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坤涨红一张脸。
薛晟同董文坤言语交战之际,谢放松开了钳制住对董文坤的手。
他给福禄递了个眼色,福禄便机灵地往朱志业身前一站,堪堪挡住他的半个身形,又不至于全然将人给挡住。
谢放着才出声道:“朱经理的要求,我允了。敢问您口中的秘账现在何处?”
倘若眼神能够化为刀刃,朱志业此时怕遭就被自己的老上司给千刀万剐。
朱志业:“账本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我能够保证,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早在老东家经营纺纱厂,董老便同万源的吕老板暗地里有所合作。
之前的次等棉花,便是董老从万源进的货,他自己再谋取巨额利益。此番有问题的冬衣,亦是如此。只要总经理有需要,我随时可以将董老同万源往来的账本呈上。即便是到了巡捕房,我亦敢为我今日所言所担保。
喔,对了。除却万源的吕老板,万源的周经理,亦同董老交好。总经理同巡捕房的胡队关系不俗,您让胡队去找周经理问几句话,自是什么都明了了。”
“朱志业!!你,你这个卑鄙小人!!谢总经理,你可不要轻信了此人的无耻之言。”
谢放颔首,“此事关系重大。南倾自会彻查清楚。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为了避嫌,还请董老交出自己的经理印章,停职查看。
如若董老是清白的,南倾定然会还董老一个公允。”
“谢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拿我的权,逼走我?!”
董文坤气得对谢放直呼姓名。
谢放:“董老多虑,不过是走正常流程罢了。”
“好,好,好一个正常流程!!!”
董文坤今日丢这么大一个人,还要被谢放当着众人的面,要他交出经理印章,气得他拂袖离去。
谢放对薛晟道“明诚,有劳跟董老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薛晟瞧见董文坤身形晃了晃,心中大为快意,忍住大笑的冲动,他拱手道:“是,二爷。”
抬步跟了上去。
“这么说,这批有问题的冬衣,当真都是董老所为了?”
“应当是了,不然为何董老只是一味的生气,却是半点能够自证清白的证据都拿不出?”
“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仓库外,工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洪惠民走出去,劝大家道:“各位,各位,既然这件事总经理已经在调查了,大家不如都先散了吧,各忙各的去。啊。”
工人们这才逐渐地散去。
洪惠民返身折回,对谢放请示道:“总经理,那我先带着这五位工友出去了?”
谢放:“今日之事,有劳洪主任了。”
洪惠民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谢放转过头,对神色忐忑地五名工友道:“请五位工友放心,今日五位既然能够站出来,还原事情的真相,隆升也定然信守承诺,保留各位的职位,既往不咎。”
“多谢总经理。”
“多谢总经理。”
五名工友千恩万谢,在洪惠民的催促下,这才离开。
仓库里的人陆续离开。
只剩下谢放、福禄以及朱志业三人。
朱志业低声道:“谢总,秘本我放在我家中……”
谢放点头,“福禄,你陪朱经理回家一趟。”
福禄:“是,二爷。”
朱志业便在福禄的陪同下往外走。
走至门口,朱志业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总经理……”
福禄一脸纳闷。
怎么了这是?
怎么又不走了?
别是改变主意了?
未等朱志业开口,谢放道:“朱经理请放心,我既然允了你,便不会食言。你的薪资同分红,在年终前便会发放到你的手中。”
朱志业面有愧色,他拱起双手,深深地作了个揖,“多谢总经理。”
这才回转过身,随同福禄一起,走出仓库。
无论在何处,出卖上司,是职场大忌。
朱志业是个聪明人,他自知此番无论何种站谢放这个老板,即便谢放能留他,以后也不不可能会重用他。
还不如拿钱走人。
朱志业的“反水”,也不是临时起意。
谢放同薛晟两人,此前“登门拜访”过朱家。
事实上,在董文坤将脏水悉数泼向他之前,朱志业都没有下定决心,公然指认这位一手提拔自己的老上司。
“朱经理,董老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信不信,若是冬衣一事闹大,董老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给他当替死鬼?”
那日,在朱家,薛晟游说了朱志业老半天,后者只是油米不进。
薛晟没了耐性,直接放了狠话。
“明诚。——”
谢放阻止了薛晟过于冒犯的话,对朱志业温声道:“无妨,我明白,董老对朱经理有知遇之恩。今日之事,多有打扰。”
只是临走前,丢下一番话,“明诚今日所言,虽多有冒犯,却是句句肺腑。不瞒朱经理,我在接手隆升之前,便深知董老同万源的渊源。
之所以一直没有去着手去处理,是因为董老是老前辈,又是前东家的亲戚,我初接手隆升,一来,不宜太过大刀阔斧,二来,也是想要给董老一个机会。只可惜……南倾言尽于此。告辞。”
谢放这一番话,听似温和,却是听得朱志业一阵心惊肉跳。
这位总经理分明是在告诉他,他跟在董老身边所做的事,他早就一清二楚。
之所以上门,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今日,朱志业之所以下定决心,指认董文坤,是因为,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一旦他当真“顶”了所有的罪名,以董老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过他。
而他将彻彻底底失去,总经理给他留的最后一个机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朱志业便趁着今日众多工人都在场的情况下,同谢放谈起了条件。
他总该要为自己谋生路、谋后路!
在薛晟的“监督”下,董文坤极为不甘心地交出了自己的经理印章。
虽说是“留职查看”,可前有朱志业的指认,后又有所谓“秘账”,人证、物证一俱在,隆升上下已经知道,这一下,董老是真的“完了。”
隆升是不可能留他了。
后续的发展,果然如同大家所猜测得那般。
董文坤勾结万源证据确凿,谋取私利,被撤职。
同董文坤密切联系的一干人等,也纷纷因为其他原因,被开除的开除,撤职的撤职。
便是隆升最普通的工人,都嗅到了风雨的味道。
人们私底下讨论,这下,隆升怕是真正地要变天了。
不过,这回变天,可是大大的好事!
董文坤原本仗着同老东家是亲戚,没少利用自己的职位谋求私立,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的!
这下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三日后,隆升正式就“破絮冬衣”一事登报致歉,同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处理结果均详细刊登在报纸上。
“这个董文坤实在是太不像话!竟然做出这种黑心事!”
“人心不足啊!按说二爷接管隆升,没有动他们这些元老,已是给足面子。奈何这个董文坤不识趣,竟然还在背地里搞这种小动作。开除得好!开除得好啊!这种人要是继续留在隆升,也是个祸害!”
“可不是!”
阿笙是三日前,便听说隆升的冬衣出了事,也听客人谈及,二爷答应了百姓,三日后定然给个交代。
今日,瞧见报纸上隆升的登报说明,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二爷您是怎么发现,那位董老同万源的人私下有勾结的?”
这日,二爷请胡队来长庆楼吃饭,阿笙忙里偷闲,同爹爹说了一声,来到二爷包间,将手中刚泡的茶端上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谢放将阿笙递过来的茶壶接过去,“阿笙可是忘了?一开始,还是你告诉的我,董文坤同万源有联系。”
阿笙一愣。
他何时说过来着?
他是真不记得,自己何曾同二爷提过万源来着。
谢放将手中的茶壶放桌上,对阿笙笑着道,“坐。坐下再说。”
胡言鸿也忙陪着笑:“是啊,阿笙,坐,坐,大家伙都坐着说话嘛。”
阿笙便在二爷边上的空位坐下。
谢放给阿笙倒了杯茶。
阿笙同二爷道了谢。
谢放顺手给胡言鸿倒茶,胡言鸿哪里敢劳驾这位,忙将茶壶接过去,“二爷,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谢放笑着将茶壶绕过胡队递过来的手,“无妨。”
说罢,给胡队倒了一杯。
胡言鸿忙双手将茶杯接过,“多谢二爷。”
谢放温声提醒了一句,“小心烫。”
“哎。”
胡言鸿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心里头仍旧是发虚得很。
唯恐二爷会问起周霖的事情。周霖逃逸一事,巡捕房着实理亏。
谢放给胡队同阿笙两人都先后添了茶,浅笑着,看着阿笙,“阿笙可记得你第二回 来隆升时,你同我说过什么?”
阿笙很是努力地想了想,可因着时间实在有些久,他实在记不得了,便只得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胡言鸿在一旁问道:“二爷,阿笙先前到底同您说过什么了?可是同万源有关?”
一方面,是真的好奇阿笙怎会提前得知冬衣的事同万源有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只要话题不要绕到周霖这件事上就好。
谢放点了点头,手里头拿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道:“嗯。阿笙第二回 来隆升时,曾同我说起过,董文坤同万源的人私底下以后过联系。”
阿笙听了二爷这话,恍然想起,自己确实同二爷说过这么一句。
记忆里,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而且,如果他记得没错,他当时也只是提了一句而已。
二爷便当真记在心上了么?
谢放瞧见阿笙的神情,便猜想阿笙应是记起来了,“追本溯源,还是得好好谢谢阿笙。此番能够如此迅速地调查出问题冬衣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全靠那日阿笙对我的提醒,得知冬衣有问题后,便开始调查这段时日,董文坤同万源暗中可有联系。”
这也意味着,即便他们最后没能说服董文坤的心腹朱志业,谢放手里头的证据,依然有办法将董文坤拉下马。
只不过因着朱志业的指证,使得董文坤同万源有勾结这件事更为可信。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是二爷聪明!”
哪里就是他的功劳!
心里头依然替二爷开心!
他当时之所以同二爷说起这个事,想着就是能够帮上二爷的忙便好。
没想到,他都快将这事给忘了,结果时隔这么长时间,竟真的帮到了二爷!
“我纵然聪明,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谢放笑着将手中的杯子,同阿笙碰了碰。
阿笙也赶忙将杯子同二爷轻碰。
这会儿茶也有些温了,阿笙便同二爷双双举杯,以茶代酒,饮下这杯茶。
胡言鸿坐在一旁,觑着两人。
见鬼,他怎么觉着……二爷同阿笙两人一同望着彼此,这共同举杯,又共同饮下的,喝出了交杯酒的态势?
唔,多半是他想多了!
真是,他怎的大中午的没有饮酒,便醉了!
胡言鸿一个人饮尽杯中的茶。
“自然,此次事情能够如此迅速且圆满地解决,也离不开胡队尽心尽力地调查。包括新冬衣的重新方法,亦是离不开胡队同您下属的帮忙。
南倾以茶代酒,敬胡言鸿一杯。”
谢放谢谢阿笙,却也没有冷落了胡言鸿。
他给自己同胡言鸿再次添了一杯。
胡言鸿赶忙端起茶杯,“二爷客气,本就胡某职责所在罢了!不管如何,恭喜二爷此番能够肃清董文坤这样的害群之马!祝隆升往后生意越来越兴隆!”
“叩叩——”
包间门被敲响。
谢放朝门口方向说了一句,“进来。”
包间门被推开,方庆遥脸上挂着笑,走了进来,“没打扰两位爷吧?“
阿笙惊讶地瞧着进来的爹爹,爹爹怎的也过来了?
爹爹是来找他的么?
谢放同胡言鸿两人先后站起身。
谢放温声道:“方叔快快请进。本来不过就是同胡队吃顿饭,叙叙旧而已,也没什么要紧事,何来打扰一说。“
谢放对这位方掌柜这般有礼,胡言鸿自是不敢怠慢,笑着接口道:“可不是。我同二爷两个人就是找个地方,吃顿便饭。”
“没有打扰到两位就好,没有打扰到两位就好。”
方庆遥将房门关上,走进包间。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爹爹,开始后厨有什么事?”
方庆遥道:“没,后厨没什么事……爹爹就是,有个事,想要问一问胡队。”
胡言鸿这心里头直发苦。
得,方掌柜定然是要问他关于周霖的事情。
哎,这该来的事一点躲不过。
上头已然下了死命令,不许他再往下查。
这下,他,他可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
爹爹是要问胡队何事,怎的之前没听爹爹提起过?
阿笙尚且疑惑着,只见二爷已然邀请爹爹落座。
阿笙也便重新坐下。
方庆遥既是有事要问胡队,为了方便,便在胡言鸿旁边的空位坐下。
店里忙,方庆遥也没时间寒暄,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胡队,我就是想向您打听下,那个周……”
考虑到巡捕房逃脱了一个死囚犯这事到底兹事体大,说出周霖的名字万一不小心被人听见,会给胡队惹上麻烦,方庆遥临时改了口,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那什么,胡队可查到他的下落了?”
阿笙这才知晓,原来爹爹要问的是这个。
阿笙当即转过脑袋,去看胡队。
那日在医院,胡队答应了他同二爷,定然会将周公子的下落调查清楚。
也有段时日了,不知道胡队调查得怎么样了。
瞧见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两人期盼的眼神,方才喝进嘴里的茶全然成了苦味,胡言鸿拱手,一揖到底,神色愧疚:“方掌柜的,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我应该早就同您、阿笙还有二爷说一声的。”
“胡队,您,您别吓唬我。那人是全然没消息了,还是怎么的?”
方庆遥被胡言鸿这架势给吓一跳,甚至紧张得打了磕巴。
反正这是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胡言鸿抬手抹一把脸,再次同在坐的三个人道歉道,“实在对不住,上头不让查了。是以,人现在在不在符城,我都不清楚。”
心虚地连眼神都没敢同二爷对上。
毕竟当初,他亲口应允了二爷同阿笙,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方庆遥微张着嘴。
阿笙一脸错愕。
不,不让查了。
唯有谢放平静地饮着茶,似乎巡捕房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半晌,方庆遥喃喃道:“不怪您,不怪您。我应当想到的,我应当想到的。”
那日,二爷就同他还有阿笙说过,逃了个死囚犯这样的事情,警方定然不会声张。
即便是派人去找周公子的下落,只怕也不敢大张旗鼓。警方会一口咬定,病房里的那具尸体,便是周霖。以此结案
周霖逃跑这件事,极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未曾想,竟是当真被二爷一语言中。
到底是北城谢家的公子,对这些官场上的做派,果然比他们这些商贾要看得透。
这件事说到底,是巡捕房包括他在内办事不力,对不住方家父子二人,胡言鸿出声道:“请方掌柜的放心,这几日我都有加派人手,在长庆楼附近巡逻。若是那周霖一旦出现,我们的人定然当场将他捉下。
我想,那周霖费劲周章才逃脱了去,不至于自寻死路。”
可对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若是那周霖乔装打扮,冒充长庆楼的客人又在饭菜里动什么手脚,即便是有巡捕房的人守着,怕是一时间也很难发现。
不过方庆遥也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头下了死命令,胡言鸿自然只有听从的份,因此,唯有道谢道:“多谢胡队对我们父子的照顾。”
胡言鸿愧疚难当:“惭愧,惭愧。”
今日这顿饭,胡言鸿注定是吃得食不知味。
稍微坐了坐,也没动过几筷子,胡言鸿便借口巡捕房有事要忙,起身告辞。
谢放起身相送,“胡队的难处,我明白。今日这顿饭,原是为了感谢胡队对隆升的帮忙。至于其他的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胡队亦不必太过耿耿于怀。往后,长庆楼还要劳烦胡队继续多多照拂。”
胡言鸿听罢,眼眶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二爷请放心,日后长庆楼的事,便是胡某的事!告辞。”
谢放拱手作揖。
亲自从胡言鸿离开,谢放返身落座。
他给在叹气的方庆遥斟了杯茶,递过去,“胡队对我们有愧,往后对长庆楼只会加倍用心。如今世道不稳,有胡队照拂,长庆楼也能安稳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那姓周的如今下落不明,就连胡队都没有他的消息,巡捕房那里摆明了也不会继续查下去了,我,我这心里头没底啊!”
方庆遥下意识地将茶接过,忽地意识到是二爷亲自给他倒的茶,忙出声道谢道:“谢,谢二爷。”
谢放笑了笑,“方叔不必同我客气。”
方庆遥心里头嘀咕,胡队都对您毕恭毕敬的,我这什么身份啊,哪里敢不客气。
“船到桥头自然直,爹爹,您别太担心了。”
瞧出爹爹还是忧心忡忡的,阿笙握了握爹爹放在桌上的手,比划着,宽慰爹爹的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不知道,我这几天眼皮总跳,就老觉得会出事……”
方庆遥忽地出声道:“阿笙,要不,你还是随二爷去北城,就当是,去北城逛一逛吧。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符城。去北城见一见市面,也挺好的。
咱们现在也另外又招了两个师傅了,后厨完全忙得开。店里的事,你不必担心。”
阿笙怔住。
自从二爷同爹爹提起,想要带他去北城一事,便是私底下,爹爹都从未同他讨论过。
他以为,爹爹是不同意的。
就像爹爹所说的,他从未离开过府城,爹爹放心不下他,实属正常。
他怎么也没想到,爹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并且,还提议他随二爷去北城!
北城,谢家。
“老爷,有份电报——”
谢家管事韩兴明手里头拿着一份电报,恭敬地走上前。
檀木圆桌前,一位身穿黑色长衫,身子笔挺的老者低头专注看着手中的报纸,闻言,随意地道:“先放着吧。”
韩管家笑着道:“老爷,是来自符城的电报呢。”
老者这才抬起头,眼神透着诧异,“是老二拍来的电报?”
管家笑着点头:“是,是二少爷拍来的电报。二少爷在电报里头啊,祝您安,还说,还说这个月就动身回北城呢。应当是特意为了赶回来,给您过寿的。”
“福旺,厚的冬衣多收拾一些。越往北走,越冷。”
“噢,对了还有冬靴,冬靴可千万别忘了。去北城,路上穿现在的靴子可不成,冻脚。”
谢家老爷子六十岁大寿在即,谢放也将动身回北城。
北城距离符城千里之遥,气候差别也大,需要备上的东西也多。
陶管事提醒福旺,过冬的衣物、鞋子千万别少带了。
“哎,知道的,陶叔。”
福旺应下,从柜子里头,又拿了一件毛领的冬衣。
咦,二爷的冬靴呢?
冬靴他是给放哪儿了?
谢放倚在床边的榻上看画。
这些画,都是他从虞老那儿讨要来的,是阿笙平日里的习作。等他看过,还得给虞老还回去。
瞧得出,笔触还不是很成熟,画风却已然自成一派,个人特色明显。
此番去北城,虞老先生同他说过,将会带阿笙去参加北城举办的画展。
他在北城也结交了不少画友……此番阿笙前去北城,倒是可以引荐老先生同阿笙同那些画友相识。
想来阿笙定然会喜欢。
谢放赏析得投入,听见陶叔同福旺两人的对话,他的视线从书上移开,抬起头,温声对陶叔道:“陶叔,不用带太多东西,咱们一切从简吧。东西太多,反而招摇。”
自从董文坤派系的人被肃清后,隆升算是彻底由谢放做主。
谢放提拔了身为助理的薛晟,由他担任隆升的副总经理,许多琐事,也都交由薛晟代为处理,他自己渐渐地从隆升的事务当中抽身。
总算得闲,得以在家休息几日。
陶叔笑吟吟地道:“无事,我雇了府城当地有名的护商队,路上,护商队的人为乔妆成咱们的随行人员,陪咱们走这一趟,保护咱们的安全。
如果只是我同二爷,还有福旺、福禄回北城,倒也没什么。只是虞老先生同小石头,还有阿笙此次也同咱们一起,这老的老,小的小,不得不考虑周全些。”
所谓的护商队,类似从前的走镖,以及一些地方的马帮。专门保护商旅路上的安全。
世道不稳,就怕会遇上小偷或者是抢劫的,护商队也便应运而生。
只是个人出行,特意请护商队到底少,毕竟干的是生死难测的营生,要价不低。
从符城到北城,路途遥远,陶管事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这才雇了护商队。
毕竟,老弱病残,是最为容易被那些个有心的匪类给盯上的。说到底,他们一行人当中,只有二爷算是正当年。总不能路上全靠二爷护他们周全。
谢放由衷地道:“陶叔行事周全。”
他们来时,他就自带了陶叔,福禄同福旺,路上是不大太平,不过因为他手中有枪,一般人倒是不敢招惹,一路上也平安抵达了。
陶管事听了少爷的夸,不大好意思地道:“我这也是报纸瞧多了。少爷您是久不出符城,您不知道,现在外头乱着呢。明抢的、暗偷的,多了去了。如果只是咱们回北城,倒是没什么,”
谢放望着窗外的天色。
他是久不出符城,不过现在时局,他比谁都要清楚。
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往后……这时局,只会一天天坏下去……
“爷,薛公子来了,可要请他进来?”
福禄推开门,从外头走进。
谢放似乎并未意外的神色,他将手中的画暂时放到一边,“请他进来吧。”
对福旺道:“福旺,看茶。”
福旺放下手边的工作,“是,二爷。”
不久,福禄领着薛晟进来。
这是薛晟头一回来春行馆。
他一进春行馆的大门,就被春行馆迎面的气派照壁给惊着了。
他自是知晓自己的这位上司出身不凡,可由于二爷在隆升,向来同他一起下车间,便是吃饭,也经常是一起上食堂,半点瞧不出骄矜的做派。
今日亲眼见识了春行馆的庭院深深,头一回对二爷的身份有着深切的感知。
走进房间,薛晟就感到浑身暖洋洋的,知晓是房间里头铺了地暖的缘故。
在符城……能够铺得起地暖的人家可不多。
“二爷,薛公子到了。”
福禄的话,将薛晟的思绪从一些有的没的当中拉回。
薛晟一见到二爷,便有些着急地出声问道:“二爷,听说您要回北城了?”
谢放笑着指了指对面暖榻的位置,“明诚,我们坐下说?”
薛晟犹豫片刻,在二爷对面的位置坐下。
谢放吩咐福禄看茶。
福禄转身去倒茶,谢放淡声道:“我父亲腊月大寿,我是要回去一趟。”
薛晟屁股才刚刚坐下,闻言,险些没一屁股弹坐起来,“可眼下隆升的局面才刚刚稳住,您不在,到时候文件要找谁批改?还有,隆升的布匹卖得极好,可以借此机会,扩大咱们隆升的市场占额。二爷,恕我直言,咱们正值大展抱负的时候,可是您却……”
二爷却在这个时候撂摊子,这不是前功尽弃么?!
谢放笑着道:“这不是还有你这个副总经理么?”
薛晟一怔,忽地反应过来:“您,您早就计划好的?”
谢放正色道:“明诚,我说过,我从未拿你当我的下属,我当你是朋友。你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你定会遇水化龙。甚至符城,都不会是真正施展抱负的地方。事实上,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想问一问你,你可有兴趣,去繁市?”
薛晟神情错愕:“去繁市?”
谢放颔首:“是。想必你也清楚,如今时局不稳。符城目前固然可以偏安一隅,但这份平静,迟早会被打破。繁市不同……繁市设有租界,各方势力都盘踞在那儿,可也因此,局势相对稳定。
等过了年,你可有兴趣,带着隆升的骨干,前去繁市开辟市场?”
阿笙同二爷动身去北城的这天,天气甚好。
前段时间下的大雪早已融化,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
白天走在街头,阳光暖融融的,恍惚间,会让人心生寒冬腊月已过,已是春暖花开的错觉。
府城,码头。
工人弓着背,驮着货物,在码头穿行。
卖芝麻饼、馒头、蜜饯的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
方庆遥将手中的箱子,递给阿笙,叮嘱着,“此番前去北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凡事要听二爷的,不能给二爷添麻烦,知道么?”
才一说话,眼圈便红了。
符城地方小,没有车站,得走水路,阿笙同二爷二人得坐船去省城,方能坐火车去北城。
爹爹右手有旧疾,平日里阿笙是说什么,也不让爹爹拎重物的。
可这回,爹爹下了人力车之后,却是执意替他拎了一路的箱子,他抢都抢不过来。