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by娜可露露
娜可露露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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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简短,言简意赅两个字:“回来。”
李越从侧面瞥见,莫名一激灵,明明没有语气词,也没有表情符号,他甚至没见过温明惟严肃的模样,却觉得被这两个字威胁到了,后背一凉。
谈照没什么表情,但出乎意料地配合,跟他打了声招呼,说:“我先走了,联系方式记得发我。”
“啊,好。”
李越目送谈照离开,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原地傻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操,大少爷竟然这么听话,难道他是一个隐藏的“妻管严”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

9月15日晚,谈照回家时已经十点多了。
他回来之前,温明惟刚洗过头,穿睡衣,披散长发,静坐在卧室窗前的椅子上,听见车声瞥了一眼楼下,对身后的顾旌说:“你去休息吧。”
顾旌是来送药的。
一种新药,编号“No.19E”,仍属于“19”系列。
之所以停留在“19”系列进不了“20”,是因为最近实验室的研发陷入瓶颈,给不出有突破性的新药。
温明惟握着药瓶无意识地转动几下,药片撞击塑料瓶身发出哗啦的响声,他翻来覆去,摇骰子似的玩,听着顾旌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终于倒出药片,吃了一片。
这种药是他之前吃过的另一种药的改良版。
具体药效是制造某种胃病,即在他不患有胃病的情况下,体会类似的病痛。
改良方向是见效快,失效也快。方便他情绪不好时快速得到“安慰”,想摆脱病痛也不费时。
但由于只是改良版,不新鲜,温明惟兴趣不大。
他不责难研发人员,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远高速发展,越逼近极限越难突破,陷入瓶颈在所难免。
只是有些失望。吃药是他排解虚无感的一种方式,这条路似乎也能看到尽头了。
温明惟没喝水,药片卡在喉咙不舒服。他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道:“谈照,帮我倒杯水。”
“……”
身后传来脱外套的窸窣响动,车钥匙轻轻摔在桌上,对方拿起水杯,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然后裹着一身秋夜的气息到窗前,递来杯子。
温明惟回头,眼前谈照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玻璃杯边沿,拿得不稳,水面微微晃动,他的目光从对方的手指抬到脸上,撞上谈照沉默的眼睛。
“你去哪儿了?”温明惟问。
“……”谈照想把水杯放下,但温明惟似乎不赞同,只好僵持着说,“我去哪儿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最近没有监视过你。”
温明惟轻描淡写仿佛玩笑,但表情是认真的,从下方抬头看他的眼神明显是在表达某种需求,谈照懂了,被无声的压迫支配着递上水杯,亲手喂他喝水。
卡在喉咙的药片终于滑进胃里,温明惟舒服了点,又问:“你去哪儿了?”
“酒吧,见朋友。”谈照说,“你没说过我不能社交。”
温明惟不置可否,从窗前离开,回到床上。
他在等药效发作,谈照脱衣服去洗澡,洗完上床陪他躺下,他刚好开始胃痛,但平静的神情就像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有被子底下微微颤抖的手指昭示着他正在忍受某种生理性剧痛。
谈照已经很了解他恋痛的癖好。
但别人恋痛是因为能从中获得快感,温明惟不太一样,他似乎没快感,只享受痛苦。
谈照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但今晚那种“不想爱”的念头还在心里徘徊,他驱散不走,也不能把它激发的爱的感觉驱散走,仿佛温明惟的痛觉蔓延到他身上,让他也浑身不适,忍不住想质问:“你能不能别发疯了?”
要疯就自己疯,放过别人行不行?
不行,温明惟不会放过他。
以前谈照觉得,温明惟爱他爱到想给他陪葬。
但现在觉得,万一哪天温明惟先死了,被拖进棺材里陪葬的是他。而且墓碑上不会写“谈照”,要写“简青铮的魂”。
谈照的手也开始发抖,他用力攥紧,骨关节发白,脑海里过了一遍忍字诀——他能忍下简心宁的嘲讽,但面对温明惟,愤怒总是更难控制。
或许因为愤怒下藏着的是委屈。
在这个连委屈都屈辱的难堪境地里,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可它偏偏不死,像一种绝症,来如山倒,去如抽丝,不知还要抽多久才算完。
谈照深吸一口气,转身离温明惟远了些才感觉稍微好点。
他避开温明惟可能看到的方向,拿起手机。
李越已经把联系方式发过来了。
那个人号称是情报贩子,以前他跟李越喝酒时听对方吹嘘,说凡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只要肯花钱,没有查不到的东西。
谈照知道不一定靠谱,对方肯定查不出温明哲现在的情况,但过去势力如何,身边有什么关键人物,最有可能是谁救了他,包括他对外作风如何,这些都是温明惟不曾讲过的。
虽然了解也未必有用,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谈照迫切地需要做点具体的事情来探索出路。
至于之后如何,是之后的事了。
他现在只能沿着眼前唯一的一条线往前走。
谈照把自己的需求发给对方,等待回复。
温明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那阵剧烈的胃痛还没结束,温明惟脸色苍白,额边挂一层薄汗,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腹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享受。
谈照不想注意他,但今天这个药和昨天的不太一样,他的反应更明显,让人忽视不了。
“是新药?”谈照张了张口,只在心里问,没出声。
温明惟自然听不见他心里的话,又一阵剧痛袭入肺腑,有些难忍,转头把灯关了。
“……”
黑暗中,谈照听着他刻意压低的喘息,也有些喘不上气,突然想起上回温明惟玩笑般说过一句:“其实我不喜欢吃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吃”,那么现在为什么还要每天都吃?
难道他还不够配合?不能给他提供生理快感和情绪价值?
手机震动了一下,谈照迟迟拿起来看,是情报贩子发来的报价。
他回了个“好”。
温明惟背对着他,毫无察觉。
温明惟虽然控制欲强,但从来没有查过他的手机,不在意他平时跟谁联系,也可能是因为知道他现在没几个私交,没有查的必要。
谈照又聊了几句,身侧那人忍痛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似乎药劲过了,终于能缓口气,然后他拉紧被子,把自己盖住,仿佛完成一项睡前仪式,终于可以入睡了。
但其实还少了一环——
他们今天没有做,也没接吻。
连对话都比前几天少,让人有点不适应。
谈照想开口,没说出什么来。
他很清楚,温明惟不论是黏他还是疏远他,原因都跟他本人无关。好比主人心情好时就逗弄几下宠物,心情不好就懒得搭理,没必要问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他们背对背躺着,谁也没睡着。手机忽然又震动一声,还是那个情报贩子的消息,谈照瞥一眼没回,温明惟终于被惊动,跟他说:“关机。”
“……”谈照调到睡眠模式,放到一旁。
“你在跟谁联系?”
“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李越。”
温明惟不再问了,转过身来按住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是亲热的暗示,谈照一回头就被吻住,但温明惟只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是一个简单的晚安吻,没有进一步行为,然后躺回枕头上,从床头柜上摸到一瓶药,又吃了一片。
那里有好几瓶不同的药,没开灯根本看不清编号,谈照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也不在意,随便吃一片就行。
谈照有点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吃了?”
温明惟瞥他一眼。
“有心理疾病就去治病,吃这种药你很开心吗?”
“……”
“开心”这个词好像跟温明惟没有任何关系。
谈照后知后觉:他就是不开心。
只不过平时他太平静,稳定的情绪和居高临下的态度有欺骗性,不会让人发现他不开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谈照竭力控制情绪,压住语气:“人活到你这地步,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没得到也快到手了,你还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难道一个死了快十年的人,就把你折磨成这样?”
“……”
这些都是不该说的话,但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谈照不想看他病态的脸,和那双几乎没生机的眼睛,他这种人,谁爱上他简直倒霉透顶,可惜谈照就是那个倒霉鬼。
可他还是这么平静地看过来,脸上没有一点哀愁忧伤,也没有一点害别人为他担心的羞愧,他沉默地审视谈照,也不知审出了什么,突然靠过来,又给了个吻。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漫长。
温明惟扣住谈照的脸,把他气愤的颤抖强行镇住,似乎也看穿了他气愤之下的委屈,吻得温柔缠绵,极尽安慰。
亲了又亲之后,温明惟没有解释刚才的问题,压着谈照的肩膀,手指抚到他脖子上,亲昵地说:“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吃药了。”
“……”
谈照哽了下,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他们两个到底谁对谁不好?倒打一耙,胡言乱语。
谈照撇开脸,躲开温明惟的注视。
但他被扳住下巴又亲了一下。
“明天我要出趟远门,本来想自己去,不带你。”温明惟说,“但现在改变主意了,你陪我一起去。”
“去哪儿?”
“去见我二哥,温明哲。”
“……”
谈照心里一惊:“你查到他了?”

第42章 狮子(2)
温明惟说出“远门”,不掺一点水分,目的地远至联盟边境,一个谈照曾有耳闻但不熟悉的地方:浦邦。
介绍浦邦之前,要先介绍联盟领土范围。
严格来说,自从百多年前联盟成立,就再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独立国家和政权,人类大一统成为主流观念。而联盟统辖的地区主要在环太平洋东西两岸和一部分内陆,其他地区或毁于战争,或发展落后,都不成气候。
在那些不成气候的地区里,浦邦是相对有名的一个。
它是一座典型的无政府自由城市,不受任何政权管辖,混乱,不稳定,充满暴力和非法交易。
境外类似的地区不少,联盟政府一律采取不干涉也不来往的态度,严禁境内外走私,任其自生自灭。偶尔会在官方宣传片里把它们列为反面教材,用境外的血腥暴力不安全来佐证人类大一统的正确性。
谈照对浦邦的印象就来自于类似的新闻,网络上也有相关讨论,但不多。
温明惟的了解比谈照多得多,甚至比官方多。
但境外毕竟是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地,再了解也难免有盲区。换言之,出境有风险,不是普通的旅行。
温明惟却态度轻松,没给谈照详细介绍,嘱咐他说:“我们要待几天才能回来,你自己拿好必需品,有些东西那边不方便买。”
温明惟一人独裁,谈照没有拒绝的余地,跟他一起上了私人飞机。
他们中途在一座西部城市短暂停留,略作乔装,换了交通工具。
这趟出行是保密的。
温明惟喜欢监控别人,同样也有人监控他。
他怎么处理这些尾巴,包括带多少手下暗中随行,谈照都不得而知。
温明惟也不需要谈照知道。
但有些事情有必要沟通,比如这次出境的目的。
温明惟说:“我之前追踪仿生人,查到新洲的一家能源公司,但只找到一个假货,温明哲不在那里。”
“然后?”谈照有些在意,尽力表现平淡。
他们昨晚在那一吻之后,最终还是做了。
气氛莫名变得好了点,但好不好全是温明惟说了算,谈照只在早上他整理东西的时候说了一句:“别带药了。”
原以为这句提醒有用,毕竟昨晚相处还算平和,可温明惟把他的提醒当耳旁风,坚持让顾旌把那几瓶药装进随身物品,带上飞机。
谈照旁观很烦躁,下意识反思,难道他真的对温明惟很不好?寸步不离地陪着也代替不了药吗?
——会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他被温明惟带偏了。
根本不是他的问题,可他竟然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自省错误。
谈照把注意力转回正事上,问:“后来怎么查到他的?”
“我有一些曲折的办法。”
温明惟坐在私人飞机上的沙发上,说:“如果你能像我一样监控联盟所有走私航道,了解境内外各主要势力的往来关系,你也能排查出,哪些势力不对劲。”
“……”
说“所有”略显夸张,但温明惟至少能监控百分之七八十,剩下那些是小打小闹,不值得他注意的。
谈照早对他的权势有所了解,但还是被他的势力范围之大震撼,一时无言,沉默以对。
“境外龙蛇混杂,局势动乱不清,但总的来说,大型武装组织不多。”
温明惟说:“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土著,另一部分是多年前从新洲逃过去的黑帮余党,其中有的干老本行,有的改行贩毒,科技犯罪,博彩诈骗,什么都沾。”
以前新洲黑帮有本土规矩,势力越大的家族越自矜身份,不屑于沾那些乱七八糟不够“高级”的行当。
“温明哲毕竟姓温,他把出身看得比什么都重,自认为是龙都正统,肯定不愿意同流合污。”
这是温明哲为数不多称得上有原则的地方,温明惟却觉得好笑:“所以,暂且排除不符合他作风的,探一探其他势力的底——别人都有来龙去脉,发家过程有迹可循,有些势力却遮遮掩掩,查不出头目的底细,说明背后有猫腻。”
谈照明白他的思路,温明哲必然低调蛰伏,但要想发展就得公开活动,藏得住姓名藏不住活动的痕迹。
这么查看似简单,实际操作却很难,如果不是手眼通天,谁能说查就查?
虽然谈照还没决定要不要跟温明哲接触,但这勉强也算一条出路。现在却有些怀疑:温明哲有能力跟曾经杀过他一次的弟弟再次抗衡吗?
今天早上,情报贩子发来一份资料,谈照匆匆扫了一眼,介绍的是温明哲当年在新洲干过的几起大事件,典型的黑帮火拼。其中提到温明哲性格乖戾,好勇斗狠,善战,枪法准——跟温明惟一样,温氏子弟从小练枪,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但资料里除了这些偏于皮毛的描述,没有对各事件内情的详细介绍,想必是因为那些内容外人无法得知。
谈照心情复杂,犹豫多天下不了决心。
他一方面是因为不信任温明哲,另一方面也因为,一旦他这么做了,他面临的将是和温明惟彻底对立,决裂,不可挽回——
不动心的人公私分明,对他的公司下手毫不犹豫。
被伤害的那个却优柔寡断,情不自禁为他们的未来担忧。
“未来”在哪里?
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担忧的必要?
“你找到他本人了吗?”
谈照沉默半晌,状似好奇地问:“这次专门去是打算调查他,还是有把握直接动手……杀了他?”
“我怎么能让他轻易死?”温明惟道,“如果我的情报没出错,明天他会在浦邦的一家赌场谈生意,等他现身,我们多年不见,不应该先叙叙旧再说吗?”
温明惟的“叙旧”别有他意,谈照听出他的厌恶,那是他身上罕见的情绪。
“怎么,你好像很关心他?”
温明惟突然靠过来,贴近谈照的脸,似笑非笑:“他是不是联系过你?”

第43章 狮子(3)
在温明惟近距离的审视下很难说谎,谈照瞬间管理好表情,用一个有点诧异的情绪做铺垫,一秒后说:“没有,联系我干嘛?”
他没有过这么好的演技,不擅长欺骗,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温明惟像活体测谎仪似的看了他半晌,说:“没有就好,我不喜欢你跟他扯上关系。”
“……因为他伤害过你。”
“不是‘伤害过’,是一直。”
温明惟松开支撑上身的手臂,靠在谈照身上:“我小时候被温明哲欺负,长大后也一样。直到十六岁,还没摆脱他的霸凌。”
那时温明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替家族谈生意了。
但在温明哲眼里,这个私生子弟弟什么也不是,欺凌不需要理由,伤害之后也不用负责,默认温明惟这辈子只能被他踩,他永远高一等,温明惟翻不出他的手心。
“有一回,我为了办一件事,在外面受了重伤,这里,”温明惟按了按肩膀和右心口,“中了两枪,刚处理过,还没痊愈,但一回家就被他踹出大门外,怪我抢了他的生意。”
他低声说:“因为在他看来,家里的一切理应属于他,我得到的一分一毫都是抢的,哪怕是我拼命促成的合作,成果也该归他。”
温明惟突然说这些,带着点别样的倾诉意味。与其说他是在表达对温明哲的厌恶,不如说是在向谈照揭示内心。
继他那条不为人知的河,河畔的日落,和一瓶又一瓶的药之后,温明哲也是他过往的一部分,他有意给谈照看。
他说:“当时我躺在地上,没力气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以后一定会杀了他。”
“……”
温明惟语气平缓,没什么表情,但当年他无能为力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谈照下意识摸了摸他枪伤的位置,想说点什么,却都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力量。尤其不能跨越时空,安慰十六岁的温明惟。
在这样的时刻,察觉温明惟在倾诉,甚至有意等他回应的时候,谈照情不自禁想抱抱对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矛盾,他想说:“我想保护你,以后不让你受伤了”,但如果真的这么说出口,温明惟恐怕会笑出声。
谈照自己也挺想笑的,强忍片刻,眉头蹙成一团,他吐了口气,到底还是收紧手臂,把温明惟抱住了。
两人跌进一张沙发里,下一秒,温明惟吻住他的嘴角,微微笑道:“今天肯主动了?”
“有吗?”谈照不承认,“配合你罢了,不是主人的要求吗?”
他翻身压住温明惟,拨开他腮边长发,低头接吻。
已经吻过太多遍,他熟知温明惟喜欢怎样的深度和力度,但配合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偏要反着来,在温明惟想退的时候逼迫深入,一次又一次,仿佛接吻也是种较量,他掐住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将自己难平的心绪灌入其中,粗暴地亲吻、吮吸,用上牙齿,咬出好几道牙印。
温明惟一直看着他,但亲到最后连睁眼都有些费力,像做了一场,缺氧,视线模糊,看不清谈照的脸,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说:“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也会喜欢你。”
“……”
谈照僵了一下,怀疑这是新型洗脑技巧,和昨晚那句“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吃药”一样,是怀柔政策,骗他听话。
退一步说,这又不是什么好话。谈照没法细想,皱眉咬住温明惟的嘴唇,又接了一个深吻。
他多少带着点发泄的意思,但越发泄越有感觉,两个人在飞机上的密闭空间里亲到浑身发热,一时也摸不清彼此的情绪是好是坏,连自己的心情都忽略,机械而投入地亲到忍不住做了。
好在是私人飞机,没有第三人在场。
结束后把刚脱的衣服穿起来,舷窗外白云满眼,飞机穿过沉默的天空,在一座遥远的城市降落。换乘之后,再抵达浦邦,已经是夜里了。
浦邦位于联盟的东南边境线外,出入境防线常年封锁。谈照不知道温明惟是跟谁提前打过招呼,边防放行,还是有自己的其他办法,总之他们的车一路没遇到阻碍,直接开进了浦邦市区。
浦邦是一座比想象中热闹的城市,总体面积不大,但人口不算少。
由于没有城建规划,建筑风格非常不统一。
他们停车的酒店附近是一片巴洛克建筑,但在视线可及的两条街之外,有一片新式四合院建筑群,各种商铺穿插其中,招牌上普遍挂着几种不同语言,给来自联盟内外各地区的顾客参考。
“这边的建筑都很新。”温明惟说,“因为经常毁坏重建,负责重建的一般是当时的市长。”
“市长?”
“非官方的,地头蛇,通常是最有势力的某个组织的头目,人面广,有话语权。”
温明惟倚车门而立,脱下外套。
浦邦是热带季风气候,常年高温不降,路边的棕榈树风中摇曳,在路灯下投出一道道高大的影子。
“我十多年前来过。”温明惟说,“当时跟现在差别很大,可能有半座城都重建了,路上的人倒是差不多,没变过。”
谈照随他的视线看街上。
车都开得不快,不像西京交通拥堵,人人急于奔命,这里有一股慢节奏的劲头,如果能忽视行人手里或腰间别着的枪,气氛可以说悠闲。
正因为悠闲,显得他们的枪不像真枪,像玩具。
又因为几乎人人有枪,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跟我想得不一样,看起来没那么,”谈照找了个词,“丧心病狂。”
温明惟笑了声:“他们多的是亡命徒,不是神经病,不会随时随地当街扫射。但当街扫射的事也不稀罕,我们待两天你就知道了。”
温明惟带谈照进酒店。
他们这次出行很低调,酒店没住最好的(虽然浦邦最好的酒店放在西京充其量也只算三星档次),身份没人认得出,自然也得不到优待,和普通住客一样被随便打发了一张电子卡,前台连房间地址都懒得讲清,让他们自己去找。
顾旌也住这家酒店,在他们隔壁。温明惟明面上的保镖只带顾旌一个,既是保镖也是生活助理,顾旌帮他们把随身物品安置好,检查确认了一遍房间里没有摄像头和监听器才离开。
客房不大,双人床,对谈照这种从前无论去哪都住总统套房的大少爷来说,唯一能挑出的优点是还算干净。
温明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问:“住不惯?”
“没。”谈照摇头,违心地说,“我不挑剔。”
温明惟打开旅行箱,箱子里除了一些换洗衣物,装的都是手枪。
他挑出一把扔给谈照:“拿着。”
“……”
谈照还没有从文明世界进入不法之地的实感,手里就被塞了把真枪,稍一想象便能猜到明天可能发生什么。
温明惟说:“给你防身的,应该用不到。但万一出什么意外,你优先保护自己,别的都不用管。”
“……”
谈照毕竟生长在法治社会下,别说杀人,连只鸡都没杀过,他握着冰冷的枪械,看着温明惟仿佛谈论天气般平静的脸,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温明惟忽然抬头,瞥他一眼:“怕吗?”
“不。”谈照说,“有点不适应。”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目的。”
温明惟把那几把枪拆解,重新组装,这么做没什么特别的作用,只是他在亲自动手前的一种习惯。
虽说明天未必需要他亲自动手。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修长的手指快速动作,熟练地组好枪,那些冷硬的杀器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堪称乖巧。
然后,他把自己的枪放在床头,拿起谈照那把,重复刚才的动作,手把手亲自教谈照拆卸和组装。
在温明惟看来,这是比接吻更亲密的互动。
他从背后圈住谈照的腰,控制他的每一根手指,将他的力量通过谈照的手施加到枪身上,仿佛一道精神仪式。
尽管谈照不能完全理解,但他被温明惟拖进这个隐秘的世界里,被迫感受来自对方的精神重压,仿佛能听闻多年来围绕温明惟盘旋的腥风和血雨。
组装完毕,温明惟顺势亲了他一下。
“你要留在我身边,陪我习惯一切。”

第44章 狮子(4)
谈照得益于非凡的出身,曾经去过世界上大部分地区,见过形形色色无数种人,绝不是见识短浅之辈。
但浦邦这种地下世界,如果不是因为温明惟,他一辈子也不会来。
当天晚上,他们摆弄了很久的枪才入睡。
温明惟很少对什么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但对枪颇有情怀。他给谈照的是一把大口径手枪,装载特制子弹,威力足以远距离射杀大型动物,后坐力也同样强悍,一般人难以驾驭。
温明惟教谈照试枪,瞄准窗外那棵棕榈树,连消音器也不上,扣下扳机,“砰”一声巨响!
楼上楼下都开着窗户,立刻传出叫骂:“谁他妈大半夜扰民!”还有几声听不懂的语言,不知道是哪国后裔。
谈照被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温明惟从身后道:“再试一下。”
——在浦邦这种地方,枪响跟汽车鸣笛一样常见。
更常见的是随处可见的大小赌场,游戏厅。
游戏厅也兼具赌场性质,把游戏机设计得像一台高级老虎机,利用游戏的胜负进行博彩,旁边摆着ATM机,方便输光钱的人当场取款,赔进更多家底。
值得一提的是,境外的银行不合法也不稳定,通常是各大势力的头目开设的。在他们的银行里存款具有交保护费的性质,持哪家银行的卡,意味着受哪方势力庇护,同时要做好取不出钱的心理准备。
甚至有的银行是赌场老板开的,赌客刚输掉的钱流入银行,再通过ATM机回到自己手里,还沾着热气。
故而大部分赌客只用现金,或者刷联盟公民卡——持卡的都是偷渡客——有被联盟官方查封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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