个暖炉,意识都所剩无几,可还是会因为一点的凉风感觉到冷。
“林哥,你真的没事吧,要么我们还是……”
林知屿甩了甩脑袋,声音沙哑又黏糊:“我上去睡一觉就好。”
陈辰抿着嘴没有说话,只能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门禁里。
但林知屿怎么也没想到,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会看到牧绥。
他平日里喜欢待在卧室或者书房,很少会有出现在客厅的时候。
林知屿怔在门口,大脑像是被沸水煮成了一锅浆糊,意识混沌得很。他有些艰难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甚至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听到开门的声音,牧绥放下了平板。他今天穿了一件家居毛衣,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茶。望过来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与难以捉摸的幽深,林知屿品不真切,却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说。
“晚上好啊,牧先生……”他赖唧唧地开口,嗓音干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可拖长的尾调黏糊,莫名像是调情。
牧绥皱了皱眉,目光扫了一眼他在帽子掩盖下的通红的脸,和蒙着水雾的眼,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散在了九霄云外。
只是林知屿已经没有力气和他在聊些什么,没等到牧绥的回应,便步履轻浮地往房间走,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被他无视的牧绥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几秒后还是操纵轮椅跟了上去,但还没到卧室门口,就听到了重物砸在床上的声音。
羽绒服被丢在地上,林知屿扯着被子的一角,一滚,一埋,彻底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寿司,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呼吸不通畅的鼻子发出低低的吸气声,牧绥的轮椅停在床边,只能瞧见他贴在枕头上凌乱的头发。
看到热搜时那些烦躁的心绪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酝酿了许久的质问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牧绥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林知屿的发尾,看着人哼哼唧唧地裹着被子又转了一个圈,像是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知屿,你生病了。”他笃定地说道。
“嗯……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林知屿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显得有些失真,还带着沉重的鼻音。
牧绥没有相信他这套“小感冒”的说辞,搭在他头发的手顺势撩开被子的一角就探了进去。手背触碰上滚烫的额头,林知屿被微凉的触感刺激得喟叹一声,然后便贴着无意识地蹭了蹭。
“……好舒服。”他喃喃地说道。
牧绥神色不明地收回手,冷冷地说:“发烧到这个程度,你助理不送你去医院?”
林知屿闷闷地嘟囔:“不怪他……是我自己不想去的,我就想睡个觉。”
牧绥揉了揉额角,像是在压抑情绪。他的轮椅往床边又靠了靠,语气放缓了一点:“你这样睡觉,不是养病,是自虐。听话,我让周明送你去医院。”
被子里的林知屿动了动,但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一点,声音绵软:“不想动……太累了,而且这么晚让人加班,真的很不厚道的。”
“周助理又不是我俩play的一环,别打扰人家了。”林知屿烧得意识迷糊,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睡一下,好不好啊?”
牧绥被他倔得没了办法。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取了温度计和药箱。
他拨开林知屿的一角被子,发现他整张脸都烧得通红,连耳尖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潮色。
额前的头发被水汽熏湿,狼狈又散乱地贴在脸上,微微睁开一线的眼中迷离一片,鸦羽似的睫毛在冷空气里打着颤。
像只兔子。
可怜极了。
“测个体温,乖点。”牧绥的语气不由地放轻。
林知屿勉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因为高热已经聚集不起神志,竟也没有反抗,上身在床铺上挪了挪,鬼使神差地脑袋抵在了牧绥的大腿上。
还用侧脸在他摊开的掌心里蹭了两下。
“牧绥,你手好凉……”
他的声音含混,拖得又轻又长,尾调软得像是化开的糖。
“再多摸一会,好不好……”
牧绥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牧绥的动作顿住, 垂下的眼眸中晦涩不明。
家居服的裤子掩盖不住他的反应,好在毛衣的下摆很长,加上林知屿迷糊的意识根本无法让他注意到旁的事物, 才勉强得以遮掩。
林知屿的鼻尖再一次蹭过牧绥的掌心,像只懒倦撒欢的猫。脸上的灼热温度像是通过接触的皮肤一起传到了牧绥手上,顷刻间便如野火燎原。
蛰伏的火躁动地跳了跳,牧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小半分钟,终于长吐了一口气, 克制又隐忍地说道:“林知屿, 别再动了。”
林知屿没听清楚他具体说了什么, 只知道传进耳朵里的声音低哑, 听着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张合着嘴,嘟囔了一句,含混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别凶我啊……”
无意识的软声抱怨让牧绥一下子噎住。他下意识地用舌顶了顶唇角,放下耳温计, 手指轻轻拨开林知屿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声音都不由地放轻了一些:“没凶你。测个体温, 听话。”
林知屿半睁开眼, 坠着水珠的睫毛掀了掀,迷离地看了牧绥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的肌肉放松,他的唇翕动了几下, 微微张开, 薄薄一层水光拢在柔软的唇瓣上,露出一瞬湿润的绯红。
粗重的呼吸从微启的唇峰间溢出, 热意把空气都撩拨得滚烫。
牧绥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 幽深的眼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从眉心沿着挺翘的鼻梁一寸寸地往下描摹, 又在他的唇上游离了十几秒钟。
耳温计没入耳道,林知屿敏感地瑟缩了一下,烧得滚烫的侧脸在牧绥的大腿上蹭过,绵软的鼻息喷洒在他的手背,烫得他浑身紧绷。
“痒……”林知屿喃喃地说,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就要去抓。
牧绥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正好耳温计“滴”地一声响起,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数字。
39.2℃。
“小感冒?”牧绥目光森森,一字一顿地复述着林知屿先前的推脱,“等你睡完一觉,恐怕人都熟了。”
林知屿闻声,只是缩了缩身子,闷闷地应道:“熟了就熟了吧,别折腾啦,让我睡觉。”
他的声音软得不像话,还带着病态的哑,听起来又像是赖唧唧的撒娇。
牧绥盯着他,不再多话,直接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手指擦过林知屿的头发,托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扶了起来,林知屿的身体也软得没了骨头,还没坐稳就要往床上倒。
牧绥无奈,只能以一种极其不方便的姿势撑着他的背。
退烧药被强塞进嘴里,舌尖顿时漫开了一片苦味,林知屿下意识地便想要拒绝,舌头奋力地把那两片药往外吐,却不小心舔过牧绥的手指。
于是牧绥的指节一弯,强制地把药都送了进去,又拿起杯子堵住了他的嘴。
林知屿迷迷糊糊被灌了大半杯水,忍不住皱起了眉,哼哼唧唧地说:“够了、够了……别……”
“不想吃了,难受……”
牧绥这才拿走了水杯。
林知屿又要往下倒,后脑勺差点就要磕上床头,多亏牧绥及时用手背挡了一下,把他的脑袋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枕头上。
“睡吧。”他说。
林知屿含糊地“嗯”了一声,却又不老实地在他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掌心拱了拱,似乎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终于,高热的额头再次蹭上牧绥的手腕时,他也跟着发出惬意的喟叹:“手好凉,舒服……”
牧绥正在抽离的手僵硬了了一瞬,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短暂的静默里,他的指腹轻轻滑过林知屿的额头,又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林知屿像一只餍足的猫一般,浑身肌肉都松懈了下来,连鼻尖的低哼声都轻了几分。
“我有时候在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床上的人似乎没听明白,只是在温热的被窝里缩了缩脑袋,睫毛颤了几下便陷入了睡梦中,呼吸逐渐平稳绵长了下来。
牧绥轻嗤一声,将药箱放到一边,正要准备离开,却发现林知屿虚虚勾住了他的手指。他抓得并不紧,可牧绥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硬是控制了他的所有动作。
滑出被子里的手腕瘦削苍白,隐约可以看见内侧的血管。半晌后,牧绥托起他的手腕放进被子里,却没有抽出被握在掌心的手指。
可是他的欲望来得突兀又猛烈,被牵制在这的身体根本无法自行解决。林知屿的气息虽然轻飘飘的,但却轻而易举地闯进了他的脑里,作乱一般地在本就躁动的念想上又添了一把柴火。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
半开的窗户中泄露进一点寒的夜风,可却安抚不下半点冲动与灼热。
他渐渐觉得自己的手上的温度似乎烧得和林知屿的差不多了,他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这汲取一点微末的凉意。
“很麻烦。”他想。好像自从车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来势汹汹的欲望。
风轻轻敲打地玻璃,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为旖旎的情思隐秘助长。
牧绥放空了心思,逐渐把注意力挪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剩下半杯温水,水汽在灯光下蒸腾出一层浅浅的雾气,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得到外面深蓝的天幕,几颗残星洒落远处,被城市的灯火吞没得几乎看不清形状。
微弱的夜色投进房间,打在林知屿的脸上,为他潮红的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泽。
兜兜转转,注意力还是落了回来。
牧绥的视线再次转了回来,眼底的光影骤然变深,像是夜晚的潮水涌上礁石,无声无息,却又在边缘止步。
几分钟后,他拿出手机,幽暗的荧光打上了他的脸,被压到最低的音量从听筒里泄出,屏幕上的画面闪烁,如果林知屿现在清醒着,大概能从几句关键词里猜到牧绥在看什么。
但很可惜,此刻只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卧室里回荡。
直到视频播放完一边,牧绥才切出页面,结果目光再次被消息栏中弹出的那一行字吸引。
他似乎不太高兴地拧起了眉,手指点进话题栏时,脸上的怒意压也压不住。
【@乔乔再喝亿杯:#林知屿 xx牌冷榨柠檬水线下活动#@无限娱乐@徐冬冬,请问你们公司是什么黑奴工坊吗,给艺人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一个通告无缝衔接另一个通告,大冬天的又是海边拍摄又是水下拍摄,是觉得林知屿拍个修仙剧就是真修仙了是吗。活动现场人都站不稳,但凡没眼瞎的都能看出来他身体状况不好,但他强撑着和粉丝互动完才走,群里的姐妹一扒才发现他这几天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倒还宁愿他还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撂挑子不干的刺头,也不至于被你们这样欺负[粉丝自扒行程表]】
【哈哈无限娱乐倒闭啦!】
【呔,还以为追林知屿可以不用受狗公司的窝囊气,结果今天在现场看到他我心都碎了气都不打一出来,突然怀念以前人见人恨的林知屿,他必定不会受这鸟气。】
【但是老婆身体虚弱还要给我签名的样子真的让我哈特软软,他甚至还给我画了小星星[图片]】
【@无限娱乐别装死,你们就是这么压榨手下艺人的?之前出事也不公关,大冷天的还让人连轴转,林知屿给你们公司赚了多少钱请不起一个像样的团队吗?】
【提醒一下,徐冬冬前几天还带着他刚签的小爱豆在C市跑商演,现场粉丝录了视频,那忙前忙后的姿态对比起来我们家纸鱼真的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孤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搞到了什么十八线不受公司待见的糊逼呢】
牧绥的社交软件少得可怜,就连微博都是在一个多月前注册的,id还是一团乱码,也只关注过一个人。
大概是刷得多了,平台大数据也会根据他的历史浏览推送一些相关的消息。
就比如林知屿的超话内容,以及几个大粉的微博。
他本来还想让周明帮他去查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临到拨号时,又想起林知屿先前那句抱怨,最终还是没把这通深夜电话打出去,而是改成了一段文字消息。
【S.:明天查一下林知屿最近的行程安排,再联系无限娱乐给他换个经纪人,人你挑。】
发送之后,他盯着林知屿的脸又看了一会,思考片刻后补上一句:
【让投资部出一套收购方案。】
发完消息,他也没什么心思再看其他了。正准备把手机关上,就发现握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随后,炽热的温度远离,林知屿半撑着床铺翻了下来,他的一双眼还半闭着,只隐隐睁开了一条缝。
“做什么?”牧绥问。
林知屿黏糊地说:“……上厕所,急。”
牧绥叹了一口气,没拦他,但因为担心他半路摔着,视线一刻也不敢从他身上挪开。
林知屿的去程还算顺利,但回程却出现了状况。
快走到牧绥身前时,或许是因为腿软使不上劲,又或许是大脑发晕,他趔趄了一下,马上就要一膝盖跪在地上。
还好牧绥及时伸出手把他拦腰往自己这一拉——
林知屿的膝盖正好磕在了他的腿间,上身朝他压了过来,下巴抵上了他的肩。
半倚在肩上的重量不轻不重,牧绥抬手从他的臂下穿过,扶住了他的背,以防人再摔下去。
林知屿的手臂贴着他的,吊儿郎当地晃了晃,咕哝道:“谢谢啊……你真好……”
牧绥偏过头看着他,又是无奈又是忍耐。
林知屿压着他的肩膀想要站起来,可是跪在轮椅上的大腿磨蹭了几次,最终还是卸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