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微一点头,并没有要深聊的打算,“我约了人,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等……二哥。”
谢放看着他。
谢朝晖犹豫着:“我总觉着,自打你从符城回来,便同我疏远了很多。这个问题,我先前也同你说过,可你说我多想了。我想知道,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二哥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定然改……可是因为我先前同大哥走得亲近?我同大哥走得亲近,也是因为你都不理我,我才只好找大哥喝酒。”
说着,话语里多了一层埋怨的意思,似乎是全是因为二哥谢放的冷漠,才会令他选择同大哥亲近。
谢放温和地笑道:“怎么会?大哥同我,都是你的手足,你同大哥亲近,是好事一桩。莫要多心。我同人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改日再聊。”
定然改?
莫说这一世,他同三弟早已渐行渐远,便是上一世,他真心实意地规劝三弟离那岳盛辉远一些,三弟又何曾听进去?
不过是在他面前卖乖罢了。
谢朝晖见自己的“示好”没能管用,便只好道:“喔,好,那,那你先忙……”
模样瞧着似乎当真有几分失落。
至于是失落曾经疼爱他的二哥如今同自己这般疏远,还是失落他自己押错宝,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出门前,谢放回了一趟濯清园。
父亲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前指定他为谢家的继承人。
谢放方才同谢朝晖说他约了人是假,不过有是要外出一趟是真。
他要去一趟医院,同父亲这次生病的主治医生谈一谈。
“少爷,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谢放一回到院子,陶管事便一脸喜色地迎上来。在前院时,担心人多嘴杂,忍着没说。一直陪着谢放进了屋,防方才难掩喜色地向二爷道喜。
显然听说了方才大厅里发生的事。
老爷总算是公正了一回!无论是论品性还是论能力,少爷都远超大少爷。
谢放低喃了一句,“不,尚未如愿。”
大哥尚在东郊的别庄逍遥度日,三弟亦还过着无忧的日子,谈如愿,尚且太早。
不过总归,改了上一世的走向……
坐上谢家的家主,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少爷,您说什么?”
谢放的这一句低喃太轻,陶管事未曾听见。
谢放笑了笑,“没什么。对了,陶叔,阿贵可是快随嫂子一起回来了?”
陶叔的儿子阿贵原先是老爷子的护卫。
因着阿贵身手过人,后来又被老爷子拨给了大少谢朝晞。
谢朝晞没有老爷子的过人手腕,倒是有着老爷子的疑心病,信不过阿贵,总觉着阿贵是陶管事的儿子,不可重用,将阿贵以及另外三名护卫,调去了妻子朱文慧的身边,让阿贵保护妻子在娘家的安全。
阿贵年底请假回过一趟北城,之后便一直随其他三名护卫一起,一直随着大少奶奶在娘家养胎。
如今,朱文慧临盆在即,阿贵回北城的日子自是也近了。
提起儿子阿贵,陶叔眼底有着难掩的笑意,“前几日,是给他母亲来了一封信,说是大少奶奶快生了,应当很快便能回到北城。”
“如此甚好。”谢放握住陶管事的手,“待阿贵回到北城,我便向父亲将阿贵调到我身边,当我的护卫。让陶叔同阿贵两人,父子团圆。”
陶管事一怔。
片刻,他红了眼圈,想起那日在符城,少爷允过他,他日定然会让他同阿贵父子团圆一事。
“没想到那么久的事情,少爷您还记得。”
谢放佯装未曾注意到陶叔发红的眼眶,只笑着道:“答应了陶叔的事情,自是记得。”
谢放来到医院。
他找到父亲谢载功的主治医生,借口父亲最近胸口不大舒服,托他找医生开点药,以此打探老爷子的病情。
主治医生同约翰院长一样,也去过谢家,给谢家众人看过病,对方认得谢放。
对于谢放的关心,医生不疑有他,他将处方药递给谢放,同时叮嘱道:“老爷子现在的身子还是比较虚弱的,尤其是不能动怒。说句实在话,老爷子身子能够拖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你们当家属的,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才好。”
谢放拿过处方药,向医生道了谢:“多谢您。我们会多多注意的。”
出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谢放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
上一世,父亲在去年岁末,便有中风的征兆,过了年,更是已是卧床不起。
缠绵病榻数月,驾鹤西去。
这一世父亲的身子比上一世要好了不少。
他还以为,因为他的缘故,改了父亲的命数。
未曾想,命运竟还是按照原先的轨迹。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
竟也是快了。
阿笙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竭力注视着火车进站的方向。
火车晚点,阿笙在站台等了近三个小时,火车依然尚未进站,阿笙的心也便越发着急。
这段时日,大多数地方都不大太平,别是沿途出了什么岔子。
“阿笙少爷,累不累?要不您先进里头休息一会儿?回头要是火车进站了,我去通知你。”
担心阿笙累着,福旺出声问道。
福禄也劝道:“是啊,阿笙少爷,要不您进里头休息休息。”
火车晚点严重,站台挤了太多赶火车以及前来接亲朋好友或者是为之送行的人。
阿笙摇着头,手里头比划着,“我不累。”视线仍然牢牢地注视着铁轨的方向。
爹爹同他第一次坐火车一样,也是头一回离开符城。
也不知道爹爹路上适不适应,有没有生病。
因着担心爹爹,哪怕明知道火车进站便会鸣笛,远远的便能够听见,阿笙还是忍不住张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浓浓的黑烟当中,响起火车的汽笛声。
阿笙心里头一提。
几乎是火车的汽笛声一响起,人群便一窝蜂顺着火车开来的方向涌去。
阿笙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亏得福禄、福旺两人将他护在中间,否则非摔跤不可。
火车缓缓进站。
车厢上的人尚未完全下来,外头的人便一个劲地往里头挤。
阿笙抬眼瞧去,只瞧见一个又一个人头。
终于,阿笙在人群当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爹爹!
阿笙挥着手臂,企图吸引爹爹的注意。
可站台上,仰起手同亲朋打招呼的人太多了,从火车上下来的方庆遥压根没能注意到淹没在人群里的阿笙。
阿笙便赶紧抬起福旺的手臂,福旺立即心领神会,他着阿笙所在的方向,赶忙大声地喊了一声,“方掌柜的!!!我们在这儿!”
方庆遥闻声朝阿笙所在的方向转过脑袋。
怎的方骏也在?
阿笙脸上的笑容,在瞧见出现在爹爹身旁的方骏时,收敛了一些。
亏得方骏忙活着倒腾他那两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没注意到阿笙,要不然,这甫一碰头,就能吵起来。
福禄陪着阿笙,福旺上前替方庆遥拎行李。
“福旺小兄弟?怎的是你?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我来,我自个儿来就好……”
福旺是二爷的贴身小厮,方庆遥哪儿敢劳驾二爷的小厮呐。
“嘿嘿,都是自己人,方掌柜的您啊,不用不好意思。阿笙少爷就在前头。”
方庆遥满脸疲惫,却掩不住地高兴地道:“嗯,我方才瞧见了。”
福旺拎着方庆遥的行李箱往阿笙同福禄这边走。
方骏一个人拎着两个大行李箱,累得不行,他刚要把手中的一个行李箱递给福旺,见他转头就走了,跟在身后喊,“哎,那你帮我也拎一拎行李箱啊……”
方掌柜的是阿笙的爹爹,方骏算个啥?
福旺转过头,没好气地道:“你没手啊?”
方骏给气了个够呛,可福旺是二爷的人。
方骏哪里敢得罪二爷,只能在心里头骂骂咧咧。
阿笙小跑至爹爹的面前。
“别跑,别跑,你小心些!”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方庆遥一颗心悬得老高,担心阿笙被人给推倒,连呼救都不能,他自己也赶忙朝阿笙走去。
父子两人许久未见,方庆遥一见到阿笙,就红了眼眶,“嗯,长高了,也胖乎了一些。”
阿笙弯起唇,眼睛扑闪扑闪的,见了爹爹高兴。眼睫却是湿的。
爹爹却是瘦了,人也憔悴了,便是白头发都添了好几根。
不知是他离家后爹爹一人忙着长庆楼的里外给操劳的,还是这一路舟车劳顿,生生给累瘦的。
福禄适时地出声道:“阿笙少爷,方掌柜的,咱们回去再说?”
方庆遥方才瞧见是福旺陪着阿笙来接他,心里头已是吃了一惊。
这会儿见福禄也在,心里头更是纳闷不已。
二爷的两个贴身小厮,怎的全陪着阿笙?
莫不是,二爷人也在繁市,没听阿笙信里头提过啊。
阿笙只当爹爹一人来的繁市,因此只叫了两辆人力车,一辆给他同爹爹,一辆是给福禄同福旺两人。
多了一个方骏,阿笙只好托福旺去街上再叫一辆人力车。
趁着福旺去街上叫人力车的功夫,福禄帮着将他的行李箱给搬上人力车,方庆遥低声问道;“阿笙,怎的福禄、福旺怎的也陪你一块儿来了?可是二爷人也在繁市?”
阿笙轻咬着唇,他摇着头,“二爷人不在繁市。”
“那如何福禄、福旺两人……”
方庆遥的话尚未问完,福禄那边已然放好了行李箱,“方掌柜的,你同阿阿笙少爷先坐车回去。我等福旺叫了车,再一同回去。”
对于阿生同方庆遥先上车这件事,方骏在一旁没愣是没敢吭声。
二爷的这两个小厮的厉害,他从前可是领教过的。
方庆遥的问话被打断,他只好由阿笙搀扶着,先行上了车。
人力车在阿笙所住的小洋楼停下。
这一路,楼房一栋赛一栋的漂亮,可方庆遥从来没觉着这小洋楼能够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他以为人力车还要往前走呢,未曾想,竟在一栋三层楼高的小洋楼前停下了。
人力车夫帮着一块将行李给搬下车。
福禄走在前头带路,福旺帮着拎行李。
方骏傻愣愣地跟在后头。
他……他这怕不是一脚踏进仙境了?
不,不对啊……
阿笙,阿笙这是发迹了?
怎的这么气派的小洋楼都住上了?
阿笙挽着爹爹的胳膊,高兴地比划着,“爹爹,我把房间都给您收拾好了,走,我带您去瞧您的房间去……”
方庆遥停住脚步,“阿笙,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啊?这小洋楼……是怎么回事?”
阿笙微楞。
片刻,他微红了脸颊,“这是二爷给租的小洋楼。”
方庆遥听后,愈发地茫然不解:“二爷给租的小洋楼?这小洋楼租金瞧着便便宜不到哪里去,他为何要替你租下这小洋楼?”
第253章 正式开战
自从收到爹爹的信,得知爹爹愿意离开符城,来繁市同他团聚,阿笙便一心盼着爹爹来。
房间早早便收拾好了,床单、床罩、枕头什么的,也提前就备好了。
可谓是事无巨细。
因着他甫一来繁市便住的这栋小洋楼,以至于忘了提前想好同爹爹解释的借口。
阿笙紧张地在脑海里想着要如何回答爹爹才好,方骏便自作聪明,抢先一步回答,他将脸凑近阿笙,“我知道了!阿笙,你是不是在给人二爷当门房,给人看房子。从长庆楼的小少爷到给人当门房,你觉得掉份儿,心里头过不去,就骗三叔说这房子是二爷给你租的啊?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要不然福禄、福旺怎的也同你一起来接我同三叔了?你现在是在给二爷做事,我猜对了吧?”
阿笙:“……”
方庆遥一听,茅塞顿开。
他说呢,怎的福禄、福旺没有留在二爷身边伺候,反倒陪着阿笙,原来是阿笙如今同福禄、福旺兄弟两人一起在二爷身边做事。
“你这孩子,给二爷做事,就给二爷做事。有什么掉份儿的?二爷那样的身份,咱们给二爷当门房,不亏,啊。不过阿笙,你本来就是替二爷做事,如今你又安排我同小俊住进来,会不会不大合适,你同二爷知会过一声没有啊?”
方庆遥是真心实意地觉着,阿笙给二爷当门房这事儿不掉份。
说白了,长庆楼在符城兴许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出了符城地界,一个小小的长庆楼的小东家,就太不够瞧了,尤其是对于二爷那样出身的人。阿笙这样的情况,在繁市定然也不好寻差事,二爷肯给阿笙谋一份工作,已是对阿笙极为照顾的了。
福旺听不得方骏贬低阿笙,关键是方掌柜的竟然还信了,他出声道:“哪能啊,我们二爷是拿阿笙少爷当朋友的,怎么可能让阿笙少爷给他当门……”
福旺的话尚未说完,阿笙手肘轻碰了福旺一下,他朝福旺摇了摇头。
倘若今日只有爹爹来,他这会儿定然会同爹爹解释清楚。
可方骏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要是方骏知道,这房子当真是二爷给他住的,只怕当真这儿当家了。就让方俊误以为他是在给二爷当差,如此方骏忌惮二爷,也不至于太过分。
福旺收到阿笙的眼神,赶忙临时改了口,“嗯……总之,方掌柜的,您一路也累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方俊瞧着阿笙同福旺偷摸着打眼色的样子,愈发确定自己猜对了!
他就知道,阿笙一个哑巴,能在繁市混得有多好!三叔还说,带着他来繁市投奔阿笙。他还真以为阿笙在繁市也开上小餐馆了或者是发迹了呢!
都怪爹爹!说是这段时日乡下粮食、茶叶都欠收,公粮又催得急,好多人都吃不上饭,让他别回去,就跟着三叔来繁市,兴许还能奔个前程。哼,什么好多相亲吃不上饭,是嫌弃他回去之后,多一个吃口粮的!
好么,结果阿笙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给人当门房,能怎么照应他?
要不然回头他寻个合适的时机,同三叔说一声,他坐车回乡下得了!
对,就这么办。
由于不知道方骏也随着爹爹一同来了繁市,阿笙没有准备方骏的房间,只好临时让福旺、福禄两人去收拾一间出来。
福禄、福旺两人是伺候阿笙同二爷的,可不惯着方骏,也把方骏一块给叫走了。
方骏怵福禄怵得很,福禄发了话,他是一个抗议的字都说不出。
阿笙便领着爹爹去看他的房间。
方庆遥先前在外头瞧着这房子洋气,进了里头,这才发现,什么叫金玉其外,这里头也讲究。
他跟在阿笙的后头,打量着房间里头摆设的大床,雕花衣柜,这心里头愈发不安,“阿笙啊,这房间……”
阿笙见爹爹脸色不大对劲,关心地问道:“怎么了?爹爹,这房间您不喜欢么?您不是喜欢采光通透的房间么?”
“阿笙,这房间,会不会太大了点啊?还有这装修也太好了一点,二爷呢?二爷他自个儿是住哪儿啊?”
阿笙指了指楼上。
福禄、福旺早就收拾出了一间给二爷,定期都会打扫,二爷来了繁市之后便能住进去。
“那你呢?你住哪里?”
阿笙耳尖有点红。
他同二爷住的同一层……和二爷的房间是挨着的。画室也是在二楼。
方庆遥见阿笙还指的楼上,有些不大高兴,“这你就不懂事了啊,哪有当人门房住二楼的,这传出去也不像话啊!你得住一楼,这样二爷来了客人,或者送个客人什么的,才能及时听差。你听爹爹的,回头找个时间,搬下来。二爷待你再好,你自个儿也得知分寸不是?”
阿笙:“……”
薛晟听说了阿笙的爹爹,方掌柜来繁市的事,特意抽出了时间,晚上在会江路上的酒楼,要了间包间,给方掌柜还有方骏两人接风洗尘。
薛晟盘下的那间酒楼已经开始装修。
他平日里忙,装修里外都由阿笙盯着。
只是阿笙虽说在酒楼上有经验,曾经还画了稿图,可对于实打实地装修到底开缺了些经验。
方掌柜的到来,无论是对于阿笙还是对于薛晟来说,无疑是及时雨。
有爹爹坐阵,阿笙白天一起盯装修,晚上也终于能够抽出时间给报刊画稿,不必向先前那段时间,顾得了装修,就补不上画画,忙着画画,装修便只能托福禄、福旺替他盯着。
阿笙如今登在报上的画稿颇受社会一些进步人士,尤其是学会以及有志青年的欢迎,不少人都知道繁市出了一位画风独具一格的画师,唯独不大受繁市当局的欢迎,只因阿笙的画里头,有时会揭当局的遮羞布。
阿笙才不管这些,他照样画喜欢的画。
酒楼热火朝天地装修着,阿笙在绘画这一行也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名气。
忽的一日,繁市平静的日子,被自北城传来一则消息给打破——
东洋同北城正式开战了!
北城人没有想到,东洋军队当真会有打进城来的一天。
之前不是只吓唬吓唬人,在郊区放几声炮,从当局那儿拿点好处就退兵了的么?
这……这回怎的来真的了?
莫说是北城百姓没有想到,便是北城驻军也没有料到。北城驻军节节败退,东洋军很快就要挥军进城的消息传至城内。
举城哗然。
百姓们很是茫然错愕,报纸上昨日不是还报道说,北城驻军抵挡住了东洋兵的炮火,如何……如何一夜之间,东洋兵便要攻城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居庸关贼兵围困,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
谢载功闭着眼,躺在长椅上,听到这一段,微拧着眉。
从前,这一段二黄原板是他最爱听的。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心忽地跳了跳。外头的阳光晒在眼皮上,便是连身子都有一些暖意,手心却沁着冷汗。
这实在不是什么吉兆,尤其是这段时日,时局飘摇,这一段越听越叫人发慌。
“咳,咳咳咳……”
谢载功咳嗽着,站起身去关唱片机。
“父亲——”
谢放敲了房门,没有人应,只听见戏曲声,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可怜我一统封疆被流枭吞并!
金殴损山河震铜驼棘荆。
这也是朕无福蹇遭末运!
保重——(了)!”
谢载功关了唱片机,苍凉、清远的唱腔戛然而止。
谢载功转过头,老二做事稳当,从不会在未得他应许的情况下,便推门进来,他心中当即用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谢放沉声道:“父亲,万源一带接连失守,东洋兵即将打进城了!咱们恐怕得即日尽早便举家动身离开北城。”
谢载功先是错愕,片刻,因受了刺激,他剧烈地咳嗽出声。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
老爷子病危。
四太太命人去请聚仁堂的大夫。
因着这段时日看西医未见,故而请了聚仁堂的大夫来,想着西医既是没多大用处,或许中医可以一试。
然而,聚仁堂的大夫号过脉之后,开了药方,言语间,委婉地提醒谢家人,老爷子的病不容乐观,需早些准备后事。
大夫的话,对于谢家人而言,无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几位姨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老爷子。
年前还好好的人,如何……如何便病重至此?
满屋子的人,便是四姨太听了大夫的话,此时都心乱得很,唯有谢放始终保持冷静。
他出声对候在一旁的陶管事道:“陶叔,送一送程大夫。”
“是。少爷。”
陶管事去送了聚仁堂的大夫。
“咳,咳咳咳——”
谢载功咳嗽着醒来。
“老爷,您有没有好一些?”
“老爷,您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老爷……”
老爷子一醒,几房姨太太便围上前。
大家心里头除却有着对老爷子的担心,还有对眼下局势的担忧。
都说东洋人马上就要打进城来了,那他们是不是得即刻出城,方最为安全?
偏生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病重。
“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同,同南倾说……”
“咳咳咳……”
闻言,几位姨太太同丫鬟、小厮们只好都先行出去。
“父亲——”
谢放在床头坐下。
谢载功握住他的手,“往后谢家,便托付给您了。“
谢放宽慰道:“父亲,您莫要多想。当下需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谢载功摇着头,“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
眼底再没有平日里的锐利稳健,唯有一片颓然,如同这即将倾塌的古城,再没有任何生机。
谢载功手指颤抖地,指着书桌方向,“你,你去……咳咳,你去将我书桌的抽屉打开,最,最下面,有我立好的遗嘱……”
谢放神色微愕,“父亲……”
谢载功:“去,去取过来。”
谢放只好起身,朝书桌走去。
前世,谢放亦是瞧过遗嘱的。
只不过,上一回父亲是让大哥去取的遗嘱,谢家的家主,亦是大哥。
谢放打开抽屉,他按照老爷子的吩咐,取出放在抽屉最底部的遗嘱。
不知……这一世同上一世的遗嘱内容,可会有变化。
谢放手里拿着遗嘱,回到床边。
谢载功:“公司同这谢家主宅,留给你。你大哥同你三弟,都不是经营的料子。他日,倘若他们败光了家产,无论如何,你需看兄弟情谊的份上,多……咳咳……多帮持他们。你向来为人宽厚,为父相信……你会,会好好善待你的几位母亲还有兄妹。”
纵然事先猜到,父亲既是选了自己为家主,那么公司同主宅,大概率也会交付给他。
当真亲耳从父亲口中听见这样的安排,谢放心中仍是难免错愕。
看来……大哥的一系列举动,当真是彻底令父亲死了心……
谢载功:“好了,现在,你去通知大家,都……咳咳咳,都进来吧。”
谢载功的身体,如同风雨中的烛火。
勉强撑了三日之后,药石无灵。
在城破的前一日,溘然长逝。
谢朝晞收到消息后,从东郊茶庄赶回,很是大闹过一场。大声嚷嚷着遗嘱有猫腻,老爷子不可能只留给他一个茶庄。
可谢放宣读遗嘱时,几位姨太太,以及尚未出阁的小姐,包括后来从外头赶回的谢朝晖亦在,大家都可作证,老爷子遗嘱确实就是那么立的。
谢朝晖盛怒之下,欲要闹事,被谢放提前洞悉,命人给拦住。
谢朝晖拂袖离开,全然忘了回来的目的是奔丧,叫人看尽笑话。
因着老爷子的忽然去世,谢家便只能先办理过老爷子的后事,再计划南迁之事。
谢家的祖坟在东郊一带。
城中大乱,谢放几经波折,方才顺利打通各方关系,顺利出城。
因着途经六盘口,谢放特意将他自己早前训练的护卫队都给调来,一前一后,护着出殡的队伍,同时,安排了人探路,以谋求周全。
顺利过了六盘口,只是附近仍旧是山路,易埋伏,而不容易被发现,谢放叮嘱护卫队,“暂时莫要松懈,等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再休息……”
“砰砰砰——”
谢放话声刚落,山路两旁,忽地响起密集的枪响。
子弹落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
谢家女眷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听见枪声,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谢朝晖更是吓得躲在了小厮了的后头!
这也太吓人了!
怎么会有土匪啊!
“大家趴下!护卫队听我命令!”
谢放当机立断,命行在队伍前后的护卫队,变换队形,将老爷子的灵柩以及谢家众人围在当中。
他自己则迅速地掏出腰间的枪支,警惕地盯着山路的两旁。
土匪应当也是没有想到,谢家的送葬队伍竟然会配了百人的护卫队,他们竟然没能再第一时间将谢家的送葬队伍包抄。
枪声小了下来。
谢放并未松懈分毫。
形式对他们依然不利,周遭是一个山谷地形,本来就敌在明,他们在暗,加上地形劣势,他们几乎是一个个移动活靶。
这个时候,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率护卫队突围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纵然谢放同护卫队能够得以走脱,谢家众人则必定会遭殃,尤其是扶着灵柩的家丁,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这边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他先前派去的哨兵至今未回,很有可能是发现了不对劲,只要对方还活着,便由可能替他们寻来外援。
目前,这也是破局的唯一方式。
土匪似乎也知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生变。
“弟兄们,冲啊!!!”
“冲啊!”
山谷的两旁,喊声震天,一支支骑马的队伍自山路上冲下。
“不好!二爷,土匪人数太多!咱们恐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若您先带着小分队突围,我们殿后。”
护卫队队长魏天举枪射死一个土匪,他打马骑到谢放的身边,语气飞快地建议道。
谢放望着飞扬的尘土,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不能走。”
除却他以及他的护卫队,送葬队伍当中大部分人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他将精锐分队带走,同让其他人等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走。
谢放做了决定,“我们投降,我同对方谈。”
土匪拦路洗劫,无非就是求财。
杀了他们,无非也就只能从女眷身上获得一些首饰,或者是一些现钱,且因为是送葬的缘故,大家都衣着朴素,便是首饰也戴得极少,现钱想必也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